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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点,又冷又硬,像无数细小的冰锥,狂暴地撞击着积古斋那两扇厚重蒙尘的玻璃窗。窗外的城市被这瓢泼夜雨揉碎成一片混沌模糊的霓虹光晕,喧嚣也被隔绝得只剩下沉闷的轰隆背景音。店里,只有一盏悬挂在柜台正上方、光线昏黄的老式煤油灯在顽强抵抗着这无孔不入的潮湿与阴郁。灯影摇曳,在那些蒙尘的瓷器、泛着幽光的铜器以及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旧木箱上投下诡谲跳动的图案。

    苏然缩在柜台后面那把吱呀作响的藤椅里,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升起一缕同样有气无力的青烟。他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边角卷得厉害的《古玩鉴赏入门》,眼神却时不时飘向门外那被雨水肆意冲刷的街面。生意这种鬼天气,连鬼都不会上门。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咚!

    一声闷响,突兀地撕裂了雨声和店内凝滞的空气。苏然一个激灵,差点从藤椅上滑下来。他循声望去,是墙角那个刚从乡下收来的旧木箱。这箱子又沉又笨,布满虫蛀的痕迹,散发着一股子混合了朽木、泥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气息。刚才那声,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不甘寂寞地撞了一下箱壁。

    啧,邪门玩意儿。苏然嘀咕着,起身走了过去。他蹲下身,手指拂过箱盖粗糙的表面,几道深刻的划痕映入眼帘,像是被野兽利爪狠狠抓挠过。他用力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地下深处阴冷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褪色的碎花粗布、几枚锈得发绿的古钱、几本字迹模糊得如同鬼画符的线装册子。而在这一堆破烂的最底下,一个用暗黄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正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吸引力。

    苏然的心脏莫名地快跳了几下。他拨开上面的杂物,小心翼翼地将那油布包裹取了出来。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仿佛握着的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块深埋地底不知多少年的寒冰。他一层层解开那泛着霉点的油布,动作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郑重。

    最后一层油布滑落。

    一卷画轴。

    轴头是深沉的乌木,触手温润,却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凉意。苏然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缓缓地将画卷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铺展开来。

    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投射在画纸那古旧发脆的表面上。

    画的内容极其简单,甚至称得上粗陋。没有山水花鸟的雅致,也没有仕女仙佛的飘逸。画的中央,用单调的墨线勾勒着一个跪伏在地的人形。那人姿态扭曲,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向上翻折。没有五官,整张脸只是一片混沌模糊的墨团,却从那扭曲的肢体线条里,透出直达骨髓的极致痛苦和无声的绝望。更诡异的是,那人形周围,并非空白,而是用更浅淡、几乎与纸张融为一体的墨色,细细密密地描绘着无数形态扭曲、难以名状的符号与线条。它们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缠绕、挤压着中央那个受刑的人影,构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压抑囚笼。

    就在苏然的目光完全被画中那痛苦人影攫住的刹那——

    嗤!

    头顶那盏唯一的光源,那盏昏黄的煤油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黑暗如同有生命的粘稠墨汁,瞬间淹没了整个积古斋。

    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上苏然的后脑,激得他全身汗毛倒竖。一股带着腐烂泥土和水腥气的阴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了进来,贴着他的耳廓呼啸而过,发出呜——的一声悠长呜咽,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叹息。

    苏然猛地打了个寒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口袋里的打火机,金属外壳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咔哒一声,火苗蹿起,驱散了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也照亮了他自己因惊骇而微微扭曲的脸。

    火光摇曳下,地上那幅刚刚展开的古画,在明暗交界处,画中那受刑人模糊的面部墨团,似乎极其短暂地……扭曲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狞笑。

    幻觉!一定是灯光突然熄灭吓的!苏然用力甩了甩头,将那荒谬恐怖的念头驱散。他定了定神,重新卷好画轴,动作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那冰凉的乌木轴头捏在手里,像捏着一块不化的寒冰。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将那卷画轴塞回了木箱最底层,胡乱地把那些破烂杂物重新盖在上面,最后砰地一声用力合上了箱盖。

    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单薄的T恤,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窗外,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疯狂拍打。

    三天后,阳光毒辣得几乎能将柏油路面烤化。城市像个巨大的蒸笼,空气里弥漫着汽车尾气和浮躁喧嚣混合的浑浊气味。苏然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终于挪到了刘胖子租住的老旧居民楼下。这三天,那幅古画带来的冰冷触感和黑暗中那声诡异的呜咽,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几乎没合过眼。他迫切需要找个人说说,哪怕是被刘胖子嘲笑一通也好。

    胖子!胖子!开门!苏然用力捶打着那扇油漆剥落的铁门,声音嘶哑。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馊掉和灰尘混合的怪味。

    门内一片死寂。

    刘胖子!别他妈睡了!是我!苏然!他吼得更大声了,拳头砸在铁皮门上发出沉闷的哐哐声,在狭窄的楼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烦躁地摸出手机,翻到刘胖子的号码,拨了过去。听筒里只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忙音,无人接听。再拨,依旧是忙音。冷汗再次从他额角渗出,顺着太阳穴滑下。他猛地弯下腰,手指颤抖着伸向门缝下方——那里,一丝若有若无、极其微弱的血腥味,混在楼道浑浊的空气里,钻入了他的鼻腔。

    苏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他像疯了一样后退两步,然后铆足了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向那扇铁门!

    哐——嚓!

    年久失修的门锁应声而断,铁门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向内弹开。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苏然的脸上,冲得他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客厅里一片狼藉。

    而刘胖子,他那将近两百斤的庞大身躯,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姿态,蜷缩在客厅中央那块褪色的塑料地毯上。

    他的双手,被一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粗硬麻绳,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死死地反绑在身后,手腕的骨头以一种可怕的角度向上翻折,几乎要戳破皮肤。他的双腿同样被扭曲地折叠在身下,整个人像一只被无形巨手强行揉捏、固定成跪伏姿态的提线木偶。

    他的头深深地垂着,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那张平日里总是油光满面、堆满笑容的胖脸,此刻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窒息而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酱紫色。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里面凝固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嘴巴大张着,舌头肿胀发紫,无力地耷拉出来一截,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毯在他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粘稠、已经半凝固的血泊。那血,浓得发黑。

    苏然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倒在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张大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一条离水的鱼。眼前的一切都在疯狂旋转、模糊、变形。刘胖子那扭曲的姿势,那凝固在脸上的极致恐惧,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他的视网膜,烫进他的大脑深处。

    那幅画!

    画上那个被反绑双手、痛苦跪伏的人形!

    一模一样!

    三天前古画展开时那刺骨的冰寒、骤然熄灭的煤油灯、那声呜咽般的阴风、还有画中人墨团脸上那瞬间扭曲的笑容……无数恐怖的碎片在苏然混乱的脑海里轰然炸开,拼凑成一个让他灵魂都在尖叫的结论。

    不是意外!不是巧合!是那幅画!是那幅来自地狱的画!

    呃……啊——!一声非人的、极度压抑的嘶吼终于从苏然痉挛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他连滚爬爬地扑到一边,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胆汁混合着胃酸灼烧着他的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剧痛。

    警笛声由远及近,凄厉地划破了午后的死寂。红蓝光芒在窗外交替闪烁,映照着这间弥漫着死亡和血腥气息的屋子,也映照着苏然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他瘫坐在墙角,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目光空洞地望着刘胖子那具以诡异姿态凝固在血泊中的尸体,如同凝视着深渊。

    积古斋沉重的卷帘门被苏然粗暴地拉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隔绝了外面街道的喧嚣。店内光线骤然昏暗下来,只有几缕微弱的阳光从门缝和高处的气窗顽强地挤进来,在弥漫的灰尘中投下几道倾斜的光柱。

    苏然几乎是扑到墙角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旧木箱前。他粗暴地掀开箱盖,手指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抖得厉害,将里面的杂物——褪色的碎花布、锈蚀的铜钱、发霉的线装书——胡乱地扒拉出来,扔得满地狼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卷用暗黄油布包裹、仿佛来自地狱的画轴。

    当那冰凉的乌木轴头再次入手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手臂窜遍全身,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莫大的勇气,猛地将画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摊开。

    那幅粗陋、诡异、描绘着受刑人形的古画,再次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画中那扭曲的跪姿,那反剪的双手,那混沌痛苦的面部墨团……每一个细节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苏然的心上,让他眼前再次闪过刘胖子那凝固在血泊中的惨状。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苏然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他死死盯着那幅画,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烧穿。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猛地凝固在画轴右侧靠近卷首的空白处!之前他心神不宁,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那里,有一行字!

    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题跋印章。那是一种暗沉、粘稠、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血迹被某种尖锐之物(也许是手指)极其仓促、用力地刮划在古旧脆弱的画纸上,形成几个歪歪扭扭、笔画断裂、却透着无比惊惶与绝望的字:

    别碰它!

    这三个血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苏然的头顶!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大脑,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别碰它……苏然失神地喃喃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刮擦着他的喉咙。是谁是谁用血写下这触目惊心的警告刘胖子不,不可能!那会是谁这画……它到底吞噬过多少人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那干涸发黑的血字,指尖却在距离纸面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恶意,仿佛正从画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警告着任何胆敢靠近的生灵。

    苏然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货架上,震落了几件蒙尘的旧瓷器,发出哗啦啦的碎裂声。他顾不上这些,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幅展开在地面上的画上。画中那受刑人影混沌的面部墨团,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又极其诡异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恐惧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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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不能留在这里!这画是个诅咒!是个活物!它会杀人!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火星,骤然在苏然混乱绝望的脑海中闪现——林悦!

    他记得这个名字!就在那堆和古画一起收来的破烂线装书里,在一本纸质发黄发脆、记录着些道听途说乡野杂闻的册子扉页上,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这个名字。旁边还盖着一个很小的私人印章:林悦藏书。

    当时他只当是某个收藏者的标记,随手就丢开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娟秀的字迹,那清晰的印章……这个林悦,一定和这幅画有关!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苏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样扑向被他扔得满地都是的杂物堆。他双手颤抖着,在碎布、铜钱和散落的书页中疯狂翻找。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手指被粗糙的纸页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

    终于!那本薄薄的、封面早已磨损得看不清字迹的线装册子被他从一堆杂物底下刨了出来。他哆嗦着翻开扉页——

    没错!就是它!

    娟秀的钢笔字:林悦藏书。

    旁边是那枚小小的、朱砂色的印章:林悦。

    苏然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惨白汗湿的脸。指尖在搜索框里笨拙地输入这个名字。

    林悦…考古…

    搜索结果跳出的瞬间,苏然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屏幕上,一张清晰的照片占据了显著位置。照片里的女人很年轻,最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利落的野外考察服,站在一处风沙侵蚀严重的古代遗迹前。她的五官极为清丽,鼻梁挺直,眼神却异常冷静锐利,像能穿透千年的尘埃。照片下方是她的简介:

    林悦,著名青年考古学家,京都大学考古学博士,现任国家考古研究所高级研究员。专攻领域:古代宗教艺术、西南边疆史前文化与神秘符号研究。尤其对唐蕃古道沿线失落宗教遗迹有深入研究,曾主持发掘‘帕崩岗’遗址,轰动学界……

    是她!一定就是她!苏然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冷静而充满知性的脸,一股混杂着巨大希望和更深恐惧的激流瞬间冲垮了他。找到她!只有找到她,才能解开这诅咒!才能活下去!

    他记下了简介下方附属的京都大学考古研究所的公开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几乎是扑到店里的固定电话旁,抓起听筒,那冰冷的塑料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丝。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拨号。每一个按键音都像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规律的忙音,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一个公式化的女声传来:您好,京都大学考古研究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我找林悦博士!林悦博士!我有急事!非常急!苏然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变调,嘶哑又急促。

    林博士目前不在所里,她正在外地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请问您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达,或者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对方的声音依旧平静。

    不!不行!来不及了!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苏然的情绪瞬间失控,对着话筒嘶吼起来,告诉她!是关于一幅画!一幅很古老的画!上面有…有用血写的字!‘别碰它’!是血写的!还有…还有唐蕃古道!帕崩岗!对!帕崩岗!她一定知道!求求你,快告诉我怎么找到她!求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被苏然这歇斯底里、语无伦次的内容惊到了。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您说的这些信息…非常模糊。林博士的行踪属于个人隐私,我们不便透露。如果您有重要学术发现,建议您通过正规渠道…

    我没有时间了!下一个可能就是我!或者她!苏然绝望地打断对方,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听着!我叫苏然!我在海城!‘积古斋’!告诉她这个名字!还有‘血字’!‘帕崩岗’!她一定会来找我的!一定会的!求求你,转告她!求求你!他几乎是吼着报出了自己的店名和城市,然后不等对方再有任何回应,就猛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苏然全身脱力,顺着柜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木头柜子,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他望着地上那幅重新卷起、却散发着无尽邪恶气息的古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等待中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苏然蜷缩在柜台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沉重的黄铜镇尺,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和墙角那个装着古画的旧木箱。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又逐渐稀疏,最终只剩下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

    就在苏然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的时候——

    笃、笃、笃。

    三声清晰、冷静、节奏分明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苏然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他冲到门边,却不敢立刻开门,哑着嗓子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冷静,如同冰泉流过山涧,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门板,也穿透了苏然心中的层层恐惧迷雾。

    苏然先生我是林悦。

    苏然几乎是扑过去拉开了卷帘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门外站着的女人,和手机屏幕上那张冷静锐利的面孔完全重合,只是此刻在昏暗路灯的映照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一路风尘仆仆未曾休息。

    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星辰,带着审视和穿透一切的力量,瞬间锁定了苏然。

    林…林博士苏然的声音还在发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

    林悦的目光掠过他惨白惊惶的脸,没有丝毫停留,直接投向店内,精准地落在了墙角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旧木箱上。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那片昏暗。

    画呢她问,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苏然侧身让她进来,然后手忙脚乱地重新拉下卷帘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指着那个木箱,喉咙发干:在…在里面…底下…

    林悦没有废话,几步走到木箱前,动作干脆利落地掀开箱盖,拨开上面覆盖的杂物。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乌木画轴时,苏然清晰地看到,她整个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仿佛被那股无形的寒意刺痛。但她没有任何退缩,反而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最危险的易爆物,将画轴取了出来。

    她将画轴放在还算干净的柜台上,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先俯下身,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腐朽与血腥混合的气息。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皮质工具包里,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特制手套戴上,动作专业而沉稳。

    苏然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林悦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极其谨慎地将画轴铺开。

    昏黄的应急灯光下,那幅描绘着受刑人形的诡异古画再次显露真容。

    林悦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过画纸。她的冷静自持在看清画轴右侧空白处那三个歪歪扭扭、暗沉发黑的血字时,轰然崩塌!

    别碰它!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撑住柜台边缘才稳住身形。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巨大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爷爷……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低喃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然的心猛地一沉:你…你说什么爷爷这血字…

    林悦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绝。她指着那血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这字迹…这用指甲刮划的痕迹…是我祖父的!我认得!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苏然,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他失踪在十五年前!最后一次传回研究所的消息,只有三个字:‘找到了’。他找的,就是它!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那幅古画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苏然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

    它不叫‘鬼东西’,林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心悸的韵律,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苯教的古老传说里,它被称作‘贡觉拉姆的囚笼’。

    贡觉拉姆苏然茫然地重复着这个拗口的名字。

    一个名字,一个被历史抹去、被最恶毒的诅咒缠绕的名字。林悦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仿佛望进了千年的时光尘埃,传说,她是象雄王朝末期一位拥有通灵之力的女祭司。她试图沟通神明,窥探禁忌的轮回,最终被降下神罚,灵魂被剥离,永世囚禁在象征她亵渎罪行的画中,承受无尽痛苦。任何惊扰囚笼、目睹她痛苦的人…都将被她的怨毒诅咒侵蚀,最终以她的姿态…痛苦死去!她的目光扫过苏然,那眼神冰冷地提醒着他刘胖子的惨状。

    象雄…苯教…苏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那…那怎么办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林悦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画上,她纤细的手指隔着特制的手套,极其小心地拂过画中受刑人形周围那些扭曲、缠绕、如同活物的浅淡符号。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像是在解读着来自地狱的密码。

    不完全是死局。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些…这些符号不仅仅是囚禁她的锁链,它们还指向一个地方——囚笼的源头,也是唯一可能解除诅咒的地方。

    哪里!苏然急切地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林悦的目光转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穿透了城市的钢筋水泥,投向了遥远的、被冰雪覆盖的世界屋脊。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藏北,羌塘。无人区深处,一座早已被风沙和遗忘埋葬的古祭坛——‘穹窿银城之眼’。

    苏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无人区深处古祭坛这…这怎么可能找得到!

    我祖父找到了线索。林悦斩钉截铁地说,她的手指再次指向画上那些扭曲的符号,指尖在几个看似无序的线条交汇处重重点了一下,他留下的,不止是血字警告。这些符号的排列…隐藏着一条指向‘穹窿银城之眼’的路径!它们与帕崩岗遗址出土的几块残碑上的符号…同源!

    她的眼神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是对真相的渴求,对至亲失踪的执念,也是对抗这恐怖诅咒的唯一希望:带上画,跟我走!去穹窿银城!这是解开诅咒、找到我祖父下落的唯一机会!也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苏然看着林悦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光芒,又低头看了看柜台上那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画。刘胖子扭曲的尸体、那触目惊心的血字、林悦口中那被永世囚禁的怨毒灵魂…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那未知的绝地。留下,必死无疑。跟她走,前路是渺无人烟的死亡禁区,还有那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引爆的诅咒。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也迸发出一种豁出去的、属于小人物的狠劲:妈的!横竖都是死!老子跟你干了!去羌塘!

    三天后,一辆经过特殊改装、沾满泥泞的越野车,如同疲惫的钢铁巨兽,咆哮着冲出了最后一片低矮灌木的阻拦,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荒凉里。车轮碾过粗粝的砂石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羌塘。

    视线所及,只剩下一种颜色——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土黄。大地如同被巨神之手随意揉捏过的粗糙皮革,布满褶皱和龟裂的沟壑。远处,连绵起伏的土丘光秃秃的,在惨白得刺眼的天空下,勾勒出单调而狰狞的剪影。狂风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它永不停歇地嘶吼着,卷起砂石,抽打在车身和挡风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爪在疯狂抓挠。空气稀薄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肺部被挤压得生疼。

    苏然裹紧了冲锋衣的领口,缩在副驾驶座上,脸色发青。高原反应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脑袋,钝痛一阵阵袭来。他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望着外面这浩瀚而残酷的死亡之海,一种渺小如尘埃、随时会被这荒原吞噬的绝望感油然而生。

    还有多远他的声音嘶哑,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

    林悦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脸色同样苍白,嘴唇有些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冰封湖面下的火焰,紧紧盯着前方,又时不时扫一眼放在两人中间、用厚厚铅盒层层包裹起来的古画。这铅盒是她特意准备的,据她说能隔绝部分那画散发出的诡异能量场。

    按祖父笔记里破解的符号路径,结合卫星图和地形特征,她的声音在风噪中显得异常冷静,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穹窿银城之眼’应该就在这片被称为‘恶魔的胃囊’的雅丹地貌深处。看到前面那片像巨兽獠牙一样耸立的土林了吗穿过它,核心区就不远了。

    她抬手指向前方。

    苏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地平线上,一片由风蚀形成的巨大土林拔地而起。那些土柱形态各异,有的如残破的城堡塔楼,有的如狰狞的怪兽头颅,在狂风中沉默地矗立,投下长长的、扭曲晃动的阴影。光线在怪石嶙峋的缝隙间明灭不定,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越野车咆哮着,一头扎进了这片巨大的、迷宫般的土林之中。狭窄扭曲的通道仅容一车通过,两侧是高达数十米、随时可能崩塌的陡峭土壁。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车内忽明忽暗。林悦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方向盘,越野车在布满碎石和深坑的道路上剧烈颠簸、跳跃。

    苏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得移位。他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个放在中间的铅盒,尽管隔绝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似乎仍能渗透出来,让他背脊发凉。

    小心!林悦突然厉喝一声,同时猛打方向盘!

    嗤——!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起!

    就在车头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一块桌面大小的风蚀岩块,毫无征兆地从侧上方陡峭的土壁上轰然崩落!裹挟着大量砂石,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在他们刚刚驶过的路面上!瞬间尘土冲天!

    碎石如同霰弹般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和挡风玻璃上!

    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苏然一侧的车窗上,坚韧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苏然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回头望去,那巨大的石块几乎堵塞了大半个通道,腾起的烟尘尚未散去。如果不是林悦反应神速,他们此刻已经被砸成了肉饼!

    不是自然崩塌!林悦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凌厉的杀意。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向土林上方一处不起眼的阴影角落。

    苏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处阴影里,似乎有金属的反光一闪而逝!

    有人!苏然失声叫道,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哒哒哒哒哒!

    一阵密集而突兀的枪声骤然撕裂了土林的死寂!子弹如同致命的毒蜂,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暴雨般倾泻而来!目标明确——他们这辆越野车的引擎和轮胎!

    噗噗噗!

    车身剧烈震动!引擎盖瞬间被凿开几个窟窿,刺鼻的焦糊味和冷却液泄露的白烟立刻弥漫开来!右前轮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瞬间瘪了下去!

    趴下!林悦厉吼一声,猛地将苏然的头按下去!

    子弹如同冰雹般打在车身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叮当爆响!后窗玻璃应声粉碎,玻璃渣如同冰晶般溅射进来!

    越野车彻底失控!如同被砍断腿的野兽,发出一声悲鸣,打着旋撞向一侧陡峭的土壁!

    轰隆!

    剧烈的撞击让苏然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安全气囊猛地弹出,重重拍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和浓烈的化学药剂气味。

    眩晕中,苏然只听到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呻吟、还有引擎盖下传出的最后几声苟延残喘般的嘶鸣。车身斜斜地卡在土壁和一个巨大的风蚀岩柱之间,彻底不动了。

    浓烟滚滚。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诡谲的土林,只有风声依旧在狭窄的通道里呜咽盘旋,如同鬼哭。

    苏然艰难地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安全气囊。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血腥味在鼻腔里弥漫开。

    林…林悦他嘶哑地呼唤,声音带着惊恐。

    我…没事…旁边传来林悦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她似乎在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她的左臂被飞溅的碎玻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米白色的冲锋衣袖管。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冷酷、带着金属质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碎石砂砾,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

    苏然和林悦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布满蛛网裂纹的前挡风玻璃和弥漫的烟尘望去。

    四五个穿着统一黑色冲锋衣、戴着黑色面罩的身影,如同从阴影里渗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越野车前方,呈扇形围拢过来。他们手中的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向车内,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

    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像一尊移动的铁塔。他缓缓走到车头前,无视引擎盖下冒出的浓烟和刺鼻气味。他没有戴面罩,脸上却覆盖着一个造型极其诡异、令人望而生畏的青铜面具!

    那面具线条粗犷狞厉,额头凸起夸张的尖角,双眼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巴咧开成一个扭曲的、无声咆哮的形状。面具表面布满斑驳的铜绿和暗红色的锈蚀痕迹,仿佛干涸凝固的血污。在这片荒凉诡谲的土林背景衬托下,这青铜面具如同活了过来,散发着远古邪神般的凶戾和压迫感。

    青铜面具人停在驾驶座窗外,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的眼洞,如同实质的冰锥,首先钉在副驾驶上满脸是血、惊魂未定的苏然脸上。然后,那目光缓缓移动,带着一种残酷的玩味,落在了驾驶座上手臂淌血、脸色苍白却依旧强自镇定的林悦身上。

    他缓缓抬起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大手,手中握着的不是枪,而是一把造型奇特、刃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藏式弯刀——卡卓刀。

    刀尖,隔着破碎的车窗玻璃,精准地、带着无声的死亡威胁,虚虚地指向了林悦白皙脆弱的脖颈。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冰冷、沙哑、毫无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响起:

    把画交出来。

    青铜面具人的声音仿佛毒蛇般钻入耳膜,苏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看向座位中间的铅盒——那幅被诅咒的古画正静静躺在里面。

    林悦的手臂仍在流血,但她死死盯着面具人,声音冰冷而清晰: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这幅画

    青铜面具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头,他身后的一名黑衣人立刻上前,枪口抵住车窗,冷声道:别废话,拿出来。

    苏然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他看向林悦,低声问:怎么办

    林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听我的,把画给他。

    什么!苏然瞪大眼睛,可这画——

    相信我。林悦的声音极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然咬了咬牙,颤抖着伸手,将铅盒递出窗外。

    青铜面具人接过盒子,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似乎确认了什么。他微微点头,身后的黑衣人立刻上前,粗暴地拽开车门,将苏然和林悦拖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苏然挣扎着,却被一记枪托狠狠砸在腹部,痛得弯下腰去。

    林悦被按在地上,面具人缓缓蹲下,冰冷的青铜面具几乎贴到她的脸上。

    林悦……林家的后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你祖父的血,还在画上。

    林悦瞳孔骤缩:你认识我祖父

    面具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们以为,解除诅咒的方法在‘穹窿银城之眼’

    苏然心头一紧——他怎么知道

    面具人冷笑一声,忽然抬手一挥:带走。

    黑衣人立刻上前,粗暴地将两人拖向另一辆隐藏在土林深处的越野车。苏然拼命挣扎,却被一记重击打晕过去。

    最后的意识里,他只看到林悦被塞进车内,而青铜面具人站在风沙中,手中捧着那幅被诅咒的古画,仿佛在等待什么……

    当苏然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昏暗的石室。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血腥的味道,墙壁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与古画上的符号如出一辙。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在身后,林悦就躺在他旁边,脸色苍白,但眼睛已经睁开,正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是哪里苏然低声问。

    穹窿银城的地下祭坛。林悦的声音沙哑,他们把我们带到了目的地。

    苏然心头一震:他们不是要抢画吗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林悦的眼神变得深邃:因为……解除诅咒需要活祭品。

    什么!苏然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沉重的石门被推开,青铜面具人缓步走入,身后跟着几名黑衣人,手中捧着那幅展开的古画。

    你们终于醒了。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时间快到了。

    你到底是谁!林悦厉声质问。

    面具人沉默了一瞬,忽然抬手,缓缓摘下了青铜面具。

    一张苍老、布满疤痕的脸暴露在昏暗的火光下。

    林悦的呼吸瞬间停滞:……爷爷

    苏然猛地转头看向她:什么!

    老人——林悦的祖父——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十五年……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林悦的声音颤抖:你不是失踪了吗为什么会和他们……

    因为只有我,才知道如何真正解除诅咒。老人缓缓走向祭坛中央,将古画平铺在一块刻满符文的石台上。

    贡觉拉姆的诅咒,不是要杀人……而是要‘替换’。他低声道,每一幅画,都需要一个新的灵魂去承受痛苦,才能释放上一个。

    苏然浑身发冷:所以……刘胖子……

    他是上一个‘替代品’。老人看向苏然,眼神冰冷,而你,将是下一个。

    林悦猛地挣扎起来:不!爷爷,你不能这么做!

    老人没有理会她,只是抬手示意,黑衣人立刻上前,将苏然拖向祭坛。

    放开我!苏然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他被按在石台前,古画上的受刑人形仿佛在对他狞笑。

    老人举起一把古老的骨刀,刀锋泛着幽蓝的光:别怕,很快的……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

    砰!

    一声枪响骤然炸裂!

    老人的手臂猛地一颤,骨刀脱手落地。他缓缓转头,看向门口。

    林悦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手中握着一把从黑衣人身上夺来的手枪,枪口仍冒着青烟。

    爷爷……停手吧。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老人盯着她,忽然笑了: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下一秒,整个祭坛开始剧烈震动!墙壁上的符文亮起血红色的光芒,古画上的墨迹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糟了!林悦脸色大变,诅咒被触发了!

    苏然趁机挣脱束缚,扑向林悦:快跑!

    然而,祭坛的出口已经被塌陷的巨石堵死。古画上的墨迹如同黑色的触须,缓缓爬出纸面,向两人蔓延而来!

    老人站在祭坛中央,张开双臂,狂笑着:来不及了!贡觉拉姆……苏醒了!

    黑色的墨迹如同活物般缠绕上苏然和林悦的身体,冰冷刺骨,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撕碎。

    苏然!林悦死死抓住他的手,别松手!

    苏然咬牙抵抗着那股侵蚀的力量,忽然,他感觉胸口一阵灼热——是那块从小戴在身上的护身符!

    他猛地扯出护身符,那是一块刻着古老符文的骨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这是……林悦震惊地看着它。

    我奶奶给的……苏然喘息着,说是保命的……

    金光与黑墨接触的瞬间,竟如同水火相撞,发出刺耳的嘶鸣!

    老人猛地瞪大眼睛:不可能!那是……‘苯巴’的骨符!

    林悦瞬间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苏然:你的血!快,滴在画上!

    苏然没有犹豫,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古画中央。

    林悦也割破手掌,将自己的血覆盖上去。

    两人的鲜血交融的瞬间——

    轰!

    一道刺目的金光从古画上爆发!

    黑色的墨迹如同被灼烧的蛇,疯狂扭曲退缩!整个祭坛的符文开始崩裂,墙壁上的血光寸寸熄灭!

    老人发出凄厉的惨叫:不——!

    他的身体开始迅速腐朽,皮肤龟裂,仿佛千年的时光在一瞬间降临。

    爷爷!林悦想要冲过去,却被苏然死死拉住。

    来不及了……苏然低声道。

    老人跪倒在地,最后看了林悦一眼,眼神复杂:……对不起。

    下一秒,他的身体化作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古画上的墨迹彻底褪去,变成了一张空白的纸。

    祭坛的震动停止了。

    三天后,羌塘的边缘。

    苏然和林悦站在越野车旁,望着远处初升的朝阳。

    所以……诅咒真的解除了苏然摸了摸胸口,那块骨符已经碎裂。

    嗯。林悦轻声道,贡觉拉姆的灵魂被释放了,画也不再是囚笼。

    苏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爷爷……他当年是不是自愿成为‘替代品’的

    林悦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他是为了救我。

    苏然没有再问。

    风沙掠过荒原,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座古老的石城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接下来去哪苏然问。

    林悦看向远方,嘴角微微扬起:还有很多秘密等着我们去解开。

    苏然笑了:那就一起吧。

    两人上车,引擎轰鸣,驶向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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