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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飞机降落的震动将姜书萍从浅眠中惊醒。她揉了揉太阳穴,透过舷窗望向外面熟悉的城市轮廓。八年了,这座城市的天际线已经改变了许多,新建成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女士,请系好安全带,我们即将停靠。空姐温柔的声音传来。

    姜书萍点点头,将安全带重新扣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项链上的那枚小小的金属书签——那是程以曜送给她的临别礼物,八年来她从未取下过。

    取行李时,姜书萍的手机响了。是公司助理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明天上午十点与合作方的会议。她快速回复后,拖着行李箱走向出口。初秋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落一地碎金,她眯起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高中时那个总是站在阳光里的少年。

    学长,我回来了。她在心中默念,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公司派来的车直接将她送到了公寓。放下行李,姜书萍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她的公寓正好对着城东的方向——那里有她的母校,有她和程以曜共同的回忆。

    第二天清晨,姜书萍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了咖啡厅。她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她的目光不断飘向门口。

    姜总监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姜书萍转身,看到一位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女性站在她面前。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的,您是...程代表姜书萍站起身,伸出手。

    程以曦。女子简短地自我介绍,握了握她的手。

    姜书萍的手指突然僵住了。以曦...这个名字像电流般击中她的记忆。

    以曦程以曜的妹妹姜书萍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天哪,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我出国前你才...

    高二。程以曦平静地接话,眼神却闪烁不定,好久不见,书萍姐。

    姜书萍顾不上谈公事,迫不及待地问道:学长还好吗他知道我回来了吗我昨天刚下飞机就想联系他,但他的手机号好像换了...

    程以曦的手指紧紧攥着咖啡杯,指节泛白。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直视姜书萍。

    我哥哥...他已经不在了。

    咖啡厅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远去。姜书萍感到一阵眩晕,她抓住桌沿,嘴唇颤抖着:什么...什么意思

    程以曦从包里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推到姜书萍面前:这是他留给你的。五年前...他因病去世了。

    姜书萍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刺痛她的双眼——那是程以曜的字,一笔一划都刻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不可能...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他明明...我们约定好的...

    窗外,一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吹起,在空中打了个旋,最终落在人行道上,无人问津。

    咖啡杯从姜书萍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褐色的液体溅在她的高跟鞋和脚踝上,可她浑然不觉。周围几桌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服务生快步走来收拾残局。

    书萍姐程以曦担忧地伸手想扶她。

    姜书萍猛地抓住程以曦的手腕,指甲几乎陷入她的皮肤。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学长他...他怎么可能...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程以曦的眼睛红了,她轻轻摇头:五年前,多器官衰竭。他...他撑了很久。

    姜书萍松开手,整个人向后跌坐在椅子上。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不到氧气进入肺部。五年前...那正是她和程以曜联系开始变少的时候。她以为只是各自忙碌,以为他们的感情足够牢固,以为...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姜书萍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泛黄的信封。

    程以曦沉默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姜书萍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哥哥说...你在国外发展得很好。程以曦的声音很轻,他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行人匆匆走过,有说有笑。世界照常运转,仿佛只有姜书萍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

    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姜书萍第一次见到程以曜。

    高中入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的她刚刚结束发言,正要从讲台走下来。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从侧门走进礼堂,逆着光,轮廓分明。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抱歉,学生会有些事情耽搁了。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微微的喘息,像是跑着过来的。

    姜书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站在讲台边缘看着他走向麦克风。阳光透过礼堂高处的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各位老师、同学上午好,我是学生会主席程以曜...

    他说话时眼角微微下垂,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姜书萍站在一旁,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在讲台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像是在打拍子。

    ...希望新生们能积极参与学生会活动,我们下周一开始招新。

    姜书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做出决定。也许是因为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的样子,也许是他说话时那种沉稳又温柔的语气。总之,当程以曜结束发言走下讲台时,她鬼使神差地拦住了他。

    学长,我想加入学生会。

    程以曜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欢迎。招新表下周一会发到各班。他的目光在她胸前的名牌上停留了一秒,姜书萍同学,对吧你的发言很精彩。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姜书萍感到耳根发热,匆匆道谢后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一周后,学生会招新面试。

    姜书萍站在活动室外,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到里面的情形。程以曜坐在长桌中央,正在面试一个高二的男生。他时而低头记录,时而提出问题,表情认真得近乎严肃,与那天在礼堂里的温和形象判若两人。

    下一位,姜书萍。学生会的学姐探头出来喊道。

    姜书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活动室里坐了七八个学生会干部,程以曜坐在正中间。见她进来,他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

    请坐。他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姜书萍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她准备了很多说辞,关于自己的组织能力、沟通技巧,甚至熬夜赶作业的毅力——这些都是她认为学生会看重的品质。

    为什么想加入学生会程以曜开门见山。

    姜书萍张口就要背诵准备好的答案,却在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时突然卡壳。活动室里安静得可怕,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她咬了咬嘴唇,决定说实话,因为看到学长在礼堂发言的样子...觉得很耀眼。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是什么愚蠢的回答其他学生会干部发出善意的笑声,有人小声说又来一个。姜书萍的脸烧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以曜却没有笑。他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直视她的眼睛:姜书萍,学生会工作很辛苦,不是追星的地方。

    我知道!她急切地解释,我是真的想为同学们做点事...只是...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只是顺便看看我程以曜挑眉。

    姜书萍绝望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程以曜轻笑了一声:诚实是个好品质。欢迎加入学生会办公室部门,负责文书工作。他转向其他干部,有人反对吗

    没有人反对。姜书萍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到程以曜对她眨了眨眼:明天放学后第一次部门会议,别迟到。

    书萍姐你还好吗

    程以曦的声音将姜书萍拉回现实。咖啡厅的嘈杂声重新涌入耳中,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握着那个信封,边缘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的。

    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姜书萍艰难地说,这个...是他什么时候...

    最后住院前写的。程以曦轻声回答,他交代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如果你回来的话。

    姜书萍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给小萍。只有程以曜会这样叫她,带着亲昵又宠溺的语气。

    我能...一个人待会儿吗姜书萍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程以曦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咖啡我请。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她留下一张名片,轻轻拍了拍姜书萍的肩膀后离开了。

    姜书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厅的。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高中母校后门的小公园里。这里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树下是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程以曜就是在这里送她去机场。那天银杏叶还是绿的,他吻了她的额头,说会等她回来。

    现在银杏叶开始泛黄,树下空无一人。

    姜书萍坐在他们常坐的那张长椅上,颤抖着手指,终于撕开了那个尘封五年的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姜书萍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程以曜的声音。

    小萍: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没办法亲口对你说这些话了。首先,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姜书萍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信纸,指节发白。银杏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像是无声的叹息。

    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前,学生会负责布置考场。姜书萍被分配去贴考号,却因为看错表格,把整个三楼的考号全贴错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程以曜站在走廊上,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明天早上七点前,所有考号必须重新贴好。三百多个考号,姜书萍。

    姜书萍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感觉眼眶发热,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我会负责的,她小声说,我今晚不睡了,一定在明天早上之前重新贴好。

    程以曜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去办公室拿新的考号表,我帮你一起贴。

    学长...

    别误会,程以曜打断她,表情依然严肃,这不是偏袒。学生会的工作是团队责任,你的失误就是我的失误。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工作到凌晨两点。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他们所在的三楼还亮着。姜书萍的指尖被胶水弄得黏糊糊的,眼睛因为疲惫而干涩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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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十分钟。程以曜突然说。他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保温杯,喝点东西。

    姜书萍接过杯子,温热香甜的巧克力滑入喉咙,瞬间温暖了她的全身。学长...

    别说话,快喝。程以曜别过脸去,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他嘴角的一丝笑意,下次再犯这种错误,我可不会帮你了。

    后来姜书萍才知道,那天晚上程以曜送她回家后,又独自返回学校检查了所有考场,直到凌晨四点才离开。而第二天早上,他依然第一个到校,站在教学楼门口迎接考生,看不出丝毫倦容。

    ...医生说我得了一种罕见的基因疾病,发病率大概是百万分之一。你看,我运气一向很好,连生病都要挑最特别的...

    姜书萍读到这一段时,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程以曜总是这样,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最沉重的事。她几乎能想象他写下这句话时,嘴角那抹自嘲的微笑。

    信纸上的字迹在这里变得有些潦草,像是写信的人手在发抖。

    别难过,小萍。我只是去了一个你暂时不能去的地方,而我会在那里等你,就像以前在学生会办公室等你开会一样有耐心...

    高一的冬天,学校举办慈善义卖活动。作为学生会成员,姜书萍负责收银工作。活动进行到一半时,她注意到程以曜悄悄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捐款箱,然后迅速离开。

    活动结束后,姜书萍被留下来清点善款。当她打开那个信封时,惊讶地发现里面不仅有现金,还有一张字条:给高三七班林小梅同学的助学金,请以匿名方式转交。

    在看什么程以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姜书萍慌忙将信封藏到身后,却被他轻易识破。原来被你发现了,他无奈地笑了笑,那就帮我保密

    学长认识那个女生

    程以曜摇摇头:只是听说她家里有些困难,可能要辍学。他顿了顿,我母亲生前是老师,她常说,每个孩子都应该有完成学业的权利。

    那是姜书萍第一次看到程以曜露出那样的表情——温柔中带着淡淡的哀伤。窗外的雪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我帮你一起整理吧,他突然转移话题,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得早点让你回家。

    那天晚上,姜书萍发现自己的围巾不见了。当她急匆匆返回学校时,看到程以曜还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她的围巾就搭在他的椅背上。他正低头写着什么,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到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她。

    姜书萍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窗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悄然改变了。

    回家的路上,雪开始落下。程以曜执意送她,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到她家楼下时,姜书萍发现自己的手冻得通红。程以曜什么也没说,只是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裹住了她的双手。

    他的手碰到她的指尖,温暖而干燥。

    学长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姜书萍忍不住问。

    程以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只对我在乎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说类似的话。姜书萍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最近总是想起高二那年我们去过的那个旧书店。记得吗那天你为了找一本绝版诗集,差点把整个书店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店主看不下去,把自己收藏的那本送给了你。你高兴得像个孩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一直抱着那本书傻笑...

    姜书萍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记得那一天每一个细节——记得程以曜如何耐心地陪她在灰尘飞扬的书架间穿梭,记得他如何在她额头沾上蜘蛛网时笑着帮她拂去,记得公交车上他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小憩时,那种安心的感觉。

    信的最后几行字迹格外工整,像是写信的人用尽了全部力气:

    小萍,无论你在哪里,都要过得幸福。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不要为我悲伤太久,你知道我最看不得你哭。

    永远爱你的,

    以曜

    姜书萍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信人的温度。银杏叶在她周围飘落,像是无数封无人接收的回信。

    程以曦的电话在傍晚时分打来。姜书萍坐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最终,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书萍姐,你还好吗程以曦的声音透着担忧。

    他在哪里姜书萍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想去看看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带你去,程以曦轻声说,但不是今天。明天早上好吗你需要休息。

    姜书萍想说她不需休息,想说她现在就要去,但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书萍姐...哥哥最后那段时间,一直在等你。程以曦突然说,即使已经说不出话,他每天都会让我检查邮箱,看有没有你的消息。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刺入姜书萍的心脏。她想起自己最后那封邮件,是在得知获得实习机会后匆匆写就的,满篇都是自己的喜悦和期待,甚至没有注意到程以曜回复中的异常。

    他...痛苦吗姜书萍几乎发不出声音。

    程以曦的呼吸声通过电话传来,沉重而压抑。最后几个月很艰难,她最终选择说实话,但他从不让我们联系你。他说...说你在国外有了新的生活,不应该被他的病情拖累。

    姜书萍挂断电话,将脸埋入掌心。所有的回忆、所有的遗憾、所有的如果当初一起涌上心头,几乎将她淹没。

    暮色四合,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姜书萍依然坐在那张长椅上,手中紧握着那封迟到了五年的信。远处传来学生们放学的笑声,青春洋溢,无忧无虑。

    就像曾经的他们一样。

    程以曦的家位于城东一处安静的住宅区。姜书萍站在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清晨的阳光照在门廊上,那盆绿植看起来有些蔫了,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整理,又猛地缩回手——这里已经不是她能随意动作的地方了。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程以曦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眼睛有些红肿。

    我听到脚步声了,她轻声说,进来吧。

    姜书萍迈过门槛,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客厅整洁干净,墙上挂着几张家庭照片。她的目光立刻被其中一张吸引——程以曜穿着学士服,站在阳光下微笑。那是她没见过的照片,他比记忆中瘦了很多,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笑容依然温暖。

    哥哥的房间在二楼,程以曦说,一直保持着原样。

    姜书萍跟着程以曦上楼,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微微开着,阳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像是无声的邀请。

    你自己进去吧,程以曦停在楼梯口,我去准备茶水。

    姜书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高二下学期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毕业典礼结束后,暴雨倾盆而下,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等待雨势变小。姜书萍作为学生会干事,被留下来整理礼堂。当她抱着一摞资料回到空荡荡的教室时,发现程以曜还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学长还没走她放下资料,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程以曜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在等你。

    等我

    嗯。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雨水顺着窗户流淌,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有件事想告诉你。

    姜书萍的心跳突然加速。程以曜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学生证的一角,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我毕业了,他轻声说,以后不再是你的学长了。

    姜书萍垂下眼睛:我知道。

    所以...程以曜深吸一口气,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姜书萍抬起头,正好对上程以曜的目光。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喜欢你,姜书萍。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比你想象的要早得多。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姜书萍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程以曜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如果你觉得困扰...

    我也喜欢你!姜书萍几乎是喊出来的,随即又因为自己的失态而红了脸,从...从你帮我贴考号那天起...

    程以曜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可以吗

    姜书萍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的唇有些凉,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这个吻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让姜书萍的膝盖发软。程以曜的手在她脸侧微微颤抖,呼吸扑在她皮肤上,温暖而潮湿。

    当他们分开时,窗外的雨奇迹般地变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教室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以后就不是学长了,程以曜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叫我的名字好吗

    以曜...姜书萍试着念出这个名字,感觉它在舌尖上跳动,像一颗甜蜜的糖果。

    程以曜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再叫一次。

    以曜。

    他再次吻住她,这次更加坚定。雨后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这一刻永远定格在姜书萍的记忆里。

    程以曜的房间比姜书萍想象中更简洁。单人床,书桌,书架,衣柜,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书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是一个相框。姜书萍走过去,发现里面是她和程以曜在高中文化节上的合影——他们站在舞台两侧,隔着人群相视而笑。她甚至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书架上的书排列得整整齐齐,大多是文学和历史类。姜书萍的手指划过书脊,突然在一本《飞鸟集》前停了下来。这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一本书,曾经向程以曜提起过。

    她小心地抽出书本,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滑落。照片上是大学时代的她,站在国外校园的樱花树下,对着镜头微笑。照片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像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挲。

    他收集了所有关于你的消息。

    程以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端着一杯茶,靠在门框上:每次有留学生相关的新闻,他都会仔细查看,希望能偶然看到你的身影。

    姜书萍蹲下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剪报、打印的邮件和照片——全是关于她的。有校报上她获得奖学金的消息,有社交网站上她参加活动的照片,甚至还有她所在城市的气象预报。

    为什么...姜书萍的声音哽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病情我本可以回来...

    程以曦放下茶杯,坐在床边:你知道哥哥的性格。他不想让你看到他...越来越虚弱的样子。她轻轻抚过那些剪报,他说,希望你记忆中的他永远是那个能在雨天背你过水坑的学长。

    姜书萍将照片贴在胸口,泪水无声滑落。

    高三前的暑假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程以曜考入了本地的重点大学,但因为暑假还在高中学生会做交接工作,几乎每天都会来学校。

    姜书萍总是找各种理由留在学校。他们在图书馆共读一本书,肩膀挨着肩膀;在操场的看台上数星星,程以曜会指着天空告诉她各个星座的名字;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教她解怎么也弄不懂的数学题,耐心得令人心疼。

    最让姜书萍难忘的是程以曜教她骑自行车。她从小怕摔,一直没学会。程以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老式自行车,在后座绑上木棍保持平衡。

    看着我,不要看地面,他扶着车把,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在呢,不会让你摔倒的。

    那个夏天特别热,程以曜的白T恤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姜书萍终于能独自骑行一小段时,回头看到他站在阳光下鼓掌,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地下恋情——在课桌下偷偷牵手,在走廊转角快速拥抱,用课本遮挡交换的甜蜜笑容。程以曜总是说,等她毕业就公开,这样不会影响她的学习。

    然而,就在暑假快结束时,意外发生了。

    姜书萍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他们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资料。程以曜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脸色变得煞白。

    以曜姜书萍疑惑地看着他。

    没事,可能有点中暑。他勉强笑了笑,但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下一秒,程以曜直接倒了下去。姜书萍尖叫着接住他,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他的身体在她怀中突然变得很重,眼睛紧闭,呼吸急促。

    以曜!以曜!姜书萍慌乱地拍打他的脸颊,没有反应。

    老师们闻声赶来,有人叫了救护车。姜书萍被挤到一旁,看着医护人员把程以曜抬上担架。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手腕上还戴着前一天她送给他的手工编织手链。

    程以曦赶到医院时,姜书萍还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痕迹。

    他会没事的,程以曦握住她冰冷的手,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姜书萍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程以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后悔说了这句话:哥哥没告诉你吗他...有一种遗传性疾病。

    什么病严重吗

    他会亲自告诉你的,程以曦摇摇头,等他醒来。

    程以曜当晚就醒了,但医生坚持要他住院观察。姜书萍第二天偷偷溜进医院时,看到他正靠在床头看书,脸色依然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

    小萍,他放下书,向她伸出手,对不起,吓到你了。

    姜书萍扑到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病号服:我以为...我以为...

    嘘,程以曜轻抚她的后背,只是个小问题,医生说注意休息就好。

    以曦说你有遗传病

    程以曜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嗯,不是什么大事,偶尔会晕倒,习惯了。他捧起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水,别担心,我还要等你毕业呢。

    当时的姜书萍太年轻,太沉浸在初恋的甜蜜里,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程以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阴影,分明是对命运的了然与无奈。

    要去看看他吗程以曦的声音将姜书萍拉回现实。

    姜书萍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程以曦手中拿着一束白色小花。

    他喜欢这种花,程以曦轻声解释,说它们像小星星。

    姜书萍接过花束,指尖微微发抖:带我去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程以曜的房间。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书桌上,那里还放着他未写完的笔记,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继续书写。

    但姜书萍知道,那个会在雨天吻她、在阳光下对她微笑的少年,永远不会回来了。

    墓园坐落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四周种满了松柏。姜书萍跟着程以曦穿过一排排墓碑,手中的白色小花已经被她捏得有些蔫了。每走一步,她的呼吸就急促一分,仿佛胸口压着一块巨石。

    就在前面,程以曦指着一个转角处,那棵樱花树下。

    姜书萍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看到不远处一棵年轻的樱花树,树下立着一块黑色大理石墓碑,简洁而庄重。墓碑前放着几束已经干枯的花,证明常有人来看望。

    我...我需要一分钟。姜书萍的声音细如蚊蚋。

    程以曦理解地点点头:我去那边等你。她轻轻捏了捏姜书萍的肩膀,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条长椅。

    姜书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十步,九步,八步...距离越来越近,墓碑上的字也逐渐清晰:

    程以曜

    1993-2017

    永远的爱子与兄长

    天空中的星辰,大地上的记忆

    她的视线模糊了。墓碑上的照片是程以曜大学时的模样,清瘦的脸庞,温和的微笑,眼睛微微弯起,仿佛正在看着她。照片下方刻着一行小字:待君归来,如星守月——这是他们分别时他说的话。

    姜书萍跪在墓碑前,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冰冷的石刻。她的喉咙发紧,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胸口,只剩下无声的泪水滚落。

    以曜...她终于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但她浑然不觉。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这样就能靠近他一点。

    你说过会等我的...她的手指抠进墓碑前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潮湿的土壤,你说过...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照片,水珠顺着程以曜石刻的脸庞滑下,像是他在哭泣。姜书萍将手中的花放在墓前,突然发现墓碑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凹陷,里面放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她拿起石头,翻过来,发现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萍字。

    那是哥哥的习惯,程以曦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撑起一把黑伞,每次来看他,他都会带一块刻着你名字的石头。他说...这样你就好像也来过了。

    姜书萍再也控制不住,她扑在墓碑前,失声痛哭。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浸湿了墓碑的基座。她的肩膀剧烈颤抖,仿佛要把这八年来积攒的所有泪水一次流干。

    程以曦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衣角。直到姜书萍的哭声渐渐变成抽泣,她才蹲下身,轻轻抱住这个心碎的女孩。

    他从来没有怪过你,程以曦在她耳边轻声说,直到最后一天,他都在为你骄傲。

    高考结束后的夏天格外漫长。姜书萍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但父母已经为她安排好去国外深造的路。她抗争过,哭闹过,甚至绝食过,但父亲的一句话最终让她妥协了:

    你才十八岁,知道什么是永远吗如果你们真的有缘,距离和时间都不会是问题。

    临行前的晚上,程以曜和她在小公园的银杏树下坐了一整夜。夏夜的星空格外明亮,他们数着流星,许着幼稚的愿望,刻意避开即将到来的分别。

    只有四年,程以曜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指节,等你回来,我就带你去挪威看极光,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吗

    姜书萍靠在他肩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每天都要视频。

    嗯。

    不许看别的女生。

    嗯。

    如果...如果你生病了,一定要告诉我。

    程以曜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好。他转过她的脸,轻轻吻住她的唇,我等你回来,如星守月。

    机场的告别比想象中平静。姜书萍的父母识趣地站在远处,给他们留出空间。程以曜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看起来干净又精神,只有微微泛红的眼角泄露了他的情绪。

    给你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姜书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金属书签,顶端刻着两颗相连的星星,下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刻着Y&P——曜和萍的首字母。

    这样你读书的时候,程以曜的声音有些哑,就能想起我。

    登机广播响起,姜书萍扑进程以曜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稳健而有力。

    我会回来的,她在他胸口闷声说,一定要等我。

    程以曜捧起她的脸,最后一次吻她:一路平安,小萍。

    姜书萍转身走向安检口,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程以曜都站在原地,微笑着对她挥手。最后一次回头时,她看到他抬手擦了擦眼睛。

    那时她以为,四年很快就会过去。那时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的程以曜。

    大学最初的几个月,他们确实如约定般每天视频。时差让通话时间变得珍贵,姜书萍常常熬夜到凌晨,只为等程以曜那边早晨的到来。

    屏幕上的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总是笑着听她讲述异国的新鲜见闻。有时候视频通着,姜书萍就在那头写作业,程以曜在这头看书,两人安静地各自忙碌,偶尔抬头相视一笑,仿佛对方就在身边。

    你最近怎么瘦了有一天姜书萍突然问。

    程以曜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可能是大学食堂太难吃了。他转移话题,下周不是有个重要考试吗准备得怎么样

    第一年寒假,姜书萍因为参加一个学术项目没能回国。除夕夜,她和程以曜视频跨年。屏幕那头的他穿着红色毛衣,背后是热闹的家庭聚会场景。

    给你看看烟花。程以曜走到阳台上,将手机对准夜空。

    绚丽的烟花在屏幕上绽放,姜书萍却注意到程以曜的手在微微发抖。你冷吗她问。

    嗯,有点。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气音,别担心,我马上进去。

    新年的钟声响起时,程以曜对着屏幕轻声说:新年快乐,小萍。我爱你。

    那是他第一次说爱这个字。姜书萍愣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来想回应时,视频已经因为网络拥堵断开了。她安慰自己,明天再说也一样。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程以曜因为突发高烧被送进了医院。

    姜书萍跪在雨中的墓碑前,手中的鹅卵石已经被她捂得温热。程以曦试图拉她起来,但她一动不动。

    他最后...痛苦吗姜书萍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程以曦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几个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中。她顿了顿,但有一次他醒来,正好窗外飞过一群候鸟。他看了很久,然后说小萍应该也看过这些鸟,它们飞往她在的方向。

    姜书萍想起大三那年春天,她确实在校园里拍过一群迁徙的鸟儿,照片发在了社交账号上。程以曜当时点了个赞,但没有评论。她以为他只是太忙。

    他保留了所有你寄给他的明信片,程以曦继续说,贴在床头的墙上。护士说,他最后的日子常常盯着那些照片看,有时候会伸手去摸。

    雨渐渐小了。姜书萍终于站起身,双腿因为久跪而麻木。她最后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然后将那枚刻着她名字的鹅卵石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再见,以曜。她轻声说,下次...我会带花来。

    离开墓园时,姜书萍回头望了一眼。阳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那棵樱花树上,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有人在挥手告别。

    程以曦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哥哥的一些遗物,我想应该由你保管。

    姜书萍接过纸袋,没有立即打开。此刻她只想记住樱花树下那块黑色大理石墓碑的样子,记住程以曜照片上永恒的微笑。

    她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那里有一颗星星,即使在白天也固执地发着微光。姜书萍摸了摸脖子上的书签项链,突然明白了程以曜当年那句话的含义。

    待君归来,如星守月。

    他确实化作了星辰,永远守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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