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槟塔堆得摇摇欲坠,折射着宴会厅里过于明亮、近乎虚假的光。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尾调,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对权力结合的隐秘亢奋。江临站在花海拱门下,一身挺括的黑色礼服,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正低头给新娘戴上鸽子蛋钻戒。镜头贪婪地对准他们,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眼的白昼。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精心排演的戏剧。
司仪的声音洪亮圆润,穿透靡靡的乐声:江临先生,您是否愿意……
我愿意。江临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低沉悦耳,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他抬眼,目光扫过满座衣冠楚楚的宾客,那里面既有敬畏,也有谄媚。
司仪满意地转向新娘:林薇小姐,您是否愿意……
我反对。
一个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微哑,像冰锥猝然刺破华丽的气球。
全场死寂。
所有目光,连同那些闪烁的镜头,猛地从光鲜亮丽的新人身上撕扯下来,投向宴会厅入口那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如同倒计时。一个身影从暗影里缓缓剥离出来,走进这过于炫目的光里。
黑色修身长裙,勾勒出凛冽的线条。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过于苍白的脸颊。她一步步走来,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刀,硬生生劈开了这虚浮的喜庆。空气骤然紧绷,几乎能听到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
江临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如同被一层寒霜覆盖。他死死盯着那张脸——那眉眼,那轮廓,分明是……可那眼神,那浸透了骨髓的冰冷和恨意,又全然陌生。他捏着戒指盒的手指关节泛出骇人的青白,指腹无意识地狠狠碾过无名指指根处那道早已愈合、却依旧微微凸起的旧疤。
新娘林薇脸上精致的笑容僵住,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的茫然。宾客席里响起嗡嗡的、压抑不住的骚动和窃语。
沈微江临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扭曲,你……不可能!
黑衣女人——沈微,已经走到了主台前方,与江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中无形的弦绷到了极限。她没有看林薇,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牢牢钉在江临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旧情,只有沉淀了三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
不可能沈微唇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声音清晰地穿透死寂,三年前,六月十七号,那艘游艇爆炸的时候,江临,你也觉得我死了,对吧
她的话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无数道惊疑、探究的目光射向台上的新郎。
江临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色由白转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却无法掩饰的惊惶。他强自镇定,声音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沈微,你在胡说什么你父亲的事故,我很遗憾……
遗憾沈微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的尖锐,瞬间压过所有杂音,遗憾你为了拿到沈氏航运核心港的密钥权限,故意制造那场‘意外’,害死我父亲沈振海遗憾你发现我侥幸没死,就干脆把我囚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像对待一个活体血库,一遍又一遍抽我的血,去救你心尖上的苏晚!
轰——
整个宴会厅彻底沸腾!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般掀起。谋杀囚禁活体血库这每一个词都足以引爆整个上流社会!
江临像被重拳击中,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花艺拱门上,精心布置的鲜花簌簌落下几片花瓣。他英俊的脸庞扭曲得可怕,眼神里是震惊、暴怒,还有一丝被当众剥皮的狼狈。闭嘴!沈微!你疯了!这是污蔑!他嘶吼着,风度荡然无存。
沈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她不再说话,抬起手,对着侧方控制室的方向,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嗒。
清脆的声音如同一个开关。
江临身后,那面巨大的、原本滚动播放着新人甜蜜婚纱照的
LED
屏幕,骤然熄灭,陷入一片死黑。
下一秒,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
滋啦——
噪音尖锐地刮过所有人的耳膜,随即,一个清晰无比、带着金属质感的男人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算计,从宴会厅顶级的环绕音响里汹涌而出,灌满了每一个角落:
……老东西油盐不进,看来只能让他‘意外’消失了……游艇检查过了动力舱的线路……对,要像自然老化短路……做得干净点……沈微她最好一起消失……密钥必须拿到手……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处理事务般的平淡,但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满场死寂。真正的,连呼吸都停滞的死寂。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那是江临的声音!年轻几岁,少了些如今的深沉,但那份骨子里的冷酷和志在必得,一模一样!
江临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死死盯着那块巨大的、漆黑的屏幕,如同看到了地狱的入口。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灰败。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他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像濒死的野兽,死死钉在沈微脸上,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滔天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厦将倾、彻底崩塌的恐惧和绝望。
不……假的……这是合成的!是诬陷!他嘶哑地咆哮,声音破碎不堪,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否认这铁一般的事实。然而,那录音里精准的时间、地点、细节,以及他本人声音里那独一无二的腔调,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也扼住了他任何狡辩的可能。
沈微就站在那片因他而起的巨大混乱中心,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她看着江临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英俊脸庞,看着他精心构建的王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宾客席里,那些昔日对他谄媚逢迎的面孔,此刻只剩下惊骇、鄙夷和唯恐避之不及的疏远。他成了瘟疫的中心。
林薇,那位穿着梦幻婚纱的新娘,早已惊惶失措地退到了台边,脸色惨白如纸,看向江临的眼神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恶心。她精心挑选的、象征着永恒爱情的钻戒,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着她的手指。
江临的嘶吼在绝对的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猛兽,徒劳地撞击着无形的牢笼。那录音像魔咒般一遍遍回荡,每一个字都在碾碎他最后一丝体面。终于,他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目标不是沈微,而是离他最近的一个、正拿着手机对着他猛拍的记者。
不准拍!给我关掉!!他野兽般咆哮,伸手就要去抢夺对方的手机。动作凶狠,带着一种彻底失控的疯狂。
啊!记者吓得惊叫后退。
就在江临的手即将碰到手机的刹那,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魁梧的安保人员如同影子般迅捷地插了进来,精准地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手臂。他们的动作专业而有力,像铁钳般瞬间禁锢了他所有的挣扎。
江先生,请冷静。其中一个安保人员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江临被死死地架住,动弹不得。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昂贵的礼服被扯得凌乱不堪。他抬起头,充血的眼睛越过安保人员的肩膀,再次死死钉在沈微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暴怒、不甘、难以置信的崩塌感,还有一丝……被逼到悬崖尽头、走投无路的绝望和……疯狂
沈微……他沙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像是喉咙里堵着砂砾,是你……都是你做的……你恨我,我知道……可你听我说……
他猛地发力,试图挣脱钳制,身体向前倾,几乎要扑倒在地。安保人员手臂肌肉贲张,更用力地压制住他。
他放弃了挣扎,身体颓然地被架着,昂贵的西装皱成一团。他抬起头,那张曾让无数名媛趋之若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切。
微微……
这个久违的、亲昵到令人作呕的称呼,从他颤抖的唇间吐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齿寒的虚伪温情,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混蛋!是我被猪油蒙了心!那三年……我……我每天都在后悔!我折磨你,可我也在折磨我自己!我放不下你……
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甚至试图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那副卑微乞怜、摇尾乞求的姿态,与几分钟前那个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准新郎判若云泥。巨大的反差,只让这表演显得更加令人作呕。
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苏晚她就是个幌子!一个工具!我当年做那些……都是为了……为了能更快地强大起来,为了能配得上你,为了有能力保护你啊微微!
他的谎言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虚伪,我爱的只有你!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你看看我,微微,你看看我的眼睛!
他挣扎着,想让她看清他眼中真挚的痛苦和深情。
沈微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地(尽管是被架着)。他的哀求,他的眼泪,他的所谓深情告白,在她眼中激不起一丝涟漪,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嘲弄。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场荒谬绝伦的滑稽戏。
直到江临的表演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声音渐渐嘶哑,只剩下绝望的呜咽时,沈微才终于动了。
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绽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容。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
江临,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他破碎的呜咽,像冰凌坠地,你的戏,演得真不错。她顿了顿,欣赏着他眼中因这评价而升起的、最后一丝卑微的希冀。
然后,那希冀在她接下来的话中,彻底被碾碎成齑粉。
不过,她抬起手,纤细白皙的食指,优雅地、精准地,指向宴会厅那扇紧闭的、通往休息区的侧门方向,声音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江临头顶,你的深情告白,要不要……亲口说给你的苏晚听听
江临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他脸上那摇尾乞怜的表情瞬间凝固,继而转为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骇和茫然。他顺着沈微手指的方向,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去。
咔哒。
轻微的开门声,在此刻死寂的宴会厅里,却清晰得像骨头断裂的声音。
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穿着米白色长裙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光线从门后透出,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轮廓。她似乎很虚弱,一只手扶着门框,微微弯着腰,压抑着几声撕心裂肺般的咳嗽。但当她的脸抬起,迎向满场惊疑不定的目光,迎向江临那双因极度震惊而几乎爆裂开来的瞳孔时——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带着病容,却依旧美丽,带着一种破碎的、易碎的脆弱感。正是苏晚!
晚晚!江临失声尖叫,声音变了调,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仿佛白日见鬼,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你不是在……
他想说不是在瑞士疗养院等死吗但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嗬嗬的抽气声。
苏晚扶着门框,又低低咳嗽了两声,才缓缓站直身体。她看向江临的目光,不再是曾经的依恋和温顺,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刻骨恨意的审视。那眼神,竟与沈微有几分相似。
江临,苏晚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像淬了毒的针,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我的病,托你的福,还没好利索。不过,足够我来……送你一份‘新婚贺礼’了。
她抬起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的、毫不起眼的U盘。
这里面,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控诉的尖利,压过了江临粗重的喘息,是你这三年,利用沈氏资源,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挪用集团超过三十亿资金,非法填平你个人投资亏空的全部交易记录!每一笔流向,每一次签字授权,都清清楚楚!
嗡——
整个宴会厅再次被引爆!如果说之前的谋杀和囚禁是毁灭性的炸弹,那么这挪用三十亿巨款的指控,就是彻底将江临钉死在商业罪犯耻辱柱上的铁钉!宾客席中那些原本还带着一丝观望的商界大佬们,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看向江临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贱人!你胡说!你跟她是一伙的!你们陷害我!江临彻底疯了。他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野兽。被背叛的狂怒、被揭穿的恐惧、对毁灭的绝望,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然挣脱了两个安保人员的钳制!
混乱只发生在一瞬间!
江临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撞开试图再次阻拦他的安保,直扑向离他最近、刚刚被他抢夺过手机的那个记者!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粗暴地一把夺过了记者斜挎在胸前的相机包!
啊!记者惊恐尖叫。
江临看也不看,双手疯狂地在包里摸索、撕扯!昂贵的相机、镜头被他像垃圾一样粗暴地扯出来,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哗啦!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
下一秒,他的动作猛地停住。他的右手,从包内层一个不起眼的夹袋里,赫然拔出了一把乌黑锃亮、泛着致命冷光的——手枪!
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江临濒临崩溃的神经。他握着枪,那沉甸甸的杀意如同毒液瞬间注满了他濒临崩溃的身体。他的眼睛赤红一片,视线在混乱尖叫的人群中疯狂扫视,最终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死死钉在了沈微身上。
沈微!!他嘶吼着,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是你逼我的!一起死吧!!
枪口猛地抬起,黑洞洞的,带着吞噬一切的光晕,精准地、毫不犹豫地瞄准了沈微的心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沈微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她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枪口,看着江临脸上疯狂扭曲的杀意,眼神却依旧冰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悲悯那不是恐惧,更像是在看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然而,就在江临的食指即将狠狠扣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一道米白色的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斜刺里撞向江临!
是苏晚!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江临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握枪的手臂被狠狠撞开!致命的子弹擦着沈微的鬓角呼啸而过,击碎了后方巨大的香槟塔底座!
哗啦啦——轰!
晶莹剔透的酒杯塔如同被推倒的玉山,轰然崩塌!无数碎片和金色的酒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飞溅四射!浓烈的酒香混合着玻璃碎裂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引发新一轮的尖叫和混乱。
江临被撞得重心不稳,踉跄后退,握着枪的手臂也被苏晚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向下压去!
贱人!放开!!江临暴怒如狂,另一只手狠狠地去抓苏晚的头发,试图将这个背叛者撕开。
苏晚却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他握枪的手臂,任凭头发被撕扯,苍白的脸上只有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恨意。她仰起头,近距离地对着江临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尖叫,每一个字都像淬血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放开!江临!你以为我真是你的药引子!我告诉你!当年游艇爆炸!根本不是什么意外短路!!
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让疯狂挣扎的江临动作猛地一僵!
苏晚死死盯着他瞬间凝固、写满惊骇的眼睛,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诅咒,清晰无比地砸进他耳膜,也砸进全场死寂的空气中:
——是你!是你亲手!在动力舱!按下的引爆按钮!!
轰——!!!
这句话的威力,比刚才所有的录音和指控加起来都要恐怖百倍!像一颗核弹在江临的颅腔内轰然炸开!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白。赤红的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深处是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惊骇和……被彻底剥开伪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裸裸的恐惧!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宴会厅里所有嘈杂的尖叫、混乱、玻璃碎裂声,都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苏晚那句如同地狱丧钟般的指控,在江临的脑海里疯狂回荡、炸裂!
亲手按下引爆按钮……亲手……
他精心构筑、赖以维持的所有谎言、所有伪装、所有心理防线,在这一声指控下,彻底土崩瓦解,碎成齑粉!那被深埋在最阴暗角落、连自己都不敢直面、只会在午夜梦回时化作冷汗惊醒的终极罪孽,就这样被血淋淋地、当众撕开!
不……不……不是……江临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毫无意义的音节。他握着枪的手,那曾稳定地瞄准沈微心脏的手,此刻却像得了疟疾般疯狂地颤抖起来。身体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他不再试图推开苏晚,反而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反手死死攥住了苏晚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他看着苏晚,眼神不再是暴怒,而是彻底的崩溃和一种摇尾乞怜的哀求,仿佛在祈求她收回那句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话。
晚晚……你撒谎……你被她收买了……对不对你恨我……所以……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苏晚脸上却只有冰冷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她猛地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沈微,又指向自己,声音尖锐如刀:收买江临!你问问你自己!你把我当过人吗!我不过是你的移动血库!是随时可以为了你的利益牺牲掉的棋子!是帮你遮掩你那身血腥味的遮羞布!还有沈微!她父亲待你如亲子!可你呢!你为了那该死的密钥,杀了他!连他唯一的女儿你也不放过!把她当牲口一样囚禁抽血!你是个魔鬼!彻头彻尾的魔鬼!
她的控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将江临最后一点试图狡辩的念头也彻底碾碎。
周围的混乱似乎重新涌了上来。安保人员终于再次突破人群,正谨慎地、一步步地围拢过来。宾客们惊恐地后退,却又忍不住伸长脖子,见证这惊悚的一幕。记者们不顾危险,镜头死死对准着风暴的中心。
江临彻底僵在了原地。苏晚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上。他环顾四周——那些曾经谄媚的脸孔,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鄙夷和唾弃。沈微冰冷的目光如同审判之剑。苏晚眼中刻骨的恨意如同淬毒的火焰。
无处可逃。
这个世界,这个他用谎言、背叛和鲜血堆砌起来的王国,正在他眼前分崩离析,彻底化为废墟。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海,瞬间淹没了他。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绝望到极点的嘶吼,猛地从江临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包含着被彻底背叛的愤怒、计划崩盘的疯狂、罪行被揭穿的恐惧,以及……一种走投无路的、彻底的毁灭欲!
伴随着这声野兽般的嚎叫,他那双因极度充血而赤红的眼睛,猛地抬了起来。视线如同失控的探照灯,在沈微那张冰冷漠然的脸和苏晚那张充满刻骨恨意的脸之间,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来回扫视!
恨!无尽的恨意瞬间吞噬了残存的理智!
是他!都是她们!是她们毁了他的一切!他的财富!他的地位!他的名声!他唾手可得的完美联姻!他精心维护的假面!他的一切!都毁了!
杀了她们!
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满了他仅存的意识。被绝望点燃的疯狂彻底主宰了这具躯壳!
他不再颤抖。
那只握着枪的手,带着一种可怕的、异样的稳定,猛地重新抬起!
这一次,枪口不再锁定沈微的心脏,而是在沈微和苏晚之间,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来回急速地晃动!他的食指死死压在冰冷的扳机上,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抽搐着,只需再施加一丝力量,致命的子弹就会咆哮而出!
死!都给我死!!!他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这两个将他推入深渊的女人,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同归于尽的毒汁,一起下地狱吧!贱人们!!
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凝视,在沈微和苏晚之间疯狂游移,每一次晃动都牵动着全场濒临崩溃的神经。
沈微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封的雕像。看着那随时可能喷出火焰的枪口,看着江临眼中彻底焚毁一切的疯狂,她的脸上,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极其复杂。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一种穿透了漫长黑暗终于看到尽头的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的悲凉。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抵达终点,却发现终点不过是一片荒芜。
她看着江临,看着他被自己的罪孽逼疯的模样,看着他手中那柄象征着他最终末路的凶器,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她的唇形清晰无比。
太迟了。
这三个字,没有声音,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江临疯狂咆哮的屏障,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太迟了
什么太迟了
复仇审判还是……救赎
这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他狂乱的意识。那疯狂晃动的枪口,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就在这凝滞的万分之一秒——
江临那双被血丝和疯狂填满的赤红眼瞳,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他看到——
沈微身后不远处,那些惊惶后退的宾客缝隙中,几张冷硬如铁的面孔一闪而过!那是便衣!是警察!他们正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分开人群,向他包抄过来!其中一人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
而苏晚,那个他以为柔弱可欺、被他当作工具和血库的女人,此刻脸上除了恨意,竟也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冰冷的平静。她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审判者看着罪人伏诛的漠然。
太迟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同归于尽,都早已在对方的算计之中,都只是加速自己毁灭的徒劳表演。
这认知,如同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狠狠浇下,瞬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疯狂燃烧的火焰,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无边的绝望。
举着枪的手臂,那凝聚了他所有毁灭力量的手臂,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筋骨,沉重得无法支撑。
枪口,不再在沈微和苏晚之间晃动。
它开始下沉。
以一种缓慢的、不可逆转的、仿佛被无形重物拖拽的姿态,沉沉地下坠。
沉重的枪身,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下移动。那曾经对准仇敌、凝聚了所有疯狂毁灭意志的乌黑枪口,此刻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着,不再指向外界的任何目标。
它在坠落。
坠向他自己的身体。
坠向他自己那颗在绝望深渊中疯狂跳动的心脏。
江临赤红的双眼,瞳孔深处那最后一点代表理智和生机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沈微无声的唇语太迟了和警察逼近的冰冷现实下,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黑暗,如同最深的海沟,吞噬一切。
原来……这才是尽头。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彻底被掏空、被世界抛弃、坠入绝对虚无的疲惫。
那沉重的枪口,带着一种诡异的、宿命般的顺从,终于停止了移动。
它不再指向别人。
冰冷坚硬的金属前端,那象征着终结的圆形黑洞,稳稳地、死死地,抵在了他自己的右侧太阳穴上。
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枪管的冰冷和坚硬纹路,那寒意瞬间穿透颅骨,直抵灵魂深处。
时间,空间,尖叫,混乱……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最终凝固成一幅荒诞而惊悚的油画。
他最后的视野里,是沈微那张冰封般的脸。她的眼神穿透混乱的空气,落在他抵住太阳穴的枪口上,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彻底的沉寂。
以及一丝,极其遥远、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悲悯
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因极度的用力而指节扭曲泛白,微微地、神经质地抽搐着。
只需要再往下压一点点……
一点点……
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无数碎裂的光斑投射在满地狼藉的金色酒液和玻璃碎片上,一片诡异的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