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大比(七)
楚云澈不置可否,雪白袍袖微拂,施施然转身离去。擂台边的混乱在几位闻讯赶来的执事弟子介入下平息。
人群重新汇聚的嘈杂中,苏昭辞借着谢言星起身动作的遮掩,一点点抽离了倚靠的力气。
他面色如初雪覆玉,却脊背挺直,维持着明月似的清冷仪态,步履看似从容,隐没在人群中。
袁奕被安置在信安峰洞府的床上。
服下定魔丹后,没过几息,他紧闭的眼睫便剧烈颤动。
谢言星屏息凝神静候,只见他睁开双眼,眼中不再是擂台上的漠然,而是充满了迷茫和惊悸。
“醒了?”谢言星试探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现在认人了吗?感觉怎么样?”袁奕眼珠子缓缓移过去,对着她的脸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嘴唇剧烈颤抖,手撑着床就要坐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
谢言星连忙按住他,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安抚他:“别急,别说话,别乱动。
什么都别想,先好好调息。
其余的话,等你缓过劲来再说。
”刚按下袁奕让他闭目调息,对门便传来压抑的痛呼和药修们低声讨论的动静。
谢言星心猛地一沉,放轻脚步,走到对门虚掩的门前。
屋内,湛含巧请来的三个药修朋友围在明真床边。
明真蜷成一团,面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但偶尔还是有克制不住的低呼。
让人揪心。
为首的药修师姐放下探脉的手,对着湛含巧和谢言星叹气:“明真姑娘身上的皮肉伤早就收口了,恢复得很快。
”另一位药修师兄抱着药箱,目光幽幽:“虽说伤在脖颈位置险要,但影响到灵力绝无可能。
”“但真真现在已经痛迷糊了,问什么都说只觉得体内灵力暴动!”最年轻的药修师妹捧着瓶瓶罐罐,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三个药修齐齐叹了口气,盯着湛含巧开口:“我们药修没有透视眼!”药修师姐无奈:“所以,无根无源,只知道体内灵力不对劲,没法治。
”药修师兄眸中幽光一闪,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道银光:“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只能动用这招了……”药修师姐妹连忙合力把他按回去,转过头边抱歉边和湛含巧告辞。
“虽然看着不靠谱,”送走三人,湛含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靠在门框上,踹了门框一脚,“但都是回春峰峰主弟子,他们说不行,药修这条路可算是堵死了。
”她看着明真痛苦的模样,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灵光一闪,眼中迸出希望:“你说请小师叔来看有没有用?他连那邪门咒术都能破,说不定!”话没说完,她自己先泄了气:“换了别的长老或许还有说法,但那可是小师叔!灵石有的是,也不需要买法器,什么都不缺,怎么请?”谢言星怔了怔,摸出玄音圭,点进那个沉寂许久的名字。
上一次的讯息还停留在后山那场不欢而散前。
小师叔方才那张苍白又强装镇定的脸浮现在脑海。
请他?他自己的状态就很糟糕。
谢言星手指顿了顿。
明真又一声压抑的痛呼传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谢言星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发送了一条讯息:“万一他肯来呢!”话音未落,一条短讯就跳了出来,字句简洁。
“可以,报酬是言星先前答应过的灵膳,如何?”谢言星忙应下。
远比想象中更快,几乎就是庆明峰至信安峰的时间,不足一刻,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便出现在了洞府门口。
苏昭辞的脸色比离开擂台时更差了几分,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他低低咳了两声,轻声对谢言星说:“稍后……或许仍需借力撑着缓一缓。
在湛师侄那里,又要麻烦言星帮忙遮掩一二了。
”谢言星当然点头,靠近半步,站到苏昭辞能自然半倚的距离。
苏昭辞似乎松了口气,走至明真床边。
他并未像药修那样探脉或使用法器,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低垂着,专注地凝视着痛苦蜷缩的明真,眸色幽深。
约莫几息后,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退后至谢言星身畔,不着痕迹地撑着谢言星手臂。
“按我看,”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气力不济的微喘,“这位师侄灵力不像是出了岔子。
”谢言星眉头紧缩,身后的湛含巧已经忍不住追问:“可她……”“——应该是要筑基了。
”苏昭辞平静地打断她,语出惊人。
“筑基?灵力不受控冲关,说起来倒确实和筑基突破很像。
”谢言星愕然,但还是不解,“但突破无非成与不成,哪有人筑基期突破,会无预兆地灵力暴动近三日?”闻言,苏昭辞无奈地牵了牵唇角:“言星。
”他轻声提醒,“我未曾修炼过,于灵力一道只能纸上谈兵。
”谢言星一怔,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不合时宜的问题。
尴尬瞬间涌上脸颊,她右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指尖蜷缩。
正此时,方才痛得动不了的明真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跌跌撞撞翻身下床,冲到门外。
“明真!”谢言星和湛含巧同时惊呼。
明真就像没听到一样,没有回头,只是一头扑向院落中央的空地。
就在她推开门站到院落空地时,空中紫雷一震!带着天道威压的筑基雷劫在空中汇聚。
谢言星悬了几天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实处。
但一股莫名的辛酸涌上心头。
她转过头,正对上湛含巧写满“竟然是真的!”“你还好吗?”的复杂目光。
几个月前,藏书阁,她看着袁奕筑基。
她是练气期。
今天,她揪心揪肺了好几天,结果明真是要筑基了。
她还是练气期。
甚至就在不久前,她还对着楚云澈那个金光闪闪的金丹期天才剑修,掷地有声地放话要在擂台上把他“打落尘埃”。
谢言星不信邪地凝神内探,体内灵力依旧毫无波澜,几乎凝聚到了极致,但就是没有半分要突破筑基的意思。
谢言星抬手,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感觉天道这碗水,端得真是平啊。
平得让她这个卡在练气大圆满的“天才”食修,脚底板有点发凉。
再发凉也没什么好说的,放下的话自己得认,该打得比赛的也注定要打。
次日,宗门大比半决赛的,楚某钦佩。
”他声音清越,“既如此,此战我必当全力以赴。
但不论输赢,楚家之门,随时为姑娘敞开。
”他手腕轻转,挽出一个剑花,长剑发出一声悠扬清音:“剑名秋水,请。
”谢言星怎会怠慢,直接祭出锅鼎。
熔心果与地心藤糖晶瞬间投入鼎中,灵火升腾,起手便要做可以炼化火灵气的琥珀糖。
火灵气狂暴地汇聚而来,在锅铲引导下汇聚成炽烈的火球。
烈火开道!楚云澈神色不变,秋水剑光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片如烟似雾、缥缈难测的白色光华。
光华漫卷开来,如清晨弥漫江面的薄雾,又似九天之上舒卷的流云。
暴戾的火球甫一触及这片薄薄的云霭,竟悄无声息地湮没了,连一丝爆裂的火星都未曾溅起。
楚云澈身形未动,衣袂飘然,仿佛只是信手拂去了一粒微尘。
谢言星瞳孔骤缩。
楚家的云阙剑诀谢言星从未见过,先前在台下旁观也不过觉得行剑轻盈自如,也曾揣度或许是灵力碾压、未尽全力。
然而此时直面,她才明白,那看似轻柔无害的剑光,蕴含的剑意绵绵无尽。
它并非凌厉地穿刺或是暴力地碾压,而是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温柔地将她周身笼罩、包裹,四面八方,无处不是剑意。
谢言星皱眉,锅铲再运,再次凝聚火灵气,将云海撕开一道缺口。
赤红的光焰撞开云海,又咆哮着冲到楚云澈面前。
楚云澈却像没看到火灵气一样,身形飘忽,如踏云而行,手中秋水一引,如云的剑气就将火灵气吞没。
另一道剑光已从云层中探出,兀自冲向谢言星。
谢言星不得不低身,一踢锅鼎,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剑光。
然而楚云澈剑光很快,谢言星要躲过第一道剑光,就必须躲第二道、第三道,无暇顾及锅鼎。
锅鼎中正在炼化的其余灵气进度一滞。
谢言星又一次运使火灵气撞向剑光,面前的剑光暂时一清,她急促地喘着气,汗水已经浸shi了鬓角。
“能御使天地五行灵气,姑娘的食修法门确实神妙。
”楚云澈的声音传来,依旧平静,带着真诚的惋惜,“只是炼化灵膳,太过笨重了。
”“其实你炼化灵气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或许换做别人,想针对炼化灵膳时的你很难。
”他顿了顿,话语笃定,“若你我境界相当,胜负犹未可知。
但此刻,修为之差如云泥,剑道之利如秋水……姑娘,此局已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