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未完的约定
季沉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着剧本，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纸页上，将那些文字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这是他出道七年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研读一个剧本，不是因为角色有多挑战性，而是因为故事本身——它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心尖发颤。
《未完的约定》，一个关于遗憾的爱情故事。
季沉的目光停留在扉页上那张模糊的黑白插画：一对年轻男女坐在大学操场的草坪上，女孩手里捧着一本书，男孩仰头望着天空。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轻轻抚过那幅画，仿佛能触摸到那段被尘封的岁月。
季老师，您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经纪人刘姐端着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却掩盖不住季沉心中翻涌的情绪。导演说这个角色非您莫属，投资方愿意等您三个月的档期。
季沉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剧本扉页的作者简介上：南星，新锐作家，《未完的约定》一经出版便引起广泛共鸣，被誉为最催泪的青春遗憾。简介旁边是一张模糊的侧脸剪影，看不清面容。
这个作者...季沉的声音有些干涩，喉结上下滚动，真名叫什么
刘姐耸耸肩，在对面坐下，翻开自己的记事本：不清楚，据说是个很神秘的作家，从不露面。出版方那边口风很紧，连签售会都没办过。她抬头看到季沉异常的表情，疑惑道：怎么了这作者有什么问题吗
季沉摇摇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剧本。故事讲述了一对大学恋人，男孩梦想成为演员，女孩则想成为一名作家。他们约定毕业后要一起走遍中国的大好河山——在洱海边看日出，在敦煌沙漠数星星，在长白山顶许下誓言。然而就在毕业前夕，女孩突然提出分手，消失得无影无踪。七年后，男孩已经成为当红演员，偶然看到一部改编自的电影剧本，发现那正是他们的故事...
季沉翻页的手指突然僵住，剧本第18场戏的描写让他如遭雷击：他记得她很喜欢看书，记得她总是把冰激凌的第一口让给他，记得她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这些细节，除了他和温晴，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一起读完了《挪威的森林》，发丝间飘来淡淡的栀子花香；那个夏天，她总是固执地把冰淇淋的第一口递到他嘴边，说最甜的要给最重要的人；那个夜晚，他在话剧社演出成功后，她在台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右脸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这不可能...季沉的手指微微发抖，剧本从膝上滑落，纸张散落一地。刘姐慌忙蹲下去捡，却听到季沉突然提高的声音：我要见这个作者。现在。
他猛地站起来，咖啡杯被碰倒，褐色的液体在剧本上晕开，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恰好覆盖了男女主角分手的那场戏——女孩在雨中的咖啡馆说出绝情的话，转身离开时藏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一张医院的诊断单。
这...恐怕有点困难。刘姐为难地说，手里还拿着被咖啡浸湿的剧本页，出版方说作者身体不好，一直拒绝任何见面请求。上次有个电视台想出高价专访都被回绝了。
季沉的眼神变得锐利，他走到窗前，阳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轮廓。七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将那段记忆封存在心底最深处，可此刻它们全都鲜活地涌上来，像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那就告诉他们，他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坚决，如果见不到作者，我不会接这部戏。
刘姐惊讶地瞪大眼睛：季老师，这可是张导的戏！剧本您也看了，绝对是冲奖的配置。而且片酬...
不是钱的问题。季沉打断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剧本页，上面正好是故事的结局：男主角在得知真相后，独自一人走完了他们当年约定的所有旅程。去安排吧，越快越好。
刘姐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走出休息室。季沉重新坐回沙发，拾起那本被咖啡染污的剧本，轻轻抚平卷曲的页角。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的版权页上，那里印着出版社的联系方式——阳光出版社，位于城西的一个小办公楼。
他拿出手机，犹豫片刻后拨通了一个七年未曾联系的号码。喂，老陈是我，季沉。对，好久不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查一下...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窗台上，季沉恍惚想起七年前的秋天，温晴曾在一片同样的落叶上写下他们的名字，说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当时他笑她幼稚，却偷偷把那片叶子夹在了他最珍爱的《演员的自我修养》里。
挂断电话，季沉走到书架前，从最顶层取下那本已经落灰的书。书页间，那片枯黄的梧桐叶依然完好，只是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就像他们被时光冲淡的约定。
三天后，季沉独自驱车前往城郊的阳光出版社。秋日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方向盘上，却驱散不了他心中不断蔓延的寒意。导航显示还有十五分钟到达目的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四季的约定》中那段旋律——那是他和温晴大学时共同创作的歌曲。
出版社所在的办公楼比想象中还要简陋，灰白色的外墙有些斑驳，门口挂着已经褪色的铜牌。季沉戴上墨镜和口罩，却在推门而入的瞬间愣住了——大厅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未完的约定》宣传海报，海报下方写着纪念我们最爱的作家南星。
季先生一位穿着藏青色套装的中年女编辑从接待处站起来，她的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巾，我是林编辑，温...南星的责编。谢谢您能来。
季沉摘下墨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为什么海报上写着纪念
林编辑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示意季沉跟上，两人沉默地穿过狭长的走廊。办公室尽头有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林编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季沉面前时，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是温晴女士的遗物。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她走之前，花了整整三个月完成这本书，最后几章是在吗啡的帮助下口述完成的。
季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他机械地接过纸袋，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物——那是一张照片。当他把照片翻过来时，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颜色。
那是一座汉白玉墓碑的照片，上面刻着温晴（1995-2022），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色满天星。照片一角拍到了墓园的石牌坊，上面西山陵园四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他们大学时常去郊游的地方，温晴曾说那里能看到全城最美的日落。
乳腺癌，去年冬天走的。林编辑轻声说，从抽屉里又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其实七年前就已经确诊了，当时医生说...最多五年。
文件袋里的纸张哗啦作响，季沉看到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浸润性导管癌II期，ER阳性，HER2阴性...最后是一张死亡证明，死亡时间2022年12月25日凌晨3点15分。他的视线模糊了，因为那张证明上贴着温晴的一寸照——她瘦得几乎认不出来，却依然努力微笑着，光头上戴着他送她的那顶兔耳朵帽子。
她是在病床上写完这本的。林编辑擦了擦眼泪，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精装书，她说...这是她欠你的一个解释。
季沉颤抖着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手写字：给季沉——我们的故事，我一个字都没敢忘记。晴。那熟悉的笔迹让他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人用钝器生生撬开了他封闭七年的记忆闸门。
七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他们毕业前的一个月，温晴连续请了一周假，回来时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约他在他们常去的长街咖啡馆见面，窗外暴雨如注。
季沉，我们分手吧。她当时这样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话，我要去国外了，已经拿到了offer。
温晴的眼神冷漠得让他陌生，她右脸颊的小酒窝消失不见：那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约定。现实点吧，你的演艺事业刚起步，拖着个女朋友多累赘。
我不在乎！季沉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却被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他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针孔，藏在手表带下面。你生病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恐慌。
温晴猛地抽回手，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别自作多情了。季沉，我只是腻了。你知道每天在出租屋等你到凌晨两点的感觉吗你知道看着你和女演员拍亲密戏时我的心有多痛吗她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扔在桌上，别让我看不起你。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第二天，温晴的室友告诉他，她已经退学离开了，连一张字条都没留下。季沉在她们宿舍楼下等了三天三夜，直到被保安强行带走。
还有这个。林编辑的声音将季沉拉回现实，她递给他一个手机，温晴的微博小号，虽然她没说，但我知道她希望给你。
季沉按下home键，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他们大二那年在北京欢乐谷的合影，温晴在过山车上吓得尖叫，他却笑得像个傻子。密码提示问题：我最爱的日子。他输入1024，屏幕解锁了——那是他们初遇的日子，2013年10月24日，大学话剧社招新。
微博ID是晴天的旅途，头像是一张他们大学时的合照。季沉颤抖着手指往下滑动，最新一条微博发布于2022年12月24日：
季沉，今晚星星很亮，就像我们第一次约会那晚。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些，不要难过。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再见啦，我的大明星。
配图是窗外夜空的照片，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发布时间显示是晚上11点47分。季沉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正在参加金鸡奖颁奖典礼，当他捧着奖杯感谢所有爱过我的人时，温晴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用尽最后的力气为他鼓掌。
他继续往上翻，2019年6月的微博是一张洱海日出的照片，晨光将湖面染成金色。照片一角，一个季沉的人形立牌静静立在岸边。带着你来看日出了，立牌是在你后援会活动上偷偷拿的。对不起啦，但这样也算我们一起完成约定了对吧
2020年冬天的微博是一张雪地上的画。温晴用树枝在雪地里画了两个牵着手的小人，旁边写着季沉&温晴。今天在长白山，我学电视剧的桥段在雪地上画了我们。可惜风太大，还没画完就被吹散了。就像我们一样...未完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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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季沉心碎的是2021年9月的一条微博。照片里，温晴光着头坐在病床上，手中举着一张季沉最新的电影海报。她瘦得几乎脱相，眼睛却亮得惊人。今天在病房看了你的新电影，护士小姐姐都说你帅极了。我骄傲地告诉她们：看，这是我男朋友！虽然...只是曾经的了。你永远是我的男主角
季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大滴大滴地砸在手机屏幕上。他翻到最早的一条微博，发布于他们分手后三个月，照片上是温晴戴着口罩站在医院走廊的自拍，配文：第一天化疗结束，比想象中难受。翻手机看到这张照片，是我们第一次去游乐场时拍的（笑）。你当时死活不肯坐过山车，最后还是被我硬拉上去了，下来时腿都软了。偷偷想你
季沉点开照片，放大背景，在温晴身后的玻璃反光中，能看到她举着的手机壳背面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在过山车前的大头照，他脸色发白却强装镇定，而她笑得灿烂如花。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林编辑轻声说，递给季沉一盒纸巾，最后一刻还在问我们书什么时候能出版。她说...一定要让你看到。
季沉抬起头，透过泪眼看到林编辑从书柜深处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她的遗物，按照遗嘱应该交给您。
木盒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叠火车票和景区门票（洱海、敦煌、长白山...），一枚大学话剧社的徽章，一把他们出租屋的钥匙，还有一沓明信片。季沉拿起最上面一张，是温晴娟秀的字迹：今天在敦煌，星空很美，但沙漠太冷了。如果你在，一定会把外套给我吧可惜我只能裹紧自己买的红色围巾——和你送的那条很像，但不是同一款。我找了很久，可那家店已经关门了。
季沉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翻开病历的最后一页——就诊记录显示，在他们分手前一周，温晴独自一人去做了乳腺活检。那天他本来约好陪她去图书馆，却因为临时试镜放了鸽子。当他晚上十点赶回学校时，看到温晴一个人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怀里抱着他送她的红色围巾。
对不起，今天有个很重要的试镜...他记得自己当时这样解释。
温晴只是摇摇头，把围巾递给他：晚上冷，你先围着吧。现在想来，那天她的眼神里除了疲惫，还有他读不懂的决绝与悲伤。
季沉将脸埋进双手，肩膀无声地抖动。七年了，他以为自己恨她，恨她的绝情和背叛。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在用另一种方式爱着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完成他们未完的约定。
季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出版社的。他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泛白。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滴敲打在玻璃上，像极了七年前那个分手的雨夜。他颤抖着打开温晴留下的木盒，取出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医院收据——最早的一张日期显示为2016年4月12日，他们大三下学期。
2
樱花下的谎言
2016年4月12日，春寒料峭。温晴独自一人坐在市立医院乳腺外科的候诊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隔壁座位的阿姨关切地问：小姑娘，你家人呢温晴勉强笑了笑：只是例行检查，没告诉他们。
当医生指着超声图像上那个不规则阴影说出需要进一步活检时，温晴感到一阵眩晕。她机械地记下预约时间，走出诊室时差点撞到一位坐着轮椅的光头女孩——那女孩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怀里抱着一顶假发，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温晴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季沉：晴儿，明天的话剧彩排取消了！我们去看樱花吧，气象台说明天是最后的花期了！她盯着那个跳动的心形符号，突然泪如雨下。前排的老奶奶递来一张纸巾：失恋啦年轻人哭一哭就好了。温晴摇摇头，却哭得更凶了——她多希望这只是场失恋啊。
第二天，温晴还是去了樱花节。季沉在树下为她拍照时，一片花瓣落在她发间。别动，他轻声说，凑近为她拂去花瓣，却在最后一刻吻住了她的唇。相机记录下这个瞬间：阳光透过花瓣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晴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怎么哭了季沉困惑地擦去她的眼泪。温晴把脸埋在他胸口，闷声说：太幸福了，幸福得害怕。那天晚上，她在日记里写道：如果这是最后一场樱花，我要记住每一片花瓣的形状。
3
病床上的秘密
活检结果出来的那天，温晴请了病假。医生严肃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浸润性导管癌二期，需要立即手术和化疗。她恍惚间只听到五年生存率65％这个数字。走出医院时，她买了一包季沉最讨厌的薄荷烟，坐在花坛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咳出眼泪。
同学，能借个火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晴抬头，看到话剧社的学弟林杨。他盯着她手里的烟，挑眉道：季学长知道你这么野吗温晴慌乱地掐灭烟头：别告诉他！
回宿舍后，温晴疯狂搜索乳腺癌相关资料。当看到化疗会导致脱发、停经、可能不孕时，她死死咬住嘴唇。网页最后跳出的一条演艺圈新闻刺痛了她的眼睛：《新晋小生季沉有望出演张导新片》。照片里，季沉在试镜现场神采飞扬，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深夜，温晴翻出季沉送她的所有礼物：一个兔耳朵毛线帽（他说适合她），一个星空投影灯（为了弥补她抱怨宿舍看不到星星），还有厚厚一叠电影票根。她摸着那些已经褪色的纸片，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温晴去了肿瘤医院。在化疗科的走廊里，她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对着镜子哭泣——那头漂亮的长发已经稀疏得遮不住头皮。第三期化疗了，女孩对电话那头说，男朋友上星期和我分手了...他说看着我心痛。
温晴靠在墙上，双腿发软。她想起季沉昨晚兴奋的电话：张导说我有天赋！晴儿，等我红了，我们就买个大房子，你要的书房朝南...电话这头，她摸着胸口的硬块，轻声应和着，直到月光爬满整张病床。
4
雨中的决绝
2016年5月20日，季沉第一次话剧公演。温晴本该坐在第一排，却躲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当季沉在聚光灯下念出《恋爱的犀牛》的台词：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时，她死死攥着那张刚刚拿到的化疗预约单，泪水浸湿了口罩。
演出结束后，温晴看着季沉被祝贺的人群包围。他不断张望寻找她的身影，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她已经拒接了他七个电话。躲在洗手间里，温晴对着镜子摘下假发，化疗带来的脱发让她不得不剃光了头发。镜中的女孩陌生而憔悴，右胸手术后缠着厚厚的绷带。
这才第二次化疗，还有四个月...医生的话回响在耳边。温晴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皮，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季沉的新戏下个月开机，他要在镜头前亲吻女主角，而她却连让他触碰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温晴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最终撕下所有页数，只留下一张：分手计划：1.绝不提病情
2.让他恨我
3.消失彻底。她翻出季沉送她的星空灯，蓝色的光点在天花板上流转，像极了他们约定要去看的敦煌星空。
5
泪洒墓园
分手的咖啡馆是温晴精心挑选的——长街，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她提前一小时到达，在洗手间里吞下两片止痛药，往脸颊上拍了不少腮红。镜子里的女孩戴着假发和隐形眼镜，看起来健康得近乎残忍。
季沉迟到了十分钟，进门时还带着试镜成功的喜悦。猜猜谁拿到了男二号！他挥舞着剧本，却在看到温晴的表情时僵住了笑容。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
季沉，我们分手吧。温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要去英国了，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offer。她故意用了季沉最讨厌的精英主义语调，看着他的眼睛从震惊到困惑再到愤怒。
你开什么玩笑季沉的声音引来了邻桌的侧目，我们说好了一起北漂的！下个月就要搬进新租的房子了！他抓住她的手，却被冰凉的触感吓到——化疗让她的体温总是偏低。
温晴抽回手，从钱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假offer晃了晃：看清楚了奖学金都批下来了。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傲慢的微笑，你以为我真会陪着你住地下室追梦别天真了。
季沉的脸瞬间惨白。温晴知道自己的话像刀子，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他最在意的地方——他的自尊，他的梦想，他们共同的未来。当她说出别让我看不起你时，季沉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就像她昨晚亲手关掉的星空灯。
走出咖啡馆时，温晴没有撑伞。雨水打湿了她的假发，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她不敢回头，怕看到季沉追出来的身影，更怕他根本不会追来。在拐角处的公交站，她终于崩溃地蹲下身子，无声地痛哭——止痛药失效了，胸口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哪个更剧烈，她已经分不清了。
6
遗物中的真相
季沉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发现自己在车里哭得浑身发抖。雨水模糊了车窗外的世界，就像当年模糊了温晴离去的背影。他打开温晴留下的病历本，在密密麻麻的就诊记录中，发现一张夹在中间的纸条：
今天在肿瘤医院看到一对情侣，女孩化疗吐得厉害，男孩一直握着她的手。我突然很庆幸，你没看到我最丑的样子。记得你总说我爱漂亮，那就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模样吧。——2016.6.1
纸条背面是一张照片，温晴戴着假发在病床上比V字手势，身边堆满了《未完的约定》的手稿。她的笑容依然明媚，只有季沉现在才能看出，那笑意未达眼底。
他发动车子，导航设置为西山陵园。雨刷器机械地摆动，像在擦拭永远擦不干的眼泪。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16:20——七年前的这个时间，温晴正在手术台上接受乳房切除手术，而他正在试镜现场，因为分手的愤怒而爆发出了惊人的演技，赢得了人生第一个重要角色。
季沉踩下油门，窗外的雨幕被车灯照亮，像一条通往过去的隧道。他突然明白了电影里那句台词的真正含义：有些离别，不是不爱了，而是爱得太深，深到宁愿被恨，也不愿成为负担。
季沉的车在西山陵园门口停下时，雨已经小了。暮色中的墓园寂静无人，只有几只乌鸦在柏树上发出嘶哑的啼叫。他捧着从后备箱取出的白色满天星——来的路上特意绕到城北那家老花店买的，和温晴墓碑前那束一模一样。
管理员老张看过他的证件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您是来看温小姐的吧她葬在观景台那边，19排7号。见季沉面露疑惑，老张解释道：那孩子生前常来这儿采风，说这儿能看到整座城市的日落。她买墓地时特意选了这个位置。
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上走，季沉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林编辑发来的消息：季先生，整理温晴遗物时发现了这个，您应该看看。下面是一段视频链接。
季沉点开视频，画面中的温晴坐在病床上，光着头，却戴着那顶他送的兔耳朵毛线帽。她对着镜头微笑，背景是医院窗外的一片晚霞。嗨，季沉，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却依然带着那种特有的温柔，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未完的约定》已经出版了...
季沉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银杏树上才能稳住发抖的身体。视频里的温晴举起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这些年旅行的日记，林编辑会把它交给你。我...我一个人完成了我们所有的约定。她突然咳嗽起来，镜头外传来护士的惊呼，视频戛然而止。
观景台边，19排7号墓碑比照片上更加素净。碑前除了那束满天星，还放着几个小巧的石头——季沉蹲下身，发现是敦煌的彩石、洱海的贝壳和长白山的火山岩，整齐地排成一列。他颤抖的手指抚过那些石头，突然注意到墓碑底座有个小小的凹槽，里面藏着一个防水袋。
袋子里是一本巴掌大的旅行日记，封面上贴着航空托运标签，已经泛黄卷边。季沉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温晴工整的字迹：《和季沉的约定之旅（独自完成版）》，日期是2017年6月12日——他们分手一年后。
7
洱海之约
2017年6月12日，洱海。第三次化疗结束，医生说指标有好转。我骗他说要去参加作家采风活动，其实是想趁还能走动时，完成第一个约定。在机场吐了两次，空姐差点不让我登机。
季沉眼前浮现出温晴独自在机场洗手间呕吐的样子，她得往脸上扑多少粉才能掩饰病容日记下一页夹着张洱海日出的照片，温晴背对镜头站在湖边，身旁立着那个被偷走的他的人形立牌。照片边缘能看到她插着留置针的手背。
今天四点就起床等日出，湖风冷得刺骨。想起你说过要抱着我看日出，现在只能靠你的立牌了。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我突然哭得停不下来——季沉，洱海的日出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像蛋黄流进靛蓝的绸缎里。
8
敦煌星空
2018年9月5日，敦煌。第五次复发后的休战期。医生说我可以短暂旅行，只要按时吃药。在夜市看到你代言的矿泉水，偷偷买了一箱运回医院，被护士长骂惨了。
季沉翻到下一页时，一片细沙从纸页间滑落。这页贴着张星空照片，温晴在下面写道：今晚发烧到39度，但我还是拖着身子去了鸣沙山。沙漠的星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壮观，我数到第187颗就昏过去了，幸好同行的小姐姐发现了我不对劲。醒来时在医院，背包里装着这瓶沙——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在沙漠里装一瓶时间的沙子。
季沉拧开那个小玻璃瓶，让细沙流过指尖。他突然想起2018年9月自己正在拍《大漠孤烟》，有场戏要求他捧沙任其流下。当时导演夸他眼神里的悲伤无比真实，现在他才明白，那或许是冥冥中的感应。
9
长白山之誓
2019年12月24日，长白山。医生说这是最后一次旅行了。我穿了那件你送的红羽绒服，可惜已经大了两号。在山顶遇到暴风雪，差点下不来。
这页夹着张模糊的照片，隐约能看到温晴在风雪中举着块牌子，上面画着笑脸。日记写道：本来想在长白山顶喊你的名字，像《情书》里那样。结果风雪太大，只能在雪地上写下季沉&温晴，结果还没写完就被风吹走了。向导说我是他见过最固执的客人，明知身体不行还非要登顶。我没告诉他，这是我和一个男孩的约定...
季沉的心猛地揪紧了。2019年圣诞节，他正在长白山拍综艺，节目组安排他在山顶喊出新年愿望。当时他对着群山大喊要拿影帝，却不知温晴就在另一侧的山脊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完成他们的约定。
10
最后的日记
日记最后几页字迹越来越潦草，有些地方甚至被血迹晕染。最后一篇写于2021年10月24日：
今天是我们相遇八周年。我去了初遇的大学礼堂，话剧社还在排《恋爱的犀牛》，只是没人记得我们了。坐在当年你偷亲我的那个座位，我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了。林编辑说结局太悲伤，建议我改成重逢。但我坚持用开放式结局——季沉，我宁愿你永远恨我，也不要你为我哭。
日记末尾贴着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照片：年轻的季沉在领奖台上熠熠生辉。温晴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爱心，写着：我的星星终于照亮了全世界。
季沉的泪水砸在纸页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看到下一页还有一行字：PS：如果你真的看到了这本日记...去问问林编辑关于馨和307的事。
11
馨和的秘密
陵园即将关闭的广播响起，季沉却一动不动地跪在墓前。他轻轻抚摸着墓碑上温晴的名字，仿佛在抚摸她曾经柔软的脸颊。晴儿，他声音嘶哑，我看过你写的剧本了...但我们的故事，不该这样结束。
夜幕完全降临时，季沉才踉跄着离开。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打给林编辑的通话记录。对方告诉他，馨和307是温晴生前住的公寓，那里有温晴准备好的东西，密码是10242013——他们初遇的日期。
回城的路上，季沉绕道去了那家已经关门的长街咖啡馆。透过落满灰尘的玻璃窗，依稀能看到当年他们常坐的角落座位。就在那里，温晴用一个残忍的谎言，给了他追逐梦想的自由；而今天，她用一本日记，还给了他全部真相。
红灯亮起，季沉停下车，雨水在挡风玻璃上蜿蜒流淌。电台突然播放起《恋爱的犀牛》的主题曲——那是他们大学话剧社排过的戏。他想起温晴演明明时，在舞台上说的那句台词：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现在他明白了，温晴一直都是他日复一日的梦想，只是他明白得太晚。绿灯亮起，季沉踩下油门，朝着馨和公寓的方向驶去。
季沉用林编辑给的钥匙进了公寓大门，电梯上升时的机械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三楼的楼道像一座迷宫，永远走不到尽头。他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仿佛走在一段被拉长的时光隧道里。
季沉输入密码时手指发抖，试了三次才成功。房门打开的瞬间，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七个小包裹，每个都贴着标签：季沉25岁生日快乐、季沉26岁生日快乐...一直到季沉31岁生日快乐。
季沉跪在地上，颤抖着捧起第一个包裹。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本手工相册。扉页上温晴的字迹已经褪色：给我最爱的季沉，虽然不能陪你过生日了，但希望这些照片能让你记得，你永远是最好的演员，也是最棒的男朋友。
相册里全是季沉大学时期话剧表演的照片，每一场都有，甚至包括那些只有十几个观众的彩排场次。照片边缘标注着日期和温晴的观后感：今天《雷雨》第三幕，你摔茶杯的动作太用力，手指划伤了，我在台下差点叫出声。《恋爱的犀牛》公演，你念你是我温暖的手套那句台词时，眼睛里有星星。
最后几页是季沉根本不知道存在过的照片——温晴躲在观众席最后一排，戴着口罩和帽子，在化疗间隙偷跑出来看他演出。有一张特别模糊，像是匆忙中拍摄的：季沉在台上谢幕，而照片一角拍到了温晴插着留置针的手，正在鼓掌。
第二个包裹里是一瓶香水，季沉拧开盖子，熟悉的栀子花香瞬间将他带回大学宿舍楼下——那是温晴身上的味道。便签上写着：记得你说过最喜欢这个味道，但别用在别的女孩身上，我会吃醋的。（笑）
第三个包裹是一套精致的袖扣，形状是小小的电影胶片。恭喜你拿到第一个男配角奖！我在病房看了直播，你穿黑西装真好看。这套袖扣等你当男主角时用。
季沉拆开第四个包裹时，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那是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和他们大学时共用的那本一模一样。书页间夹着一张化疗日程表，背面写着：今天医生说我可能看不到你拿影帝了。不过没关系，在我的世界里，你早就是最佳男主角。
第五个包裹里是一把车钥匙和一张手绘地图。便签解释：听说你买了车，这是我设计的季沉&温晴专属旅行路线，包括我们说过要去的所有地方。副驾驶位置永远留给我好吗哪怕只是个相框。
拆到第六个包裹时，季沉已经泪流满面。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季沉，如果你拆到了这个，说明《未完的约定》已经出版了。对不起，我用我们的故事换了版税，这些钱够你买一栋带朝南书房的大房子了。PS：书房要留一面墙放我的书。
最后一个包裹很轻，里面是一枚素戒和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温晴躺在病床上，瘦得脱形，却笑着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同款戒指。便签日期是她去世前一周：今天偷溜出医院拍了这张婚纱照，护士差点报警。季沉，戴上它拍戏时，就当是我在陪你走红毯吧。
季沉把戒指紧紧攥在掌心，金属边缘陷入血肉的疼痛让他确信这不是梦境。他摸索着掏出手机，拨通了刘姐的电话：我要接《未完的约定》，片酬按最低标准，但有一个条件...
12
迟到的回信
三个月后，《未完的约定》杀青。最后一场戏在温晴的母校拍摄，场景是男主角在得知真相后，回到他们初遇的大学礼堂。季沉站在舞台上，念出那句即兴添加的台词：晴儿，我宁愿你让我陪你一起痛，也不要一个人承担所有。导演喊cut后，全场寂静了整整一分钟，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首映礼那天，季沉戴着那枚素戒走上红毯。当主持人问这个角色对他意味着什么时，他望向镜头：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演出，因为这不是表演，而是一封迟到的回信。
电影放映到最后一幕：男主角来到女主角墓前，放下他们当年在樱花节拍的照片。银幕上季沉的眼神让无数观众落泪，没人知道那根本不是演技——拍摄那天，他在温晴真实的墓前跪了八个小时，直到夕阳西下。
片尾字幕滚动时，影院亮起灯光。季沉突然注意到最后一排有个戴红帽子的女孩匆匆离场，侧脸像极了年轻的温晴。他几乎是冲下舞台追出去，却在走廊被林编辑拦住：季先生，有件事一直没告诉您...温晴有个妹妹，叫温雨。
季沉僵在原地。林编辑递给他一个信封：温雨这些年一直在帮姐姐完成心愿。这是她让我在电影上映后交给您的。
信封里是一张SD卡。季沉回到休息室，用颤抖的手将卡插入笔记本。视频开始播放，画面中的温晴穿着病号服，背后是医院的白墙：
嗨，季沉，她虚弱地笑着，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电影已经上映了。首先，对不起，我擅自用了我们的故事...但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告诉你真相。她停顿了一下，镜头外传来咳嗽声。
其实我偷偷看过你所有的作品，从大学话剧到你去年拿奖的那部电影。每次化疗后最痛苦的时候，我就看你的表演视频，好像就没那么疼了。温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看，这是你第一次主演的电影票根，我看了七遍。
视频突然晃动，像是温晴在调整镜头。她凑近屏幕，声音变得很轻：季沉，我只有一个请求——别为我们难过。我这一生很短，但遇见你，爱上你，已经足够幸福。她突然俏皮地眨眨眼，对了，电影结局我让编剧改了，算是...我最后的任性吧。
视频结束前，温晴对着镜头做了一个他们大学时常玩的暗号——右手比心，然后指向对方。季沉下意识做了回应动作，却只触到冰凉的屏幕。
13
樱花下的告别
电影散场后，季沉独自走在初春的街道上。路过一家音像店时，橱窗电视正在播放《未完的约定》的专题报道。他停下脚步，看着银幕上的自己站在温晴墓前，说出那句剧本上没有的台词：晴儿，下辈子，我们不要再有未完的约定。
一片樱花飘落在季沉肩头，他抬头看去，路边的樱树已经绽放。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二十岁的温晴站在树下对他笑，右脸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就像他们初遇那天，她在话剧社招新现场，穿过人群将报名表递到他手里：同学，你刚才的即兴表演真棒。
季沉轻轻摘下肩上的花瓣，放进口袋里的钱包夹层——那里已经收集了来自洱海、敦煌、长白山和墓园的沙粒、雪水和花瓣。他最后看了一眼樱花树，转身走向街道尽头的光亮处。
在下一个转角，电影海报上的季沉正深情凝视着远方，海报下方写着温晴里的最后一句话：爱情最动人的模样，不是长相厮守，而是即使天人永隔，我依然在以我的方式，继续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