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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天底下,有些债,不是用钱就能还的。

    比方说,人心。

    第一章:一通电话,炸碎了二十年的安稳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六月的日头,毒得很。

    阳光跟不要钱似的,金灿灿地泼了我家阳台一地。

    我正戴着老花镜,捏着个小喷壶,伺候我那几盆娇贵的兰花。

    滋——滋——

    水雾蒙上墨绿的叶片,滚成一颗颗晶莹剔大(方言,意为剔透)的水珠儿。

    心里,那叫一个得劲。

    就在这时,手机嗡的一声,跟个炸雷似的,在我兜里蹦跶起来。

    我掏出来一瞅。

    屏幕上,两个大字明晃晃地跳——

    林昊。

    我那个好侄子。

    我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但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

    我声音里还带着侍弄花草的闲适。

    电话那头,却连半句姑姑好的客套都懒得给。

    是林昊那半大不小,却理直气壮到噎人的嗓门。

    姑姑!

    我处了个对象,人家里头说了,要四十万彩礼才点头!

    你琢磨琢磨,啥时候给我打过来

    啥

    我捏着喷壶的手,猛地一僵。

    一滴水珠,顺着兰花肥厚的叶片,啪嗒一声,砸在冰凉的地砖上。

    碎了。

    跟我的好心情一样,碎得稀烂。

    我感觉周遭的空气,像是被人瞬间抽干了,又灌满了冰碴子。

    扎得我心口生疼。

    我花了足足有好几秒,才把自个儿的声音从喉咙里头给抠出来。

    浩浩……

    你……你凭啥觉得,这钱该我给你掏

    我的声音,干得像秋天的野草。

    电话那头,林昊的语气噌地一下就蹿了火。

    像是被我这句话给当场点着了。

    姑-姑-!

    他一字一顿,拖着长音,满是不可思议。

    你没儿子啊!

    咱们老林家传宗接代的香火,不就全落我一个人肩膀上了吗

    你帮我,不就是帮你自己个儿

    这不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天经地义四个字,他咬得嘎嘣脆。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电话的背景音里,传来我那个好弟媳王莉,压着嗓子,却尖细得跟针一样的场外指导——

    对!就这么说!

    理直气壮点儿!拿出你爷们儿的样儿来!

    你姑有的是钱!她不给你给谁!

    轰——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叫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一股子邪火,从脚底板子直冲天灵盖。

    烧得我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哆嗦。

    胸口那块儿,堵得慌。

    像塞进了一大团浸满了馊油的烂棉花,又闷又沉,直泛恶心。

    我啥也没说。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只是默默地,用抖得跟帕金森似的手,摁下了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亲情是啥

    是冬日里的一碗热汤,是下雨天没带伞时头顶上的一把伞。

    但它绝对不是一台理所当然的提款机。

    当这份情,被他们一家子明码标价地摆上台面时,就只剩下冰冷的交易,和蚀骨的膈应。

    电话刚挂。

    家庭微信群林氏一家亲,立马就炸了。

    跟算准了点儿似的。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我亲弟弟,林强。

    他的头像,还是好几年前我掏钱带他们全家去海边旅游时拍的。

    他搂着林昊,光着膀子,晒得跟个黑炭头似的,笑得一脸憨厚。

    现在再看,只觉得讽刺两个字,都嫌太轻。

    林强:姐!你咋回事啊咋把浩浩电话给挂了孩子要钱办正事儿呢!

    紧跟着,王莉,我那好弟媳,甩手就是一段堪比小作文的语音。

    我没点开。

    我嫌脏了耳朵。

    但她很快又把语音翻译成了文字版,生怕我看不见。

    王莉:就是啊大姑子!浩浩跟你说话,你咋还挂电话呢孩子都要结婚了,这是多大的喜事!四十万对你来说不就是洒洒水的事儿吗你开那么大个店,一天流水都不止这个数吧可不能这么小气啊!

    王莉:再说了,当年你非要辞了铁饭碗出去开店,我跟林强可是把家里头的老底都掏出来给你了!现在我们家有难处了,你这个当大姑子的,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我盯着那几行颠倒黑白的字,气得呵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一个家里头的老底!

    好一个掏出来给我!

    当年,是我,林默,掏空了自己工作多年的所有积蓄,又厚着脸皮找我公公婆婆借了一大笔钱,才勉强凑够了开那个服装店的本金!

    他林强和王莉两口子,别说掏老底了,他们连裤兜里的一个钢镚儿都没往外蹦过!

    反倒是三天两头来店里,今天拿件衣裳,明天顺条裤子。

    美其名曰:姐,给你试试版型!

    结果一试,就再也没脱下来过。

    就在我对着手机屏幕冷笑的时候,我妈赵淑芬,发来一条长达五十秒的语音条。

    我知道,压轴的大戏,来了。

    我点了播放。

    那熟悉的,永远带着哭腔,仿佛全天下都欠了她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钻了出来。

    小默啊……我的闺女啊……妈求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妈,帮帮你弟弟吧……

    浩浩可是咱们老林家唯一的根啊!是独苗啊!

    你自己没生出个带把儿的,以后老了,进了棺材,还不得指望浩浩给你摔盆打幡,给你送终

    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你弟弟,看着咱们老林家,在你这儿……绝后吗!

    她一句一顿,声泪俱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往我心窝子里捅。

    一唱一和。

    颠倒黑白。

    他们这一家子,打配合的本事,真是天衣无缝。

    在我眼里,我是他们的至亲。

    在他们眼里,我,林默,不过是一个会走路的钱包。

    是他们老林家传宗接代大业里,一个随时可以调用,随时必须奉献的备用资产。

    仅此而已。

    又怎么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丈夫周远哲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见我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手机,便皱着眉走了过来。

    他只扫了一眼群里的聊天记录,那张儒雅的脸上,就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怒气和厌烦。

    他不是个爱生气的人,他是大学教授,一辈子都跟书本和道理打交道。

    能让他气成这样,可见对方有多不是东西。

    远哲什么都没说,直接从我手里拿过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

    直接将那个乌烟瘴气的林氏一家亲,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然后,他将手机放在一边,伸手搂住了我还在微微发抖的肩膀。

    他的手掌,宽厚,干燥,带着让人心安的温度。

    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

    小默,别搭理他们。

    这次,一分钱都不能再给了。

    他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记忆的锁孔里,用力一拧。

    咯吱——一声。

    那扇我刻意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大门,轰然敞开。

    我想起了二十年前。

    林强结婚的时候。

    第二章:心软,是为自己掘下的第一铲土

    二十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

    我妈赵淑芬,也是这么哭着来找我的。

    她说,女方家里头撂了话,必须先在县城里付掉一套房子的首付,不然这婚,说啥也结不成。

    首付,十万块。

    二十年前的十万块。

    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我和远哲,两个人,从牙缝里,一分一毛地省下来,整整攒了五年的血汗钱。

    我们俩盘算着,再攒一年,就能在城里买下属于我们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家了。

    可我妈不管这些。

    她当着我的面,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

    我当时就吓傻了。

    她死死抱着我的腿,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

    小默!妈给你磕头了!妈求你了!

    就当是借的!先借给你弟救急!

    等以后林强出息了,赚了大钱,妈让他加倍还你!连本带利地还你!

    我心软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拿亲情和膝盖当武器的母亲。

    看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和满脸的褶子。

    那个不字,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把那张承载着我们小家庭全部希望和未来的存折,颤抖着,交到了她的手里。

    结果呢

    结果,这笔所谓的借款,就跟肉包子打了狗一样,有去无回。

    成了我们家一个永远也填不上的无底洞。

    我和远哲,因为那被借走的十万块,不得不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又多熬了整整五年。

    五年啊!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五年

    原来,第一次的心软,就是为自己未来的深渊,掘下的第一铲土。

    往后的每一次妥协和退让,都不过是在为这座亲手挖掘的坟墓,添砖加瓦罢了。

    直到最后,把自己活埋。

    唉……

    远哲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疼地把我往他怀里搂了搂。

    他把那盘切得整整齐齐的哈密瓜,往我面前推了推。

    小默,你忘了吗

    从那次首付开始,我就跟你说过,他们这一家人,喂不熟的。

    这些年,你为他们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他的声音,像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麻木的心上。

    林强前几年开大货车,跟人追尾,赔了人家三十万,闹着要死要活,最后不是你掏钱给填的窟窿

    你侄子林昊,从小到大,什么乱七八糟的补习班,奥数班,钢琴班,哪一笔钱,不是你这个当姑姑的出

    就连你妈,每次来咱们家住个三五天,走的时候,哪个衣兜里,不是被你偷偷塞满了钱你还骗我,说那是给她买营养品的生活费!

    小默啊,你把他们当亲人,他们把你当什么了

    他们早就习惯了!习惯了在你这里予取予求,习惯了把你当成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包!

    再这么下去,他们会把你的血,吸干的!

    他说得对。

    他们习惯了。

    习惯到,他们甚至认为,我林默挣来的这一切,都该是他们的。

    我的一切,都理所应当,为他们老林家的香火,燃烧殆尽。

    就在这时,女儿周念宁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上,是女儿那张青春又干练的脸。

    她毕业后,进了新一线城市最好的律所,正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

    我赶紧擦了擦眼角,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接起了视频。

    念宁啊,我的宝儿,咋有空给妈打电话了今天不忙吗

    女儿的眼睛,尖得跟鹰似的。

    她只扫了我一眼,立刻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妈,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是不是又哭了谁欺负你了!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女儿语气里的紧张和愤怒。

    我没瞒她。

    瞒也瞒不住。

    我把下午发生的那一通糟心电话,和微信群里的那些丑恶嘴脸,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视频那头,念宁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笑的脸,此刻覆上了一层冰霜。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又锋利。

    带着一个优秀律师特有的,那种洞察一切的穿透力。

    妈,听我的。

    别给。

    一分钱,都别给。

    她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他们这不叫借钱,这叫敲诈勒索。

    你现在什么都别做,也别回复他们任何消息。

    你先稳住情绪,然后,去做一件事。

    把你过去这些年,所有给舅舅他们转账的记录,都找出来。特别是那些大额的,银行APP里肯定都有电子回单。

    还有,你当时转账时,有没有备注‘借款’或者‘周转’之类的字眼有的话,全部截图保存下来!

    妈,咱们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们要是敢来家里闹,咱们就直接报警!

    他们要是敢去法院告你,咱们就拿着这些证据,在法庭上跟他们好好掰扯掰扯,看到底是谁欠谁的!

    女儿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我那颗被亲情绑架得千疮百孔、混乱不堪的心脏里。

    那些积压了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一直以为,家丑不可外扬。

    家里的事,就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

    可我的女儿,我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女儿,她告诉我——

    法律面前,没有家丑,只有事实和公道。

    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一个人最坚实的后盾,从来不是银行里那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而是在全世界都指责你自私、冷漠、不孝的时候,你最亲近的家人,能坚定地站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清清楚楚地告诉你——

    妈,你没错。

    第三章:撕破脸皮,最后的体面荡然无存

    晚上十点。

    我妈的电话,如期而至。

    这个时间点,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他们一家三口开完了作战会议,最后派我妈这个总司令,来给我下最后通牒了。

    这一次,我接了。

    我想听听,他们还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电话一接通,那头不再是熟悉的哭腔。

    而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怨毒的,刻薄的,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诅咒。

    林默!我真是白养你了!你这个铁石心肠的白眼狼!

    你是不是非要看着你亲侄子打一辈子光棍,让你弟弟断子绝孙,你心里头才痛快!

    你忘了你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你弟弟连唯一的那个煮鸡蛋,都掰了一半给你吃!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听着电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

    那个鸡蛋

    我记得清楚得很。

    明明是他林强自己手欠,把鸡蛋揣在兜里跟人打架,给压碎了。

    他怕被我爸拿皮带抽,才哭着喊着硬塞给我,让我替他背了这个黑锅。

    结果,我那天晚上被我爸用鸡毛掸子打得屁股开花。

    这种颠倒黑白的恩情,他们一家子,倒是记得比谁都牢。

    我告诉你,林默!

    我妈的嗓门,尖得像要刺破我的耳膜。

    三天!就给你三天时间!

    你要是还不把那四十万,打到浩浩的卡上,我就带着你弟,你弟媳,去你那个破服装店里闹!

    我们就在你店门口坐着!拉着横幅闹!

    我们就跟所有来买衣裳的人说,你这个当大老板的女儿,是怎么虐待自己的亲妈!是怎么逼死自己的亲弟弟!

    我看到时候,你那张脸,还往哪儿搁!

    听着电话里那气急败坏的咆哮,我心里,出奇地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感觉。

    我等她吼完了,才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回道:

    妈。

    第一,那个店,不是我的。是我和远哲婚后的共同财产,公司的法人代表,写的是周远哲的名字。

    第二,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户主,写的也是周远哲。

    你们要是想来闹,我一点儿都不介意。

    我会提前跟我们小区的物业打好招呼,再跟辖区的派出所备个案。

    让他们,好好‘招待’一下你们这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说完。

    不等她再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我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我点开手机通讯录和微信。

    找到母亲赵淑芬、弟弟林强、弟媳王莉。

    他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我一个一个,亲手把他们,全部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在这一刻,终于清静了。

    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所谓的母爱,一旦被重男轻女这四个字浸染透了,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锋利,也最歹毒的道德尖刀。

    刀刀都想扎在你最柔软的心窝子上,逼着你流血,逼着你妥协。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流血了。

    我的血,也很贵。

    第二天。

    一个陌生号码,锲而不舍地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还是接了。

    是林强。

    他一改昨天在群里的嚣张跋扈,语气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谄媚和讨好。

    姐,是俺,林强。

    姐,你别跟妈还有王莉她们娘们儿一般见识。她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说话不过脑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姐,我知道,这事儿让你生气了。你看这样中不中四十万,确实是多了点,我们……我们也要得有点狠了。

    要不……你先给个二十万啊就当弟弟跟您借的!让浩浩先把婚事给定下来,剩下的,我们自己再想办法,行不

    咱俩可是亲姐弟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血,它浓于水啊,姐!

    我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声情并茂的表演,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可笑。

    太可笑了。

    林强,别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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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冷冷地,直接戳穿了他那张虚伪的假面。

    从你结婚那年,我给你掏的那十万块首付,到你开货车赔钱,我给你填上的那三十万大窟窿。

    再到你儿子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学费、生活费、补课费……

    你摸着你自个儿的良心问问,哪一笔,你还过

    你嘴里那个‘借’字,和你心里那个‘要’字,到底有啥区别

    林强,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儿。

    别说二十万了。

    就是两万,两千,甚至两百!

    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了!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间撕破了他温情脉脉的伪装。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

    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火山爆发般的怒火。

    林默!你个认钱不认人的白眼狼!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都变了调。

    你真以为你在城里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了不起了是吧!

    你忘了你忘了当年咱爸生病住院,那笔救命钱,你是咋弄来的了!

    他的话,像一根淬满了剧毒的冰刺。

    又准又狠。

    狠狠地扎进了我心脏最深处,那个我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地方。

    那个我藏了整整二十五年,那个我以为只有天知地知我知的秘密。

    他竟然……知道。

    而且,他现在,竟然拿这个,来威胁我。

    我挂了电话。

    或者说,是手机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了下去。

    整个人,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骨头,软软地跌坐在沙发上。

    手脚,一片冰凉。

    冷汗,唰地一下,就湿透了后背的衣裳。

    林强最后那句话,像一个魔咒。

    勾起了我这辈子,最痛苦,最煎熬,也最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

    那段记忆,关于我的女儿,念宁。

    也关于,一个母亲,最深的罪。

    第四章:被揭开的伤疤,名为亏欠

    那是念宁高三那年。

    我的女儿,我的念宁,从小就聪明,懂事,学习从没让我和远哲操过心。

    一路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那一年,她更是凭借着自己优异的成绩和各种竞赛奖项,提前拿到了国外一所顶尖大学的预录取通知书。

    我们全家人都为她高兴。

    我和远哲,更是骄傲得走路都带风,感觉人生从未如此圆满过。

    我们俩省吃俭用,东拼西凑,好不容易为她凑够了二十万的保证金和第一年的学费。

    就等着她高考一结束,就能展翅高飞,去奔赴她那一片锦绣前程。

    可偏偏,就在那个节骨眼上。

    林强,出事了。

    他不知道听了哪个狐朋狗友的撺掇,跟着人合伙做什么边贸生意。

    结果,被人骗得血本无归。

    不仅赔光了所有的本钱,还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

    追债的人,跟疯狗一样。

    天天堵在他家门口,泼油漆,用红字写满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闹得整个家属院都鸡犬不宁。

    一天深夜。

    我妈和弟媳王莉,带着鼻青脸肿,跟个丧家之犬一样的林强,突然砸开了我家的门。

    他们说是来躲债。

    其实,就是来逼宫。

    我妈一进门,二话不说,又是那熟悉的扑通一跪。

    抱着我的腿,哭得跟天塌下来一样。

    小默!我的女儿啊!你可得救救你弟弟啊!

    那些放高利贷的说了,三天之内要是不把钱还上,他们……他们就要砍掉林强一条腿啊!

    王莉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哭天抢地,说得好像林强下一秒就要横尸街头,死无全尸。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说我没钱,我真的没钱,我所有的钱,都给念宁准备好,存成定期,等着交学费了。

    我妈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通红通红地瞪着我。

    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念宁出国留学,可以等两年再去!

    可你弟弟的命,能等吗!

    他是你亲弟弟啊!是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啊!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你要是不救他,好,好,好!那我就死在你家门口!我现在就从你家这阳台上跳下去!

    那三天。

    是我这辈子,过得最黑暗,最漫长的三天。

    他们一家三口,就赖在我家不走了。

    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然后,用尽了所有我能想到和想不到的办法,来逼我就范。

    我妈绝食,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说自己快不行了。

    王莉指桑骂槐,咒天骂地,说我心肠比石头还硬。

    林强则像个活死人,沉默地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把整个家搞得乌烟瘴气,跟失火了似的。

    念宁那时候正在准备最后的高考冲刺。

    每天回家看到这副景象,吓得话都不敢说,只能躲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哭。

    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还能怎么办

    我看着躺在沙发上,好像随时都会断气的母亲。

    看着那个名义上是我弟弟的男人。

    我怕了。

    我怕真的闹出人命。

    我动用了那笔给念宁准备的,承载着她所有梦想和未来的,二十万留学金。

    钱,打过去的那天。

    我清楚地记得,念宁的留学梦,也跟着那串银行数字一起,碎了。

    那天晚上,我那个一向开朗坚强,很少掉眼泪的女儿,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

    她的眼泪,滚烫滚烫的,滴在我的心上。

    把我的心,烫出了一个又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

    她哭着,一遍又一遍地问我:

    妈妈,为什么

    为什么永远都是我们要为舅舅犯下的错误来买单

    为什么永远都是我们要为他,牺牲我们自己的生活和梦想

    那个问题,我至今,都无法回答。

    从那天起,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痛彻心扉地感觉到——

    我对不起我的女儿。

    我对不起她。

    原来,对吸血鬼的每一次心软和妥协,都是在从自己最爱的人身上,活生生地,一刀一刀地,割下血淋淋的肉,去喂养那些永远喂不饱的贪婪。

    而三天后,我最担心的,也最不想面对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林强的威胁,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我妈,林强,王莉。

    他们三个人,真的杀到了我家小区的楼下。

    他们没有拉横幅。

    但他们做的事情,比拉横幅,要恶心一百倍,一千倍。

    我妈,赵淑芬女士,一屁股就坐在了小区中心花园的花坛边上。

    然后,她抡圆了胳膊,开始用力地拍打自己的大腿。

    一边拍,一边嚎。

    那哭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独特的,乡野的,撒泼的节奏感。

    很快,就把楼上楼下,那些正在午休的邻居们,全都给吸引了出来。

    我的天爷啊!没天理了啊!

    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养出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儿啊!

    女儿当了大老板,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小轿车,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妈和亲弟弟一家子,没活路了啊!

    大家快来给我评评理啊!

    而王莉,更是个中好手,是个天生的演员。

    她眼疾手快地拉住一个路过的、拎着菜篮子的大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开始了她的控诉。

    大姐!大姐你给评评理!

    看见没就住在那栋楼上!二十楼!最有钱的那家!

    她叫林默!开服装店的,有钱得很呐!

    她亲侄子要结婚,女方要四十万彩礼,这天经地义的事儿,她一分钱都不肯出啊!

    我们家都要被逼死了,房租都交不起了,她这个当亲姐姐的,都不肯伸手拉一把啊!

    这人的心,咋能比墨水都黑啊!

    林强呢

    他则扮演着那个最经典的受害者角色。

    他什么话都不说,就低着头,靠在一棵大树上,不停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

    眉头紧锁,满脸沧桑,摆出一副受尽了委屈、欺凌和压迫的可怜相。

    三个人,一台戏。

    一个哭,一个说,一个演。

    配合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炉火纯青。

    我站在二十楼的窗边,隔着双层玻璃,冷冷地,像看一场与我无关的、极其丑陋的猴戏一样,看着楼下那场闹剧。

    看着那些不明真相的邻居,对我家的窗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的内心,竟然毫无波澜,一片死寂。

    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是这种感觉。

    远哲早已气得脸色发白,他第一时间报了警,也立刻通知了物业的保安。

    当他们终于撕下了那层名为亲情的、温情脉脉的伪装后。

    剩下的,就只有撒泼,打滚,和不堪入目的贪婪与丑陋。

    物业的几个保安先赶到了。

    他们试图劝离我妈他们。

    但我妈和王莉是什么人她们是专业的。

    她们俩眼看保安来了,干脆往地上一躺,开始满地打滚,嘴里喊着打人啦欺负人啦。

    那架势,保安们都是大小伙子,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干着急。

    就在这时。

    吱——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一辆白色的轿车,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疾驰而来,稳稳地停在了那群看热闹的人群旁边。

    车门打开。

    是念宁。

    我的女儿。

    她肯定是听到了楼下的风声,直接从律所请了假,火速赶了回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职业西装,长发高高地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脚上踩着一双七公分的高跟鞋,哒哒哒,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和愤怒。

    只有,冰山般的冷静。

    她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两个正躺在地上耍无赖的、她的亲姥姥和亲舅妈。

    然后,她从容不迫地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录像功能。

    她径直走到她们面前。

    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吐字精准,足以让周围围观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姥姥,舅舅,舅妈。

    她开口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六条第四款之规定,你们在居民区的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寻衅滋事,严重扰乱了公共秩序。

    现在,我以我母亲林默的全权代理人身份,要求你们,立刻停止一切侵权行为,马上离开。

    否则,我将立刻报警,并向警方提交这段视频证据,以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罪,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她顿了顿,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他们三张瞬间错愕、呆滞的脸。

    另外。

    我在这里,正式以书面及口头形式,通知你们三位。

    我母亲林默女士,在过去三十年间,以‘借款’、‘周转’、‘资助’等名义,陆续向你们提供的所有资金,我们律师团队,已经进行了初步的统计与核算。

    总金额,为一百二十七万元人民币。

    我们将在下周一,正式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

    要求你们归还全部借款本金,并按照中国人民银行同期贷款利率,支付自借款之日起,至今为止的全部法定利息。

    所有银行转账记录、微信聊天记录、通话录音,以及相关的人证物证,我们都已整理、公证,并全部保全。

    三位,我们法庭上见。

    我站在楼上,看着我那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独自一人,对抗着千军万马的女儿。

    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原来,新一代的翅膀硬了,从来都不是为了远走高飞,不再回头。

    而是为了,终于有一天,能张开她那已经丰满的羽翼,回过头来,用尽全力,去保护那个为她遮了一辈子风雨的母亲。

    第五章:绝地反击,以法律为剑

    念宁的话,像一颗深水炸弹。

    在现场所有人的耳边,轰的一声,轰然炸响。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邻居们,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看向我妈和林强、王莉的眼神,也立刻从同情,变成了鄙夷和恍然大悟。

    我妈和林强当场就懵了,像两尊被雷劈了的石像,傻愣愣地戳在那儿。

    他们显然做梦都没想到,那个一向文静听话,见了他们只会怯生生喊人的外孙女,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如此犀利,如此……陌生。

    王莉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怪叫一声,噌地就从地上弹了起来。

    她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涨成了猪肝色,扭曲得不成样子。

    她知道,今天的脸,是丢尽了。

    她也知道,这钱,恐怕是要不到了。

    鱼死网pano的疯狂和怨毒,瞬间占据了她的理智。

    她指着楼上我的窗户,脸上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厉。

    林默,你敢!

    你让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下来吓唬谁呢啊你真以为我们是吓大的

    你告我们好啊!你去告啊!我看你告不告得赢!

    但是,你也别想好过!

    她往前猛冲了两步,仰着那张丑陋的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我家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嘶吼道:

    我问你,林默!

    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前咱爸住院要做心脏搭桥手术,那三十万的手术费,你是怎么拿出来的!

    你敢不敢跟你那个当大学教授的清高老公,说清楚!

    你敢不敢让你这个当大律师的宝贝女儿,听一听!

    你敢不敢让警察去查一查,你当年那个公司的账本!

    你等着!林默你个贱人!你给我等着!

    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要让你老公跟你离婚!我要让你女儿都看不起你这个当妈的!

    我要让你在我们老家,在我们林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

    轰——

    我的血,在一瞬间,凉透了。

    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后跟。

    那个我拼尽全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最黑暗、最不堪、最恐惧的秘密。

    就这么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我丈夫、我女儿的面。

    血淋淋地,一字不差地,吼了出来。

    那道我以为,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结痂愈合的伤疤。

    就这么被她,用最残忍的方式,狠狠地撕开。

    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化脓的血肉。

    我下意识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一样,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看向我身边的远哲。

    他的脸上,那二十多年来,我早已习惯的温和与平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深的,无法言喻的困惑,和震惊。

    警察,终于赶到了。

    在警笛声中,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总算收了场。

    我妈、林强和王莉,因为寻衅滋事,被带回了派出所,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

    世界,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安静。

    但我们家里的空气,却比外面最嘈杂的时候,还要凝重,还要压抑。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远哲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念宁站在我的身边,也是一脸担忧,紧紧地握着我冰冷的手。

    他们都在看着我。

    等着我的解释。

    我知道。

    我躲不掉了。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

    我把那个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心里,整整啃噬了我二十五年的秘密,一字一句地,全部,都说了出来。

    二十五年前,我爸突发急性心梗,被送进医院抢救,医生说必须立刻做心脏搭桥手术,否则性命堪忧。

    手术费,三十万。

    在那个年代,三十万对我们这种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我跑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家,磕头作揖,好话说尽,也才东拼西凑了不到五万块钱。

    眼看着医院的缴费期限一天天逼近,我走投无路,几近绝望。

    那时候,我还在一家私营的贸易公司当会计。

    就在缴费期限的前一天晚上,我整夜未眠。

    鬼使神差地,我动了一个极其危险,也极其愚蠢的念头。

    我利用职务之便,利用老板对我的信任,做了一笔非常冒险,足以让我万劫不复的过桥账。

    我暂时……挪用了一笔公司客户刚刚打过来的,三十万的预付款。

    我当时对自己发誓,只要能救回我爸的命,只要能过了这一关,我就是不吃不...

    我当时对自己发誓,只要能救回我爸的命,只要能过了这一关,我就是不吃不喝,拼了命,也一定要把这个窟窿,神不知鬼不觉地填回去。

    那笔钱,救了我爸的命。

    手术很成功。

    但从那天起,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每天都活在巨大的恐惧和无尽的煎熬里。

    白天在公司上班,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老板查账。

    晚上,我就偷偷在外面接私活,帮那些小公司,小作坊做账,不分昼夜,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瘦了十五斤,人都快脱了相。

    终于,在一个月后,我靠着做那些私活赚来的钱,还有跟远哲借的一部分,悄悄地,一分不差地,把那笔挪用的公款,填了回去。

    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公司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人发现。

    而这个秘密,我也只在一次我爸康复出院的家宴上,因为多喝了几杯酒,一时情绪激动,向我的亲弟弟林强,吐露过。

    我当时还拉着他的手,哭着求他,千万,千万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以为,那是姐弟之间,最私密,最牢不可破的信任。

    我万万没有想到。

    我当年掏心掏肺的倾诉,我以为的姐弟情深。

    竟然在二十五年后,成了他可以用来威胁我,可以用来毁灭我整个家庭的,最恶毒的把柄。

    我说完了。

    客厅里,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我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不敢去看远哲和念宁的脸。

    我准备好迎接我丈夫的质问,愤怒,甚至是鄙夷。

    我也准备好,迎接我女儿那失望的,看不起的眼神。

    毕竟,我是一个,犯过法,有过污点的母亲。

    然而。

    许久,许久。

    一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轻轻地,却坚定地,握住了我那冰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手。

    是远哲。

    他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坐下,用他那宽厚的胸膛,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敲在我的心上。

    小默。

    你挪用那笔钱,不是为了自己吃喝享乐,是为了救你父亲的命。在那种情况下,你别无选择。

    你后来,拼了命,在一个月之内,把所有的钱都还了回去。你守住了做人最基本的底线。

    所以,你没错。

    错的,是那些拿着这个秘密,来要挟你,想要毁了你的人。

    我的眼泪,唰的一下,瞬间决堤。

    二十五年来的恐惧,委屈,煎熬,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念宁也走过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的声音,带着法律人特有的冷静和专业,却也充满了女儿对母亲的温柔和体谅。

    妈,你听我说。

    从法律角度上讲,你当年的行为,确实构成了‘职务侵占罪’。但是,我国《刑法》规定,职务侵占罪的法定最高刑为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其追诉时效的上限是十五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早就已经过了法定的追诉期限。

    更何况,你当时就已经全额归还了所有款项,并没有给公司造成任何实际的经济损失,主观上也没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即使在当年被发现,也属于情节显著轻微,大概率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所以,妈,你不用怕。

    他们现在拿这个早已完全失效的‘罪名’来威胁你,向你索要四十万元的巨额财物,这个行为,反而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构成了——敲诈勒索罪。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是我在这片黑暗的过往里,所能找到的,唯一的一束光。

    我终于明白。

    最彻底的救赎,从来不是想方设法地去遗忘过去。

    而是在你最不堪,最丑陋的伤口,被当众揭开的时候。

    你最爱的人,没有选择转身离去。

    而是选择,用尽全力,紧紧地,拥抱你。

    第六章:以身为饵,请君入瓮

    在念宁的建议下,我们决定,将计就计,主动出击。

    第二天上午,我深吸了一口气,主动给林强打去了电话。

    我按照念宁提前教我的话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恐惧和颤抖,甚至还刻意带上了一丝哭腔。

    林强……是我,姐……

    我……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你们别再闹了,行不行我求求你们了,别再闹了,别毁了我现在的生活……

    钱的事……钱的事,咱们……咱们见个面,好好谈谈吧。

    电话那头的林强,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得意的冷哼。

    他和王莉,果然上钩了。

    他们以为我被那个秘密拿捏住了,以为我彻底屈服了。

    他得意洋洋地,和我约定,下午两点,在市中心的一家茶馆见面,说要姐妹情深地,好好合计合计。

    挂了电话。

    我们立刻兵分两路,开始准备。

    念宁从她的一个专门做调查取证的律师朋友那里,借来了一个非常小巧的微型录音设备。

    那东西,就像一颗黑色的纽扣。

    我把它悄悄地别在了我大衣的衣领内侧,十分隐蔽,根本看不出来。

    远哲和念宁,则会提前一个小时到达那家茶馆,在我和他们约好的那个包厢的隔壁,再开一间。

    念宁还特意请了她的一位律师同事,作为第三方见证人,一同前往。

    一张无形的大网,就此,悄然张开。

    对付豺狼虎豹,最好的办法,从来都不是跟它硬碰硬。

    而是假装成一只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一步一步,引诱它走进你早就为它精心准备好的,布满了钢筋和利刺的陷阱里。

    下午两点,我准时到达了约定的茶馆包厢。

    推开门。

    林强和王莉,已经到了。

    他们俩,点了这里最贵的铁观音,还配了一桌子精致的茶点。

    王莉翘着二郎腿,姿态优雅地捏着一个小小的茶杯,慢悠悠地品着。

    那张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属于胜利者的,小人得志的姿态。

    看到我进来,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

    哟,来了

    林默,我说你就是贱骨头,不见棺材不落泪。早这样,不就完了非要闹得这么难看,丢人现眼。

    我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在他们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林强给我倒了一杯茶,假惺惺地,露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嘴脸。

    姐,来,喝茶,喝茶。

    消消气,啊。咱们还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事儿,是说不开的呢对不对

    王莉啪的一声,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打断了林强的虚伪表演。

    她开门见山,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行了行了,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听着都烦。

    林默,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四十万,一分都不能少。这是浩浩结婚娶媳妇的钱,是咱们老林家传宗接代的头等大事,没得商量。

    另外,她顿了顿,从她那个LV的包包里,拿出了一张早就打印好的A4纸,像扔垃圾一样,拍在了我的面前。

    为了防止你以后,再跟我们耍什么幺蛾子,玩什么心眼。

    你,现在,当着我们的面,把这份保证书,给我一字不差地,亲手抄一遍!

    我拿起那张纸。

    上面写着:

    我,林默,自愿承诺,未来将无条件承担侄子林昊的一切重大开销,包括但不限于买房、买车、创业、投资等。如若违反,我自愿承认二十五年前挪用公款三十万元的犯罪事实,并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我看着那张荒唐到极点的保证书,内心冷笑不止,但脸上,却做出了惊恐和屈辱的表情。

    这……这是什么

    王莉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这叫投名状,懂不懂

    有了这个,咱们才是一家人。不然,你那个挪用公款的光辉历史,我们随时,都能让你单位的老同事,老领导,还有你那些街坊四邻,全都好好欣赏欣赏!

    林强在一旁,适时地敲着边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姐,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嘛。这叫,花钱消灾,懂不懂

    你也不想让你那个当教授的老公,和你那个当律师的宝贝女儿,知道你年轻的时候,还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他们贪婪的嘴脸。

    他们无耻的言论。

    他们自以为是的威胁。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被我衣领里那颗小小的纽扣,清晰地,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我假装犹豫了很久很久,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最终,我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流着眼泪,屈辱地点了点头。

    好……

    我……我答应你们。

    我……我先把钱转给你们。这个保证书……我……我回去就写,写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我颤抖着,拿出了手机。

    当着他们俩的面,把整整四十万,一分不差地,转到了林昊的银行卡上。

    看到手机上那条转账成功的提示信息时。

    林强和王莉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得意的,贪婪的笑容。

    他们以为,他们赢了。

    他们不知道。

    当贪婪和愚蠢,彻底占据了一个人的大脑时。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钉死他自己的,最后一颗棺材钉。

    第七章:收网

    拿到那份堪称完美的敲诈勒索录音证据,以及那笔四十万的转账凭证之后。

    我们立刻兵分两路。

    念宁和她的那位律师朋友,带着所有我们连夜整理好的材料——

    包括茶馆里长达一个小时的完整录音、我向林昊转账四十万的银行电子回单、过去三十年来有据可查的部分大额转账记录、以及家庭微信群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威胁和辱骂的聊天截图——

    直接前往市公安局,以敲诈勒索罪,正式报案。

    敲诈金额,四十万。

    属于数额巨大,依法可以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所有证据,环环相扣,证据链完整,事实清楚,不容抵赖。

    与此同时。

    我和远哲,在另一位民事诉讼律师的陪同下,驱车前往我们所在区的人民法院。

    正式递交了,民事诉讼状。

    起诉林强、王莉夫妇,要求他们,归还过去三十年来,以各种名义,从我这里借走的全部款项。

    有明确证据支持的金额,共计一百二十七万元人民币的本金。

    并支付,相应的法定利息。

    律师告诉我们,虽然很多笔借款,没有书面的借条,属于法律意义上的口头借贷。

    但是,我们有长期、大额、且完全是单向流动的银行转账记录。

    再加上那些等有钱了就还的微信聊天记录,以及相关证人(比如我公婆)的证言作为辅助。

    足以在法庭上,形成一条完整且牢不可破的证据链。

    足以向法官证明,这些款项的性质,是借贷,而非他们口中所谓的,基于亲情的赠与。

    我其实,已经不想要回那些钱了。

    我只是想,拿回我失去的尊严。

    拿回他们这一家人,欠了我整整半辈子的,一个公道。

    法院的传票,和警察的抓捕令,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了林强家的门上。

    据说,那天,他们一家三口,正高高兴兴地,在我转过去的那笔钱订下的,县城最高档的酒店里,陪着林昊的准岳父岳母吃饭。

    商量着订婚的彩礼细节,和婚礼的盛大排场。

    警察的突然出现,让整个饭桌上的喜庆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强和王莉夫妇,因为涉嫌巨额敲诈勒索,证据确凿,当场被警察戴上手铐,带走协助调查。

    他们名下所有的银行账户,也因为我们提前递交的诉前财产保全申请,被法院第一时间,全部冻结。

    那张存着我刚刚转进去的四十万的,林昊的银行卡,自然也在此列。

    林昊的准岳父岳母,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这惊心动魄,堪比警匪大片的全过程。

    当场,脸就黑得跟锅底一样。

    他们一句话都没说,拉着自己同样目瞪口呆的女儿,转身就走,连一口菜都没再吃。

    第二天,女方就托人传来了消息。

    这门婚事,彻底告吹。

    理由简单又直接:家风不正,男方父母品行如此败坏,儿子想必也不是什么有担当的好东西。我们不敢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到这种人家里去,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整个林家,天,就这么,塌了。

    那天深夜,我接到了我妈,用街边的公用电话,打来的电话。

    这一次。

    电话里的她,不再有恶毒的诅咒,也没有了色厉内荏的威胁。

    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带着无尽绝望的,哀求。

    小默!默啊!我的女儿啊!妈错了!妈真的错了!妈给你跪下了!

    你快去撤诉啊!你快去跟警察说,那是个误会!那都是一家人之间,开的玩笑啊!

    你不能把你亲弟弟送进监狱啊!他……他可是咱们老林家唯一的男人啊!他要是坐了牢,有了案底,那我们这一家子,就……就全都完了啊!

    我静静地,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的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轻轻地,说了一句:

    妈,路,是他自己选的。

    你现在,知道心疼你的儿子了。

    那你过去那几十年里,有没有哪怕一分,一秒,心疼过你的女儿

    说完,我挂了电话。

    雪崩的时候,每一片叫嚣着你应该的雪花,都以为自己是无辜的。

    直到最后,被彻底埋葬的,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整座大山。

    尾声:救赎

    几个月后,民事法庭正式开庭。

    我和远哲,还有念宁,并排坐在原告席上。

    被告席上,是短短几个月,就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形容憔悴的林强和王莉。

    他们的律师,果然如我们所料,百般狡辩,坚称所有的款项,都是我基于亲情的,自愿赠与,并非借贷。

    我方的律师,则不慌不忙地,将一份又一份的铁证,通过高清投影仪,清晰地展示在法庭之上。

    从二十年前那笔十万块的房产首付,到十年前那笔三十万的生意亏空,再到这些年来,数不清的,几千上万的生活费、学杂费、补课费。

    清晰的银行转账记录,明确的转账备注信息,辅以微信聊天里,他们那些等有钱了马上就还、姐你再帮我最后一次的承诺截图。

    三十年的账本,一笔笔,一页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连法官都看得连连摇头。

    最后,法官看完了所有的证据,抬起头,目光严肃地,投向了被告席。

    他当庭,质问林强:

    被告人林强,根据法庭现有证据显示,原告,也就是你的亲姐姐林默女士,在你结婚、生子、创业失败、日常生活等各个重要的人生阶段,几十年如一日地,屡次向你提供了巨额的经济援助。

    现在,法庭只问你一个问题。

    在你姐姐向你提供这些无私帮助的这几十年时间里,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回报过你的姐姐

    林强张了张嘴,那张蜡黄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蠕动着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回报

    他何曾想过,要回报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理所当然的索取。

    最终,法庭当庭宣判。

    判决林强、王莉夫妇,在规定期限内,偿还借款本金共计八十万元人民币。

    其余的部分,因为证据不足,或是已经超过了法律规定的诉讼时效,未予支持。

    但这八十万,已经像一座大山一样,足以将他们彻底压垮。

    他们根本无力偿还这笔巨款。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院的强制执行——依法拍卖他们现在所住的那套房子。

    那套,我当年亲手为他们付了首付的房子。

    兜兜转转,仿佛一个轮回。

    正义也许会偶尔迟到,但当我终于鼓足勇气,亲手把它送上法庭的审判席时,它就绝不会缺席。

    敲诈勒索案的判决,也很快就下来了。

    因为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林强和王莉的敲诈勒索罪名,当庭成立。

    但法官考虑到,此案是发生在近亲属之间的,由家庭经济纠纷所引发,且我方已经成功追回了被敲诈的全部四十万元赃款,并未造成实际的经济损失。

    最终,法院酌情,予以从轻判处。

    判处林强、王莉两人,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执行,并处罚金五万元人民币。

    虽然,他们暂时不用立刻进监狱。

    但这个刑事犯罪的案底,将像一个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烙印,伴随他们一生一世。

    他们的儿子林昊,因为父母的官司和这桩天大的丑闻,在他们那个不大的小县城里,彻底名誉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

    工作丢了,朋友也全都疏远了他。

    判决下来后没几天,他终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他哭了。

    不再是理直气壮,也不是委屈不甘,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深入骨髓的无助。

    他说:姑姑,对不起……是我们一家人错了,是我们猪油蒙了心,我们真的错了……

    我平静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但我也平静地,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一句对不起,都能抹平的。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永远,无法再修复了。

    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对不起,无法抹平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伤害,它唯一的价值,或许,就是为这场旷日持久的,荒唐至极的闹剧,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

    我独自一人,回了一趟老家。

    和我妈,进行了我们母女之间,最后一次的谈话。

    不过短短几个月未见,她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

    头发花白,眼神空洞,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

    她抱怨我心太狠,抱怨我不念骨肉亲情,抱怨我亲手毁了她儿子的一生。

    从头到尾,她没有一句反思,没有一句忏悔。

    我没有跟她争辩,也没有跟她吵闹。

    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早就办好的银行卡,轻轻地,放在了她面前那张斑驳的石桌上。

    妈,这里面有两万块钱,是我提前给你存的养老钱。

    从下个月开始,每个月的1号,我都会雷打不动地,往这张卡里,打三千块的生活费。

    这是我作为女儿,赡养你的,法定的义务,我会一分不少地尽到。

    但是,妈。

    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了。

    你爱你的儿子,胜过爱你自己,胜过爱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从今往后,你就守着你的宝贝儿子,好好过吧。

    我的人生,我不想,再被你们任何人绑架了。

    说完,我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我听见,她在我身后,那喃喃的自语,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哭喊。

    但我知道,她哭的,不是因为她将要永远地,失去一个女儿。

    她哭的,只是因为,她彻底失去了一个可以被她无限压榨,予取予求的,人形提款机。

    赡养,是法律冷冰冰规定的义务。

    但亲情,却是人心暖融融发出的选择。

    当这份情,早已被他们亲手榨干、耗尽、磨灭之后。

    我选择,只尽义务,放弃选择。

    半年后,我和远哲卖掉了市区那套喧闹的大房子。

    我们在离市区几十公里外的远郊,买下了一套带着独立小院的平层住宅。

    生活,一下子慢了下来。

    我把服装店全权交给了我最信任的徒弟去打理,自己彻底进入了半退休的状态。

    远哲也向学校申请了减少授课,我们俩,终于有了大把大把的,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

    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片菜地,种上了番茄、黄瓜和辣椒。

    我们养了一只特别黏人的大橘猫,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它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追着蝴蝶和蚂蚱,满地打滚。

    我们一起看书,喝茶,去附近的山里散步,去更远的地方旅行。

    把过去那些年,因为忙于生计,而亏欠给自己的好时光,一点一点地,全都补回来。

    女儿念宁在她的城市,事业蒸蒸日上,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小有名气的金牌律师了。

    她一有空,就会开车回来看我们。

    我们家那个洒满阳光的小院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的手机里,再也没有那些催命似的电话,和无休无止的索取信息。

    那个曾经让我窒息,让我厌恶的林氏一家亲的微信群,也早已被我亲手解散,消失在了茫茫的数据海洋里。

    当我终于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勇敢地舍弃了那份足以压垮我的、沉重不堪的过去之后。

    我才终于发现,我拥抱了,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轻盈而光明的未来。

    一个寻常的傍晚,我像最初那样,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喝着远哲为我泡的菊花茶。

    夕阳的余晖,金灿灿地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我偶尔,也会从老家的一些远房亲戚那里,零星地,听到一些关于林强一家的消息。

    听说,他们卖掉了那套房子,还清了法院判决欠我的那八十万之后,剩下的钱,只够他们在县城最偏僻的角落,租住在一个很小,很破的旧房子里。

    王莉受不了这种从天堂跌落地狱的巨大落差,天天在家里和林强吵架,摔东西,闹得鸡飞狗跳。

    林昊因为有了那样的父母,在小县城里声名狼藉,一直也没找到什么正经的工作,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异常拮据和艰难。

    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彻底的,平静。

    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像一场漫长而痛苦的高烧,终于,退了。

    虽然,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疤痕。

    但也让我,从此以后,对这种名为亲情绑架的病毒,彻底获得了免疫。

    远哲走过来,从身后,轻轻地拥住了我。

    我把头,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看着天边那片绚烂无比的晚霞,内心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

    我的家,在这里。

    我的人生,也从此刻起,才算刚刚开始。

    有些血缘,注定是你生命中,一道无法挣脱的、沉重的枷锁;而有些转身,却是你对自己,最奋力,也最伟大的一次自我救赎。

    这一生,我终于,救赎了我自己。

    那么,你呢

    如果你的生命中,也出现了这样的血缘枷锁,你会选择默默忍受,还是勇敢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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