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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顾长风,再睁眼,竟是贡院号舍,四周墨香混着汗臭,熏得人头晕脑胀。

    冰冷的铁尺划破我胸前的衣袍,刺啦一声,撕开的不仅是布料,更是我前世所有的尊严。

    01

    搜到了!

    一声尖利的呼喊,像淬毒的针,扎入我的耳膜。主考官从我被撕开的夹层里,捏出了一方小小的丝绢。

    母亲亲手为我缝入的罪证,就这么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丝绢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经义要点。

    满堂哗然。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义弟顾云帆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的狞笑。

    就是这抹笑。前世,我就是被这抹笑送上了黄泉路。我百口莫辩,被视为士林败类,在无数鄙夷和唾骂声中,被活活杖毙于考场之外。冰冷的棍棒一寸寸打断我的骨头,鲜血浸透了青石板,而他,顾云帆,踩着我的尸骨,窃取了我的功名,成了顾家最耀眼的希望。

    我死后魂魄不散,亲眼看着他用我的文章高中,看着他意气风发地接受所有人的祝贺,看着我的继母柳氏,那个我一直敬若亲母的女人,满眼慈爱地为他拂去衣上尘埃,说:帆儿,以后顾家就靠你了。

    原来,我顾长风,不过是他们母子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滔天的恨意如岩浆在我胸中翻滚,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可这一世,我看着那张决定我前生死路的罪证,看着主考官铁青的脸,看着周围考生鄙夷的目光,我却笑了。

    是的,我笑了。

    不是苦笑,不是惨笑,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母亲,义弟,多谢你们为我搭好戏台,现在,该我这位主角登场了!

    大人!我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包括那位高坐其上,面容冷峻,全程一言不发的监考官。他穿着一身与身份不符的简素官袍,眉眼锐利如鹰,听人说,他是京中来的巡考,姓李名衡,为人最是铁面无私。

    此物,并非我所有。我盯着主考官手中的丝绢,字字清晰,我乃被人构陷!

    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主考官怒喝。

    大人请看,我依旧平静,这丝绢崭新,墨迹清晰,若是我贴身夹带,一路颠簸赶考,早已被汗水浸透,墨迹晕染,岂会如此完好

    众人一愣,下意识看向那丝绢,确实,太过干净了。

    顾云帆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像是脚下不稳,猛地向他身边一撞。他下意识地扶我,就在这一瞬间,我指尖一弹,一小块碎布,无声无息地滑入了他的袖袋之中。那上面,沾染着我为此次科考,特地调配的,用来凝神静气的静心香。此香配方独特,市面上绝无仅有。

    做完这一切,我立刻站稳,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意外。

    大人,构陷我的人,就在这考场之中!我目光如剑,直指顾云帆,我敢请大人验证,我这丝绢上的字迹,虽极力模仿我的笔迹,但在‘捺’笔的收尾处,力道偏弱,锋芒不足,与我的文风截然不同!请大人比对我的考卷便知!

    一派胡言!顾云帆又惊又怒地跳出来,大哥,你怎可血口喷人!我……我怎会害你!

    我没有说你害我。我看着他,眼神悲悯又失望,我只是想请大人传唤我的书童阿福,他可以证明,我今日出门所穿,并非此件衣袍!这件绣着暗纹的袍子,是前日母亲才派人送来的,说是让我考个好彩头。

    我特意加重了母亲二字。

    那位冷峻的监考官李衡一直沉默地看着我,此刻,他的眼中终于透出了一丝探究的意味。他没有理会主考官,而是直接下令:准了。去传他书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冷声道:本官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但若查出是你故弄玄虚,罪加一等。

    多谢大人。我深深一揖,心中冷笑。机会不,这是我为他们准备的绝路。

    我缓缓直起身,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看向面色发白的顾云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敢问弟弟,你如此紧张,可是心虚你袖中……为何有与我这丝绢上同款的‘静心香’味道

    一言出,满场皆惊。顾云帆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02

    顾云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尖声叫道:你胡说!我身上哪有什么香料味!他一边喊,一边惊慌地捂住自己的袖袋,这个动作,无异于不打自招。

    哦我步步紧逼,声音愈发沉痛,这‘静心香’,乃我寻访名医,用了十几味珍稀药材亲手调配,只为备考时凝神。此香味道极为特殊,旁人绝难获得。弟弟,你与我同住一个院落,日日相见,难道不知么

    我的话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他说知道,等于承认香料的珍贵;他说不知道,更是谎言。

    够了!高坐之上的监考官李衡冷声打断,搜!

    两名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顾云帆的胳膊。顾云帆拼命挣扎,脸色惨白如纸:不是我!是他栽赃我!是他!

    然而,那块沾染了静心香的碎布,还是被毫不留情地从他的袖袋中搜了出来,呈到了李衡面前。

    李衡拿起那块碎布,轻轻一嗅,再对比那方丝绢,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一样的味道。

    顾云帆,你作何解释

    我……我……顾云帆汗如雨下,眼珠疯狂转动,忽然,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我悲愤交加地吼道:是他!定是他趁方才撞我之时塞给我的!大人明察,他心机深沉,就是为了脱罪陷害于我!

    陷害你我凄然一笑,眼中满是痛心疾首,弟弟,我待你如亲兄弟,你为何要如此对我前几日,我便见你偷偷在房中模仿我的笔迹,我只当是兄弟间的玩笑,未曾想……未曾想你竟是为今日之局做准备!

    我转头向李衡拱手:大人,学生无需作弊,更无需用这丝绢上早已写过的陈旧文章来冒险!请大人查看我的答卷!我的策论,立意与这丝绢上的内容截然不同,高下立判!

    李衡示意将我的考卷呈上。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原本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动容。

    顾云帆见势不妙,已是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哭喊声从考场外传来:我的儿啊——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只见我的继母柳氏,一身素服,发髻散乱,哭着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为我,而是抱着顾云帆的腿,哭天抢地。

    大人开恩啊!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帆儿他只是一时糊涂,求大人饶他一命啊!她哭得肝肠寸断,转向我时,脸上却满是怨毒和指责,顾长风!你真是好狠的心!你自幼聪慧,是天上的文曲星,帆儿他比不上你,你就要如此逼死他吗你忘了你爹临终前,让你好好照顾我们母子吗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她的哭诉极具感染力,声声泣血,字字诛心。一个偏爱弱者,不惜以身犯险维护亲儿的慈母形象,瞬间立了起来。

    周围的舆论瞬间反转。

    原来是兄弟相争,兄长也太咄咄逼人了。

    是啊,这当哥哥的,得理不饶人,心机也太深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位夫人也是为了儿子……

    指指点点的声音像无数根针,扎向我。前世,我就是这样,在她的哭诉和众人的指责中,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我看着她淋漓尽致的表演,心中一片冰寒。

    然而,高位上的李衡却毫无波澜,他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只是冷冷地看着柳氏,仿佛在看一出拙劣的闹剧。他对这家人,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我迎着所有人的指责,没有辩解,甚至连脸上的悲愤都收了起来。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柳氏,等她哭声稍歇,才轻声地,却又清晰地问道:

    母亲,你当真……是为了云帆,才如此待我吗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像是一句绝望的呓语。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的脸上,血色褪尽,一片煞白。

    03

    李衡目光一凝,显然捕捉到了柳氏瞬间的失态。他沉声道:科场舞弊,事关国之大典,岂容尔等在此哭闹!案情复杂,疑点重重,将顾长风、顾云帆一并暂押大理寺,听候详查!其余人等,尽数散去!

    冰冷的锁链扣上了我的手腕,也扣上了顾云帆的。他满脸不甘,而柳氏,则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被人搀扶着,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大理寺的监牢阴暗潮湿,但我却觉得这里的空气,比顾家的要清新得多。

    我没有坐以待毙。前世的记忆,是我最大的武器。

    入狱第二天夜里,狱中西侧的柴房因油灯倾倒,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当所有人都慌乱救火时,我却异常镇定,准确地对一名被浓烟呛得晕头转向的老狱卒喊道:王头儿,别往里冲!东南角有暗窗,撬开通风,火势自会减弱!

    那老狱卒将信将疑,带人撞开暗窗,果然浓烟散去,火势很快被控制。事后,他对我千恩万谢,直言若非我提醒,他那几个冒失的下属怕是要折在里面。

    我只是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王头儿客气了。

    我知道,这条线,搭上了。

    隔日,我借着送饭的机会,塞给王头儿一锭碎银,并托他帮我办一件事。

    劳烦王头儿,派个机灵的人,去城南最大的赌坊‘千金楼’,递一封匿名信。我压低声音,信里就说,顾家二公子顾云帆,此次科考高中无疑,他在赌坊欠下的那笔巨额赌债,不日便可连本带利地还清。

    王头儿虽有疑虑,但拿人手短,又感念我救命之恩,还是点头应下。

    布局完成,我便在狱中静待花开。

    没过两天,柳氏前来探监。她憔悴了许多,见到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咒骂,骂我狼心狗肺,要毁了顾家。

    我一反常态,没有顶撞,只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眼无神,面如死灰,喃喃自语:毁了顾家……呵,顾家早就毁了……母亲,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有些秘密,是藏不住的……

    我的话语焉不详,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柳氏的心里。她脸色大变,追问我到底知道什么,我却只是闭上眼,再不发一言。

    她惊疑不定地走了。我知道,她此刻必然心神大乱,只想快点把顾云帆捞出去,以免夜长梦多。

    与此同时,另一张网也在悄然收紧。我不知道的是,李衡早已派出自己的亲信,暗中调查顾家。亲信回报,柳氏对顾云帆的偏爱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每月都从顾家账房支取大笔银钱给他挥霍,导致账目混乱不堪。

    一切都如我所料。

    那封匿名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千金楼的管事本就听闻顾云帆科考舞弊下了大狱,正愁那笔烂账要不回来,这封信让他看到了希望,也感到了危机。高中一个舞弊的囚犯还想高中这是在戏耍他!唯恐顾云帆真的被定了罪,到时候血本无归,管事一不做二不休,揣着厚厚一沓账本和借据,带着一众凶神恶煞的打手,直接告到了京兆尹府!

    一石激起千层浪!

    顾家二公子,那个在继母口中品学兼优、只是时运不济的好孩子,竟然是豪赌滥交、流连花楼的败家子!这个丑闻,比科举舞弊更具冲击力,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柳氏为顾云帆苦心经营的好儿子形象,轰然倒塌。

    京兆尹不敢怠慢,立刻升堂审理此案,并将顾云帆从大理寺提了出来。

    公堂之上,面对着千金楼管事呈上的、白纸黑字的借据和一众凶神恶煞的债主,再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鄙夷目光,顾云帆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指着旁听席上同样面如死灰的柳氏,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不是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主意!都是我娘逼我的!她说只要毁了顾长风,我就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到时候整个顾家的家产都是我的,让我先借点钱快活快活又何妨!都是她逼我的!

    04

    顾云帆的嘶吼,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公堂的肃穆。

    他为了自保,竟像疯狗一样,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那个一直视他为心头肉的母亲。模仿笔迹、设计舞弊、栽赃陷害……在他的哭诉中,一切都成了柳氏为了扶持他上位的歹毒计策,而他,只是一个被母亲操控、无辜可怜的棋子。

    柳氏浑身剧烈地颤抖,她看着那个自己倾尽所有去爱的儿子,此刻却用最恶毒的言语反咬自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悲痛。

    然而,当京兆尹惊堂木一拍,厉声问她时,她却仿佛回光返照般,再次展现出了她那伟大的母爱。

    是……是民妇做的!一切都是民妇一人所为!她伏在地上,声泪俱下,云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民妇……民妇只是恨顾长风太过优秀,怕我儿将来在顾家没有依靠,才一时糊涂,铸此大错!求大人明鉴,所有罪责,由民妇一人承担!

    她的大义凛然,再次让堂下一些妇人心软,甚至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说这顾云帆也太不是东西了,他娘都这样为他了,他还反咬一口。

    就在众人以为这桩豪门丑闻即将以慈母为子顶罪的方式尘埃落定时,堂外传来通报:大理寺提审犯官之子,顾长风到——

    我被带上公堂,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出母子情深的闹剧。

    顾长风,京兆尹看着我,神色复杂,你可有话要说

    学生无话可说。我平静地回答,随即话锋一转,但有一样东西,想请大人和在场的诸位,一同鉴赏。

    我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页脚泛黄的信件。

    那是我前世死后,魂魄飘荡于顾府,无意中在家中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柳氏以为这封信早已焚毁,却不知被父亲无意中截获,藏了起来。

    这是……我继母柳氏,在十多年前,写给她远在江南的娘家的一封家书。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柳氏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信,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你胡说!我何时写过什么家书!她尖叫着,竟想扑过来抢夺。

    差役将她拦住。京兆尹命人将信呈上,展开宣读。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堂吏清冷的念诵声,一字一句,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信的内容,平淡无奇地开始,却在结尾处,投下了一颗足以颠覆一切的炸雷。

    ……姐夫常年征战在外,对我母子二人多有疏忽,然,帆儿日渐长大,眉眼间愈发肖似其父,我恐时日一长,秘密难守,夜不能寐。万望兄长念及血脉之情,早日为我母子谋划……云帆,他才是我林家的骨血,是顾家真正的二公子,而非那乡野村妇所生的野种……

    信没念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顾云帆,根本不是柳氏领养的义子!他是柳氏与外人私通所生的亲生儿子!

    当年,我父亲顾将军的原配夫人难产而死,留下一名男婴。柳氏作为继母嫁入顾家,趁着将军在外征战,竟用自己的私生子,偷换了顾家真正的嫡二子,并对外谎称二公子体弱夭折!

    所谓的偏爱,所谓的母子情深,不过是为了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而不惜毁掉将军原配嫡子的阴谋!

    我,顾长风,才是顾家唯一的嫡子。而我的父亲,那位战功赫赫的顾将军,至死都被蒙在鼓里,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轰!

    整个公堂,仿佛被投入了一枚巨石的深潭,瞬间炸开了锅。从科举舞弊,到豪门换子,这桩案子的走向,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柳氏面如死灰,彻底瘫软在地。

    一直冷眼旁观的监考官李衡,此刻也走了过来。他从京兆尹手中,接过了那封作为关键证据的信,本想再次确认内容真伪。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信纸末端,那个因岁月流逝而略显模糊的家族徽记时,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由三片叶子组成的图案,形如凤尾。

    凤尾草。

    李衡的脸色,在那一刻,白得骇人。他握着信纸的手,竟在微微颤抖,眼中翻涌着震惊、痛恨、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满堂的喧哗,似乎都离他远去。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眸,此刻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剑,死死地钉在瘫软如泥的柳氏身上,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你……是当年林家的漏网之鱼

    林家!

    二十年前,因谋逆大案,被先帝下令满门抄斩的,当今皇后的母家!

    一场家族复仇,一桩豪门丑闻,在这一刻,竟与一桩悬置了二十年的皇家谋逆大案,死死地勾连在了一起!

    我看着李衡,也就是昭阳公主,那张因震惊而失色的脸,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的复仇,竟在无意之中,撬开了通往地狱的另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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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公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昭阳公主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震得魂飞魄散。林家,那是一个在京城被尘封了二十年的禁忌。

    柳氏的脸,已经不能用煞白来形容,那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她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表情,已经等同于默认。

    昭阳公主李衡没有再看她一眼。她紧紧攥着那封信,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块烙铁。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随即转身,对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京兆尹冷声道:此案牵连甚广,已非京兆尹府所能审理。所有人犯,包括柳氏,全部收押大理寺天牢,严加看管,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被无罪释放,当庭洗刷了所有冤屈。走出公堂的那一刻,阳光刺眼,恍如隔世。顾云帆被拖走时,怨毒地瞪着我,而柳氏,则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天夜里,一辆不起眼的乌棚马车,停在了我临时落脚的客栈后门。我没有丝毫意外,跟着前来接引的黑衣人,上了马车。

    车厢内,燃着清冷的龙涎香。昭阳公主已经换回了女装,一身素雅的宫裙,更衬得她眉眼清冷,气质如月。只是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再无半分在公堂上的伪装,只剩下沉重的、化不开的哀伤与恨意。

    坐。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草民顾长风,参见公主殿下。我躬身行礼。

    免了。她摆了摆手,目光直直地看着我,顾长风,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今天在公堂上拿出那封信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草民不敢。我垂下眼帘。

    不敢她冷笑一声,你连自己的继母和义弟都敢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还有什么不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审视,有戒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寻求答案的迫切。

    那凤尾草的徽记,是林家的标志。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母后,便是出身林家。二十年前,林家被冠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三百余口,无一幸免。柳氏,信中自称林家女,她定是当年逃脱的旁系族人。

    我心中了然。原来如此。柳氏也是林家人,虽是旁系,却因主家的覆灭而惶惶不可终日。她嫉妒我父亲原配夫人的高贵出身,又怨恨自己命运多舛,这种扭曲的心态,最终让她走上了偷梁换柱,谋夺家产的绝路。

    顾长风,昭阳公主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你帮我,还是帮你自己,我们做个交易。

    公主请讲。

    我要你,将你知道的,关于柳氏,关于她背后那个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作为交换,本宫保你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并且,帮你完成你最终的复仇。

    她口中的那个男人,自然是指顾云帆的亲生父亲。柳氏一介妇人,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凭空捏造一个身份,将私生子塞进将军府。她背后,一定有一个能量巨大的人在为她铺路。

    前世,我死得太早,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这一世,我有了昭阳公主这个最强大的盟友。

    公主殿下,我看着她,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草民不要平步青云,也不求官运亨通。我只要一个真相,一个公道。不仅是为我顾家,也是为二十年前,被冤死的林家。

    我的话,让她眼中那层坚冰,出现了一丝裂痕。

    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从今天起,你我便是盟友。本宫会动用所有力量,彻查此案。而你,顾长风,你那颗能算出人心鬼蜮的脑子,就是本宫最锋利的刀。

    车厢内,一时沉默。窗外的月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明灭灭的光影。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前世被我忽略的细节。

    公主,我或许……知道一个线索。

    她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说。

    我父亲在世时,曾与当朝丞相王德元,因军饷问题在朝堂上数次争执,关系势同水火。而我偶然记得,有一次,我年幼的义弟顾云帆生了重病,高烧不退,继母心急如焚,竟连夜亲自去丞相府求药。当时我只觉得奇怪,顾家与丞相府并无交情,她为何要去那里求助。现在想来……

    我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昭阳公主的瞳孔,猛地一缩。

    丞相,王德元!那个权倾朝野,在朝中一手遮天的男人!

    如果顾云帆的生父是他,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想通过柳氏这枚棋子,控制顾家的军权,甚至……二十年前的林家谋逆案,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们两人心中同时升起。

    这盘棋,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凶险得多。

    06

    与昭阳公主达成同盟后,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被破格补录,虽未入三甲,却因在舞弊案中展现出的才智和风骨,被特批进入翰林院,任从七品编修。这是一个清贵却无实权的职位,正好方便我隐藏在暗处,与公主互通消息。

    而京城的局势,则因林家余孽四个字,变得波诡云谲。

    昭阳公主以雷霆之势,将柳氏和顾云帆二人从大理寺,秘密转移到了只有皇室才能动用的诏狱。这里守卫森严,插翅难飞,彻底断了丞相王德元杀人灭口的可能。

    王德元仿佛没事人一般,照常上朝,处理政务,对柳氏之事不闻不问,似乎与他毫无干系。他越是平静,就越说明他心底有鬼。

    我和公主都明白,柳氏是一把钥匙,但她的嘴,撬开很难。我们必须找到另一条路。

    我利用在翰林院查阅卷宗的便利,开始疯狂地翻阅二十年前的旧档。前世的记忆是零碎的,我必须将它们拼凑起来。

    公主则利用她的身份,暗中接触了一些当年林家的旧部故交,试图从他们口中还原当年的真相。

    然而,调查很快就陷入了僵局。当年经手林家案的官员,要么早已告老还乡,要么离奇病故。所有线索,都像被人刻意斩断了一般,干净得可怕。

    危险,也悄然而至。

    一个深夜,我整理完卷宗,从翰林院出来,走在回客栈的僻静小巷里。秋风萧瑟,吹得人脊背发凉。

    我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我心中一凛,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不是错觉!

    就在我拐过一个街角时,两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墙头跃下,一前一后,堵住了我的去路。他们手持短刃,刃上闪着幽蓝的毒光,二话不说,直扑我的要害!

    是灭口的刺客!

    我虽是一介书生,但父亲顾将军自幼便逼我习武,强身健体,身手还算敏捷。我狼狈地躲过第一轮攻击,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逼到了墙角,避无可避。

    就在那淬毒的短刃即将刺入我心脏的瞬间,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咻!

    一支羽箭,精准地射穿了其中一名刺客的手腕。他惨叫一声,短刃脱手落地。

    另一名刺客大惊,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矫健的身影便从天而降,手中的长鞭如灵蛇出洞,卷住他的脖颈,猛地一拉!

    那刺客被硬生生从我面前拽走,重重地摔在地上。

    来人一身夜行衣,身形纤细,却动作狠辣。她揭开脸上的黑巾,露出的,正是昭阳公主那张清丽而冰冷的脸。

    你太大意了。她看着我,眉宇间带着一丝薄怒。

    多谢公主相救。我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他们是死士。公主检查了一下被制服的刺客,发现他们口中都藏了毒囊,早已咬破,气绝身孕。她从刺客的腰间,搜出了一块小小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王字。

    王德元,果然是他!他已经按捺不住了。

    此地不宜久留。公主当机立断,跟我走。

    她带着我,在京城复杂的巷道中穿梭。我惊讶地发现,她对这里的地形竟比我还熟悉。

    你以为我这些年,女扮男装在京中行走,都只是为了好玩吗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冷哼一声,不把这些魑魅魍魉的老巢都摸清楚,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们最终躲进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安全屋。

    屋内,烛火摇曳。我们两人身上都带着一丝血腥气,气氛紧张而凝重。

    他急了。我开口道,说明我们的调查,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痛处。

    不错。公主点头,她倒了两杯热茶,递给我一杯,但现在,我们更危险了。王德元在京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我们就像在黑暗中行走,而他在暗处,随时可以给我们致命一击。

    我握着温热的茶杯,脑中飞速运转。前世的记忆碎片,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突然,一个被我遗忘许久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那是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出城打猎。回程路上,马车坏了,我们在城郊一个破败的庄生祠里暂歇。我记得,当时祠堂里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凤尾断,青鸟啼,血染祭台无人知……

    当时只当是疯话,可现在想来,凤尾不就是指林家吗

    公主!我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我想到了一个地方!城郊的庄生祠!那里可能藏着线索!

    我的动作太过突然,她的手腕被我握住,身体微微一僵。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她的肌肤细腻而微凉,我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快了几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耳根有些发热:抱歉,我……

    她别过脸,避开我的目光,耳尖也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咳……她轻咳一声,恢复了清冷的模样,庄生祠那是什么地方

    供奉前朝一位叫庄生的言官的祠堂,早已荒废多年。我压下心中的异样,将当年的记忆详细说了一遍。

    公主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好!不管真假,我们都要去闯一闯!她站起身,眼中满是决绝,王德元以为派刺客就能吓退我们那我们就偏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挖出他埋藏最深的秘密!

    那一刻,看着她逆光而立,眼中闪烁着不屈的火焰,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07

    夜色如墨,我和昭阳公主换上不起眼的布衣,趁着王德元的注意力还在搜捕刺杀我的凶手上,悄然离开了京城。

    城郊的庄生祠,比我记忆中还要破败。蛛网遍布,荒草齐腰,断壁残垣在月光下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就是这里。我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

    祠堂内空空荡荡,正中的庄生神像早已坍塌半边,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你说的那个疯癫老人呢公主警惕地环顾四周。

    已经过去十年,不知是否还在人世。我叹了口气,开始在祠堂内仔细搜寻。

    凤尾断,青鸟啼,血染祭台无人知……我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试图找出其中的玄机。

    凤尾断指的无疑是林家被斩,血染祭台或许是说林家之死的惨烈。那青鸟啼呢青鸟,在传说中是西王母的信使,传递消息的象征。

    消息……信……我脑中灵光一闪,目光落在了那尊破败的神像上。

    公主,帮我一把!

    我们二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半边神像挪开。神像的底座下,赫然露出了一块松动的地砖。

    我撬开地砖,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公主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铁盒上的泥土,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泛黄的竹简,和一枚刻着青鸟图案的玉佩。

    公主展开竹简,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那是一封血书,字迹潦草而急促,充满了无尽的冤屈与悲愤。

    落款是:林氏家主,林如海。当今皇后的亲生父亲,昭阳公主的外祖父。

    血书上,详细记载了当年所谓的谋逆案的真相!

    原来,当年北境战事吃紧,王德元时任户部尚书,却与边关将领勾结,暗中克扣了整整五十万两军饷,中饱私囊。此事被时任御史大夫的林如海察觉,并搜集到了部分证据,准备上奏弹劾。

    王德元得知后,狗急跳墙。他深知一旦事发,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于是,他恶人先告状,伪造了林家与敌国私通的信件,并买通宫中宦官,在先帝面前构陷林家意图谋反。

    先帝生性多疑,盛怒之下,竟不经详查,便下令将林家满门抄斩。

    林如海在被捕前,预感大祸临头,将这封记录了真相的血书和能够调动林家暗卫的青鸟玉佩,藏于此地,并托付给了祠堂里那位装疯卖傻的老人——他曾经的门生。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为林家洗刷冤屈。

    畜生!!昭阳公主看完血书,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泪光闪烁,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流出血来。

    二十年的冤案,三百多条人命,竟只是为了掩盖他王德元的贪腐罪行!

    我拿过手帕,轻轻擦去她手上的血迹,沉声道:公主,节哀。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拿到了最重要的证据,必须立刻回京,面呈圣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痛,点了点头。那双含泪的凤眸中,燃烧起的是复仇的烈焰。

    然而,我们还是低估了王德元的能量。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祠堂时,外面突然火光大作,人声鼎沸。

    搜!给我仔细地搜!一只耗子都不能放过!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是王德元手下的心腹,禁军副统领,张莽。

    我们被包围了!

    公主,你带着东西先走,我来引开他们!我当机立断,将铁盒塞进她怀里。

    不行!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要走一起走!

    你活着,这封血书才有机会面呈圣上!我死了,不过一介书生,你死了,林家的冤屈就永无昭雪之日!我低吼道,祠堂后墙有个狗洞,快走!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中闪过挣扎、不舍,但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她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顾长风,你给本宫活着!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死了,本宫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你从地府里捞出来!

    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我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开祠堂大门,冲了出去。

    贼人在这里!

    瞬间,数十支火把对准了我,无数官兵如潮水般涌来。

    我背靠着残破的墙壁,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剑,心中竟无半分畏惧。前世,我死于屈辱和不甘。这一世,能为揭开真相而战,死又何妨

    只是……再也见不到她了么

    脑海中闪过她那张清冷又倔强的脸,我竟感到一丝遗憾。

    刀光剑影,瞬间将我吞没。

    08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乱刀之下,我凭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竟也放倒了两名官兵。但很快,后背就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扑倒在地。冰冷的刀锋,下一秒就要割断我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凄厉的破空之声,划破夜空!

    一支燃烧着火焰的响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在庄生祠上空轰然炸开,形成了一朵绚烂的青鸟图样!

    是青鸟令!

    林家的暗卫!

    包围我的官兵们齐齐一愣,抬头望向天空。

    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无数黑衣人,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手持利刃,从林中、草丛里、山坡上,悍不畏死地冲向了张莽率领的禁军!

    他们的人数并不比禁军多,但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眼神中带着对林家刻骨的忠诚和对仇敌滔天的恨意。

    是林家的余孽!杀了他们!一个不留!张莽又惊又怒,嘶声力竭地吼道。

    场面瞬间陷入了惨烈的混战。

    我趁机从地上爬起,夺过一把刀,与前来救援的林家暗卫汇合。一名看似首领的黑衣人护在我身前,沉声道:顾公子,公主有令,命我等誓死护您周全!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没有走。她用了青鸟令,召集了林家最后的死士,回来救我了。

    这个傻瓜!她难道不知道,一旦动用青鸟令,就等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王德元的视野之下,再无回旋余地了吗

    一股暖流,混杂着焦急和感动,在我胸中激荡。

    公主在哪我急切地问。

    公主在后山接应,请公子速速随我等突围!

    喊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林家的暗卫,用他们的生命,为我杀出了一条血路。我跟着他们,且战且退,终于冲出了包围圈,奔向后山。

    后山的山坳里,昭阳公主一身劲装,手持长弓,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我浑身是血地出现,她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

    你……她想说什么,却又哽咽住。

    我没事。我看着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感,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一僵,随即在我怀里微微颤抖起来。冰冷的盔甲,隔不断彼此滚烫的心跳。

    你太傻了。我抱着她,声音沙哑,为了我,不值得。

    值得。她在我的怀中,闷声说道,我不能让你死。你死了,谁陪我一起看这天下,海晏河清

    就在此时,张莽已经带着残兵追了上来,将我们团团围困在山坳之中。幸存的林家暗卫,将我们二人护在中间,形成了最后的防线。

    昭阳公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林家叛党余孽!张莽狞笑着,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叛党昭阳公主挣开我的怀抱,缓缓走上前,手中紧握着那卷血书,凤目含威,声若寒冰,张莽,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她将血书展开,高高举起。

    丞相王德元,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为掩盖罪行,构陷忠良,致使林家三百余口冤死!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身为禁军,不思保家卫国,却助纣为虐,甘为鹰犬,就不怕死后无颜去见大周的列祖列宗吗!

    她的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在山谷中回荡。

    那些禁军士兵,脸上都露出了犹豫和动摇之色。他们中许多人,也曾听闻过林家的忠名。

    张莽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妖言惑众!给我放箭!杀了他们,重重有赏!

    弓箭手们拉开了弓弦。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一道更洪亮、更威严的声音,如滚滚天雷,从山顶传来:

    住手!

    所有人大惊失色,循声望去。

    只见山顶之上,火把通明,一面巨大的黄龙旗迎风招展。身穿龙袍的当今圣上,在御林军的簇拥下,正一脸铁青地站在那里。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丞相,王德元。他此刻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皇帝来了!

    原来,昭阳公主在动用青鸟令的同时,也派了心腹,持她的金牌,星夜驰往京郊的皇家猎场,向正在秋猎的皇帝禀报了一切。

    皇帝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青鸟信号,看到了山下的厮杀,他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张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王德元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昭阳公主手中的血书上,和他那个脸色惨白如鬼的女儿身上。他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身为帝王的滔天怒火。

    王德元,皇帝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德元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二十年的弥天大谎,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罪恶,都在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之下,无所遁形。

    我看着身边的昭阳公主,她迎着山风,眼中含泪,却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我们,赢了。

    09

    皇帝的雷霆之怒,席卷了整个朝堂。

    以丞相王德元为首的贪腐集团,被连根拔起。所有涉案官员,无论官阶大小,一律下狱,由三司会审。张莽等一众爪牙,更是被当场拿下,打入天牢。

    尘封了二十年的林家谋逆案,终于得以昭雪。皇帝下旨,恢复林家所有名誉,追封林如海为忠烈公,并厚葬了林家三百余口冤魂。

    我作为揭开此案的首功之臣,被皇帝破格提拔,直接进入中书省,任从五品舍人,真正踏入了权力的中心。

    而那些曾经妄图将我踩入泥潭的人,也迎来了他们最终的审判。

    柳氏,那个用一生去恨、去嫉妒、去钻营的女人,在得知王德元倒台,自己亲生儿子顾云帆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时,于诏狱之中,用一根发簪,结束了自己可悲又可恨的一生。她到死,或许都未曾有过半点悔悟。

    顾云帆的下场,比死更难受。他从小锦衣玉食,如今却要戴着镣铐,被押往烟瘴之地,与囚犯恶徒为伍,终其一生,都要在屈辱和劳役中度过。我听押送他的差役说,他一路上疯疯癫癫,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柳氏,也咒骂着我。

    我没有去看他们。对我而言,他们已经是前世的尘埃,不值得我再多费半点心神。

    我的仇,报了。但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朝堂之上,因王党倒台,空出了大量的职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帝召我入宫,屏退左右,与我进行了一次长谈。

    顾长风,你是个将才。他看着我,目光深邃,朕知道,你心中有丘壑。如今朝局动荡,朕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来做一把没有私心的刀,为朕,也为这天下,斩尽不平事。

    我跪地领命:臣,万死不辞。

    我知道,这是帝王的信任,也是考验。我辅佐昭阳公主,开始着手整顿吏治,推行新政。我们清查田亩,打击豪强,兴修水利,开科取士不拘一格……每一项改革,都触动了旧有势力的利益,遭遇了巨大的阻力。

    那段时间,我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酷吏,弹劾我的奏章,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昭阳公主一直坚定地站在我身边。她在朝堂上,与那些守旧的老臣据理力争;她在私下里,为我分析局势,提供助力。我们成了最默契的战友,也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一日,处理完公务,夜色已深。我送她回公主府。

    月光下,她的侧脸柔和静美,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最近,辛苦你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为公主分忧,为陛下尽忠,是臣的本分。我恭敬地回答。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凤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

    顾长风,她一字一句地问,在你心里,我只是公主,你只是臣子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和期待,那些被我强行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再也无法克制。

    我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抬头仰望着她,用尽了我两世的勇气,郑重地说道:

    殿下。在我心中,您是昭阳,是明月,是我顾长风……穷尽一生想要守护的人。

    她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万物复苏,驱散了所有的阴霾,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她伸手,将我扶起,轻声说:我的将军,回府吧。

    没过几日,皇帝的赐婚圣旨,便送到了顾家。

    我,顾长风,一介臣子,竟得陛下赐婚,迎娶当朝最受宠爱的昭阳公主。

    消息传出,满朝震惊。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认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我用我的才华和忠诚,赢得了帝王的青睐,也赢得了公主的芳心。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举国同庆。

    我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我的新娘。看着那顶缓缓而来的凤舆,我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前世,我死于考场之外,如蝼蚁般卑贱。

    这一世,我不仅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更与挚爱之人携手,站上了权力的巅峰。

    复仇的火焰,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守护家国,开创盛世的万丈光芒。

    10

    洞房花烛夜。

    我轻轻挑开昭阳的红盖头,她绝美的容颜在跳跃的烛火下,美得让人心颤。褪去了公主的威仪和战士的坚毅,此刻的她,只是我的妻子,带着几分娇羞,几分期盼。

    长风。她轻声唤我,眼中波光流转。

    我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昭阳,有你,真好。

    我们没有像寻常夫妻那样,急于饮下合卺酒。而是就着烛光,静静地聊了许久。聊我们初见的考场,聊大理寺的监牢,聊庄生祠的生死一瞬,聊朝堂上的唇枪舌剑。

    我们聊起未来。

    王德元的倒台,只是开始。我沉声道,他盘踞朝堂二十年,留下的毒瘤,不可能一夕之间全部清除。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我明白。她点头,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锐利,改革吏治,清丈田亩,每一步都会走得无比艰难。但我不怕,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我看着她,心中充满了力量。是啊,复仇的结束,恰恰是守护的开始。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洗刷个人的冤屈,更是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了一个更清明、更公正的世道。

    这便是我们重生于世,相遇于此的真正意义。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一个结。昭阳忽然说道,她从梳妆台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牌位。

    牌位上,刻着亡妻顾林氏几个字。

    是我父亲顾将军的原配夫人,我的亲生母亲。

    我已派人,寻回了你母亲的族人。他们这些年隐姓埋名,过得十分清苦。昭阳将牌位递给我,我以公主的名义,恢复了他们的身份,并赐予了田产,让他们可以安度晚年。他们说,你母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顾家能够长盛不衰,你能平安喜乐。

    我接过牌位,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木头,却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血脉深处的温暖。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一直以为,我是孤身一人,在为死去的冤魂复仇。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人在默默地思念着我的母亲,还有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这一切,都是我眼前的这个女子,为我带来的。

    她不仅是与我并肩作战的盟友,更是治愈我内心创伤的良药。

    我将牌位郑重地供奉好,转身,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昭阳,谢谢你。

    傻瓜。她靠在我的胸膛上,轻声说,我们是夫妻,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窗外,月华如水,岁月静好。

    我的人生,从一场惨烈的死亡开始,却在这一刻,获得了真正的圆满。

    我曾以为,复仇是撕裂黑暗的利刃。直到遇见她,我才明白,爱与守护,才是照亮未来的光。

    我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一世,我顾长风,不仅要权倾天下,更要护她一世安稳,与她携手,共看这万里河山,盛世繁华。

    这,才是我重生归来,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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