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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通房契约

    我爹把那张薄薄的、摁着他朱红指印的纸拍在黄花梨桌面上时,震得旁边那碟新蒸的桂花糕都跟着蹦了三蹦。

    晚儿啊,他的声音甜得发腻,听得我后槽牙一阵发酸,天大的福分砸咱家头上了!侯府!那可是咱京城里顶了尖儿的门第!世子爷瞧上你了,点名要你过去呢!

    我眼皮都没抬,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内侧一道不起眼的缝线。那料子是去年生辰咬牙扯的,如今洗得有些发白。指尖触到的是一块硬物,温润微凉,紧贴着我的小臂内侧,藏在衣袖深处。是块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着并蒂莲,缠枝莲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爹,我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波澜,您说的过去,是去做客呢,还是去做妾或者……连个妾的名分都混不上,只是个通房最后两个字,我咬得格外清晰,像在舌尖滚过一圈冰碴子。

    我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像糊墙似的糊得更厚了。他搓着手,身子微微前倾:哎哟我的傻闺女!那可是侯府世子!未来的侯爷!能伺候在他身边,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体面我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终于从那碟子歪倒的桂花糕上移开,爹,您是不是忘了,上个月您带我去城外上香,回来的路上马车坏了,是谁恰好路过,替咱们解了围

    我爹脸上的兴奋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下去一点:那……那是世子爷心善……

    心善我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当时拦下车,眼睛可没看那断了的车轴,而是直勾勾盯着我。他说,林姑娘受惊了,这荒郊野岭的,不如让在下护送一程您那时是怎么说的您说,哎呀,世子爷真是菩萨心肠,小女何德何能啊!

    我爹的脸皮抽动了一下,没吭声。

    后来隔三差五,他要么偶遇我去绣庄交活计,要么顺路给我送些新奇的点心果子。我语速不急不缓,就在半个月前,西郊那片开得最好的桃林里,他亲手把这玉佩塞到我手里。我手腕一翻,终于将那块一直藏在袖中的玉佩亮了出来。

    他说什么,爹您还记得吗我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他说,晚儿,你且安心等着。我赵明轩此生,非卿不娶!这话,响当当,掷地有声!是您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吧这才几天半个月!半个月都不到!他赵明轩许下的非卿不娶,就变成了您手里这张轻飘飘的、让我去做通房的契书

    我把那玉佩啪地一声按在那张摁着我爹指印的契书旁边。两样东西摆在一块儿,白纸黑字红指印,映衬着那块曾承载过海誓山盟的羊脂白玉,透着一股子莫大的讽刺。

    我爹被我这番连珠炮似的诘问噎得老脸通红,额角青筋都隐隐暴了出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碟子本就摇摇欲坠的桂花糕彻底翻倒,滚了一桌。

    林晚!你反了天了!怎么跟你爹说话的世子爷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儿,能进侯府伺候世子爷,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我告诉你!这契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明日侯府的轿子就停在门口!你要是敢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丢了林家的脸,坏了这桩好事,我……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把你娘那点可怜的嫁妆也统统充公!

    提到我娘,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我娘走得早,就留下几件不值钱的首饰和一个空荡荡的妆匣,那是我在这冰冷林家唯一的念想。

    我死死地盯着我爹那张因为贪婪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得生疼,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腥甜。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爹说得对,是女儿不识抬举了。能进侯府伺候世子爷,是天大的福分。我抬起眼,看着他那张瞬间由暴怒转为错愕又迅速堆满狂喜的脸,女儿……签。

    我拿起那支蘸饱了墨的笔。笔杆冰凉。笔尖悬在那张薄薄的、决定我命运的契书上空。墨汁凝成一点,摇摇欲坠,像悬在我心尖上的利刃。

    我爹屏住了呼吸,眼珠子几乎要黏在我的笔尖上。

    就在那墨滴即将落下的瞬间,我手腕猛地一转!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

    那支坚硬的紫竹笔管,被我狠狠掼在桌面上,竟生生断成了两截!断裂的茬口,尖锐得像猛兽的獠牙。

    飞溅的墨汁,如同绝望的黑血,喷溅开来。几点滚烫的墨点溅在我爹骤然煞白的脸上,更多则污浊了那张摁着他红指印的契书。原本清晰的通房二字,被一大团浓黑肮脏的墨迹彻底吞噬、覆盖。

    爹,我打断他即将爆发的怒吼,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女儿突然觉得,您说得对极了。世子爷那样的贵人,我林晚高攀不起,也伺候不起。

    我慢慢站直身体,挺直了脊梁骨,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那块并蒂莲玉佩被我攥在手心,坚硬冰冷的棱角硌得生疼。

    您也别担心明日侯府的轿子会空着回去。我的目光越过他因惊怒而扭曲的脸,投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得只剩下一小块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这侯府的门,我林晚,照样进得去。

    只不过……我顿了顿,迎着他不解又惊疑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要换个身份。

    侯府娶通房,自然没有正儿八经的迎亲仪仗。一顶半新不旧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林家后门那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子里。

    我穿着林家临时备下的、料子粗糙得磨皮肤的所谓嫁衣,红得刺眼,却俗不可耐,头上盖着同样劣质的红盖头,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色。我顺从地被那婆子推搡着塞进了轿子。

    轿子晃晃悠悠地被抬了起来。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尘土气。我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块冰冷的玉佩依旧紧紧攥在手心,硌得掌心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外面传来婆子刻板的声音:到了,下来吧。

    轿帘被掀开,天光刺眼。我扶着轿框,慢慢挪了出来。入眼是侯府那两扇朱漆剥落了些许的角门,比林家的大门气派了不知多少倍,却也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森然。

    婆子把我领到一处低矮厢房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里陈设简陋得可怜,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旧桌子,一把摇晃的椅子。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以后你就住这儿,婆子指着那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世子爷今晚在柳姨娘那边,轮不到你伺候。老实待着,别到处乱跑,冲撞了贵人,仔细你的小命!她丢下几句冰冷的警告,转身就走,还顺手带上了那扇破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只剩下破窗透进来的几缕惨淡月光。

    我站在屋子中央,环视着这比林家柴房好不了多少的新房,心头那点仅存的、对父亲或是对赵明轩的最后一丝微弱幻想,彻底熄灭了。

    一股冰冷的恨意,像毒藤的种子,终于在这片绝望的土壤里破土而出,疯狂滋长。它汲取着我心中所有的屈辱、不甘和冰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烧得我血液都在沸腾,偏偏身体却冷得发抖。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玉石俱焚般快意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鬼火,猛地窜了上来,瞬间燎原!

    既然这侯府的门我已经进来了,既然这喜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那我何不……闹得更大一点让这潭死水,彻底沸腾起来!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劣质的红盖头被我一把扯下,随手丢在那张冰冷的硬板床上,像一团肮脏的破布。我冲到那面布满灰尘和水渍的模糊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两簇近乎妖异的火焰。

    头发在轿子里颠簸得有些松散,几缕碎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鬓角。我毫不犹豫地拔下发间那根唯一的、廉价的银簪,任由一头青丝瀑布般披散下来。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十指狠狠地插进发根,将原本柔顺的发丝抓得凌乱不堪,几绺黏在脸颊和脖颈上。粗糙的嫁衣领口也被我用力扯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同样粗糙的中衣领子。

    很好。一个刚刚经历劫难、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新妇形象,完美。

    我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陌生又疯狂的女人,猛地转身,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来人啊!救命啊——!我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扯开嗓子尖叫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后院骤然炸响,尖利、凄惶,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瞬间撕裂了侯府这看似平静的夜晚!

    世子爷!世子爷要杀人灭口啊——!我一边没命地朝着灯火通明的正院方向狂奔,一边用那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声继续添油加醋,救命!快来人救救我——!

    我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这森严的侯府后院炸开了锅!

    正院宽阔的庭院里,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得如同白昼。巨大的红灯笼高悬,映得整个院子一片喜庆的暖红。回廊下、庭院中,满满当当都是衣着光鲜的宾客。

    而我的出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猛地泼进了一瓢冰水!

    所有的声音,丝竹、谈笑、碰杯声……瞬间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几百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探究、鄙夷、嫌恶……如同密集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我!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狼狈得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

    主厅门口一阵骚动。一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年轻男子排开众人,大步流星地冲了出来。正是赵明轩!他身量颀长,面容俊朗,此刻那张足以迷惑众生的脸上却布满了惊怒交加的阴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林晚!他厉声咆哮,你这疯妇!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的!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他的咆哮声在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和……色厉内荏。

    我没有理会他的怒吼,而是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猛地穿过人群,朝着主厅门口那聚集了最多重量级人物的方向冲去!

    噗通一声,我重重地跪了下去!

    侯爷!老侯爷救命啊——!我猛地抬起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糊了满脸。我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穿透了所有嘈杂的议论声,直直刺向主厅内那个最高大、也最深沉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明轩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都随着我这声泣血的呼喊,唰地一下,聚焦在了主厅门口。

    那里,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个身影。

    一身深沉的墨蓝色锦袍,袍角绣着暗色的云纹,低调却透着厚重的威仪。身形高大挺拔,虽已年过四旬,但丝毫不见佝偻,反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沉凝内敛,却自有迫人的锋芒。正是这座侯府真正的主人,老侯爷赵峥!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身体的颤抖。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成与败,生与死,就在这一搏!

    我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擦那糊了满脸的泪,而是狠狠地、决绝地,一把扯下了头上那顶象征着耻辱和低贱身份的、劣质红绸临时扎成的所谓通房头饰!

    粗糙的红绸被扯落,露出我散乱却依旧乌黑如瀑的长发。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目光中,我做了一个让整个侯府、让在场所有宾客都瞠目结舌、永生难忘的动作——

    我双手撑地,用膝盖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猛地向前挪动!坚硬的石面摩擦着薄薄的衣料,瞬间传来尖锐的刺痛,但我恍若未觉。我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又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朝着主厅门口那尊如渊渟岳峙的身影,奋力地爬了过去!

    终于,我爬到了他的脚边。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冷冽的松墨气息,混合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发丝凌乱地黏在脸颊,狼狈到了极点,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在赵明轩那惊怒交加、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中,在满堂宾客那难以置信的倒吸冷气声中,在所有人呆滞如同木雕的注视下——

    我伸出颤抖的、沾着尘土和血迹的手,一把死死地攥住了老侯爷赵峥那墨蓝色锦袍的下摆!

    然后,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这位威震朝野的老侯爷,也朝着这满院子的达官显贵,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足以让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的呼喊:

    侯爷!求您做主!今日这喜堂之上,我林晚要嫁的人,从来就不是世子赵明轩!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用力而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庭院上空:

    我要嫁的,是世子他爹!是您——老侯爷赵峥!

    求侯爷收留!林晚愿侍奉侯爷左右,至死不渝!

    2

    洞房花烛夜

    啪嗒一声,我膝盖上磨破的血珠滴在老侯爷那双云纹锦靴上,在墨蓝色的缎面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整个侯府前院静得能听见那滴血落地的声音。

    赵明轩那张俊脸涨得比身上的喜袍还红,活像只被踩了脖子的公鸡:父亲!这贱人疯了!她——

    闭嘴。

    老侯爷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像柄出鞘的刀,唰地劈开了满院子的窃窃私语。我攥着他衣摆的手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粗粝的指腹擦过我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刮出的血痕。

    都愣着做什么老侯爷眼皮都没抬,没看见夫人受伤了

    我耳朵嗡地一声。夫...夫人!

    满院子丫鬟婆子这才活过来似的,呼啦啦围上来要扶我。我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老侯爷直接打横把我抱起来了!我下意识揪住他前襟,鼻尖撞上一片松木混着墨香的温热。

    侯爷!赵明轩的嗓子都喊劈了,她明明是儿子的通房——

    现在是你母亲。老侯爷撂下这句话,抱着我大步流星往后院走。我偷偷从老侯爷肩头往后看,正瞧见赵明轩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活活气晕过去了。

    啧,真不禁气。

    ......

    老侯爷的寝殿比我想象中朴素,就是地龙烧得太热。我被放在拔步床上的时候,后背已经沁出一层汗。四个丫鬟捧着药箱、热水、干净衣裳跪在床边,脑袋都快埋进地里了。

    都下去。老侯爷解了外袍往屏风上一搭。

    我浑身汗毛唰地立起来。这这这...这就洞房!我计划里可没这步啊!我赶紧往床里缩:侯爷!我身上脏...

    知道脏还不擦药老侯爷从药箱里拣出个青瓷瓶,斜睨我的眼神活像看只炸毛的猫,还是说,林姑娘演了这么大一出戏,就为了来本侯床上当鹌鹑

    我脸上轰地烧起来。这老狐狸早就看穿了!

    侯爷既然知道我是演戏,为什么还...我攥着衣领的手直发颤。

    老侯爷突然弯腰,带着薄茧的手指捏住我下巴。凑近了才发现,这位爷眼角已经有细纹了,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

    因为有趣。他拇指蹭过我嘴角的血痂,赵明轩那个蠢货不知道,他扔掉的才是真正的宝贝。十五年前你娘...

    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父亲!您不能——赵明轩的嚎叫戛然而止,接着是侍卫闷闷的世子得罪了和拖拽声。

    老侯爷啧了一声,突然把药瓶塞我手里:自己擦。明日敬茶,有人要为难你...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块玄铁令牌压在我枕边,拿这个抽他。

    我盯着令牌上如朕亲临四个鎏金大字,差点咬到舌头。好家伙,先帝御赐的打狗棒!

    帐子被放下时,我听见老侯爷意味深长的一句:林晚,别让本侯失望。

    ......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丫鬟们从被窝里挖出来梳妆。铜镜里的小妇人云鬓高挽,正红洒金褙子衬得脖颈像段羊脂玉——如果忽略上面五个乌青指印的话。

    夫人...梳头丫鬟手抖得差点戳瞎我,世子爷带着柳姨娘来...来请安了。

    我摸着枕边冰凉的玄铁令牌,突然笑出声。这不,大清早就有人上赶着挨抽。

    3

    打脸世子爷

    我捏着那块沉甸甸的玄铁令牌跨进花厅时,赵明轩正搂着个穿杏红衫子的娇俏女子说笑。那女子见我进来,故意往世子怀里钻了钻,软绵绵地喊了声:世子爷~

    啧,大清早的,腻不腻啊。

    林晚!赵明轩啪地摔了茶盏,见了本世子还不行礼

    我慢悠悠走到主位坐下,把令牌往茶几上一拍:世子爷,按规矩,该是您给我这个继母行礼才对。

    满屋子丫鬟婆子倒抽一口冷气。赵明轩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我直哆嗦:你...你这个...

    妾身柳如眉,给夫人请安。那杏红衫子的女子突然挣脱世子,扑通跪下来咣咣磕头,夫人恕罪!世子爷昨夜吃醉了酒,今早还没醒过神呢!

    好家伙,这柳姨娘是个会看眼色的!

    赵明轩气得一脚踹翻绣墩:柳儿你起来!她算哪门子夫人不过是个爬床的贱婢!

    我抄起令牌咣地砸在案几上:赵明轩!你骂谁贱婢

    花厅里瞬间死寂。赵明轩盯着令牌上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腿肚子明显开始转筋。

    侯爷说了,我翘着二郎腿晃令牌,今儿谁让我不痛快,我就拿这个抽他。世子爷想试试

    赵明轩喉结滚了滚,突然扭头就往外走:疯妇!本世子找父亲评理去!

    慢着。我凉飕飕地喊住他,礼还没行完呢。

    柳姨娘突然嗷一嗓子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夫人!妾身替世子爷给您赔罪!说着就要往我膝盖上撞。

    我赶紧闪开。好险,这招碰瓷我熟啊!当年我爹那些姨娘都这么玩!

    柳姨娘是吧我拿令牌挑起她下巴,听说你昨晚伺候世子辛苦了,赏——我随手摘下个鎏金镯子扔给她。

    柳姨娘接住镯子时眼睛都直了。那可是老侯爷今早派人送来的见面礼,实心的!

    赵明轩在旁边气得直翻白眼。我冲他甜甜一笑:世子爷,现在能行礼了吗

    ......

    半柱香后,我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赵明轩不情不愿地跪下来磕头,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该!让你骗小姑娘感情!

    儿子...给母亲...请安...赵明轩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哎~乖~我故意拖长声调,从果盘里拣了个最小的枣子丢给他,赏你的。

    赵明轩额头青筋暴起,眼看要发作,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老侯爷负着手踱进来,目光在我和赵明轩之间转了转:怎么,轩儿给你母亲行礼了

    我晃了晃令牌,冲老侯爷眨眨眼:行啦,可乖了。

    老侯爷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赵明轩却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扑过去:父亲!这贱...这林氏拿御赐令牌欺辱儿子!

    哦老侯爷慢条斯理地坐下,她怎么欺辱你了

    赵明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难道要说因为他不想给继母行礼那不成不孝子了

    侯爷~我突然捏着嗓子学柳姨娘,世子爷说妾身不配当夫人,要赶妾身去住柴房呢~

    老侯爷脸色一沉:赵明轩。

    就这三个字,赵明轩直接扑通跪下了:儿子不敢!

    去祠堂跪着。老侯爷端起茶盏,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我正偷着乐呢,突然被老侯爷点名:夫人既然这么有精神,今日起管家对牌就交给你了。

    噗——我一口茶全喷赵明轩脸上了。

    管家!我连自己院里有几个丫鬟都没认全呢!

    赵明轩顶着满脸茶叶沫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父亲!她一个商贾之女...

    怎么老侯爷一个眼神扫过去,赵明轩立马蔫了。

    丫鬟捧上描金漆盘,里头躺着块乌木对牌。我接牌子的手直发抖——好家伙,这下可玩大了!

    ......

    傍晚我正对着账本头疼,柳姨娘突然鬼鬼祟祟摸进来:夫人!妾身有要事禀报!

    原来赵明轩在城外养了个外室,连孩子都三岁了!这要是传出去,他正在议亲的尚书府嫡女准得黄!

    柳儿啊,我和蔼可亲地拉着她的手,你说这事儿要是让侯爷知道...

    柳姨娘立马表忠心:妾身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我笑眯眯塞给她一对翡翠耳坠。等柳姨娘走了,我立刻翻出陪嫁里那套男装——是时候会会这位外室了。

    4

    外室疑云

    我穿着男装翻墙时,裙摆被树枝勾住了。这身行头还是去年为了混进茶楼听书特意做的,没想到今天派上这种用场。

    夫人...不,公子小心!我的陪嫁丫鬟春桃在墙根底下急得直跺脚。

    我刺啦一声扯破半幅裙角,稳稳落在巷子里。春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您真要去啊那外室万一是悍妇...

    悍妇我掏出把描金折扇唰地展开,本公子专治悍妇。

    柳姨娘给的地址在城西桂花巷。这一片住的都是小门小户,青石板路缝里钻出几丛野草。我数到第七户,突然听见院里传来小孩背《三字经》的声音。

    人之初,性本善...

    奶声奶气的,背得还挺溜。

    我整了整衣冠,抬手敲门。木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双警惕的眼睛:这位公子找谁

    好家伙!我差点没拿稳扇子。门里这女子虽然荆钗布裙,可那张脸活脱脱就是...就是...

    赵明轩让你来的她声音突然冷下来,回去告诉他,宝儿不用他管!

    眼看她要关门,我赶紧伸脚卡住门缝:且慢!我是侯府新来的账房,世子爷让我送月例银子来!

    女子手上力道一松:他...他还记得我们母子

    我趁机挤进门,差点被眼前的景象惊掉下巴——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晾衣绳上飘着几件小衣裳。葡萄架下坐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摇头晃脑地背书。

    最绝的是这孩子长相。那眼睛,那鼻子,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

    老侯爷!我脱口而出。

    女子手里的木盆咣当砸在地上。

    ......

    半柱香后,我捧着粗瓷茶碗,终于搞明白了来龙去脉。这女子名叫芸娘,五年前在侯府当绣娘。有一回老侯爷醉酒,把她当成了亡妻...

    等等!我一口茶喷出来,你说宝儿是老侯爷的种

    芸娘红着眼圈点头:世子爷发现后,怕丑事外扬,就把我安置在这儿。每月给些银钱,不许我们出门...

    好你个赵明轩!我气得牙痒痒。难怪他急着把我爹塞给他当通房,这是想借我的手遮掩丑事啊!

    公子芸娘怯生生地递来帕子,您真是侯府的人

    我擦擦嘴,突然计上心头:芸娘,你想不想让宝儿认祖归宗

    她扑通就跪下了:求公子指点!

    我扶她起来时,摸到她虎口有层薄茧。奇怪,绣娘的手怎么会...

    娘!宝儿举着个竹编蚂蚱跑过来,看!

    芸娘赶紧把蚂蚱抢下来:说过多少遍,不许玩这个!转头对我赔笑,孩子淘气...

    我盯着那个精巧的蚂蚱,心里咯噔一下。这编法,明明是...苗疆的手法!

    芸娘是南方人我状似无意地问。

    她手指一颤:妾身...妾身祖籍杭州。

    骗鬼呢!杭州人会用苗疆的六股编法我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外室,恐怕不简单!

    ......

    回府路上,春桃一个劲儿念叨:夫人,咱们快告诉侯爷去!

    不急。我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先查查这个芸娘什么来路。

    转过街角,突然撞见赵明轩带着小厮从赌坊出来。我赶紧拽着春桃躲到馄饨摊后面。

    世子爷,尚书府那边...小厮的话飘进耳朵。

    赵明轩醉醺醺地摆手:放心...那老东西...迟早休了那贱人...到时候...

    我手里的糖葫芦啪嗒掉在地上。好哇!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夫人春桃吓得直拽我袖子,您笑得好瘆人啊...

    我能不笑吗赵明轩这蠢货,把刀把子都递我手里了!

    ......

    当晚,我抱着账本去书房找老侯爷。推门就看见他正在擦剑,烛光下那剑刃寒光凛凛,映得他眉目如刀。

    侯爷~我甜腻腻地喊了一声。

    老侯爷手一抖,剑尖差点划破帐幔:好好说话。

    我把账本往案几上一拍:您猜我今天见着谁了您的老相好!还带着个会背《三字经》的小包子!

    啪!老侯爷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

    5

    侯爷的秘密

    老侯爷那把宝剑咣当砸在地上的时候,外头当值的侍卫唰地拔了刀。我赶紧把书房门踹上,冲窗外喊:没事!侯爷手滑!

    老侯爷的脸色精彩得像打翻了染缸,青了红,红了白,最后定格在一片铁青上。他一把攥住我手腕:你见了谁

    芸娘啊。我踮脚凑到他耳边,就那个虎口有茧,会编苗疆蚂蚱的绣娘。哦对了,还带着个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娃娃...

    老侯爷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好家伙,这位在战场上砍人都不眨眼的杀神,居然在发抖

    不可能。他声音哑得厉害,那晚我明明...话说到一半突然刹车,耳根子可疑地红了。

    我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烧:您明明什么

    老侯爷松开我,弯腰捡剑:来人!备马!

    等等!我拽住他袖子,您就这么冲过去万一是陷阱呢赵明轩可正等着抓您把柄呢!

    老侯爷身形一顿。烛光下,他侧脸线条绷得死紧,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疤显得格外狰狞。

    林晚。他突然连名带姓叫我,你为什么要管这闲事

    我眨眨眼:谁让我是您明媒正娶的夫人呢

    老侯爷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嗤地笑了:小狐狸。他从暗格里取出个锦囊扔给我,看看这个。

    锦囊里是半块染血的玉佩,看花纹...居然跟我娘留给我的那块能拼上!

    这...这...

    十五年前苗疆叛乱,我奉命平叛。老侯爷摩挲着剑柄,在密林里救了个姑娘,她中了蛊毒神志不清...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所以您是我...我爹

    想什么呢!老侯爷气得用剑鞘敲我脑袋,那姑娘醒来就不见了,只留下这半块玉佩!

    我捂着脑袋突然福至心灵:芸娘手上的茧是练武留下的!她会苗疆编法,又刻意接近您...侯爷!她是冲您来的!

    老侯爷眼神一厉:来人!暗中围住桂花巷!

    ......

    三更时分,我穿着夜行衣蹲在桂花巷的墙头上,屁股都快被瓦片硌成八瓣了。老侯爷在底下拽我裤脚:下来!

    嘘——我突然按住他脑袋,有人!

    月光下,芸娘鬼鬼祟祟摸出院子,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宝儿。那矫健的身手,哪还有半点柔弱绣娘的样子

    我们尾随她一路到了城郊破庙。庙里居然聚了七八个苗疆打扮的男女,见芸娘进来齐齐行礼:圣女!

    好家伙!我激动得差点从树杈上栽下去。老侯爷一把搂住我的腰,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别动。

    这谁顶得住啊!我耳朵尖都要烧着了!

    计划有变。芸娘的声音从庙里传来,赵峥已经起疑,今夜必须撤离。

    那孩子...有个汉子指了指宝儿。

    芸娘冷笑:又不是真圣女所出,带着碍事。说着竟把宝儿往地上一扔!

    畜生!我再也忍不住,一个鹞子翻身就往下跳。老侯爷没拽住我,气得直磨牙。

    破庙里瞬间乱成一团。我冲进去一把抱起宝儿,芸娘的匕首已经抵到我喉咙:又是你

    放下她。老侯爷的剑尖同时抵在芸娘后心,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芸娘突然娇笑起来:侯爷好狠的心呐~她另一只手猛地朝我面门扬出一把粉末!

    我眼前一黑,最后听见的是老侯爷撕心裂肺的一声林晚!

    ......

    再醒来时,我躺在侯府拔步床上,喉咙火辣辣的疼。春桃哭得像个泪人:夫人您终于醒了!侯爷把全城大夫都抓来了!

    我艰难地转动脖子,看见老侯爷靠在窗边,眼下两团青黑,脚边一堆药渣子。

    宝儿...咳咳...

    没事。老侯爷三步并作两步过来,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的种。

    我瞪圆了眼睛。他叹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芸娘交代了。他们是苗疆余孽,想用这孩子要挟我交出当年缴获的《蛊王经》。

    我弱弱举手:那...您和我娘...

    你娘是当年叛乱的苗疆圣女。老侯爷语出惊人,她为救族人自愿跟我回京做人质,途中遭遇伏击失散。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我找了她十五年。

    我脑子嗡的一声。所以我娘不是病死的那我爹...林家那个老混蛋知道吗

    侯爷!侍卫突然慌慌张张冲进来,世子带着尚书府的人闯到祠堂,说要开祖宗大会休妻!

    老侯爷脸色一沉。我挣扎着爬起来:扶我去!这场好戏可不能错过!

    6

    祖宗面前打脸

    我被春桃扶着往祠堂赶时,腿还软得像煮烂的面条。老侯爷走两步就回头瞪我一眼:回去躺着!

    不行!我扯着公鸭嗓,我得亲眼看看赵明轩怎么死!

    祠堂门口堵满了人。尚书府那位山羊胡管家正扯着嗓子喊:...林氏女不守妇道,夜会外男...

    我噗嗤笑出声。好么,给我安的还是通奸罪!

    人群自动分开条道。老侯爷扶着我走过去时,赵明轩正捧着本家规唾沫横飞:...七出之条...

    世子爷。我哑着嗓子打断他,您手里那本是《母猪产后护理》。

    满院子人瞬间安静如鸡。赵明轩手忙脚乱把书倒过来,脸涨成猪肝色。

    尚书小姐从人群里冲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贱人!你...

    啪!

    老侯爷一巴掌把她扇了个趔趄:本侯的夫人,轮得到你骂

    好帅!我星星眼还没眨完,赵明轩突然从供桌底下抽出把刀:父亲!您被这妖女蛊惑了!她娘是苗疆妖女!她也会妖法!

    祠堂里顿时炸了锅。几位族老吓得直往供桌底下钻:苗疆!

    我瞅准机会,哇地吐出口黑血——其实是刚才含着的药汁。人群哗地退开三丈远。

    诸位长辈明鉴...我虚弱地靠在老侯爷怀里,世子爷这是要逼死我啊...他不仅在城外养外室,那外室还是苗疆细作...

    你血口喷人!赵明轩跳脚。

    老侯爷冷笑一声:带上来!

    侍卫押着鼻青脸肿的芸娘走进来。赵明轩一见她就瘫了:你...你没逃掉

    芸娘呸地啐他一脸:废物!转头对族老们喊,是赵明轩勾结我们陷害侯爷!他说只要拿到《蛊王经》,尚书府就助他袭爵!

    山羊胡管家转身就要跑,被侍卫一个扫堂腿放倒。尚书小姐这会儿也不嚣张了,缩在角落直哆嗦。

    我强撑着站起来,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正是老侯爷给我的那半块:诸位长辈,我娘虽是苗疆圣女,但十五年前为救大周百姓,甘愿以身饲蛊解毒!先帝亲赐忠义夫人封号!

    族老们传看玉佩,脸色渐渐缓和。赵明轩见状不妙,突然举刀朝我扑来:贱人去死!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手腕。刀当啷落地,赵明轩捂着手惨叫。我回头一看,老侯爷还保持着张弓的姿势,眼神冷得像冰。

    赵明轩勾结外敌,谋害嫡母。他一字一顿,按家法,该当何罪

    大族老颤巍巍举手:杖...杖毙...

    尚书小姐直接吓晕过去了。

    ......

    三日后,赵明轩被发配边疆。我靠在软榻上吃葡萄,老侯爷在批军报。

    侯爷~我蹬掉绣鞋蹭他,您早知道我娘的事

    他头也不抬:嗯。

    那您娶我是...

    老侯爷突然搁笔,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报恩。

    我搂着他脖子直撇嘴:就这

    顺便...他把我扔进锦被里,俯身压下,解决个人问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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