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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顾淮之莫名感觉一阵心慌。
“温时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顾淮之按下挂断键,却心神不宁起来。
他知道对话框弹出的文件是什么。
对顾淮之来说,在事故中死去的林漫不止是他的初恋,更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
当年他顶着家里的压力在温时卿入狱前跟她领了证,也完全出于自己的私心。
顾淮之最不敢承认的,他还爱着温时卿。
颤抖着手点开文件,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完。
几分钟就能看完的几页纸,几段视频,顾淮之却迟迟没有退出页面。
直到凌晨,他才放下手机。
“换一批人,重新查当年的案子。
“还有,把温时卿的去向查清。”
助理云里雾里地接手,试探着开口:
“顾总,这案子您当年不是查了好久吗?怎么现在又”
顾淮之没有应声,助理识趣地住了嘴,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离开。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顾淮之硬生生撑着自己不回头,却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这次看在温时辰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你什么了。”
可直到阮星晚身上刺鼻的香水味袭来,顾淮之才恍然发觉来人并不是温时卿。
她看起来有些不满,坐在顾淮之腿上,红唇微嘟:
“什么嘛,又在想那个小狐狸精。”
平日为了刺激温时卿,顾淮之总是帮腔的那个。
今天她不在,听着阮星晚这番话,他反而倒生了几分不耐:
“温时卿再怎么,也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推开阮星晚,顾淮之便穿了外套径自离开。
喝到酩酊大醉,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温时辰所在的那家医院。
三四点的街头只有零星几个人,路灯下,顾淮之看见被拉起的警戒线。
明明知道不可能是身为植物人的温时辰出了事,他还是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些。
可远远看着花丛上那串染血的手链,顾淮之下意识皱起眉头。
正当他打算离开时,忽然瞥见上面挂着的“g”。
顾淮之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过来。
——那是他当年和温时卿一起做的、独一无二的手工手链。
6
浑身像散架一样痛,我勉勉强强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可莫名地令我感到心安。
“你醒了?”
突兀的男声响起,我一抖。
对方显然也被我吓了一跳,拿在手中的水杯晃了晃。
我哑着嗓子开口:
“我还活着?”
身前的红发少年歪了歪嘴,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
“哈?不是说死过一次的人会更珍惜生命吗?
“你还想再”
没等他说完,便被一道清冽的女声打断:
“阿然,胡说什么?”
我眨眨眼,一时不知这是不是死后出现了幻觉。
可看到女人和阮星晚相似的脸,我好像明白了几分。
林漫在床边坐下,温声向我解释。
当年的事情的的确确发生,她也确实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却并没有死掉。
借着家里的帮助,她在大洋彼岸换了一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为了收集证据,她偶尔还会带着弟弟回国,也一直在关注那边的事情。
好巧不巧,碰上了我。
医院楼层不高,我又恰巧摔到了厚厚的草丛上,好歹留了一条命。
只不过昏迷了将近一个月。
“你可能对我不是很熟悉,但我认识你。”
林漫抱歉般地笑了笑,又开口:
“让我和阮星晚之间的事情牵扯到你,对不起。”
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但还是选择留在澳洲的这座庄园。
或许我也可以在这里拥有新的生活。
林漫离开后许久,我还在发呆。
直到林寂然将水杯递到我面前,我才回神:
“都快凉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耳尖似乎有些发红。
我接过水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醒来的第一天好像很平常,没有我想得那样痛苦。
一周以后,我终于可以拄着拐杖简单行走。
今早的庄园格外吵闹。
在贴身阿姨的搀扶下,我第一次出了房间,站在阳台向下看。
看清来人后,我的动作一僵。
顾淮之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向阳台看来。
视线交错,只一瞬间他便红了眼眶,不再动作。
我只是昏迷了一个月,顾淮之却疲惫得像是苍老了十岁。
平常最爱干净的他连胡子也没有刮,眼底是抹不去的乌青。
我们离得很远很远,我却依然可以看清他的口型:
“卿卿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说着,便直愣愣地往里钻。
——对眼前曾经的白月光视而不见。
我下意识地想逃。
刚回到卧室,我便收到林寂然发来的消息。
【放心,不会让你见他。】
可林漫姐弟本就对我有恩,我不想因为自己又让他们平静的生活被打乱。
我握紧拳头,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发出消息。
【不用了,让他来见我吧。】
那头沉默了一会,见我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又回了一个“好”。
虽然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顾淮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心脏还是钝钝地痛。
像是经年不好的伤疤又被揭开,我痛到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林寂然警戒地派保镖跟在他身后,和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无言。
顾淮之随手抹掉眼泪,单膝跪地,拿出那个东西。
7
一枚贝壳样式的戒指静静躺在首饰盒里。
我愣了愣。
瞥见我的神情,顾淮之慌忙开口,生怕我离开:
“卿卿,这是当年你亲自选的你还记得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些年我一心想要嫁给顾淮之,恋爱没多久就着手挑选结婚戒指。
市面上的戒指很多,顾淮之更是曾为我买下数不清的戒指,唯独没有合我心意的。
恋爱七年纪念日,也就是林漫出事的前一天,我看上这枚戒指。
后来的事情,我不愿意再回忆。
“然后呢?顾淮之,我的十年怎么办?”
他捧着首饰盒的手一僵,慌忙抬眸看我:
“卿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阮星晚随便你怎么处置,都听你的,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没有应声,林寂然却嗤笑一声:
“顾淮之,你真当所有人都是没有心的瞎子?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拿什么赔她的十年啊?”
闻言,顾淮之青筋暴起: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林漫,你连个狗屁都不是。”
保镖连忙按住顾淮之,林寂然冷着脸开口:
“我就是见不得不要脸的人。”
顾淮之挣扎着,死死瞪着林寂然:
“一个野赛车手,不会连我这个业余的人都比不过吧?”
我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林寂然打断:
“好啊,那就来一把。
“你输了,就滚远点,别来碍温时卿的眼。”
于是二人就这么下了战书。
正式比赛那天,林漫带着我来到赛场。
她看了眼检查车辆的顾淮之,轻轻叹了口气。
“顾淮之和我在一起,更像是报恩。
“当时我们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爱。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或许”
好像终于在他乡遇故知,林漫絮絮叨叨和我说起往事。
当年的事故,全是阮星晚一手造成。
既让林漫重伤离开,又把顾淮之身边的我打入地狱。
我闷闷地听着,只是轻轻将手覆在她的增生的疤痕上。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我们一同朝赛道上看去。
一辆是张扬的亮黄色,一辆是低沉的哑光黑。
红发的少年意气风发,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一旁的顾淮之却好像对比赛不甚在意,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一声枪响,巨大呜呜声响起。
浓烈的机油味和轮胎摩擦产生的焦糊味漫入我的鼻腔,我生出一丝不安。
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林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别看阿然平时吊儿郎当的,正事上他不会掉链子的。”
我勉强笑了笑,却仍感到心慌。
视线被两道急驰的光带死死牵引,黄色在前,黑色紧咬其后。
一切好像都在正常进行。
可在林寂然即将完成过弯时,黑车死死卡住位置。
林漫微微皱起眉头,我不懂车,却看出不对劲。
——不是超车,是撞击!
“砰——!!”
一声巨响。
我腾地站起身,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下的事故现场。
8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我心中的寒意还未消散。
面对专业的赛车手,顾淮之当然不至于自负到觉得自己会赢。
所以一开始挑衅林寂然时,他就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成了一团乱麻。
我本想去看一看林寂然的情况,却因为顾淮之妻子的身份被迫签下通知书。
医生将我带进顾淮之的病房,简单交代情况。
前脚医生离开,我后脚便也要走。
“卿卿卿卿”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顾淮之仍然处在昏迷的状态,却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
他的身上明明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可那枚戒指还是好好的。
——被他提前做好了保护措施,放在心口的位置。
千万种思绪在胸口翻涌,最后化作决绝。
我不会爱上一个反复伤害我的人。
踏出病房的那一刻,我也与我的过去道别。
顾淮之醒来看见的,只能是认罪书和离婚协议书。
我找到林寂然的病房。
林漫蹙眉看着他,低声嘀咕着什么。
不知该不该夸他命大还是顾淮之倒霉,被顾淮之这样算计了一下,也只是折了条胳膊。
我看着平日活蹦乱跳的他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愧疚地红了眼眶。
林寂然有些不知所措,又慌忙开口:
“哎,你说这算不算我赢?”
这场闹剧因我而起,他反倒安慰上我来。
我鼻头更酸,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林寂然瞪大眼睛:
“你你干什么?别哭,实在愧疚你就来照顾我好了”
我抹掉眼泪,对他一笑:
“我才没哭。”
如他所愿,我承担了照顾他的责任。
在相处中,我们越来越了解彼此。
明明是我受托照顾林寂然,可他却像太阳一样治愈着我。
一个月很快过去。
我正要回庄园给林寂然带些东西,却在医院拐角处撞到一个熟悉的人。
顾淮之几乎是拖着残缺的下半身爬到这里,额前满是细密的汗,嘴唇干裂到发白。
我停在他眼前,没有蹲下身。
他抬头看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卿卿,你怪我吗?”
许久没有开口说话,顾淮之的嗓音沙哑又干涩,甚至有些刺耳。
我垂眸,淡淡道: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抬脚欲走,顾淮之慌忙抓住我的裙角:
“别走,卿卿,你想怎样折磨我都行求你原谅我。
“还有阮星晚!她还在我手里,任你处置!”
闻言,我厌恶地皱起眉:
“你真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要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干涉去报复?
“警方怎么判,她就受什么惩罚,其余与我无关。”
顾淮之愣了愣:
“卿卿,你说什么?”
我嗤笑一声:
“你以为在监狱的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出来就变成拍卖品,是我情愿的吗?”
他咽了咽口水,良久,又开口:
“送你到加拿大的监狱是因为那边我有关系。可以让你过得好一点。”
我也怔了一下。
可不论怎样,将罪名强加给我和出狱后恶劣的行径都是顾淮之一手做的。
我冷哼一声,甩开他抓着我裙角的手,径自离开。
而顾淮之还在惊愕中没有回神,孤零零地蜷缩在角落。
9
林寂然的伤情好转,我们便回了庄园休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感觉得到胃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直到今早拼命吃药,我才恍然发觉我求生的欲望已经变得那么强。
“你在这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林寂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一惊,手中的药瓶掉落,滚到他脚边。
没来得及抢走,便被他捡起。
“你胃不舒服?”
我僵硬地点点头。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林寂然还是强硬地拉着我做了检查。
等报告出来的间隙,我心神不宁地盯着林寂然的耳垂发呆。
知道自己活不多久以后,我像逃兵一样没有做过任何检查。
现在好像只缺一个我早就清楚的审判结果。
“想什么呢?真做了什么亏心事?”
林寂然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半开玩笑道。
我沉默了半分钟,才闷声开口:
“如果我活不了多久,怎么办?”
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好像认真思考了一小会儿,又道:
“那你嫁给我呗?满足一个恩人的愿望怎么样?”
我气笑了,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头:
“你说什么胡话?”
气氛却意外地轻松起来。
可拿到检查报告,我的眼睛却一亮,先前的阴霾被尽数扫去。
——只是慢性胃溃疡,并不是胃癌。
我拿着报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寂然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到诊断结果,深深松了口气:
“这不是没什么大事嘛?那么凝重干嘛?我还以为是什么绝症!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
我失笑,眼泪不合时宜地落了下来:
“哪里凝重了?”
他手忙脚乱地为我抹去眼泪:
“别哭,逗你玩的,不嫁就不嫁嘛。”
我却摇摇头:
“林寂然,今年夏天,我们结婚吧。”
时间好像静止在这一刻。
再流动时,我已经穿上林寂然亲自设计的婚纱,在我们的婚礼上。
林漫笑着为我整理婚纱,阳光斜落在我身上,让林寂然看得愣了神。
婚礼是开放式的,竟然还来了不少陌生人。
他们带着礼品,爽朗地笑着,用一口生涩的中文为我们送上祝福。
我一一应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婚礼顺利进行,到了饮品小食时间。
我换上礼服,歪着头跟林寂然说着要养一只萨摩耶。
无意中,我瞥向角落,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那个身影。
顾淮之的头发竟然发白,西装外套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他的视线灼热,眷恋又不舍,像是要把我烧穿。
我一僵,最终却没有说什么,将他视作空气。
可意外在这时发生!
10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忽然冲了出来,直直奔向我。
“你凭什么幸福!!”
可我身边跟着保镖,林寂然又急速护在我身前,她根本伤不到我。
只一瞬,那个穿着残破囚服的女人便冲向顾淮之!她的动作停下来时,尖刀已经刺破胸膛,染红洁白的内衬。
——顾淮之没有躲。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们本来就该死!”
我终于看清来人是瘪着肚子的阮星晚。
她的颧骨高高凸起,露出的皮肤上满是交叠的狰狞伤疤。
现场混乱起来,宾客赶忙拨打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林寂然握紧我的手,轻声道:
“别怕,我在。”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莫名令我心安。
我点点头,又看向顾淮之。
伤口处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鲜红的血,他却像感觉不到痛苦,只是固执地冲着我笑。
“卿卿,你还会原谅我吗?”
我没有说话。
他低头看了一眼插在心口的刀,神情似不甘,又似释然。
“对不起。”
最后说完这三个字,顾淮之的手臂便垂落,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道歉。
夕阳落下时,我刚好跟林寂然一起做好笔录。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温温,你没事吧?”
看着他的样子,我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不是说你在,我不用怕吗?”
见我唇角微微勾起,林寂然总算放下心来:
“那肯定!只不过这次婚礼被那个疯男人毁掉了”
我揽住他的胳膊,温声开口:
“那今晚我要吃满汉全席!”
不负众望,林寂然在厨房忙活了数个小时,当真给我做了一桌佳肴。
林漫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
“怎么样?我弟弟的厨艺还不错吧?”
我点点头:
“都是姐姐教得好!”
一旁的林寂然不满道:
“她什么时候教我了?明明是逼着我学,她自己都不会”
我有些恍然。
在这里,我终于感受到家的温暖。
原来时间和爱真的是可以治愈一切的良药。
后来的事,澳洲警方简单交代给了我们。
阮星晚被移交给国内警方,保守估计要在监狱和精神病院度过下半生。
而顾淮之因失血过多,且伤口位置不好,当场死亡。
他的遗产,尽数留给了我。
我听着他人的叙述,好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心中再也不会泛起波澜。
哥哥生前便总是爱跑去支教,给山区的孩子们捐款。
和林寂然简单商量了几句,我们便将顾淮之留下的遗产以哥哥的名义一分不剩地捐了出去。
于是在大洋彼岸的中国山区,又多了些以哥哥的名字命名的学校。
我想让他被记住。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
澳洲入了秋,枫叶红得耀眼。
我随手拾起一片,带回庄园。
一进门,却发现大厅内一片黑暗,静悄悄的。
——直到一声狗叫打破沉寂。
偌大的大厅瞬间被灯光填满,一看就是精心布置的场景。
林漫手中还拿着礼炮,林寂然无奈地抱住萨摩亚,好让它不去舔桌子上的蛋糕。
“生日快乐!”
十几年没有吃过蛋糕,我也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眼泪夺眶而出,我丢下枫叶,一把抱住林漫和林寂然。
我吹灭蜡烛,看着眼前对我的爱意快要溢出的二人,默默许下愿望。
温时卿,生日快乐,新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