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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等了十年,终于盼到萧景宸凯旋归来。

    本以为是凤冠霞帔,却不想等来他牵着异族公主的手。

    她才是我并肩之人。

    他当众羞辱,将我十年付出踩入泥泞。

    我没有哭闹,没有挽留。

    只是平静地撕碎婚书,将十年爱恋扬在他脚下。

    众人惊愕之际,那个痴恋我多年的商贾世子顾风,竟当众跪地求婚。

    我平静地伸出手,接受了这份他从未给过的真情。

    第一章:

    我跪在蒲团上,将最后一支檀香插入铜鼎。

    青烟袅袅,满室芬芳。

    这里是我与萧景宸的家。

    为了今日,我亲手布置了府中每一处角落,连廊下的灯笼穗子,都是最喜庆的正红色。

    十年了。

    我陪他从籍籍无名的寒门书生,到今日平定边疆、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我满心欢喜的以为,今天是我十年等待的终点,也是他许我凤冠霞帔的开端。

    丫鬟喜气洋洋地跑进来:小姐!姑爷回来了!圣上亲迎,十里长街,全是为姑爷欢呼的百姓!

    我心口一热,提着裙摆便往府门跑去。

    府门大开,喧天的锣鼓和百姓的欢呼声浪潮般涌来。

    我终于看到那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骑在神骏的白马上,身披铠甲,面如冠玉,清冷又矜贵。

    一切都如我梦中那般。

    然而万万没想到,此时的他身侧却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美得极具侵略性的女人。

    只见萧景宸翻身下马,却不是走向我,而是转身向那个女人伸出了手。

    他牵着她的手走上台阶,穿过为他而开的府门。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血液寸寸冰冷。

    庆功宴上,宾客满座。

    我像个提线木偶,坐在主母的位置上,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萧景宸举杯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才轻轻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与疏离。

    他身边的慕容雪,则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挑衅地看着我。

    今日,我要向各位宣布一件事。

    萧景宸的声音清冷,却如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他抬起慕容雪的手,高高举起。

    慕容雪公主,她,才是我萧景宸此生要并肩之人。

    嗡的一声,我脑中一片空白。

    周遭的喧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我只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但我失败了。

    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壁上的一幅画,桌上的一樽酒。

    不能慌,不能乱。

    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我强撑着一抹笑,端起酒杯,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将军觅得良缘是好事,只是,此事来得突然,我与将军的婚……

    婚书萧景宸终于再次看向我,却打断了我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苏婉,你为我付出十年,我心中有数。

    他的话,让我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本将军不会亏待你,他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过后自会为你另寻一门好亲事,保你一生富贵安康,也算对你十年辛苦的补偿。

    补偿

    我这十年,原来只配得上补偿二字

    他身边的慕容雪娇笑着依偎过去,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苏小姐,萧郎已为你铺好后路,你该感恩戴德才是。你的身份,终究与萧郎不配,强求不来,何必如此不识大体,让大家难堪呢

    是啊,萧景宸不耐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人总要向前看。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最后一丝幻想也终于破灭了。

    原来我不是他的贤内助,只是他人生路上需要被补偿的旧物。

    用完,就该识大体地被一脚踢开。

    第二章:

    我笑了。

    在这满堂的寂静中,我低低地笑出了声。

    我苏婉的字典里,从没有卑微求全这四个字。

    既然你不稀罕,那我就把这颗心,连同这婚书,一起撕个粉碎,再不回头!

    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我缓缓站起身,平静地走回内堂。

    再出来时,我手中多了一纸婚书。

    那是我与他十年前定下的,我视若珍宝,曾以为它会变成一纸八抬大轿抬我进门的婚约。

    我缓缓走到萧景宸面前。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用力地,将婚书撕成了碎片。

    随后,我将那些承载了我十年愚蠢爱恋的纸屑,尽数扬在了他光鲜的官靴前。

    萧景宸。

    我的声音冰冷刺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你的阳关道,我不陪了。我的独木桥,也无需你操心!

    萧景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是不可置信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气。

    苏婉,你这是做什么别胡闹!

    他竟然还觉得我是在胡闹。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娶了你吗简直可笑!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而坚定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萧将军,苏姑娘并非胡闹。

    那是顾风。

    京城首富顾家的独子,那个痴恋了我多年,我却始终避而不见的人。

    他不知何时出现,大步流星地走到我身边,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他看着萧景宸,目光坚定,声音洪亮。

    萧将军不愿意娶苏姑娘为妻,我顾风愿意。

    从今往后,你若再敢羞辱她半分,便是与我顾家为敌!

    全场哗然。

    萧景宸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慕容雪嗤笑一声,眼中尽是嘲讽:呵,一个被抛弃的女人,还真有人要。顾公子,你这口味,可真是独特啊,不怕被人笑话吗

    顾风的眼神冷得像刀子,直直射向慕容雪。

    慕容公主,顾某的心悦人轮不到外人置喙。

    旁人如何说,与我何干我只知我顾风此生非她苏婉不娶!

    说完,他转过身,眼中是无比滚烫的深情。

    婉儿,嫁给我。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对面脸色难看的萧景宸。

    心里一个声音在说:

    顾风,我欠你一个情,对此我会用余生来偿还。

    即便这份爱,不再是炙热如火。

    但也绝不会再有欺骗和背叛。

    我主动伸出手,牵起了他温热的手掌。

    好。

    第三章

    我与萧景宸决裂的第三日,京城的天依旧晴朗。

    顾风在陪我拣选着大婚用的喜绸。

    他指着一匹云锦,眼底是小心翼翼的期盼:婉儿,这匹做你的嫁衣,好不好

    我点点头,心头那块被撕裂的伤口似乎在他温润的目光下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

    然而,安宁是如此的短暂。

    管家面色凝重地走到我面前,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姐,外面……外面全都在传……

    他不敢说下去,可我已是早有预料。

    听说了吗那苏家小姐早就和顾家公子不清不楚了!

    可不是,不然顾公子怎么会在这个当口赶着要一个被萧将军抛弃的女人

    不止呢!我听说她还暗通敌国,把萧将军的军情卖给了慕容雪的旧部,所以将军才忍痛割爱,大义灭亲!

    流言如瘟疫,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前一刻,我还是被辜负的可怜人。

    下一刻,我已是人人唾骂的不贞妖女、通敌叛国的罪人。

    顾风气得用力拍桌,双目赤红:婉儿,别怕,我这就去撕了他们的嘴!

    我拉住他,摇了摇头。

    没用的,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是萧景宸的手笔,他要的,是杀人诛心。

    男人心狠起来,比世上最毒的蛇更能杀人不见血。

    更让我恶心的是,萧景宸竟在次日的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脸痛惜地澄清:

    是那苏婉德行有亏在先,不仅私通顾风,还暗中与敌国勾结,本将军亦是受害者!念及旧情,本将军不愿追究,只望她能好自为之。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伪装出一副被背叛后依然宽宏大量的圣人模样。

    这番话,却将我通敌的罪名,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苏家的生意,应声而倒。所有合作的商家,一夜之间全部解约。

    就在我被围困于府邸寸步难行之际,慕容雪来了。

    她依旧是一身华服,像一只得胜的孔雀。

    她施施然地坐下,眼神悲悯地看着我。

    苏小姐,何必呢她幽幽开口,语气里满是虚伪的同情,你看,事情闹成这样,萧郎也很为难。他毕竟念着旧情,才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只判了你苏家家产充公,留了你们一条性命。

    求情简直可笑。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精光。

    我今日来,是给你指条明路。你若肯削发为尼,从此一生念经拜佛,与顾家切断瓜葛。萧郎说了,他会保你一命,也算全了你们最后的情分。

    让我放弃一切,放弃名誉,放弃爱情,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了此残生

    这就是他对我十年付出的补偿

    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涌了上来。

    他们这是要将我挫骨扬灰,连一丝反抗的火星都不留。

    我抬起头迎上慕容雪得意的目光,一字一顿冷冷道:

    替我谢谢萧大人。

    慕容雪以为我屈服了,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就在此时,顾风大步走进屋内。

    慕容公主,烦请你也转告萧将军——

    他送我和婉儿的这份贺礼,我顾风收下了。三日后的订婚宴,照常举行。

    我也站起身,死死瞪着慕容雪说道:

    届时,我备了份回礼,定要请全京城的人都来好好看看他萧景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四章:(付费点)

    我与顾风的订婚宴不可谓不是风口浪尖。

    宴席之上,宾客们投来的眼神,或怜悯,或鄙夷,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每一寸肌肤上。

    我端坐在顾风身旁,任由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我冰冷的手指。

    今日,我将彻底埋葬过去的一切。

    慕容雪来了。

    她的步伐摇曳生姿,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只见她径直走到我面前,高高举起了一封信。

    苏小姐,你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吗她声音尖利,划破了宴会的虚假祥和,这封你与顾公子私通的信,铁证如山!

    全场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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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看她,甚至没有看那封信。

    我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人群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萧景宸。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仿佛这场闹剧,本就是他默许的剧本。

    我平静地接过那封信,信纸在我指尖轻飘飘的正如我那十年可笑的青春。

    我没有撕。

    我只是看着萧景宸,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质问道:萧景宸,十年。我为你操持家业,帮你度过无数难关,最后又为你几近熬干心血。今日,你就要用这样一封伪信,给我定罪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背叛我在先,还有何脸面再提过去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耗尽了我对他的最后一丝情分。

    我缓缓站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账册和图纸,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慕容雪的笑容僵在脸上。

    萧景宸的眉心,也狠狠一跳。

    我的声音不再压抑,而是激昂地响彻全场:

    慕容公主,你手中之物是真是假,稍后再论。不如先请萧大人,看看这些东西,是否眼熟!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图纸,猛地展开。

    萧将军!你平定边疆所用的改良弓弩图纸,是我为你熬了三个通宵,画废了上百张图纸才最终成稿!你还记得吗!

    我拿起另一张泛黄的药方,甩在他面前。

    你克敌制胜的那场瘴气战,解药的方子是我亲身试毒,吐了三天三夜的血才换来的!你还记得吗!

    我翻开那本厚厚的账册,指着其中一页,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

    你初入朝堂,被政敌构陷,是我变卖了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嫁妆,为你填平了二十万两的亏空后才保住了你的官位!萧景宸,你可还记得!

    十年!我为你稳固后方,为你殚精竭虑,你却将我弃如敝履,反过来泼我脏水,联合外人将我踩入泥泞!这所有的一切,你当真心里有数

    萧景宸,你的良心,究竟何在!

    萧景宸的脸,一瞬间惨白如纸。

    他指着我,嘴唇不住地颤抖。

    你!你血口喷人!这些……

    真假,自有公论!顾风上前一步,再次将我牢牢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如霜,倒是你,萧将军。忘恩负义,踩着女人的血泪上位,今日便是报应!

    满场宾客的议论声,从窃窃私语变成了清晰的指责。

    天啊,原来萧将军的功绩,是这么来的……

    变卖嫁妆,亲身试毒……这苏小姐,当真是情深义重,却错付了人啊!

    亏我还把他当英雄,呸!卑鄙无耻!

    我的目光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刺穿他最后的伪装。

    萧景宸,你曾问我还有何脸面提过去。现在我告诉你——

    我提过去,不是为了挽回,而是为了让众人知道,你今日的荣华富贵,究竟有多脏!

    你午夜梦回时,最好祈祷不要梦见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曾经视你如命的苏婉!

    萧景宸哑口无言。

    在满堂的指责和鄙夷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灰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那曾经他以为功成名就后便可随意抛弃的贤内助,此刻将他的声名与人品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第五章:

    我与顾风的正式婚宴平淡而温馨。

    没有震天的锣鼓,只有他为我亲手栽下的一院海棠,和他在神佛前许下的郑重誓言。

    他说:此后,有我在,你只需安享太平,再不必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那一日,我穿着曾梦寐以求的大红嫁衣,任由顾风手中的温热从掌心传至全身。

    他眼中的深情像一团暖阳,将我心底最后一丝寒冰融化。

    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不是计较得失,不是权衡利弊,只是……安心。

    我说:谢谢你,顾风。能与你相遇,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他轻柔地抚摸我的发丝,低声说:傻瓜,这是我幸运。

    新婚后的每一日,我的生活都充满了细碎的温暖。

    清晨有他亲手熬好的暖粥,午后有他陪我在园中散步,夜晚有他为我留的一盏灯。

    我的心渐渐被这份纯粹的爱意填满。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里却是一片寒冬。

    萧景宸的日子很不好过。

    朝堂之上,他忘恩负义之名已成定局,同僚避之不及的同时陛下也颇有微词。

    处理军务时,他更是频频出错。

    没了苏婉在背后的他像个无头苍蝇般,任由折子堆积如山却无从下手。

    一日散朝,他无意中听到两位大臣的私语。

    萧将军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啊,听说以前那些疑难杂症,都是苏小姐替他解决的,听说连陛下都曾暗中赞叹苏小姐的才华。

    是啊,苏小姐的医术和谋略,世间罕有,可惜萧将军有眼无珠,自毁长城,如今悔之晚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站在廊柱的阴影里,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几乎要捏碎自己的骨头。

    苏婉……苏婉!

    他猛然惊觉:自己失去的不只是一个贤内助。而更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心,是他通向幸福余生唯一的路。

    他曾以为,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

    却不知,她才是他的江山,才是他最不可或缺的基石。

    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那晚,他回到冰冷的府邸,看着那异族面孔的美人时,脑海却反复浮现出苏婉那双决绝又冰冷的眼睛。

    悔恨像毒藤,从他心底疯狂滋长,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痛苦地闭上眼,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锥心之痛。

    第六章:

    萧景宸开始来找我。

    他丢掉了所有的傲慢,像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开始疯狂地试图弥补。

    一箱箱稀世的千年雪莲、名贵的东珠首饰、前朝的孤本医书,流水般送到顾府,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他甚至还开始制造偶遇。

    那日我从医馆出来,他的马车就停在街角。

    而他本人则一身常服,满眼红血丝,憔悴得像变了个人。

    他拦住我的轿子,捧着一个锦盒,声音沙哑地恳求:婉儿,我知错了。这些雪莲可助你调理身子,求你收下。

    我坐在轿中,连眼皮都未曾掀动一下。

    顾风的声音从我身侧传来,平静却不容置疑,像一堵墙,将我与萧景宸彻底隔开:萧将军,我家夫人身体康健,不劳挂心。请回吧。

    婉儿!他对顾风的婉言相告不管不顾,反而急切地上前一步,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的心依旧静如止水。

    顾风冷下脸,拦住他的去路:萧将军,若无他事,请勿扰我夫人清净。你我两家,早已经毫无瓜葛!

    轿子缓缓启动,将他狼狈的身影甩在身后。

    后来,他托人传信。

    信上写着:我曾以为,天下女子皆可替代。如今才知你苏婉才是我世间唯一。

    我只看了一眼,便将信纸扔进了火盆。

    火舌卷曲,将那些迟来的悔恨烧成了灰烬。

    据说慕容雪为此大发雷霆,冲进他的书房质问道:萧郎,你为何要三番五次地去找那个贱人!

    萧景宸只是不耐烦地挥手,目光死死盯着书案上那张被他拼凑起来的、撕碎的婚书残片。

    与你无关!他语气冰冷,像在对她说话,又像在对自己嘶吼。

    他们的世界兵荒马乱,而我,早已置身事外,风平浪静。

    第七章:

    萧景宸依旧没有放弃。

    他送来的东西从稀世珍宝变成了我旧时爱吃的一包糖渍青梅,一束院里新开的海棠。

    这些东西,连同他血书的信件,都被顾风命人扔进了府外的污水道。

    后来某日我从医馆回府,轿子行至朱雀长街时突然被一匹疯马拦住。

    马上之人正是萧景宸。

    曾经清冷矜贵的大将军,此刻竟公然在闹市拦轿。

    他死死拽住轿夫的缰绳,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濒死的哀求:

    婉儿,你出来见我一面,就一面!

    我端坐轿中,心里只觉得厌烦。

    此时顾风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无声地给予我力量。

    顾风正要开口赶人,萧景宸却像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苏婉!你肩上那道疤,是不是又疼了!

    我浑身一僵。

    那道疤,是十年前我为护他周全,被刺客的刀锋划过留下的。每逢阴雨天,便会刺骨地疼。

    他继续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泣血的杜鹃:

    我知错了!我给你寻来了西域的珍贵药膏,能止痛去疤!婉儿,你让我看看你的伤,求你……

    我垂下眼,手不自觉地抚上肩头,那道丑陋的疤痕仿佛在此刻活了过来,灼烧着我的皮肤。

    轿内,是我克制愤怒的呼吸。

    而轿外,是他绝望几近疯魔的哀求。

    就在这时,顾风动了。

    只见他走下轿子,命人控制住萧景宸,随后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萧将军,他声音平静,却带着碾压一切的威势,我夫人的伤,就不劳你挂心了。至于你的药膏——

    他顿了顿,眼神中带着一丝残忍的怜悯。

    只会脏了她的身子。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轿子内轻轻将我揽入怀中,仿佛要隔绝一切能伤害我的声音。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贴在我的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婉儿,别怕。你的疤,我来疼。

    以后,你的每一个雨天都会有我。

    这句话像有神力般瞬间抚平了我心底被勾起的惊涛骇浪。

    我靠在他怀里,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轿外的萧景宸如遭雷击,手中那个盛着药膏的锦盒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碧色的膏体混入尘土,已是无用。

    第八章

    朱雀长街那一耳光,并未打醒萧景宸,反而将慕容雪彻底逼疯。

    她看萧景宸的眼神从痴缠变成了怨毒。

    并且她还将所有的恨意,都归结到了我的身上。

    一张天罗地网,悄无声息地向我铺开。

    那日,城中最大的药材行百草堂突然失火。

    火势蔓延,烧毁了半条街的商铺,连累了数名无辜百姓的性命。

    据说死者中还有慕容雪最为宠爱的一个仆人。

    而我,恰好在前一日去过百草堂,为我的医馆采买药材。

    一夜之间,新的流言四起。

    听说了吗百草堂的大火,是顾夫人放的!

    她嫉妒百草堂抢了她自己医馆的生意,便纵火报复!

    不止呢,据说她用的还是敌国传来的西域火油,火势才会那般迅猛,此女心肠何其歹毒!

    这一次,不是空口白牙的污蔑,而是有人证的。

    几个所谓的目击者言之凿凿,说亲眼看见我的贴身丫鬟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百草堂后巷。

    官府的人很快找上了门。

    顾风将我护在身后,脸色冷峻,但我却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安心。

    鱼儿,终于咬钩了。

    公堂之上,慕容雪作为苦主的代表,哭得梨花带雨。

    她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恶行,说我因嫉妒之心,罔顾人命,手段之残实在骇人听闻。

    萧景宸脸色苍白地坐在旁听席上,目光死死地锁着我。

    那眼神复杂到连我也看不明白。

    似乎既有痛苦,又有挣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他或许在期盼我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易地化解危机,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他凭什么呢

    我看着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当人证被带上来指认我丫鬟的时候,慕容雪得意地看向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我被定罪的下场。

    我没有辩解。

    顾风也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呈上了一份供词。

    那是我丫鬟的供词。

    她承认了,是她受我指使,去百草堂后巷踩点,准备纵火。

    慕容雪的笑容凝固了。

    萧景宸猛地站起身,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主动对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公堂。

    萧将军,你所求,不就是如此吗

    我认罪。

    我认罪的那一刻,萧景宸浑身猛地一震。

    慕容雪则欣喜若狂,她立刻尖声对堂上的官员道:大人!您听见了!她亲口认罪了!请大人立刻将这毒妇收监,明正典刑!

    然而,堂上的官员却并未理会她,只是拿起顾风呈上的另一份卷宗,面色凝重地看了起来。

    顾风冷笑着上前一步。

    慕容公主,别急。

    他从怀中取出几封信件,狠狠摔在慕容雪面前。

    你买通我府上的丫鬟,伪造供词,再用她家人的性命威胁,这一切,我们都有人证物证。

    至于那场大火……顾风的目光转向萧景宸,带着一丝残忍的冷意,百草堂的火,确实是西域火油所致。而这批火油,恰好是慕容公主的旧部,从敌国偷运入境,藏匿于京郊别院的。

    他们本想用这场大火,嫁祸于我夫人,再借机引起京中大乱,里应外合。可惜……

    顾风的声音陡然拔高。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勾结敌国,意图颠覆朝纲,毒害朝臣,桩桩件件,罪证确凿!

    慕容雪的面具,终于被彻底撕碎。

    她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娇媚。

    她歇斯底里地冲着萧景宸咆哮:萧景宸!你还看不清吗这女人就是个祸害!她根本不爱你,她只是在利用你报复我!

    萧景宸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人落在我身上。

    那双曾经清冷孤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绝望。

    闭嘴!

    他终于对慕容雪吼出了声,声音嘶哑,充满了自我厌弃的痛苦。

    你才是利用我的那个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的权欲!我真是……瞎了眼!

    我瞎了眼!

    这四个字,他终于说了出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仿佛在看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萧大人,你终于看清了

    我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可惜,有些代价,是你永远都无法弥补的。

    说完,我不再看他。

    经过主审官同意后,顾风牵起我的手,带我远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第八章

    慕容雪被收监,萧景宸因识人不明、险些酿成大祸,被陛下斥责了一顿后还被收走了部分兵权。

    他彻底垮了。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变成了一个只想求我回头的疯子。

    他开始更深层次地挽回。

    他将名下所有的田产、商铺,全都转到了我家里人的名下,试图以此弥补苏家。

    他在朝堂之上,不顾同僚异样的眼光,亲口为我正名,将我那十年被他刻意隐瞒的功绩,一件件公之于众,不惜自毁前程。

    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心,早已铸成了铁石。

    他做完这一切后,便开始长跪在顾府门外,任凭顾风和仆人怎样驱赶都不肯走。

    从清晨到日暮,从晴天到雨雪。

    他放下了所有身段和骄傲,只为了求我一个正眼。

    京城百姓们看在眼里,又纷纷议论了起来。

    有人说他浪子回头,情深义重。

    有人说我太过绝情,不念旧恩。

    这些话传到我耳中,我只觉得可笑。

    我和他的所有情分,早在那个庆功宴上就被他亲手碾得粉碎。

    现在,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第九章

    我的人生,在离开萧景宸后才真正开始。

    顾风的支持,不是口头上的承诺,而是毫无保留的行动。

    他先是为我开了京城最大的医馆回春堂,将顾家珍藏百年的医书古籍,尽数送到我面前。

    我凭借着自己的医术,救死扶伤,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连宫中的太医都时常来向我请教。

    我的名字,不再是萧景宸的未婚妻,也不是顾家的夫人。

    我是苏婉。

    是百姓口中赞颂的苏神医。

    两年后,一场大疫席卷边关,朝廷束手无策。

    是我,带领着顾风组织的队伍,日夜兼程,赶赴疫区。

    我以身试药整整,才终于研制出解药,将那场浩劫平息。

    班师回朝的那日,皇帝亲率百官在城门口相迎。

    那样的荣光,我曾一度以为只有萧景宸配得上。

    在盛大的庆功宴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我赞不绝口。

    苏夫人医术精湛,心怀天下,造福万民,实乃我朝之福!

    他高声宣布。

    朕今日,特赐苏婉济世医仙之名,以彰其功!望天下女子,皆以苏夫人为楷模!

    我穿着一身素雅却不失华贵的宫装,与顾风并肩而立,接受着万众的朝拜和敬仰。

    我微微侧头,与顾风相视一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自信。

    谢陛下隆恩。苏婉必不负厚望,为百姓福祉,尽心竭力。

    这十年,我曾是他的影子,活在他的光环之下。

    如今,我终于站到了阳光里,也终于成为了我自己。

    在宴会的一个角落里,我看到了萧景宸。

    他依旧俊美,却早已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气势。

    他穿着普通的官服,站在人群的末尾,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背景板。

    我听到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一字不差地落入我的耳中。

    婉儿……你本该是我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本该是我的……

    是啊,本该是他的。

    可他亲手,将这一切都毁了。

    顾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眼中是满满的骄傲与爱意。

    婉儿,你今日的光芒简直比太阳还要耀眼。

    我回望他,眼中是同样的温柔与坚定。

    太阳的光芒众人皆享。

    可我的光芒从今往后只属于你一人。

    那场济世医仙的封赏宴后,萧景宸的名字,便彻底从京城的风光里剥离了。

    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而是慕容雪叛国案里一个洗不清嫌疑的污点。

    陛下收回了他最后的兵权,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

    顾风告诉我这些时,我正在为新一批的药材分门别类。

    空气里弥漫着草药清苦的香气,我的指尖沾着半夏的粉末,内心平静无波。

    他曾派人递过几次拜帖,想见你最后一面。

    顾风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我。

    我头也未抬,将一株晒干的龙胆草放入药柜。

    见了,又能如何呢

    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他最后那一次找上门时想要硬闯,可最终被两个寻常护院拦下。

    夫人,丫鬟小莲在我身后小声禀报,萧……那个人,又来了,说有样东西,必须亲手交还给您。

    我正用银针捻着灯芯,没有抬眼。

    什么东西

    是一支旧了的凤钗。

    闻言,我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那支凤钗,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十年前,为了给他凑钱打点,我当掉了它。

    真不知道现在他又是从哪找回来的。

    母亲的遗物固然珍贵,可我却最讨厌被人要挟。

    特别是他。

    告诉他,我放下银针,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苏婉已死,旧物当焚。他若有心,就替我烧了吧。

    最终的圣旨下来那日,京城天光大好。

    萧景宸因识人不明、治军不严、致使敌国细作渗透朝堂,险酿大祸,被革去一切官职爵位,贬为庶民,三日后发配北境苦寒之地,终身不得回京。

    旨意传遍京城时,我正在回春堂坐诊。

    一个五岁的孩童发着高热,哭闹不止,我正俯身耐心地哄他喝下汤药。

    药堂外,是百姓们奔走相告的喧哗,那些议论声,或解气,或唏嘘,像风一样从我耳边刮过,却吹不起半点涟漪。

    苏神医,您听说了吗那个忘恩负义的萧景宸,遭报应了!

    病童的母亲压低了声音,脸上是快意的神色。

    我对她笑了笑后将一块蜜饯塞进了孩子嘴里。

    好了,烧退了便没事了。

    萧景宸离京的日子转眼即至。

    长街之上,再没有当年万人夹道相迎的场面,只有零星的唾骂和看热闹的目光。

    我当然懒得去看。

    顾风也默契地没有提及此事。

    他只是在午后我小憩醒来时,为我端来一碗新熬的莲子羹。

    我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开得正好的海棠花笑得无比灿烂。

    番外

    光阴荏苒,一晃四年。

    我与顾风的儿子,顾念安,已经三岁了。

    他生得玉雪可爱,眉眼像我,性子却随了顾风,有时沉静有时爱笑。

    我的回春堂在顾风的帮助下,在全朝开了数十家分馆,救治了无数百姓。

    而我,也终于兑现了对父亲临终前的承诺:将苏家的医术发扬光大。

    这一年秋天,北境传来消息,说百姓念我当年救难之恩,联名写信请我故地重游。

    于是,顾风便放下手中所有生意,带着我和念安,一路北上。

    马车行在官道上时,念安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风景。

    顾风怕有危险,于是将他抱进了怀里。

    随后他指着我,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念安,听好了,你母亲是这世上最厉害、最善良的女子。

    她用她的医术和智慧,让很多人过上了好日子。你要永远爱她,保护她,明白了吗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爱娘亲,保护娘亲!

    我笑着将他搂进怀里,心头是满溢的幸福与安宁。

    车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时,我想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北境的城镇,比我记忆中繁华了许多。

    街上行人往来,脸上都带着安居乐业的笑容。

    我看着自己当年亲手建立起来的药局,如今已是门庭若市,心中充满了慰藉。

    我们一家三口走在街上,顾风牵着我,我牵着念安。

    念安看见路边有卖糖画的,便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指着一个凤凰糖画,奶声奶气地说:娘亲,要这个,娘亲是仙女,要配凤凰。

    我笑着付了钱,将那只漂亮的糖凤凰递到他手里。

    就在这时,我感到一道目光从街角传来。

    那目光仿佛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灼穿的痛楚,牢牢地锁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的街角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衣衫褴褛,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

    然而,他只是远远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那眼神太过熟悉,熟悉到我心口猛地一滞。

    是他。

    萧景宸。

    四年不见,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丰神俊朗的大将军,而成了一个被岁月和苦难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落魄之人。

    婉儿,怎么了

    顾风的声音将我从怔忡中拉回。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人。

    顾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将我和念安往他身后拉了拉,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我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我收回目光,蹲下身,替念安擦了擦嘴角的糖渍,眼神又重新变回平静而满足。

    我们回家吧,天色不早了。

    我对顾风微笑道。

    好,我们回家。

    顾风牵起我的手,将我冰凉的指尖握进他的掌心。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仿佛又感受到了那道绝望的视线。

    我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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