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一年前,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将我的一个肾脏和半数造血骨髓,亲手送进了我此生最爱的男人,裴承渊,以及他妹妹裴知瑶的身体里。
一年后,我在他盛大的康复庆功宴上,穿着最廉价的衣服,穿梭在衣香鬓影的人群里,像一颗卑微的尘埃。
宴会厅中央的水晶灯璀璨得晃眼,裴承渊就站在那片最耀眼的光芒之下。他身着昂贵的黑色手工西装,身形挺拔,眉眼一如既往的深邃冷峻。那张曾在我病床前许诺要爱我一辈子的脸,如今恢复得很好,没有一丝病态。
真好,我曾用半条命去换的健康,在他身上完美地体现了出来。
他身边,依偎着一个穿着香槟色长裙的女人,沈菲画。
她是我最好的闺蜜,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画家。
此刻,她正挽着裴承渊的胳膊,笑得温婉动人,像一朵被精心呵护的玫瑰。
感谢各位今晚莅临。裴承渊拿起话筒,低沉磁性的嗓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到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也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一年前,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是菲画,他深情地看向身边的女人,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是她不离不弃,陪我走过鬼门关,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艳羡的议论。
我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不,不是她!那个不离不弃的人,是我。
那个捐出器官的人,是我啊!
可我的辩解,注定无人听见。
裴承渊举起沈菲画的手,将一枚硕大的钻戒套上她的无名指,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宠溺与喜悦:所以,我决定将我的余生都交给她。下个月,我将与菲画订婚。她,是我裴承渊此生唯一认定的妻子。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应声断裂。
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我狼狈摔砸在酒架上,香槟杯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裴承渊冰冷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了过来。
当他看清那个倒在玻璃碎片中的人是我时,他眼底的温柔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与彻骨的冰冷。
他迈开长腿,一步步向我走来,昂贵的皮鞋踩在水晶碎片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伤人:
楚昭宁,你还有脸回来
02
一年前,裴氏集团突遭危机,内忧外患之下,裴承渊积劳成疾,突发急性肾功能衰竭,生命垂危。与此同时,他唯一的妹妹裴知瑶也被查出患有造血障碍性血液疾病,兄妹二人都急需移植治疗。
裴家血亲中,竟无一人配型成功。
是我,在拿到配型成功报告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签下了活体捐赠协议。
主刀医生反复向我确认:楚小姐,你真的想好了吗同时捐献肾脏和半数造血骨髓,会对你自身的身体造成巨大的、不可逆转的损伤。你还这么年轻,这会严重影响你的身体机能和未来的生活。
我看着重症监护室里,那个被各种管线包围,生命体征微弱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
只要他能活,我可以。
沈菲画当时握着我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宁宁,你太伟大了。你放心,你和承渊的情意,我会帮你好好看着的。
手术前,她告诉我说,医生为了我的术后恢复,防止感染减少突发症疾,让我必须在一个绝对无菌、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静养,至少一年。她说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让我安心养身体,裴承渊那边,她会替我解释清楚。
我信了她。
我以为,我用半条命换来的是爱人的新生和我们矢志不渝的未来。
我天真地以为,一年后,等待我的,会是裴承渊感动的拥抱和盛大的求婚。
却没想到,我等来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和一场将我钉在耻辱柱上的公开处刑。
原来,所谓的隔绝静养,是将我从裴承渊世界里彻底抹去的阴谋。我消失的这一年,被沈菲画描绘成了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卷走他所有的钱,跟着别的男人私奔。
而她,则摇身一变,成了那个不离不弃、悉心照料的救命恩人。
她不仅偷走了我的爱人,还偷走了我舍命付出的功劳。
03
你怎么敢出现在这里裴承渊蹲下身,修长的手指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那双燃着熊熊怒火的眼睛,是钱花光了,被那个野男人甩了,所以又回来找我了
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肮脏的垃圾。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告诉他真相,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的脸色因为失血和震惊而惨白如纸,膝盖被碎玻璃扎得鲜血淋漓,可这些疼痛,都比不上他眼神万分之一的凌迟。
承渊,算了。沈菲画走了过来,姿态优雅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今天是你大好的日子。宁宁……大概也是生活所迫,才会来找你的吧。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我开脱,可那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刻意划清界限的不相干,却比任何羞辱都更伤人。
裴承渊冷哼一声,松开我,从怀里的钱夹中抽出一沓厚厚的钞票,像丢垃圾一样,狠狠砸在我的脸上。
拿着钱,滚。他站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别再让我看到你,我嫌脏。
崭新的钞票边缘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我看着他拥着沈菲画转身离去的背影,他们是那么般配,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
而我,就是那个不自量力,妄图染指王子,最终被碾落成泥的灰姑娘。
不,我连灰姑娘都不是。
我只是一个被掏空了里子,连名字都会被人嫌弃的躯壳。
宴会经理匆匆赶来,连声道歉,转头叫嚣谩骂着驱赶我离开。我麻木地望着裴承渊决绝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走出那座金碧辉煌的酒店。
我没有回家,因为我没有家了。
我租住的那个小公寓,早就被沈菲画以帮你保管为由,退掉了。我所有的东西,都被她处理了。
我无处可去,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我和裴承渊曾经的家——那栋位于山顶的别墅。
我以为,他至少会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我等来的,是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和一句冰冷的命令。
裴先生说,从今天起,楚小姐将住在这里。保镖拦住我的去路,语气公式化,但是,没有他的允许,您一步也不能踏出这栋别墅。
他不是要我滚。
他是要把我囚禁起来,慢慢折磨。
04
我被软禁在了这栋曾经充满我们欢声笑语的别墅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囚犯。
我的手机、电脑、一切能与外界联系的东西都被收走了。别墅里的佣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她们都听信了沈菲画的版本,认为我是那个背信弃义的坏女人。
裴承渊每天都会回来,但他从不和我说话。他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被他亲手敲碎的艺术品。
而沈菲画,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她总是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今天,她带来了一件她亲手为裴承渊织的羊绒围巾,和我曾经织给他的那条,一模一样。
宁宁,你看,承渊多喜欢我织的围巾。她亲昵地为裴承渊戴上,然后转向我,笑得天真无邪,说起来,我还是跟你学的手艺呢。不过,你大概已经忘了吧毕竟你现在,连画笔都拿不起来了。
我的手因为术后神经的轻微损伤,至今无法长时间进行精细的绘画工作。我最引以为傲的才华,连同我的健康,都一起被埋葬在了那场手术里。
这是我心底最深的痛,而沈菲画,总能精准地找到我最脆弱的地方,狠狠踩上一脚。
我看着她那张纯良无害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我不想和她争辩,转身想回楼上的房间。
站住。裴承渊冷冷地开口。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给菲画道歉。
我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用那种眼神看她,吓到她了。裴承渊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我天生就该对沈菲画俯首称臣。
沈菲画立刻拉住他的胳膊,善解人意地说:承渊,没关系的,我想宁宁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心情不好。
她越是这样大度,就越显得我面目可憎。
裴承渊显然很吃这一套,他看着沈菲画的眼神愈发怜惜,看向我时,则只剩下厌恶。他走到我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楚昭宁,你最好认清你现在的身份。你不再是那个被我捧在手心的宝贝,你只是一个我随时可以碾死的……叛徒。
跪下,他指着沈菲画面前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一字一句地说,跪下,求她原谅你。
我浑身僵硬,血液倒流。我看着眼前这个我曾用生命去爱的男人,他眼里的冷酷和陌生,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我没有动。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见我毫无反应,裴承渊的耐心耗尽了。他猛地抬起脚,狠狠踢在我的膝弯处。我猝不及防,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道在宴会上被玻璃划破,刚刚才结痂的伤口,瞬间再次迸裂开来,钻心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可裴承渊看都没看一眼,他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完,他拥着沈菲画,转身走出了别墅。门关上的瞬间,我听到了沈菲画那压抑不住的、得意的轻笑声。
05
我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多久,自己也记不清了。从白天到黑夜,膝盖早已从剧痛变得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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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心里的绝望。
我开始发烧,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摇摆。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画室,裴承渊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肩上,看我画画。他说:宁宁,等我把公司做上市,我们就去爱琴海买个小岛,你每天就只管画画,我养你一辈子。
一辈子……原来,他的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年。
深夜,别墅的门开了。
我以为是裴承渊回来了,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清秀而担忧的脸。
是裴知瑶,裴承渊的妹妹。
宁宁姐她看到我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样子,惊呼一声,连忙跑过来扶我,天哪,你怎么了我哥也太过分了!
她将我扶到沙发上,又找来医药箱,小心翼翼地为我处理着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她的动作很轻,眼神里满是单纯的心疼和不忍。
她是这个冰冷地狱里,唯一对我释放善意的人。
可这份善意,也像一把刀。因为她的身体里,装着我的红骨髓,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她越是天真善良,就越是反衬出她哥哥的残忍和我的悲哀。
宁宁姐,你别怪我哥。她一边为我上药,一边小声地替裴承渊辩解,他只是……太在乎你了。你当初不告而别,对他打击太大了。那段时间他一边要应付公司的危机,一边还要照顾我,整个人都快垮了。幸好有菲画姐一直陪着我们。
我闭上眼,将所有的苦涩都咽回肚子里。
我哥他其实……还是很想你的。裴知瑶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塞到我手里,这是我偷偷从他书房拿的。他总是一个人看里面的东西。
我愣住了。
等裴知瑶走后,我颤抖着将U盘插进了客厅的影音设备里。
屏幕亮起,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点开,是我曾经的画室。镜头摇摇晃晃,是我自己录的。视频里的我,扎着马尾,脸上沾着颜料,正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裴承渊,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一幅画,名字叫《心跳》。等我画好了,你一定会是第一个看到的!
这是我消失前,为他准备的惊喜。那幅画,是我倾注了所有心血和爱意的作品,我甚至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
可我再也没有机会把它完成了。
视频的最后,镜头一转,对准了画架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画。
而就在上个月,沈菲画的个人画展上,一幅名为《重生》的画作,作为压轴展品,轰动了整个艺术圈。那幅画的构图、色彩、甚至每一个笔触的细节,都和我这幅未完成的《心跳》,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她的画,是完成品。
而她,凭借这幅画,一举拿下了国际上分量最重的金奖,声名鹊起。
原来,她不仅偷走了我的爱人,我的功劳,连我赖以为生的梦想和才华,她也一并,毫不留情地窃取了。
06
那一刻,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幅被窃取的画,彻底死去了。但同时,也有什么东西,在废墟之上,挣扎着,发出了第一声不甘的嘶吼。
我没有删除那个视频。
我将它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地看,直到将视频里自己明媚的笑脸和画作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骨髓。我强迫自己记住这种被剥夺、被践踏的痛楚。
绝望不会让我死去,但它可以成为我最好的养料。
第二天,裴知瑶又偷偷来看我。她给我带来了温热的粥和一些治疗外伤的药膏。
宁宁姐,你……还好吗她看着我空洞的眼神,有些害怕。
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这张脸上,有裴承渊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属于她自己的、未被世俗污染的纯净。她是我在这座地狱里,唯一可能抓住的浮木。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指责。我只是平静地、沙哑地开口,像一个真正的艺术评论家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作品。
瑶瑶,你去看过沈菲画的画展了吗
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去……去看了。菲画姐画得真好,那幅《重生》太震撼了。
是啊,震撼。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幅画,用了一种叫‘克莱因蓝’的颜料作为底色,但又调和了极少量的普鲁士蓝,所以它的蓝,比纯粹的克莱因蓝更深邃,像是……像是深海里,心脏最后一次跳动的回响。
裴知瑶听得有些茫然,她不懂这些专业的术语。
我继续说,声音轻得像一阵烟:这种调配方法,是我在一本很古老的孤本上看到的。我曾经……把这个秘密告诉过沈菲画,当作是闺蜜之间分享的趣事。我跟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要画一幅关于‘心跳’的画,我一定会用这种蓝色。
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裴知瑶的眼睛。
瑶瑶,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裴知瑶的脸色,一点点地白了下去。她不傻,她能听出我话里的意思。一个巧合或许是巧合,但当细节精准地重合在一起时,就成了无法辩驳的嫌疑。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有再逼她。种子已经种下,剩下的,就看它自己能否破土而出了。
我低下头,继续沉默地喝着粥,仿佛刚才那段话,只是我高烧下的胡言乱语。
07
裴知瑶走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出现。
别墅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裴承渊没有回来,沈菲画也没有再来耀武扬威。我猜,是裴知瑶的某些反应,让他们有所警觉。
这正是我想要的。
一个完美的谎言,最怕的不是激烈的对抗,而是一丝从内部产生的、无法被证伪的怀疑。
这天下午,我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棵我们曾经一起种下的梧桐树发呆。别墅的门开了,沈菲画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焦躁,还是暴露了她的内心。
宁宁,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她将一个昂贵的水果篮放在桌上,语气关切。
我没有理她。
她在我身边坐下,状似无意地开口:前几天瑶瑶来找我,问了我一些关于《重生》这幅画的问题。她说……是你教她这么问的
我终于转过头,看着她:是吗她问了什么
她问我,为什么会想到用那种特殊的蓝色。沈菲画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宁宁,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你是不是想挑拨我和瑶瑶的关系
我只是在和一个学画画的后辈,探讨艺术而已。我淡淡地说,怎么,难道那幅金奖作品的创作理念,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你!沈菲画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丝让她毛骨悚然的寒意。
沈菲画,你知道吗每一幅画都是有灵魂的。你偷得走它的皮囊,却偷不走它的灵魂。你对着媒体,讲着那些空洞的、关于‘破碎’与‘重生’的陈词滥调时,你自己不心虚吗
我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那幅画,它真正的名字,叫《心跳》。画的,是我躺在手术台上,听着自己的心跳,想着它很快就要在另一个人胸膛里重新搏动时,那种夹杂着恐惧、不舍,却又充满希望的,最后一次告别。
你画的,是偷窃后的狂欢。而我画的,是献祭时的悲歌。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觉得,我们画的,是同一个东西吗
沈菲画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脸上的血色尽褪,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惊恐。
她猛地站起身,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你……你胡说!你疯了!她尖叫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别墅。
看着她的背影,我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沈菲画,这才只是个开始。
08
沈菲画落荒而逃的第二天,裴承渊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寒气,一进门就将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楚昭宁,签了它。
我垂眸看去,是离婚协议。
在财产分割那一栏,写着我净身出户。而在协议的最后,附加了一条:本人楚昭宁,自愿放弃对婚内所有艺术作品的一切署名权与所有权。
他不仅要和我离婚,还要用法律的手段,将我被窃取的才华,彻底赠予给沈菲画,让她的剽窃变得名正言顺。
真是赶尽杀绝。
我不签。我平静地回答。
你没有资格说不。裴承渊掐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沙发上拽起来,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菲画因为你,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现在整晚都做噩梦。楚昭宁,我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陷害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我看着他愤怒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做噩梦,是因为她偷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心里有鬼。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裴承渊,你真的了解你身边那个女人吗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能在你病重时不离不弃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患得患失,她就那么容易被我这么一个圈养起来的废物刺激到吗呵!
闭嘴!他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地低吼,你没资格提那段时间!你背叛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他将我狠狠地甩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的恨意和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
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如果还不签,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他走了,像一阵携风裹雨的台风,来时猛烈,去时决绝。
我拿起那份离婚协议,看着上面那条关于艺术作品所有权的附加条款,慢慢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裴承渊,你以为你还能掌控我的人生吗
你错了。
从我决定反击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游戏规则,就已经由我来定了。
09
我猜得没错,裴知瑶成了这场战役里,最关键的变数。
她虽然单纯,但并不愚蠢。我的话和沈菲画的过度反应,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她开始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真相。
她以想学习油画为借口,成了沈菲画画室的常客。
沈菲画自然乐意至极,这既能向裴承渊展现她的善良大度,又能就近监视裴知瑶,防止她再被我蛊惑。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初学者的好奇心。
裴知瑶在画室里,总是不经意地问起关于《重生》的各种问题。
菲画姐,你当时画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呀
菲画姐,这个笔触好特别,是怎么画出来的呀
菲画姐,你还有没有当时画这幅画的草稿我想学习一下。
沈菲画的回答,一次比一次更敷衍,更没有底气。她可以背诵媒体采访的通稿,却无法描述出一个创作者真正的心路历程。面对裴知瑶天真无邪的追问,她渐渐地漏洞百出。
终于,在一个沈菲画外出参加活动的下午,裴知瑶在画室一个废弃的储物柜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画夹。
那是我曾经用过的画夹,上面还贴着我最喜欢的动漫贴纸。
裴知瑶颤抖着手打开它,里面,是厚厚一沓画稿。
全都是《心跳》的草图。从最初的构思,到不同阶段的细节调整,每一张,都标注着日期,记录着我的创作轨迹。而在最后一页,是一张已经基本成型的素描稿,右下角,是我龙飞凤舞的签名——Ning。
铁证如山。
裴知瑶抱着那个画夹,冲出了画室。她没有来找我,而是直接回了裴家老宅。
她知道,能让裴承渊从这场偏执的仇恨中清醒过来的,只有他自己。
10
裴知瑶回到家时,裴承渊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哥。裴知瑶推开门,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裴承渊抬起头,看到妹妹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圈,皱起了眉: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裴知瑶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将那个画夹,放在了他的书桌上,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哥,你看看这个。
裴承渊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随即,他的目光凝固了。
画稿上那熟悉的笔触,那天马行空的构思,那每一个线条里都透出的、独属于楚昭宁的灵气……这一切,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越看,脸色越沉,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些画稿,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它们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掩盖的真相,一个被窃取的人生。
这是……哪里来的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在菲画姐的画室里找到的。裴知瑶看着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哥,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宁宁姐的画稿,会在菲画姐那里为什么菲画姐的金奖作品,和宁宁姐的画,一模一样
还有,哥……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宁宁姐消失前,她是不是说过,要送你一个生日惊喜,一幅叫《心跳》的画
裴承渊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剧烈地收缩。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楚昭宁消失前,确实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说在画一幅叫《心跳》的画,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当时他忙于公司事务,只简单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后来,她私奔的消息传来,他被愤怒和背叛冲昏了头脑,便将这件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如今,画稿、《心跳》、沈菲画的《重生》……所有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指向一个他不敢、也不愿去相信的可能。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海,疯狂地啃噬着他所有的理智和信念。
如果……如果沈菲画的《重生》是假的,那当年的事……是不是,也是……假的
11
裴承渊疯了一样地冲出书房,驱车直奔沈菲画的公寓。
他闯进去的时候,沈菲画正在悠闲地敷着面膜,听着古典乐。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双眼通红的样子,沈菲画吓了一跳。
承渊你怎么了
裴承渊没有回答,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她的公寓里疯狂地翻找着。他拉开每一个抽屉,打开每一个柜子,像是在寻找一个能判决自己死刑的证据。
最后,他在沈菲画卧室的保险箱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两份医疗文件。一份活体器官捐赠协议、一份造血骨髓捐赠协议。捐赠人那一栏,都签着三个他熟悉到刻骨的字——楚昭宁。而受赠人,赫然写着裴承渊、裴知瑶。好刺眼!协议的日期,是……是他和妹妹手术的前一天。
协议下面,还压放着另一份文件——楚昭宁的术后康复报告。
上面详细记录了她术后一年内所有的身体数据,以及主治医生建议绝对隔绝静养,避免任何情绪波动的医嘱。
而这份文件的接收人,竟是沈菲画。
真相,以一种最残忍、最血淋淋的方式,被揭开了。
没有背叛,没有私奔。
只有一场用生命作为赌注的献祭,和一场处心积虑、偷天换日的阴谋。
他所以为的救赎,原来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他所以为的背叛,原来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他这一年来,对她的所有憎恨、羞辱、折磨……都变成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自己的脸上,将他所谓的爱与尊严,打得粉碎。
为什么……裴承渊拿着那两份文件,身体晃得厉害,他转过身,看着沈菲画,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菲画看着他手里的文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瘫坐在地上,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为什么裴承渊,你问我为什么
凭什么她楚昭宁什么都有!她有惊人的才华,有幸福的家庭,还有你全部的爱!而我呢我有什么我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活在她的光环之下,接受她施舍的友情!
我嫉妒她,我恨她!我就是要抢走你,抢走她的一切!我要让她也尝尝,从云端跌落地狱是什么滋味!
裴承渊看着她扭曲而疯狂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我要报警。这里有人涉嫌伪造医疗记录、非法拘禁、以及商业窃取……
12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只知道,在我撕掉那份离婚协议的第二天,别墅的门开了。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裴承渊,也不是沈菲画,而是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男人。他自称是裴承渊的私人律师。
他带来了一份新的协议。一份财产赠与协议。
裴承渊名下所有的不动产、裴氏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以及一笔我数不清后面有几个零的现金,全部无条件赠予给我。
协议的最后,附着一张裴承渊亲手写的字条。
宁宁,对不起。我知道这三个字弥补不了什么。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字,抖得不成样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看着那份协议,没有愤怒,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我的心,早已在那日复一日的折磨和羞辱中,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原。
告诉他,我将协议推了回去,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律师愣住了,他大概从未见过有人会拒绝这样一笔泼天的财富。
楚小姐……
还有,我打断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那明媚的阳光,请转告他,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他。一次也不想。
我的世界,终于要天亮了。我不想再让任何乌云,遮蔽我的阳光。
13
我和裴承渊的离婚,办得异常顺利。
沈菲画因为多项罪名被提起公诉,锒铛入狱。她剽窃我作品的事也被公之于众,身败名裂。
我搬出了那栋别墅,用裴知瑶硬塞给我的钱,买了一个带小院子的房子,重新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雕塑工作室。
我的手,在经过系统的康复治疗后,已经可以重新拿起刻刀了。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长时间高强度地工作,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将那段被囚禁、被折磨的经历,融入了我的作品里。我雕刻出挣扎的藤蔓,破碎的翅膀,和从废墟中开出的花。我的作品不再只有灵气和美好,更多了一种破碎后重生的力量感。
我的第一个个人雕塑展,在一个雨后的下午开幕了。
画廊的老板程望川,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他非常欣赏我的作品,给了我最大的支持。
楚昭宁,恭喜你。程望川举起香槟,向我祝贺。
我笑了笑,正要与他碰杯,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画廊门口。
是裴承渊。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曾经眼里的那些锐利和冷漠,都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悔恨所取代。
他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不敢靠近。他的目光,像一张网,让我感到窒息。
程望川察觉到了我的不适,他上前一步,礼貌而疏离地对裴承渊说:裴先生,抱歉,今天的画展是私人邀请制。
裴承渊没有理他,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只看着我一个人。
宁宁,他哑声开口,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对程望川说:帮我送客,谢谢。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画廊的休息室,将他所有的痛苦和挽留,都隔绝在了门外。
裴承渊,我们之间,早就无话可说了。
14
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但我低估了他的偏执。
从那天起,他每天都会来我的工作室门口。他不进来,也不打扰我,只是在街对面的车里,静静地坐着,从清晨到日暮。
他会托人送来各种各样昂贵的补品、我曾经最喜欢的限量版画材、甚至是我多年前随口提过一句想要的设计师雕刻刀。
但我一件都没有收。所有东西,都被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裴知瑶也来找过我几次,她哭着求我,再给她哥哥一次机会。
宁宁姐,我哥他真的知道错了。他现在每天晚上都睡不着,靠吃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他把自己的骨髓和肾脏都登记进了器官捐献库,他说……他说这是他欠的,得还。
还我失去的健康,失去的信任,失去的那一年光阴,和他对我造成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是他捐多少器官都还不清的。
我看着裴知瑶,平静地说:瑶瑶,我很感谢你帮我找到了真相。但是,我和你哥之间,已经结束了。破镜,是不会重圆的。
那天之后,裴知瑶没有再来。
而裴承渊,依旧雷打不动地守在我的工作室外。
直到一个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我加班到深夜,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才发现他那辆黑色的宾利,依旧停在街对面。
他没有坐在车里,而是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固执地站在雨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皮鞋,他却浑然不觉。
我看着他被雨雾模糊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拉上工作室的卷帘门,撑开自己的伞,走进了雨幕里,向他而行,却又擦肩离去。
相错的瞬间,我听见他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宁宁……,我没有停下脚步。
裴承渊,别再演深情了。
你爱上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那个被你亲手摧毁的,完美的受害者形象。你怀念的,是你失去的掌控权。你痛苦的,是你无法原谅的自己。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15
我的生活,终于回归了平静。
我的雕塑事业越来越好,程望川帮我把作品推向了国际,我获得了许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奖项。
我和程望川的感情,也水到渠成。他懂我,尊重我,欣赏我作品里所有的破碎与力量。他会陪着我一起看展,一起去山里寻找创作的灵感。在他身边,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平和的幸福。
我们决定结婚了。
婚礼定在秋天,在一个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举行。
那天,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程望川的手,走向那个将与我共度余生的男人。
在宾客席的最后一排,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裴承渊。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西装,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世界的阴影里。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
当牧师问我是否愿意嫁给程望川先生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那一刻,我看到裴承渊站起身,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无尽的孤寂与落寞。
后来,我听说,他解散了裴氏集团在国内的所有业务,独自一人去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他在一个偏远的、战火纷飞的国家,做了一名无国界医生,用余生去赎他犯下的罪。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那场用半条命换来的爱情,早已随着那场盛大的背叛,彻底落幕。
而我,楚昭宁,也终于在废墟之上,雕刻出了属于我自己的,完整而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