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林瑶站在晨曦高中的校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边缘。八月的阳光依然毒辣，照在那块烫金的校牌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十七岁那年，她就是在这个位置被推倒在地，校牌上晨曦两个字在她模糊的视线中扭曲变形。
林老师林老师！
教务主任的声音将林瑶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她眨了眨眼，发现手心已经汗湿了一片。
抱歉，王主任，我走神了。林瑶迅速调整表情，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理解理解，回到母校任教，心情一定很复杂吧王主任和蔼地笑着，特别是像你这样优秀的毕业生，学校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争取到你回来任教呢。
林瑶微微点头，跟着王主任穿过校园。十年过去，校园布局基本没变，只是教学楼外墙重新粉刷过，原本灰扑扑的墙面现在变成了明亮的米黄色。操场边的樱花树粗壮了不少，当年她还曾在那下面躲着哭过。
你的班级是高一二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办公室在明德楼三楼，和数学组一起。王主任边走边介绍，对了，你们班数学老师可是你的老同学呢。
林瑶脚步一顿：老同学
苏昊啊，你们不是同一届的吗他比你早两年来学校任教，现在已经是数学组组长了。
苏昊。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炭掉进林瑶平静的心湖，激起一片沸腾的水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包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轻声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干涩。
王主任没有察觉她的异常，依旧热情地介绍着学校的情况。林瑶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十年前那个雨天。
阴暗的器材室里，三个女生围着她，雨水从她湿透的校服滴落在地板上。她们抢走了她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扔在水洼里。她蹲下去捡，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独自承受这一切时，器材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到了，这就是教师办公室。
王主任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林瑶的回忆。她深吸一口气，跟着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十几张办公桌整齐排列，此时正值暑假尾声，只有零星几位老师在备课。
苏老师！来见见你的新搭档。王主任朝靠窗的位置喊道。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的瞬间，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林瑶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十年光阴将少年轮廓雕刻得更加分明。苏昊的眉眼依旧清朗，只是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男性特有的沉稳。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林瑶苏昊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真的是你。
林瑶感到一阵眩晕。那个雨天，浑身湿透的少年也是这样明亮的眼神，对她伸出手说：你没事吧
苏老师。她生硬地点头，刻意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好久不见。
苏昊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自然地转了个方向接过她手中的公文包：你的位置在我旁边，学校特意安排的。
林瑶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她跟着王主任和苏昊来到靠窗的办公桌前，机械地听着各种注意事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能感觉到苏昊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和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王主任最后说，下周一开学典礼，这两天你们班主任可以先熟悉下班级资料。苏老师，你多帮帮林老师。
一定。苏昊笑着答应，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瑶。
王主任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几位埋头工作的老师。林瑶刻意避开苏昊的视线，开始整理自己的办公桌。
没想到你会回来教书。苏昊靠在她的桌边，声音低沉，更没想到我们会成为搭档。
林瑶抽出一本教材翻开：只是工作安排而已。
我找过你。苏昊突然说，毕业后。
林瑶的手指僵在书页上。
但你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同学聚会从不参加，社交网络也没有更新。苏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我还以为你离开这座城市了。
林瑶合上书本，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们只是同事，苏老师。
她刻意强调同事两个字，看到苏昊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和同样强烈的自责。
好吧，林老师。苏昊直起身子，嘴角依然挂着笑，但眼神已经冷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背影挺拔得像一棵不肯弯曲的竹子。林瑶望着他，忽然想起当年那个挡在她面前的少年，也是这样挺直脊背对那几个霸凌者说：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就不只是报告老师这么简单了。
一滴汗从她的太阳穴滑下，像是十年前那场雨留下的痕迹。林瑶擦了擦额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班级名单上。但她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苏昊的方向，看着阳光在他发梢跳跃，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
她回来了，回到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而最讽刺的是，当年唯一给予她温暖的人，现在就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却被她亲手推开。
2、
开学第一天，林瑶早早地来到了教室。高一二班的教室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讲台上，灰尘在光束中轻轻舞动。她走到讲台前，手指抚过光滑的木质表面，深吸一口气。
林老师来得真早。
门口传来苏昊的声音。林瑶抬头，看见他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几本书和一杯咖啡。他今天穿了深蓝色的衬衫，衬得肤色更加健康，整个人散发着成熟教师特有的从容气质。
第一天，想提前熟悉一下环境。林瑶低头整理教案，避开他的目光。
苏昊走到讲台边，将咖啡递给她：加奶不加糖，我记得你喜欢这样喝。
林瑶愣住了，手指微微颤抖。十年了，他竟然还记得她喝咖啡的习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咖啡，轻声道谢。
不用谢。苏昊微笑，我负责隔壁班的数学，也是副班主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
林瑶点点头，啜了一口咖啡。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勾起更多回忆。高三那年，每次模拟考后，苏昊都会给她带一杯加奶不加糖的咖啡，说能提神醒脑。那时他们关系还算不错，至少在她刻意疏远他之前。
学生们陆续进入教室，好奇地打量着新老师。林瑶放下咖啡杯，挺直腰背，脸上挂起职业性的微笑。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林瑶，负责语文课。
点名时，林瑶注意到一个坐在角落的女生。名单上显示她叫周小雨，瘦小的身材，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半张脸，回答到时声音细如蚊呐。当周小雨举手时，林瑶敏锐地发现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淤青。
点名结束后，林瑶让同学们自我介绍。轮到周小雨时，教室里突然响起几声窃笑。
周小雨，外号哑巴雨，因为她从来不说话！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生大声说道，引来更多笑声。
周小雨的头更低了，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林瑶的心猛地一缩，这一幕太过熟悉，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安静！林瑶的声音比预想的要严厉，在我的班级里，不允许给同学起外号。李婷，请你向周小雨道歉。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名叫李婷的女生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下课铃响后，林瑶特意叫住了周小雨：周同学，能帮我整理一下作业本吗
周小雨怯生生地点头，跟着林瑶来到办公室。苏昊不在座位上，林瑶松了口气，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对周小雨的特殊关注。
你的手怎么了林瑶轻声问道，指了指周小雨手腕上的淤青。
周小雨猛地缩回手，拉下袖子遮住伤痕：不小心撞到的。
林瑶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好吗
周小雨抬头看了林瑶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犹豫，最终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下午的教师例会上，校长宣布晚上有欢迎新教师的聚餐。林瑶本想推辞，但看到其他老师期待的眼神，只好答应下来。
聚餐地点选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林瑶故意迟到了十分钟，希望避免与苏昊同席的尴尬。然而当她走进包厢时，发现唯一的空位就在苏昊旁边。
林老师，这边！数学组的张老师热情地招呼她。
林瑶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刻意与苏昊保持着距离。餐桌上老师们谈笑风生，讨论着新学期的计划。苏昊时不时插几句话，幽默风趣的谈吐让气氛更加活跃。
林老师和苏老师是高中同学吧英语组的王老师突然问道，那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林瑶的筷子停在半空，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和苏昊身上。
是啊，苏昊自然地接过话题，林瑶当年可是我们年级的学霸，语文尤其好。
哪有，林瑶勉强笑道，苏老师才是真正的学霸，数学竞赛拿过省一等奖。
你还记得啊。苏昊转头看她，眼中闪烁着惊喜。
林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低头喝汤。餐桌上老师们继续聊天，话题转向了学生管理。
说到这个，苏昊突然压低声音对林瑶说，你今天对周小雨很关注啊。
林瑶心头一紧：她是我的学生，我关注她很正常。
李婷那几个女生不简单，苏昊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上学期就有欺负同学的记录。你小心点，别让周小雨成为目标。
林瑶猛地抬头看他，苏昊的眼神认真而关切，没有丝毫调侃之意。他怎么会这么敏锐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我记得...苏昊犹豫了一下，高中时你也...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林瑶突然站起来，打断了苏昊的话。她快步走出包厢，心跳如鼓。
洗手间里，林瑶用冷水拍打着脸颊，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年了，那些记忆依然鲜活如昨。她以为时间已经治愈了伤痕，但回到这里才发现，伤口只是结了痂，轻轻一碰就会流血不止。
当她回到包厢时，聚餐已经接近尾声。林瑶借口明天有课提前离开，拒绝了同事们续摊的邀请。走出餐厅，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稍稍平复了纷乱的心情。
我送你回去吧。
苏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瑶转身，看见他站在路灯下，影子拉得很长。
不用了，我打车。林瑶后退一步。
林瑶，苏昊上前一步，眉头微蹙，我们能不能谈谈关于以前的事...
没什么好谈的。林瑶打断他，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希望你也忘了。
忘了苏昊苦笑，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为什么一提到过去就逃避
林瑶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因为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苏老师。对你来说可能是英雄救美的壮举，但对我来说...
她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对你来说是什么苏昊轻声问，目光灼灼。
林瑶深吸一口气：对我来说是想要忘记的过去。请尊重我的选择，苏老师。
说完，她转身走向马路对面刚停下的出租车，没有回头看苏昊的表情。上车后，林瑶终于允许眼泪滑落。十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仅仅两天，所有的伪装就开始土崩瓦解。
而最让她害怕的是，在苏昊面前，她竟然还想卸下所有防备。
3、
连续几天，林瑶都刻意避开与苏昊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早早到校，放学后迅速离开，连午餐都带回办公室吃。但周小雨的情况却越来越让她担忧。
周四上午的语文课上，林瑶注意到周小雨的座位空着。下课后，她询问班长。
周小雨请假了，班长回答，她说身体不舒服。
林瑶皱眉，这已经是本周第二次了。她决定下午去查一下周小雨的宿舍。
午休时间，林瑶独自在办公室批改作业。苏昊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盒便当。
猜你还没吃午饭。他将一盒便当放在林瑶桌上，食堂今天的红烧排骨不错。
林瑶抬头，苏昊的表情平静自然，仿佛前几天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谢谢。
两人沉默地吃着午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周小雨今天没来上课。苏昊突然说。
林瑶停下筷子：你怎么知道
我注意到你最近很关注她。苏昊直视她的眼睛，就像当年...
别说了。林瑶打断他，我只是尽班主任的职责。
苏昊叹了口气：林瑶，我知道你不愿意提以前的事。但如果你是想通过帮助周小雨来治愈自己的过去，我理解。
林瑶的手微微发抖：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苏昊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你转学前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知道你为什么要疏远我，甚至知道你手臂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林瑶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你跟踪我
不是那样的。苏昊也站起来，我只是...关心你。当年看到你手臂上的伤，我去问了医务室老师，她说那是自残的痕迹。
林瑶感到一阵眩晕，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秘密早已被人知晓。那些黑暗的日子，她用疼痛来麻痹内心的痛苦，以为无人知晓。
请不要告诉别人。她低声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当然不会。苏昊的表情变得柔和，林瑶，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无论是周小雨的事，还是...你自己的事。
林瑶深吸一口气，刚想回答，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女生的尖叫和哭泣。她和苏昊对视一眼，同时冲向门外。
声音来自二楼的女厕所。林瑶跑在最前面，推开半掩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
周小雨被三个女生围在墙角，李婷正扯着她的头发，另外两个女生拿着手机拍摄。周小雨的校服被水泼湿，脸上有明显的红印，却只是无声地流泪，不敢反抗。
住手！林瑶喝道，但她的身体却僵在原地，眼前这一幕与她记忆中的场景重叠，让她一时无法动弹。
你们在干什么！苏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大步越过林瑶，一把夺过女生的手机，李婷，立刻放手！
三个女生吓得脸色发白，松开了周小雨。苏昊严厉地训斥着她们，声音在林瑶耳中却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盯着缩在墙角的周小雨，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同样无助，同样绝望。
林老师苏昊回头看她，发现她的异常，你没事吧
林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恍惚中，她感觉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
呼吸，林瑶，深呼吸。苏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跟我一起，吸气...呼气...
林瑶机械地跟着他的指示呼吸，逐渐平静下来。苏昊对三个女生说：你们三个，现在去教务处等我。周小雨，你先回宿舍换衣服，然后也去教务处。
女生们低头离开后，苏昊转向林瑶：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林瑶摇头，声音虚弱，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送你回办公室。苏昊轻轻扶住她的手臂，没有多问。
回到办公室，林瑶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成拳。苏昊给她倒了杯热水，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味的糖果——她高中时最喜欢的口味。
吃点甜的，会好受些。他将糖果放在她面前。
林瑶盯着那颗糖果，眼眶突然湿润。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记得这种小细节。
谢谢。她轻声说，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带来一丝安慰。
刚才那是...创伤后应激反应苏昊小心地问。
林瑶惊讶于他的敏锐，缓缓点头：大学心理课上学到的
嗯，还有一些...个人经验。苏昊的目光变得深远，我父亲是退伍军人，他有类似的症状。
林瑶第一次听苏昊谈起他的家庭，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了解其实很少。当年她刻意疏远他后，就再没机会了解他的生活。
周小雨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她转移话题。
按校规处理，记过处分，通知家长。苏昊的表情变得严肃，但你知道这治标不治本。
林瑶点头：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证明这是长期霸凌。
我们苏昊挑眉。
林瑶深吸一口气：是的，我们。如果你还愿意帮忙的话。
苏昊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愿意。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无声中建立。林瑶感到胸口的沉重似乎减轻了些许。也许，回到这里并不全是错误；也许，面对过去才能真正的治愈。
而苏昊的出现，或许正是命运给予她的第二次机会。
4、
接下来的两周，林瑶开始系统地记录周小雨的情况。她设计了一份详细的观察表，记录周小雨的出勤、课堂表现以及与同学的互动。同时，她也小心翼翼地尝试接近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
周五下午的自习课，林瑶看到周小雨独自坐在教室角落，便走过去轻声问道：周同学，能帮我整理一下图书角的书籍吗
周小雨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默默点头。林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淤青已经变成了淡黄色，但手臂内侧又添了几道新的红痕。
图书角在教室后方，远离其他同学的视线。林瑶一边整理书籍，一边轻声问道：手上的伤，是李婷她们做的吗
周小雨的手停顿了一下，摇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以前也经常这么说。林瑶不经意地露出自己的左腕，那里有几道淡淡的白色疤痕，当别人欺负我时，我总是告诉自己是不小心弄伤的。
周小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瑶的手腕，然后又抬头看她的脸，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类似认同的情绪。
老师也...被欺负过
林瑶点点头：高中时，比你现在的处境还糟。她没有详细说明，只是继续整理书籍，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沉默只会让欺负你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周小雨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但是...告诉老师也没用...她们会变本加厉...
如果只有一个老师，可能确实如此。林瑶轻声说，但如果全校老师都站在你这边呢
周小雨疑惑地看着她。林瑶微笑：下周学校要成立反霸凌小组，我和苏老师都会参加。你愿意做我们的第一个案例吗
我...周小雨的嘴唇颤抖着，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林瑶将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放学后，林瑶在办公室整理资料时，苏昊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
好消息！校长批准了我们的反霸凌小组计划。他拉过椅子坐在林瑶旁边，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下周三下午第一次会议，你准备好了吗
林瑶点点头，不自觉被他的热情感染：我已经开始收集周小雨的资料了。
我就知道你会是个好搭档。苏昊笑着说，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让林瑶一时移不开眼。
对了，苏昊突然压低声音，我发现李婷和另外两个女生经常在放学后去实验楼后面的空地，我怀疑她们在那里欺负周小雨。要不要去看看
林瑶犹豫了一下：我们直接干预会不会打草惊蛇
我们可以先观察，收集证据。苏昊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如果有必要，再出面制止。
林瑶同意了。放学后，她和苏昊躲在实验楼二楼的空教室，透过窗户观察下面的空地。果然，不一会儿，李婷三人推搡着周小雨出现了。
你爸妈离婚了就不要来污染我们班！李婷的声音清晰地传上来，你妈是个疯子，你也是个小疯子！
周小雨被推倒在地，却不反抗也不哭泣，只是蜷缩成一团。林瑶的手紧紧抓住窗台，指节发白。这一幕太过熟悉，仿佛时光倒流。
我们得做点什么。她低声说，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再等一下。苏昊拿出手机开始录像，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
他们录下了整个过程，直到李婷拿起一块石头威胁要砸周小雨时，苏昊才冲下楼去制止。林瑶跟在后面，看到苏昊严厉地训斥那几个女生，没收了她们的手机，并勒令她们立即回家。
周小雨坐在地上，校服沾满尘土，眼神空洞。林瑶蹲下身，轻轻扶起她：没事了，我送你回家。
不要！周小雨突然激动起来，不能让我妈妈知道...她会...
会怎样林瑶轻声问。
周小雨摇摇头，挣脱林瑶的手，抓起书包就跑。林瑶想追上去，却被苏昊拦住：让她冷静一下吧。明天我们再找她谈。
第二天，周小雨没有来上学。林瑶打电话给她的母亲，对方却冷淡地说周小雨身体不适，要请假三天。
周太太，我能来家访一下吗关于周小雨在学校的情况，我想和您谈谈。林瑶坚持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勉强同意的答复。
放学后，林瑶按照地址找到了周小雨家——一栋老旧的公寓楼。楼道里灯光昏暗，墙壁斑驳。她敲响302室的门，等了许久才有人应门。
开门的是一位憔悴的中年女性，眼睛红肿，面容与周小雨有七分相似。
周太太我是周小雨的班主任林瑶。
女人上下打量她，勉强让开一条缝：进来吧。
公寓狭小而凌乱，空气中弥漫着烟酒和药物的混合气味。周小雨坐在沙发角落，看到林瑶进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周同学，你还好吗林瑶关切地问，注意到女孩额头上有一块新鲜的淤青。
她没事，就是不小心摔倒了。周太太抢先回答，声音尖锐，老师有什么事
林瑶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周太太，周小雨在学校遭受了霸凌。昨天她被几个同学推倒在地，我们怀疑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霸凌周太太冷笑一声，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妈...周小雨小声叫道，却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
林瑶注意到周小雨手臂上的新伤，形状像是被什么条状物抽打的痕迹。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
周太太，周小雨身上的伤...
我说了是她自己摔的！周太太突然提高音量，老师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们家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林瑶还想说什么，周小雨却对她拼命摇头，眼中满是哀求。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周太太皱眉去开门，林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您好，我是学校的苏老师，来找林老师...
苏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在林瑶和周小雨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礼貌地对周太太说：抱歉打扰，学校有个紧急会议需要林老师参加。
周太太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吧，别在这里瞎搅和。
林瑶还想坚持，苏昊却轻轻拉了下她的手臂：我们先走吧，林老师。
出门后，林瑶甩开苏昊的手：你怎么来了我们还没问清楚...
问不清楚的。苏昊压低声音，我查过周小雨的档案，她母亲有家庭暴力史，前年才从她父亲那里获得监护权。
林瑶震惊地看着他：你是说...那些伤...
很可能一部分来自同学，一部分来自家里。苏昊的表情凝重，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们需要更谨慎地处理。
天空突然下起大雨，两人站在公寓楼下，一时无言。林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到一阵无力。她本以为帮助周小雨会像完成一个闭环，治愈自己的过去，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走吧，我车在那边。苏昊撑开伞，示意林瑶靠近。
雨越下越大，一把伞根本遮不住两个人。苏昊自然而然地搂住林瑶的肩膀，将她拉近。林瑶僵了一下，但雨势逼人，只好紧贴着他行走。她能闻到苏昊身上淡淡的雨水和古龙水混合的气息，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度，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上车后，两人浑身都湿透了。苏昊从后座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林瑶：擦擦吧，别感冒了。
谢谢。林瑶接过毛巾，突然注意到苏昊的衬衫被雨水浸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她急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道，声音比预想的要沙哑。
苏昊启动车子，打开暖气：首先，我们要确保周小雨的安全。明天我会联系学校社工，看看能不能介入。其次...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林瑶掏出手机，是学校教导主任的来电。
林老师，你在哪里高一二班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情况不太乐观。有几个家长已经在学校等着要见你了...
林瑶叹了口气：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她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月考成绩出来了，好像不太理想。
我送你回学校。苏昊转动方向盘，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
雨水拍打着车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林瑶望着苏昊专注开车的侧脸，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十年了，她第一次感到，也许自己不必独自面对一切。
5、
月考成绩的滑坡让林瑶措手不及。高一二班的语文平均分比平行班低了五分，数学和英语也不理想。几位忧心忡忡的家长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其中就包括李婷的母亲——一位打扮精致、言辞犀利的女士。
林老师，我听说你最近特别关注那个周小雨李婷母亲开门见山，是不是忽略了全班的教学质量
林瑶握紧手中的成绩单：周同学确实需要特别关注，但我对全班同学一视同仁。
是吗另一位家长插话，我孩子说您经常在课后单独辅导周小雨，对其他同学的提问却敷衍了事。
这明显是夸大其词，但林瑶没有立即反驳。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在无意中忽视了其他学生，过于专注于周小雨的案例。
会议持续到晚上八点，家长们最终被副校长安抚下来，但要求林瑶提交一份改进教学的计划。走出会议室，林瑶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还好吗苏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两杯热茶。
林瑶接过茶杯，苦笑道：被批得体无完肤。
别往心里去，家长都这样。苏昊安慰道，我第一年教书时，还被家长投诉到教育局呢。
真的为什么
因为我留的作业太少。苏昊做了个鬼脸，他们认为我不负责任。
林瑶轻笑出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两人并肩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其实家长们说得没错，林瑶叹息，我确实太专注周小雨的事了，忽略了其他学生。
因为你看到她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苏昊轻声说，这很正常。
林瑶停下脚步，转向苏昊：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了解我。
苏昊微笑，眼角的细纹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抱歉，职业习惯。数学老师总是喜欢寻找规律和模式。
那我一定是道无解的难题。林瑶半开玩笑地说。
不，苏昊认真地注视着她，你是我最想解开的谜题。
空气突然变得凝滞，林瑶感到脸颊发烫，急忙转移话题：我...我该回去准备明天的课了。
我送你吧，这么晚了。
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
苏昊没有坚持，只是点点头：那明天见。记得喝点姜茶，你今天淋雨了。
回到公寓，林瑶果然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她勉强冲了杯感冒药，却还是发起了高烧。半夜，她浑身滚烫地醒来，头痛欲裂，想爬起来倒水却摔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她摸到手机，凭着本能拨通了最近联系人中的一个号码。
林瑶苏昊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带着睡意和担忧。
我...不太舒服...林瑶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马上过来！你有备用钥匙吗放在哪里
门垫...下面...林瑶说完这几个字，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退烧贴。窗外天色已亮，雨依然下个不停，敲打着玻璃窗。床边椅子上，苏昊和衣而卧，头歪在一边，明显是守了一夜。
林瑶轻轻动了动，苏昊立刻惊醒：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林瑶的声音嘶哑，你...一直在这里
苏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烧退了些。我帮你请了假，今天好好休息。
他起身去厨房端来一碗热粥：吃点东西再吃药。
林瑶勉强坐起来，接过粥碗。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里面加了姜丝和肉末，香气扑鼻。
你还会做饭她有些惊讶。
独居男人的必备技能。苏昊笑道，慢点吃，小心烫。
林瑶小口喝着粥，感觉暖流从胃部扩散到全身。苏昊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谢谢你。林瑶轻声说，不只是为了粥和药...还有昨晚，和...一切。
苏昊摇摇头：不用谢。当年你突然转学，我一直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处境，没有更好地保护你。
林瑶放下粥碗，沉默了一会儿：那不是你的错。实际上...你是我那段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承认苏昊对她的意义。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苏昊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为什么转学后你切断了所有联系我去了你家好几次，你母亲都说你不想见任何人。
林瑶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看到了我最狼狈的样子，而我...我为自己当时的软弱感到羞耻。
软弱苏昊难以置信地说，林瑶，你是我认识的最坚强的人。经历了那些事，还能考上名校，成为老师，回到这个带给你痛苦的地方...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苏昊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你知道吗正是因为你，我才决定当老师的。
因为我
高中最后一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学校有更多负责任的老师，也许你就不用承受那么多痛苦。我想成为那种能保护学生的老师。
林瑶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苏昊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林瑶靠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十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彻底崩溃。
没事的，都过去了...苏昊轻抚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孩子，你现在安全了...
哭过后，林瑶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仿佛某种沉重的枷锁被卸下了。她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把你的衬衫弄湿了。
苏昊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值得。
他帮林瑶重新躺好，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再睡一会儿吧，我去给你买点水果和药。
林瑶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今天不是有课吗
调课了。苏昊轻松地说，别担心，我可是数学组组长，有点特权的。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手机放在枕边，有事立刻打给我，我很快回来。
门关上后，林瑶望着天花板，心中百感交集。她从未想过，自己与苏昊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连接，更没想过那些她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去，竟成了他们之间最深的纽带。
睡意再次袭来，这次她做了一个久违的好梦——梦里没有嘲笑和欺凌，只有阳光、樱花树，和一个对她微笑的少年。
当林瑶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感觉好多了，只是还有些虚弱。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披上外套走出去，看到苏昊正在厨房忙碌。
你醒了苏昊转头微笑，正好，晚饭快好了。
林瑶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熟练地翻炒锅中的菜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你还会做菜真是深藏不露。
家常菜而已。苏昊谦虚地说，去沙发上坐着吧，马上就好。
晚餐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但味道出奇的好。林瑶发现自己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饭。
慢点吃，苏昊笑着说，没人跟你抢。
林瑶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真的很好吃，谢谢。
饭后，苏昊坚持要洗碗。林瑶坐在沙发上，无意中看到苏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校长的信息：关于周小雨母亲的调查有进展了吗
林瑶皱眉，正想仔细看，苏昊已经从厨房出来了。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迅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
怎么了林瑶问道。
苏昊犹豫了一下，坐在她对面：有件事我该告诉你。关于周小雨的母亲...学校一直在调查她可能存在的虐待行为。
什么林瑶震惊地坐直身体，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校长要我暗中调查，收集足够证据后再通知其他老师。苏昊叹了口气，但现在情况有变...周小雨今天又没来上学，校长接到邻居举报，说她母亲昨晚又发作了。
林瑶的心一沉：周小雨有危险
社工和警方已经介入，但还没找到她们母女。苏昊的表情凝重，我本来不想在你生病时说这个...
林瑶立刻站起来：我们得做点什么！
你先别急。苏昊按住她的肩膀，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你现在需要休息，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帮助周小雨，好吗
林瑶想反驳，但一阵眩晕让她不得不坐下。苏昊说得对，以她现在的状态，什么也做不了。
答应我，明天一有消息就告诉我。她恳求道。
苏昊点头：我保证。
夜深了，雨依然下个不停。苏昊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林瑶送他到门口。
谢谢你...为了所有事。她真诚地说。
苏昊凝视着她，突然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早点好起来，林老师。学生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没等林瑶回应，他已经转身走入雨中。林瑶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心跳如鼓。她轻轻触碰刚才苏昊抚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这一晚，林瑶睡得很沉，没有噩梦，只有雨声和记忆中那个少年温暖的笑容。
林瑶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时，窗外的雨正敲打着玻璃。苏昊不在座位上，但他的抽屉半开着，一叠泛黄的纸张边缘露了出来。她本想顺手关上，却在瞥见自己大学时期的照片时僵住了手指。
这是......
抽屉里整齐地分类收藏着她这些年的所有痕迹：师大优秀毕业生报道的剪报、研究生论文答辩的照片、甚至还有她在教育期刊上发表的文章复印件。最上面压着一张三年前的旧照——照片里的她站在演讲台上，胸前别着青年教师基本功大赛一等奖的徽章。
找了很久才买到那期杂志。
苏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雨水的湿气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林瑶转身时，一叠资料从她颤抖的指尖滑落。苏昊弯腰去捡，后颈处的发梢还挂着雨滴。
为什么......林瑶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教导处！有人在实验楼欺负周小雨！班长的喊声突然打破凝滞的空气。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雨幕中的实验楼。
废弃教室里，李婷正用手机拍摄蜷缩在墙角的周小雨。装什么可怜她扯着周小雨的头发，你妈都不要你了......
林瑶的视线突然模糊。十年前同样的雨天，她被堵在器材室的画面与眼前重叠。身体先于意识行动起来，她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都住手！
刺耳的女声在空旷教室回荡，林瑶自己都吓了一跳。李婷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周小雨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林瑶看见十七岁的自己在对自己微笑。
教务处，现在。苏昊的声音像淬了冰。等学生们离开，林瑶才发现自己双腿抖得站不住。苏昊从背后扶住她时，她闻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天，少年校服上同样的洗衣粉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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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了。他声音低哑，手臂肌肉绷紧，这次我们来得及。
林瑶转身把脸埋进他湿透的衬衫，听见两颗心脏隔着衣料疯狂跳动。走廊尽头，周小雨悄悄捡起李婷掉落的手机，删除了里面所有视频。
7、
钢笔尖在调职申请书上洇开一团墨迹。林瑶盯着申请原因那一栏，窗外的蝉鸣吵得人头疼。
就这么认输
苏昊的声音带着晨跑后的喘息。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
polo
衫，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林瑶慌忙移开视线，却被他抽走申请书时指尖的温度烫到。
我不是认输...她盯着办公桌上两人并排的教案本，是怕重蹈覆辙。
苏昊突然单膝蹲下，这个姿势让他必须仰头看她。晨光透过他耳边的碎发，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知道当年我最后悔什么吗他喉结滚动，是没能早十分钟去器材室。
林瑶的眼泪砸在苏昊手背上。他掌心的茧子摩挲着她腕间淡白的疤痕，那是时间也无法完全抹去的印记。
现在不同了。苏昊突然拉开抽屉，取出一沓装订好的纸页，过去三个月，我整理了全校37起疑似霸凌事件的完整记录。
林瑶翻动着这些资料，每一页都详细标注了时间地点和处置方案。在最后一页，她看到了自己写的周小雨观察记录——苏昊不知何时复印了一份，在旁边用红笔批注着心理干预建议。
我们可以...苏昊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周小雨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两杯奶茶。她剪短了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老师，我...我请你们喝。
阳光突然变得很亮。林瑶接过奶茶时，发现杯壁上贴着便签：【谢谢你们让我敢照镜子了】。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练习了很多遍。
调职申请...林瑶轻声说，当着小女孩的面把申请书撕成两半，还是作废吧。
苏昊笑着揉了揉周小雨的脑袋，这个动作让他腕表反射的光斑跳到了林瑶脸上。她眯起眼的瞬间，听见自己心里咔嗒一声，像是终于拧开了生锈的锁。
8、
五月的风裹挟着樱花穿过走廊，林瑶按住被吹乱的教案。苏昊走在她斜前方半步，白衬衫被阳光浸得半透明，隐约可见腰线的轮廓。
林老师！苏老师！
周小雨抱着个扎蝴蝶结的纸盒跑来。她最近参加了陶艺社，指甲缝里还沾着黏土。送给你们的！她眼睛亮得像星星。
盒子里是两个手工陶瓷杯。苏昊那个画着函数图像，林瑶的则绘有《荷塘月色》的片段。杯底刻着小小的日期——去年九月一日，他们重逢的日子。
我...我烧坏了六个才成功。周小雨绞着手指，数学公式太难画了......
苏昊突然蹲下来抱了抱她。这个拥抱让他的衬衫后背绷紧，显露出清晰的肩胛骨线条。林瑶注意到有学生躲在走廊拐角偷拍，但她第一次不想阻止。
放学后的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人。苏昊把玩着那个语文杯，指腹摩挲杯沿的釉彩：知道吗当年我偷偷去听过你的公开课。
什么林瑶正在批改的作文本上划出一道红痕。
三年前，市青年教师大赛。夕阳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边，你讲《背影》的时候，后排有个戴鸭舌帽的评委......
林瑶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她突然想起那个总是低头记录的奇怪评委，原来帽檐下是这双盛满笑意的眼睛。
苏昊。她连名带姓叫他，声音发颤，你到底......
话没说完就被吻住。苏昊的嘴唇带着咖啡的苦涩，扶在她腰后的手却烫得吓人。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但此刻林瑶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重新认识一下。分开时，苏昊从口袋里掏出枚银质书签，樱花形状的，我是暗恋你十年的数学老师，现在是你男朋友。
书签背面刻着两行小字：【2009.3.28
器材室初遇2019.9.1
办公室重逢】。林瑶摸着凹凸的刻痕，突然发现爱情原来早有伏笔。
9、
周小雨站在毕业典礼的演讲台上，话筒将她清亮的声音传遍操场：感谢林老师和苏老师，他们让我明白，伤疤会成为最坚硬的铠甲。
台下，林瑶捏了捏苏昊的手指。他今天难得打了领带，喉结在丝质布料下若隐若现。教育局领导正在旁边小声赞叹：你们创造的反霸凌模式值得推广......
栀子花的香气弥漫在六月空气里。林瑶望着台上脱胎换骨的女孩，想起一年前那个缩在教室角落的身影。周小雨现在担任着心理社社长，据说已经帮助了七个像她曾经那样的学生。
接下来请苏老师说几句。校长突然点名。
苏昊上台时，林瑶发现他后脑勺有撮头发不服帖地翘着——肯定是早上她弄乱的。这个认知让她耳根发烫。
作为数学老师，我习惯用数据说话。苏昊的声音通过话筒显得格外低沉，过去一年，我校霸凌事件减少82%，心理辅导室使用率增加300%。这些数字背后......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找到林瑶，领带夹在阳光下闪了一下。那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刻着极小的LY字母。
典礼结束后，周小雨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们一个信封。里面是张照片：樱花树下，穿着校服的女孩偷拍到两个老师牵手的背影。照片背面写着：【你们是我的光】。
下个月去北京的研讨会...回办公室的路上，苏昊突然压低声音，就当蜜月旅行
林瑶笑着捶他肩膀，被他趁机十指相扣。橱窗玻璃倒映出他们的身影，苏昊的白衬衫和她淡蓝色的裙摆，像晴空与流云的相遇。
远处传来毕业生们的欢呼声。周小雨和同学们把学士帽抛向天空，那些曾经欺负她的女生现在都成了反霸凌志愿者。林瑶望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青春，突然明白：
有些重逢不是巧合，是命运精心设计的必然。就像数学公式最终都会导向唯一解，而她与苏昊的故事，早在十年前那个雨天就写好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