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古宅应聘
民国十二年，秋雨绵绵。
宁雨薇撑着油纸伞，站在沈园斑驳的大门前。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她抬头望着门楣上沈园两个褪了金漆的大字，心中莫名一颤。
这座位于城郊的百年古宅，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森。青砖黛瓦的院墙爬满了枯黄的藤蔓，两盏褪了色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有人吗宁雨薇轻叩铜环，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
无人应答。
她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招聘启事：沈园诚聘女教师一名，教授国文与钢琴，月俸三十银元，包食宿。落款是沈墨卿。
三十银元，足够养活她和卧病在床的母亲三个月了。想到这里，宁雨薇再次抬手敲门。
这一次，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宁小姐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门内传来，吓得宁雨薇后退半步。
门缝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妇人的脸，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是、是的，我是来应聘教师的。宁雨薇稳住心神，微微欠身。
老妇人——后来雨薇知道她叫陈妈——侧身让出一条路：老爷等您多时了。
踏入门槛的瞬间，宁雨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仿佛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回头看了眼门外，雨似乎停了，阳光诡异地穿透云层，照在门外的青石板上，而门内却依然阴冷潮湿，仿佛两个世界。
这边请。陈妈佝偻着背，领着宁雨薇穿过曲折的回廊。
回廊两侧的雕花木窗紧闭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语，又像是老鼠在爬行。宁雨薇忍不住靠近陈妈：府上...还有其他人吗
陈妈头也不回：沈家是大户人家，自然人多。
可这一路走来，宁雨薇除了陈妈，没见到半个活人。
穿过三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精巧的江南园林展现在眼前，假山池塘，亭台楼阁，只是草木凋零，池水浑浊，处处透着衰败的气息。
到了。陈妈在一座二层小楼前停下，这是老爷的书房。
宁雨薇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角，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四壁书架上摆满了古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
宁雨薇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阴影处传来，宁雨薇这才注意到书案后端坐着一个人。随着他缓缓起身，油灯的光亮照在他脸上，宁雨薇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一袭深青色长衫，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深不见底。他的唇色极淡，像是久病之人，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
沈...沈先生宁雨薇没想到沈园的主人如此年轻。
男子——沈墨卿微微颔首：正是在下。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溪水，清冷却悦耳。
宁雨薇递上自己的简历：我是来应聘教师的，毕业于金陵女子师范学校，擅长国文和钢琴...
沈墨卿没有接她的简历，而是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悸。半晌，他才开口：你很像一个人。
谁宁雨薇下意识问道。
沈墨卿没有回答，只是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相册，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照片：这是家妹，沈雨薇。
宁雨薇凑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照片上的女子穿着清末的服饰，梳着传统发髻，但那眉眼、那唇形，简直与她一模一样！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宁雨薇声音发颤。
沈墨卿轻轻抚过照片：她二十岁那年病逝，距今正好一百年。
一百年宁雨薇心中一惊，那眼前这个男人...
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沈墨卿淡淡道：我是她的曾孙。家族遗传，我们长得很像。
宁雨薇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偷瞄沈墨卿的侧脸，那完美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立体，却莫名给人一种不真实感，仿佛...仿佛他不是活人。
你被录用了。沈墨卿突然说道，从明天开始，教导我侄女沈念薇。她身体不好，不能去学校。
可是...宁雨薇想说她还没展示才艺，也没谈具体条件。
沈墨卿已经按响了桌上的银铃：陈妈会带你去你的房间。月俸四十银元，比广告上多十元，因为你长得像家妹。
宁雨薇不知该喜该忧，只得跟着再次出现的陈妈离开书房。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墨卿站在窗前，逆光中的身影修长而孤独，仿佛已经站在那里百年之久。
第二章
夜半哭声
陈妈带宁雨薇来到西厢房的一间客房。房间出乎意料的整洁雅致，红木雕花床，绣着牡丹的锦被，梳妆台上甚至摆着几件精致的首饰。
这是...宁雨薇疑惑地看着那些明显价值不菲的首饰。
陈妈面无表情：老爷吩咐的，说宁小姐可能需要。
宁雨薇心中涌起一丝不安：沈先生对每个来应聘的人都这么...慷慨吗
陈妈古怪地笑了笑：沈园很久没来新人了。说完便退了出去，留下宁雨薇一人站在房间中央。
窗外，天色已暗。宁雨薇点亮桌上的油灯，开始整理自己简单的行李。她取出一张母亲的照片，轻轻放在枕边：妈，我找到工作了，很快就能给您买药了。
夜深人静，宁雨薇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难眠。这座古宅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呜呜呜...
一阵凄凉的哭声将宁雨薇惊醒。她猛地坐起身，发现已是午夜时分。哭声断断续续，似乎来自隔壁房间。
宁雨薇披上外衣，提着油灯循声而去。走廊漆黑一片，油灯的光亮只能照见脚下三尺之地。哭声越来越清晰，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哀婉欲绝。
有人吗宁雨薇轻轻叩响隔壁房门。
哭声戛然而止。
宁雨薇犹豫了一下，推开门。借着油灯的光亮，她看清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梳妆台上摆着各式胭脂水粉，床榻上的锦被整齐地叠放着，似乎很久没人住过。
有人吗她又问了一遍。
一阵阴风吹过，油灯突然熄灭。宁雨薇惊恐地后退，却撞上了一个冰凉的身体。
啊！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却在黑暗中绊倒在地。
宁小姐
是沈墨卿的声音。宁雨薇抬头，看见他手持一盏青灯站在走廊尽头，灯光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沈、沈先生...宁雨薇颤抖着指向那间房，里面有哭声...
沈墨卿缓步走来，扶起她：你听错了，那是风声。沈园年久失修，常有怪声。
他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宁雨薇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夜深了，我送你回房。
回到房间，沈墨卿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沈先生还有事宁雨薇问道。
沈墨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明日我会介绍念薇给你认识。她...有些特别，希望你不要害怕。
宁雨薇点点头，沈墨卿这才转身离去。关上门，宁雨薇靠在门上长舒一口气。她总觉得沈墨卿看她的眼神太过炽热，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次日清晨，宁雨薇被一阵琴声惊醒。那旋律哀伤缠绵，像是有人在倾诉无尽的思念。她循声来到一楼的一间琴房，推门而入。
沈墨卿正坐在一架古老的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梦幻的光晕。听到动静，他停下演奏，转头看向宁雨薇。
早安，宁小姐。
宁雨薇这才注意到琴房角落里站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穿着旧式的红色袄裙，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
这是念薇。沈墨卿招手让女孩过来，从今天开始，宁小姐就是你的老师了。
念薇怯生生地走到宁雨薇面前，行了一个古老的万福礼：老师好。
宁雨薇蹲下身，微笑着伸出手：你好，念薇。
女孩却没有握她的手，而是突然说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老师，你和我姑姑长得真像，她死的时候也是你这个年纪。
宁雨薇的笑容僵在脸上。沈墨卿轻咳一声：念薇，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念薇固执地看着宁雨薇，姑姑就住在你隔壁房间，昨晚她还来看你了，不是吗
宁雨薇背脊一凉，想起昨夜的哭声。沈墨卿似乎有些恼怒，一把抱起念薇：该吃药了。然后对宁雨薇说，一小时后开始上课，在二楼的书房。
看着父女俩离去的背影，宁雨薇心中疑窦丛生。沈墨卿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怎么会有七八岁的女儿而且念薇说的姑姑，莫非就是那个与她长相相似的沈雨薇
带着满腹疑问，宁雨薇回到房间准备教案。路过隔壁房间时，她忍不住推门看了一眼。与昨晚不同，这间房现在布满了灰尘，显然多年无人居住。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早已干涸开裂，床榻上的锦被也霉迹斑斑。
唯一奇怪的是，梳妆台的镜面一尘不染，仿佛有人天天擦拭。
宁雨薇走近镜子，突然发现镜中自己的倒影竟然穿着清末的服饰！她惊恐地低头看自己，明明穿着现代的旗袍，可镜中的她却是一身百年前的打扮。
啊！宁雨薇踉跄后退，撞上了身后的衣柜。柜门应声而开，一件大红嫁衣滑落出来，铺展在她脚边。
嫁衣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鲜艳如新。更可怕的是，嫁衣仿佛有生命一般，袖子缓缓抬起，像是要拥抱她...
宁雨薇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到一楼大厅，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沈墨卿。
宁小姐，怎么了他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那、那间房...宁雨薇语无伦次地指着楼上，嫁衣...镜子...
沈墨卿的眼神陡然变冷：你进了雨薇的房间
我以为...那是...宁雨薇不知如何解释。
沈墨卿突然握住她的双肩，力道大得惊人：听着，那是我曾姑母的闺房，她死前正在准备婚礼。沈园有很多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不要随便打开关着的门，明白吗
宁雨薇被他眼中的寒意震慑，只能点头。沈墨卿这才松开手，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去准备上课吧，忘掉刚才的事。
第三章
钢琴独奏
给念薇上课是件奇怪的事。女孩聪慧异常，能背诵许多宁雨薇都没读过的古籍，却对现代事物一无所知。更诡异的是，她的体温低得吓人，手指触碰时如同冰块。
老师，你怕鬼吗课间休息时，念薇突然问道。
宁雨薇强作镇定：世上没有鬼，念薇。
念薇歪着头：那为什么你昨晚见到姑姑时那么害怕
我...我没有见到你姑姑。宁雨薇声音发颤。
姑姑说你很快就会想起来了。念薇神秘地笑了笑，她说你们约定好的，百年之后再见。
宁雨薇手中的粉笔掉在地上，碎成几截。她想起照片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沈雨薇，一种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念薇，你姑姑...是怎么死的
念薇正要回答，沈墨卿推门而入：下课时间到了。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宁雨薇迅速收拾教案，念薇很聪明，学得很快。
沈墨卿似乎松了口气：今晚府上有小型家宴，请你务必参加。
宁雨薇本想拒绝，但想到丰厚的薪水，还是点头答应。
傍晚，宁雨薇换上自己最好的旗袍，忐忑不安地来到宴会厅。推开门，她愣住了——厅内摆着一张长桌，坐满了衣着华贵的男女，看打扮都是清末民初的样式。更奇怪的是，这些人全都面色苍白，动作僵硬，交谈时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啊，宁小姐来了。沈墨卿起身相迎。他今晚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衫，衬得肤色更加苍白，却英俊得令人窒息。
这位就是新来的教师一位满头珠翠的老妇人眯眼打量着宁雨薇，果然像极了雨薇那丫头。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边的中年男子附和道。
宁雨薇被安排在沈墨卿旁边就座。菜肴很丰盛，却都是冷盘，而且没有一丝热气。她注意到在座的人没有一个真正动筷子，只是做做样子。
宁小姐，听说你会弹钢琴老妇人——沈老夫人问道。
宁雨薇点点头：略懂一二。
那饭后可否为我们演奏一曲沈老夫人笑道，雨薇生前最爱弹钢琴了。
生前宁雨薇握紧了手中的筷子。这些人谈论沈雨薇的语气，仿佛她昨天才去世，而非一百年前。
饭后，众人移步琴房。宁雨薇坐在钢琴前，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一首简单的练习曲。奇怪的是，她明明弹错了好几个音，钢琴发出的旋律却完美无缺，仿佛有另一双手在同时演奏。
弹《月光》吧，雨薇最爱那首。沈老夫人突然说。
宁雨薇愣住了：我不太会...
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放在了琴键上，开始弹奏德彪西的《月光》。这首曲子她从未学过，可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记忆，流畅地演绎出那忧伤的旋律。
琴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她，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宁雨薇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视野开始变化——琴房变成了百年前的模样，在座的宾客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只有沈墨卿清晰可见，他站在钢琴旁，眼中含泪。
雨薇...他轻声呼唤。
宁雨薇猛地停下手，幻觉立刻消失了。琴房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我...我不舒服...宁雨薇起身逃离琴房，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瘫坐在地上。
这一切太诡异了。沈家人谈论死去的沈雨薇如同她还活着；那件会动的嫁衣；镜中的另一个自己；还有她从未学过却能完美演奏的钢琴曲...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停在她的房门前。
宁小姐，是沈墨卿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宁雨薇没有回答。片刻沉默后，一张泛黄的照片从门缝下塞了进来。宁雨薇颤抖着拾起照片，上面是一对穿着清末服饰的年轻男女，男子正是沈墨卿，而女子...是穿着嫁衣的沈雨薇，也就是另一个她。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宣统元年，墨卿与雨薇。
宁雨薇的头突然剧痛起来，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红色的灯笼...唢呐声...被强迫穿上嫁衣...一个男人的背影...河水冰冷刺骨...
啊！她抱住头，痛苦地呻吟。
门被猛地推开，沈墨卿冲进来将她搂入怀中。他的怀抱冰冷，却奇异地缓解了她的头痛。
想起来了是吗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既痛苦又甜蜜，我们的约定，雨薇...不，现在该叫你宁雨薇了。
宁雨薇抬头看他，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我是谁
沈墨卿轻抚她的脸庞：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一百年前本该成为沈夫人的沈雨薇。你跳河自尽后，我苦等百年，终于等到你的转世归来。
不...这不可能...宁雨薇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为什么不可能沈墨卿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你不是已经看到证据了吗那件为你准备的嫁衣，那间为你保留的闺房，还有那些只有你才会弹的曲子...
宁雨薇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你...你不是活人对不对沈家所有人...都是...
沈墨卿笑了，那笑容俊美而哀伤：我们确实已经死了，但为了等你，我们拒绝离开。现在你回来了，冥婚可以完成了，我们就能真正在一起...
宁雨薇终于崩溃了，眼前一黑，晕倒在沈墨卿怀中。
第四章
前世梦魇
宁雨薇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梦中，她穿着那件大红嫁衣，头上戴着沉重的凤冠，坐在一间贴满喜字的闺房里。窗外传来喜庆的唢呐声，屋内却冷得像冰窖。
小姐，吉时到了。一个老婆子推门而入，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
我不嫁！梦中的宁雨薇——不，是沈雨薇——撕扯着嫁衣，我要见墨卿！
老婆子脸色一沉：沈家已经退婚了，老爷把你许给了赵家少爷。沈墨卿那小子不知好歹，竟敢私闯赵府，被打得半死扔进了大牢！
沈雨薇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画面一转，她站在一座石桥上，下面是湍急的河水。夜色如墨，只有远处赵府的红灯笼像血一样刺眼。
墨卿...她抚摸着腕上的玉镯——那是沈墨卿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生不能同衾，死当同穴。
她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中。下沉的过程中，她看到河底站着一个人影——是沈墨卿，他面色青白，双眼流血，向她伸出双手...
不！宁雨薇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西厢房的床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做噩梦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宁雨薇转头，看到沈墨卿坐在阴影里，手中把玩着那只她在梦中见过的玉镯。窗外电闪雷鸣，惨白的光照亮他半边脸庞，那俊美的轮廓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诡异。
那不是梦...是我的记忆，对不对宁雨薇声音嘶哑，我前世...是跳河自杀的沈雨薇。
沈墨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冰冷，像玉石一样光滑：你终于想起来了。
宁雨薇猛地抽回手：我不是她！我是宁雨薇，一个现代人！那些记忆...那些记忆不属于我！
沈墨卿的眼神暗了下来：转世轮回，灵魂不灭。你的样貌、你的习惯、甚至你弹钢琴的指法，都和百年前一模一样。他顿了顿，还有你右肩上的蝴蝶胎记。
宁雨薇下意识捂住右肩——那里确实有一个蝴蝶形状的胎记，从出生就有。她感到一阵眩晕，前世今生的界限正在她脑海中模糊。
为什么是我她颤抖着问，百年间难道没有其他转世吗
沈墨卿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有。但她们...都不完整。有的只有你的容貌，有的只有你的才情，有的甚至只是声音像你。他伸手轻抚宁雨薇的脸颊，直到你走进沈园大门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的触碰让宁雨薇浑身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千百次。
念薇...是你的女儿宁雨薇突然问道。
沈墨卿摇头：她是我妹妹的孩子。我死后第三年，妹妹难产去世，留下这个孩子。她只活了七岁，死于伤寒。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沈家上下三十七口，在二十年间相继离世。我们不愿离去，只为等你。
宁雨薇倒吸一口冷气：所以整座沈园...
都是亡灵。沈墨卿坦然承认，但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相反，我们会保护你，就像百年前没能做到的那样。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沈墨卿身后——他没有影子。宁雨薇的心脏狂跳，却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恐惧。相反，一种奇怪的悲伤涌上心头，为这个被困在时间里的灵魂，为那段被拆散的姻缘。
我母亲...还在医院等我。宁雨薇试图找回理智，如果我留在这里...
她会被妥善照顾。沈墨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今早我已经派人送了银元和药物去医院。你母亲得的肺痨，需要西洋药，对吧
宁雨薇震惊地看着信上母亲的笔迹，提到有位沈先生送来了昂贵的进口药和足够半年花销的银元。
你...宁雨薇不知该说什么。
沈墨卿起身，长衫垂落：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看看雨薇...不，是你以前的房间。也许能帮你恢复更多记忆。
他转身离去，背影孤独而挺拔。宁雨薇突然有种冲动想叫住他，但最终只是看着那袭青衣消失在门外。
雨下了整夜。宁雨薇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坐在床边轻抚她的头发，哼着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第五章
闺房秘密
次日清晨，宁雨薇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惊醒。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碎金，昨夜的阴森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她推开窗，惊讶地发现原本衰败的庭院焕然一新——花木扶疏，池水清澈，连空气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几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在园中修剪花枝，见她开窗，纷纷行礼：宁小姐早安。
宁雨薇愣住了。这些人是何时出现的昨夜沈墨卿明明承认整座沈园都是亡灵...
喜欢我为你恢复的景色吗沈墨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雨薇转身，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间中央，手中捧着一套淡紫色的衣裙。
这是...宁雨薇警惕地看着那套明显是清末款式的衣裙。
你以前的衣服。沈墨卿微笑道，换上吧，我带你去参观沈园。百年来，这里变化很大。
宁雨薇摇头：我要穿自己的衣服。
沈墨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随你。一小时后我来接你。说完便离开了。
宁雨薇长舒一口气，从衣柜里取出自己的浅蓝色旗袍。穿衣服时，她注意到梳妆台上多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出于好奇，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和一只金丝镯子——与她梦中沈雨薇佩戴的一模一样。
这太诡异了...宁雨薇喃喃自语，却鬼使神差地戴上了那对耳坠。镜中的她瞬间多了几分古典韵味，仿佛真的成了百年前的沈家小姐。
一小时后，沈墨卿准时出现。看到宁雨薇戴着那对耳坠，他眼中闪过欣喜：你记得它们
只是觉得好看。宁雨薇不愿承认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沈墨卿不以为意，绅士地伸出手臂：请允许我带你参观沈园。
走在回廊上，宁雨薇注意到那些丫鬟虽然动作自然，但面色都异常苍白，而且从不直视她的眼睛。更奇怪的是，阳光下的沈墨卿依然没有影子。
她们...都是亡灵吗宁雨薇小声问道。
沈墨卿点头：大部分是沈家旧仆。死后不愿投胎，一直守护着沈园。
那陈妈...
她是最后一个死的。沈墨卿语气平淡，民国六年，七十二岁高龄，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宁雨薇感到一阵寒意。她突然意识到，这座美丽的园林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而她正漫步在死者之中。
沈墨卿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怕，在这里你很安全。
他的手掌依然冰冷，却给了宁雨薇一种奇怪的安心感。她告诉自己应该挣脱，却发现自己贪恋这份冰凉的温度。
他们来到一座独立的小院前，门上挂着听雨轩三字牌匾。
这是你以前的闺房。沈墨卿推开门，你死后，我一直保持原样。
房间布置得典雅精致，书案上摊开的诗集，绣架上半成品的花鸟图，甚至床头的布娃娃，都像是主人刚刚离开片刻。宁雨薇不由自主地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把象牙梳子。
这是我十五岁生日时，你送我的。沈墨卿站在她身后，镜中映出两人亲密的身影，上面刻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宁雨薇翻转梳子，果然看到那行小字。一段记忆突然闪回——
年轻的沈墨卿红着脸将梳子递给她：雨薇，等我中了举人，就向父亲提亲...
她羞涩地点头，将梳子贴在胸口...
啊！宁雨薇捂住突然剧痛的太阳穴。沈墨卿立刻扶住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记忆恢复得太快会头疼。他扶着宁雨薇坐到床边，休息一下。
宁雨薇环顾四周，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油然而生，仿佛这里真的是她的闺房。床头挂着一幅画像，画中的沈雨薇穿着浅粉色衣裙，站在一株梅树下微笑。
这是我十八岁那年画的。沈墨卿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你最爱梅花。
宁雨薇不由自主地走到衣柜前，推开柜门——那件大红嫁衣赫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金线绣的龙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
你本该穿着它嫁给我。沈墨卿的声音低沉下来，宣统元年腊月初八，我们的婚期。
宁雨薇想起梦中的场景：但我被许配给了别人...
沈墨卿眼中闪过一丝红光：赵家仗着官势强娶。我闯进赵府想带你走，却被家丁打得奄奄一息扔进大牢。他冷笑一声，不过赵家也没落得好下场。婚礼当晚，新娘投河自尽，成了全城笑柄。不出三年，赵家就败落了。
宁雨薇背脊发凉。她突然意识到，沈墨卿的执念不仅源于爱，还有深深的恨。
墨卿...她鬼使神差地唤出这个亲密的称呼，已经过去百年了，你应该...安息。
沈墨卿猛地抓住她的双肩：没有你，我如何安息他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我在黄泉路上等了你三十年，可你始终没来。后来我才知道，自杀之人魂魄会困在死亡之地，不得超生...
宁雨薇惊恐地看着他的变化——那张俊美的脸开始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又迅速恢复原状。
对不起...她不知为何道歉，泪水夺眶而出。
沈墨卿将她拥入怀中，冰冷的唇贴在她耳边：别哭，我的雨薇。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可以完成那场中断的婚礼。之后，你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宁雨薇在他怀中颤抖，既恐惧又莫名心动。这个怀抱冰冷如墓穴，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我需要时间...她低声说。
沈墨卿松开她，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当然。百年我都等了，不差这几天。
他牵着宁雨薇的手走出闺房，阳光下的沈园美得不真实。宁雨薇恍惚觉得，自己正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
第六章
纸人仆役
接下来的几天，宁雨薇过着一种奇异的双重生活。白天，她在沈墨卿的陪伴下游览沈园，听他讲述百年前的往事；夜晚，她在梦中经历沈雨薇的一生，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最奇怪的是，她开始期待与沈墨卿的相处。那个百年幽魂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对宁雨薇更是体贴入微。他会记得她喜欢的每一道菜，会在她咳嗽时立刻递上热茶，会在她做噩梦时守在门外直到天明。
这天下午，宁雨薇独自在书房看书，念薇突然出现在门口。
老师，小女孩歪着头看她，你喜欢我舅舅吗
宁雨薇手中的书差点掉落：什么
舅舅说你们很快就要成亲了。念薇蹦蹦跳跳地进来，这样你就能永远留在沈园，陪我玩了。
宁雨薇心中一紧：念薇，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家啊。念薇天真地回答，虽然有时候会有奇怪的人来，说这里是什么凶宅，但舅舅总是很快把他们赶走。
宁雨薇想起现代地图上确实标注沈园是座废弃的凶宅，常有探险者前来。
那些人来之后...会怎样她小心翼翼地问。
念薇做了个鬼脸：舅舅说他们太吵了，就让他们永远安静了。她突然压低声音，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除了你和舅舅，其他人都是纸做的。
宁雨薇浑身发冷：什么意思
念薇拉着她来到窗边，指向院子里正在扫地的丫鬟：你看。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吹过，那丫鬟的裙摆被掀起一角——下面不是腿，而是一根竹竿！风越来越大，丫鬟的整个身体开始摇晃，最后啪地一声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张扁平的纸人，脸上还画着夸张的笑容。
宁雨薇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念薇却咯咯笑起来：好玩吧陈妈说，活人太麻烦，纸人又听话又省事。
宁雨薇突然想起这些天来，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仆人吃饭喝水，甚至上厕所。他们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老师，你的手好冷。念薇握住宁雨薇颤抖的手指，别害怕，舅舅不会让你变成纸人的。他说你是特别的，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这句话反而让宁雨薇更加恐惧。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念薇，能带我去看看厨房吗我有点饿了。
念薇高兴地领着她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后院的一间小屋前。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灶台冰冷，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
厨娘呢宁雨薇问道。
哦，她只在做饭的时候才出现。念薇解释道，舅舅说活人需要吃饭，所以每天会准备新鲜的饭菜。不过...她神秘地眨眨眼，那些菜都是从外面借来的。
宁雨薇想起这些天吃的美味佳肴，胃里一阵翻腾。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菜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又为什么从未见过厨师...
老师，你不舒服吗念薇关切地问。
宁雨薇摇摇头，强忍恶心：我...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回到房间，宁雨薇锁上门，瘫坐在床上。她必须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整座沈园是一个由执念维持的亡灵世界，那些看似活灵活现的仆役都是纸人，而沈墨卿...是一个为了等她而滞留人间百年的强大怨灵。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正逐渐爱上这个不该存在的灵魂。
傍晚时分，沈墨卿敲响了她的房门：雨薇你没事吧念薇说你身体不适。
宁雨薇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沈墨卿站在夕阳下，俊美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几乎像个活人。
我...我需要和你谈谈。她鼓起勇气说道。
沈墨卿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神暗了下来：关于
关于这一切的真相。宁雨薇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沈园是什么地方，也知道那些仆役都是纸人。墨卿，你已经死了，沈家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一阵阴风骤起，沈墨卿的面容开始扭曲，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宁雨薇本能地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所以呢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你现在害怕了想逃走了
宁雨薇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倔强地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全部真相。
沈墨卿的表情渐渐柔和，松开了手：对不起。他轻抚宁雨薇泛红的手腕，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已经死了。百年时光，对我而言就像一场漫长的梦。
他拉着宁雨薇坐在床边，开始讲述那个雨薇在梦中未曾看到的故事结局——
沈雨薇投河自尽后，沈墨卿在狱中得知消息，悲愤交加，当晚就吐血而亡。他的魂魄回到沈园，却发现沈雨薇的魂魄被困在河底，无法超生。
我试过各种方法救你出来。沈墨卿痛苦地说，甚至请了道士做法，但自杀的魂魄受天道束缚，除非...
除非什么宁雨薇追问。
沈墨卿抬起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除非完成未尽的姻缘。只要我们在阴间完成冥婚，你的魂魄就能解脱，我们就能一起投胎转世。
宁雨薇终于明白了沈墨卿的执念：所以你要我...
成为我的新娘。沈墨卿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不是强迫，而是请求。雨薇...不，宁雨薇，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作为沈雨薇的替身，而是作为你自己。
宁雨薇望着他深情的眼睛，心跳如鼓。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答应他！
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她最终说道。
沈墨卿点点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我会等你，就像过去百年一样。
那晚，宁雨薇做了一个清晰的梦。她站在河底，看到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被水草缠绕，面容痛苦。那女子抬起头，赫然是她自己的脸。
救救我...女子向她伸出手，完成婚礼，我就能解脱了...
宁雨薇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窗外，一轮血月高悬，将沈园染成诡异的红色。
第七章
血月之约
血月悬空的第三天清晨，宁雨薇在镜前梳妆时发现自己的脸色异常苍白，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影，仿佛生命力正被一点点抽离。她轻触镜面，镜中的影像却比她慢了半拍才做出相同动作。
时间不多了。沈墨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宁雨薇惊得梳子落地。
他弯腰拾起梳子，动作优雅如常，但宁雨薇注意到他的身影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能隐约看到后面的雕花屏风。
什么时间宁雨薇强作镇定地问。
沈墨卿将梳子放回她手中，指尖相触时，宁雨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血月当空之夜，阴阳界限最模糊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明晚子时，是完成冥婚仪式的最后时机。
如果...如果我不答应呢宁雨薇鼓起勇气问道。
沈墨卿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温柔：那么我会永远消失。执念已破，无法再滞留人间。他轻抚宁雨薇的脸颊，但别担心，我不会强迫你。这百年来，我只学会一件事——真爱从不是占有。
宁雨薇心头一颤。沈墨卿的触碰依然冰冷，但话语中的深情却灼热得令人心痛。她发现自己正习惯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甚至开始贪恋。
我需要今天出去一趟。她突然说，去看看我母亲。
沈墨卿眉头微蹙：现在出去不安全。血月期间，阴阳混乱，外面的孤魂野鬼会盯上你这样的通灵体质。
我必须去！宁雨薇坚持道，如果真要...真要嫁给你，我得安排好母亲的生活。
一阵沉默后，沈墨卿轻叹一声：我让陈妈陪你。日落前必须回来。他顿了顿，带上这个。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钱，用红绳系在宁雨薇手腕上，能遮掩你的生人气息。
宁雨薇点头答应，心中却涌起一丝异样——沈墨卿的妥协来得太容易，不似他往日强势的作风。
一小时后，宁雨薇跟着陈妈走出沈园大门。踏出门槛的瞬间，她仿佛穿过一层无形的薄膜，周围的景象骤然变化——原本完好的沈园外墙实际上已经坍塌大半，门楣上的沈园二字只剩残缺的笔画。
这...这才是真实的样子宁雨薇声音发颤。
陈妈那张皱纹密布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诡异：小姐眼中所见，不过是老爷编织的幻象。她咧嘴一笑，露出残缺不全的黄牙，百年来，老爷的法力越来越强了。
宁雨薇胃部一阵绞痛。她突然意识到，沈墨卿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强大、更危险。
城中的景象同样诡异。行人匆匆，却都对她们视而不见。宁雨薇试着与一个卖花的老妇搭话，对方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穿过她的身体。
活人看不见我们。陈妈解释道，血月期间，我们走在阴阳夹缝中。
医院里，宁雨薇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面色比上次见面好了许多，床边摆着几瓶昂贵的进口药。一个护士正在给她量体温。
妈...宁雨薇伸手想触摸母亲，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小姐，活人听不见亡灵的声音。陈妈在一旁提醒。
宁雨薇突然明白了沈墨卿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在他构建的阴阳夹缝中，她根本无法真正与母亲交流！
正当她绝望之际，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灰色道袍的老者走了进来。与其他人不同，他锐利的目光直接锁定了宁雨薇。
无量天尊！老道士拂尘一甩，这位姑娘，你怎地身在阳间，魂已入阴
宁雨薇一惊：你能看见我
老道士不答，而是警惕地看向陈妈：纸人仆役看来是沈园那位的手笔。他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啪地贴在陈妈额头上。
陈妈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身体迅速干瘪，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张燃烧的纸人，灰飞烟灭。
姑娘快跟我走！老道士一把抓住宁雨薇的手腕，再耽搁，你就真要成那百年怨鬼的新娘了！
宁雨薇被他拉着跑出医院，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座破旧的道观。老道士关紧大门，贴了几道符箓，这才松了口气。
贫道玄青子，专收妖捉鬼。他给宁雨薇倒了杯茶，姑娘，你可知道自己命在旦夕
宁雨薇接过茶杯，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半透明：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生魂正在被转化为阴物。玄青子严肃地说，沈墨卿用红绳铜钱锁住你的魂魄，再通过血月之力慢慢转化。等到明晚冥婚完成，你就会变成活死人，永世不得超生！
宁雨薇手中的茶杯跌落，茶水洒在地上却瞬间结冰。不可能...墨卿说他只是想完成未尽的姻缘...
哼！百年怨鬼，执念已深，早不是当初那个痴情书生了。玄青子冷笑，他等的不是爱人，而是一个能让他永远留在阳间的容器！
宁雨薇想起沈墨卿偶尔流露出的阴冷气息，想起那些变成纸人的探险者，想起他谈及赵家时眼中的恨意...但她同样记得他守在门外等她安睡的夜晚，记得他谈及等待百年时流下的血泪...
我不信...她喃喃道，却没了底气。
玄青子从神龛后取出一面古铜镜：自己看吧。
铜镜中映出的不是宁雨薇的倒影，而是一幅可怕的画面——沈园地底埋着数十具尸骨，中央一口红漆棺材中躺着身穿嫁衣的沈雨薇，尸体竟然完好如初。沈墨卿站在棺旁，面容狰狞，眼中流着血泪...
这是...
沈园的真实景象。玄青子叹息，沈墨卿用活人精气滋养爱人的尸体，等待合适的转世之躯。而你，宁姑娘，就是百年来最完美的容器——与沈雨薇灵魂同源的血肉之躯。
宁雨薇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铜钱红绳带来的寒意。那我该怎么办
摘下铜钱，立刻离开此地。玄青子递给她一道符，贴在心口，可保魂魄七日不散。七日内找到高僧超度，或可恢复正常。
宁雨薇犹豫了。如果玄青子所言属实，她应该立刻逃走。但如果...如果沈墨卿真的只是想要完成那段被拆散的姻缘呢
我...我想再见他一面。最终她说道。
玄青子摇头叹息：痴儿！也罢，这道符你拿着，关键时刻或可保命。他交给宁雨薇一道朱砂写的黄符，记住，冥婚仪式上，千万不可喝合卺酒，那是以忘川水酿的孟婆汤，一旦饮下，前尘尽忘，永为鬼妻！
宁雨薇将黄符藏入袖中，向玄青子道谢后离开道观。街上，血月的光芒越来越盛，给一切蒙上不祥的红纱。
第八章
生死抉择
宁雨薇回到沈园时，天色已暗。大门无声地开启，仿佛一直在等待她的归来。
园内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灯火通明，花团锦簇，处处张灯结彩，仆人们正忙着布置喜堂。看到这一幕，宁雨薇心中五味杂陈。玄青子的话犹在耳边，但眼前的喜庆场景又如此真实。
你回来了。沈墨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宁雨薇转身，看到他站在回廊下，一袭白衣胜雪，在红灯笼的映照下宛如画中仙人。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相信玄青子所言全是谎言。
陈妈呢沈墨卿走近问道。
宁雨薇心跳加速：她...她在城里有些事，晚点回来。她不敢直视沈墨卿的眼睛，生怕被他看穿谎言。
沈墨卿似乎没有起疑，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来，我带你看看喜堂。
喜堂设在后院的正厅，完全按照古礼布置。正中挂着大红喜幛，上书百年好合四个金字。供桌上摆着一对龙凤花烛，还有两只精致的白玉酒杯。
这是合卺酒。沈墨卿指着酒杯，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明日此时，我们将共饮此杯，完成百年前未尽的仪式。
宁雨薇想起玄青子的警告，不由得后退半步。沈墨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紧张。宁雨薇勉强笑道。
沈墨卿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说道：你见到道士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宁雨薇浑身一僵，袖中的黄符突然变得滚烫。
我闻到了朱砂和符纸的味道。沈墨卿的声音冷了下来，他跟你说了什么说我用活人精气养尸说我等你是为了找个容器
宁雨薇惊恐地发现，沈墨卿的面容正在变化——皮肤下浮现出青黑色的血管，指甲变长变尖，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
墨卿，我...
你相信他了，是吗沈墨卿的声音变得嘶哑，带着浓浓的失望，百年等待，换来的是你的怀疑...
不是的！宁雨薇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我只是...需要知道真相。全部真相。
沈墨卿的表情渐渐平静，变回那副俊美模样：真相就是，我爱你，从百年前到现在，从未改变。他轻抚宁雨薇的脸颊，明日婚礼后，你将恢复所有记忆，那时自会明白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纸人仆役匆匆跑来：老爷，门外有个道士在破结界！
沈墨卿眼中红光一闪：找死！他转向宁雨薇，留在这里，别出去。
宁雨薇却拉住他的衣袖：别伤害他！玄青子只是...只是想帮我。
沈墨卿的表情变得复杂：帮你还是害你他叹息一声，罢了，我去去就回。
他转身离去，衣袂飘飘，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宁雨薇犹豫片刻，决定跟上去看看。
她悄悄来到大门附近，躲在假山后观望。只见沈墨卿站在大门内，玄青子在门外，两人隔空对峙。
沈墨卿！玄青子厉声道，百年滞留，扰乱阴阳，今日贫道要替天行道！
沈墨卿冷笑：区区小道，也敢闯我沈园他袖袍一挥，一阵阴风骤起，吹得玄青子道袍猎猎作响。
玄青子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面八卦镜，对准沈墨卿：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一道金光从镜中射出，直击沈墨卿胸口。沈墨卿闷哼一声，后退数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不，是黑色的液体。
墨卿！宁雨薇惊呼出声，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宁姑娘快走！玄青子大喊，他已不是人类，而是噬魂厉鬼！
沈墨卿看到宁雨薇，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果然更信他...
不，我只是...宁雨薇不知如何解释。
玄青子趁机又掏出一把铜钱剑，口中念念有词，剑身泛起金光。沈墨卿见状，突然仰天长啸，整个沈园开始震动，无数黑影从地底涌出，朝玄青子扑去。
趁乱中，玄青子将一个小布袋扔给宁雨薇：里面是能破结界的符灰！撒向大门就能逃出去！
宁雨薇接住布袋，陷入两难。一边是救她的道士，一边是她已经爱上的鬼魂...
走啊！玄青子被黑影缠住，艰难地喊道，你母亲病危，医院刚发来电报！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宁雨薇看向沈墨卿：你...你隐瞒了这件事
沈墨卿的表情变得复杂：我不想你离开...至少在婚礼前...
这一刻，宁雨薇终于明白了玄青子的话——沈墨卿的执念已经扭曲成可怕的占有欲。她含泪掏出布袋中的符灰，朝大门撒去。
不！沈墨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符灰所到之处，结界如玻璃般碎裂。宁雨薇最后看了沈墨卿一眼，转身冲出大门。
雨薇！沈墨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再是厉鬼的嘶吼，而是充满人性的痛苦呼唤，你若离开...我将永世不得超生...
宁雨薇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她必须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第九章
血色婚礼
医院的景象比宁雨薇想象的还要糟糕。母亲躺在病床上，面色灰败，呼吸微弱。护士告诉她，病人突然恶化，恐怕撑不过今晚。
妈...宁雨薇握住母亲干枯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薇薇...母亲微微睁开眼，你来了...那个沈先生...送来的药很好用...但我这身子...
别说了，您会好起来的。宁雨薇哽咽道。
母亲艰难地摇头：我的时间到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她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这是你出生时...一个老道士给的...说能保你渡过生死劫...
宁雨薇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她突然想起玄青子的话——七日内找到高僧超度，或可恢复正常。
妈，您别担心，我...
话音未落，病房的灯突然闪烁起来，温度骤降。宁雨薇心头一紧，转头看向窗外——一轮血月高悬，月光如血般倾泻而下。
他来了...宁雨薇喃喃道。
谁母亲虚弱地问。
没等宁雨薇回答，病房的门无声开启。沈墨卿站在门口，一袭大红喜袍，面容苍白如纸，眼中盛满悲伤。
时间到了，雨薇。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血月当空，是完成仪式的最后时机。
宁雨薇护在母亲床前：你不能伤害她！
沈墨卿摇头：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但你必须做出选择——跟我回去完成婚礼，或者...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永远失去我。
宁雨薇心中天人交战。玄青子的警告、母亲的安危、自己对沈墨卿的感情...这一切纠缠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薇薇...母亲突然握住她的手，跟着你的心走...别为我担心...我这一生...已经够了...
宁雨薇泪如雨下。她看向沈墨卿，那个等待了百年的灵魂，此刻眼中满是哀求。她突然明白了，无论沈墨卿变成了什么，那份爱是真实的。
给我一小时。她对沈墨卿说，让我陪母亲最后一程...然后我跟你走。
沈墨卿深深鞠躬：我在医院门口等你。说完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一小时后，宁雨薇为母亲合上双眼，擦干泪水，走出病房。沈墨卿果然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你...真的愿意
宁雨薇点头，但补充道：我有一个条件——婚礼要按照我的方式完成。
沈墨卿微微皱眉：冥婚有固定仪式...
百年过去了，墨卿。宁雨薇轻声道，如果我们要在一起，就不能活在过去。我要一场现代的婚礼，以宁雨薇的身份，而不是沈雨薇的替身。
沈墨卿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如你所愿。
回到沈园，景象又变了。喜堂依然红烛高照，但多了几分现代气息——钢琴摆在角落，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甚至还有一个小型蛋糕。
这是...
按你说的，现代婚礼。沈墨卿微微一笑，那笑容让宁雨薇想起梦中那个年轻的沈墨卿，虽然没有宾客，但该有的都有。
宁雨薇心头一暖。她走向钢琴：能为我弹一曲吗《月光》。
沈墨卿点头，坐到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那首德彪西的名曲流淌而出。宁雨薇站在他身旁，突然发现琴盖上倒映出的不是一个人影，而是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是穿着清末嫁衣的沈雨薇。
她一直都在，对吗宁雨薇轻声问。
沈墨卿没有停下演奏：你们是同一个灵魂。婚礼完成后，记忆将完全融合。
宁雨薇不再害怕。她走到供桌前，看着那两杯合卺酒：这真的是孟婆汤吗
沈墨卿的琴声戛然而止：谁告诉你的
玄青子说，喝了就会忘记一切，永为鬼妻。
沈墨卿苦笑：半真半假。这是忘川水酿的酒，确实会让人忘记前世痛苦，但不会抹去全部记忆。他走到宁雨薇面前，我不想你记起跳河时的痛苦...仅此而已。
宁雨薇看着他的眼睛，决定相信他。她拿起一杯酒：我们一人一半
沈墨卿摇头：现代婚礼不是这样。我们交换戒指，然后...接吻。
宁雨薇笑了，从口袋里取出两枚草编的戒指：临时做的，希望你不介意。
他们为对方戴上戒指，然后沈墨卿轻轻捧起宁雨薇的脸，吻上她的唇。那吻冰凉却深情，仿佛穿越了百年时光。
就在这一刻，整个喜堂突然大放光明。宁雨薇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重组——她看到自己和沈墨卿在梅树下初遇，看到他中举后欣喜若狂地来提亲，看到赵家强行下聘时自己的绝望，也看到得知沈墨卿被打入大牢后，自己穿着嫁衣投河的决绝...
我想起来了...全部...宁雨薇泪流满面。
沈墨卿的身影开始变得明亮，不再是那种阴森的苍白，而是一种纯净的光：谢谢你，雨薇。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意义。
什么意思宁雨薇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我骗了你。沈墨卿温柔地说，冥婚不是为了让我留在阳间，而是为了让我安息。只有真爱之人的自愿结合，才能化解我的执念。
宁雨薇紧紧抓住他的手：那你...会怎样
往生极乐。沈墨卿的身影越来越淡，本该百年前就去的，因为执念滞留至今。现在，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宁雨薇这才明白，沈墨卿一直在给她选择的机会——如果她不相信他，不回来完成婚礼，他将永世不得超生；而她选择了爱和信任，给了他解脱的钥匙。
不要走...她泣不成声。
沈墨卿最后一次拥抱她：别哭，我的爱。记住，这不是结束...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镯，戴在宁雨薇手腕上，来世，以此为凭，我会找到你。
晨光初现，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喜堂。沈墨卿在光芒中渐渐消散，化作无数光点。宁雨薇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光点，却只握住了一把空气。
墨卿！她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恍惚中，她感觉有人轻抚她的头发，耳边响起沈墨卿最后的低语：一世姻缘未尽，来生再续前缘...
阳光完全照亮了喜堂，宁雨薇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败已久的废宅中。蛛网密布，尘土满地，只有那架钢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她低头看向手腕，玉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证明那一切并非梦境。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玄青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宁姑娘！你还活着！
宁雨薇缓缓起身，擦干泪水：他走了...安息了。
玄青子环顾四周，恍然大悟：你...你用真爱化解了他的执念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宁雨薇，百年怨鬼，竟被一个弱女子超度...
宁雨薇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玉镯。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走出沈园大门时，宁雨薇回头看了一眼。晨光中，破败的宅院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边，美得惊心动魄。她似乎看到沈墨卿站在最高处的阁楼上，朝她挥手告别。
再见，我的爱。她轻声说，来世再见。
风吹过，带来远处教堂的钟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