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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世,苏卿被伪善叔父榨干祖产,以莫须有宝藏为饵,卖给变态老王爷折磨至死。

    重生归来,她看着叔父腰间多出的琥珀金锁,温顺地交出了地契。

    乖侄女,叔父定为你觅门好亲事!叔父笑得虚伪。

    苏卿垂眸冷笑:前世你典我血肉换富贵,今生我当尽你骨!

    当神秘当铺女掌柜递来仇人罪证,苏卿在寿宴上当众撕开叔父伪善面皮。

    叔父,这琥珀金锁,典的是你项上人头!

    老王爷派来的迎亲队伍僵在门外,她将伪造的卖身契投入火盆。

    这一世,我自己掌秤!

    第一章

    血烬重生,伪善獠牙

    冰冷刺骨的霉味混杂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像一条条湿滑的毒蛇,死命地往苏卿的鼻腔里钻,缠紧了她的肺腑。每一次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牵扯着浑身上下无数道狰狞翻卷的伤口。黏腻的冷汗和未干涸的血水浸透了身下冰冷粗糙的稻草,紧紧贴在皮肉上,带来一种令人绝望的、滑腻腻的触感。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压在她的眼皮上。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耗尽了,只剩下残存的一丝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楚深渊里载沉载浮。

    ……宝藏呵……

    一个苍老、嘶哑,却浸透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和残忍的声音,仿佛贴着耳廓响起,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是康老王爷!

    苏卿的指尖在湿冷的稻草里,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傻姑娘……哪有什么狗屁宝藏地图……那声音嗬嗬地低笑起来,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不过是你那好叔父苏茂典……随口编出来哄你的瞎话罢了……哈哈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进苏卿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脏。

    ……不榨干你爹娘留的那点骨头渣子……怎么把你干干净净地送进我这王府来嗯那枯枝般、带着冰冷铁腥气的手指,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颌骨。剧痛让她涣散的神智瞬间被强行拽回一丝。

    ……你爹娘……你那点可怜的嫁妆田产……早就姓苏了!姓苏茂典的苏!哈哈哈……

    狂肆的笑声在狭窄阴湿的地牢里撞来撞去,震得苏卿的耳膜嗡嗡作响,更像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她的神经。

    ……至于你……不过是我那好侄女婿……孝敬给本王的一件……玩物!玩腻了……就扔的玩意儿!

    嗬……一声破碎的气音终于从苏卿干裂、肿胀的唇间艰难地挤出。那不是痛呼,而是被滔天的恨意和彻骨的绝望瞬间冻结的悲鸣!像濒死的野兽喉头最后涌上的血沫。

    苏茂典!我的好叔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前世所有温顺的隐忍,所有小心翼翼的讨好,所有被亲情包裹着的欺骗……都在这一瞬间被撕得粉碎!她苏卿,从头到尾,就是一头被养在圈里待宰的猪猡!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连骨头渣子都被敲碎了喂狗!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咙,呛得她剧烈地痉挛起来。

    ……玩……物……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咸腥。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最后一点意识,唯有那刻骨的诅咒,如同烙印,随着最后一口不甘的怨气,死死钉入魂魄深处——

    苏茂典!康老贼!若有来世,我苏卿定要啖尔肉!饮尔血!将你们挫骨扬灰!

    ……

    冷。

    一种深入骨髓、仿佛灵魂都被冻结的冷,猛地攫住了她。

    苏卿一个激灵,骤然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了片刻,随即清晰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靛蓝色粗布帐顶。身下,是硬邦邦的、硌得骨头生疼的木板床。空气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淡淡的木头腐朽气息和尘土味。

    她猛地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动作牵扯得筋骨一阵酸痛。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一双虽然粗糙、带着薄茧,但完好无损的手!十指修长,指节分明。没有那些狰狞的鞭痕,没有被铁钳生生夹碎的扭曲变形!她又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颊——皮肤温热,光滑,没有纵横交错的刀疤,没有烙铁留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印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猛地掀开身上那床同样打着补丁的薄被,赤着脚跳下床。冰冷的泥土地面透过脚心,传来真实无比的寒意。她跌跌撞撞扑到墙角那个简陋的、蒙着一层薄灰的梳妆台前。

    昏黄的、模糊不清的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年轻的脸庞。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未曾被苦难彻底磨平的青涩轮廓,嘴唇因为惊悸而微微发白,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正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惊疑,是狂喜,是刻骨铭心的恨意,最终都沉淀为一种几乎要将人冻僵的、深渊般的冰寒!

    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或者说,回到了苏茂典那张伪善面具才刚刚戴上的时候!

    爹……娘……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压了回去。冰冷的指尖死死抠住粗糙的木制梳妆台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前世父母惨死、家业被夺、自己被当成货物般典卖、最后在康王府地牢受尽折磨含恨而终的种种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在她脑海中灼烧!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这具刚刚重获新生的躯壳!杀了他们!现在就冲出去!杀了苏茂典!杀了那个老畜生!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然而,就在她双眼赤红,几乎要被这股原始的杀戮冲动吞噬时,铜镜里映出的那双眼睛,骤然闪过一丝冰冷到极致的锐光。

    不!

    苏卿!冷静!

    前世你空有恨意,却懦弱无知,最终落得那般下场!这一世,老天给了你重来的机会,难道只是为了让你再莽撞地死一次吗

    苏茂典城府深沉,伪善至极,如今在世人眼中,他可是怜惜孤侄女的大善人!康老王爷更是权势滔天!你现在一无所有,拿什么去拼拿什么去报仇不过是飞蛾扑火,白白送死!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浇灭了心头沸腾的杀意,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急促地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在万丈悬崖边勒住了狂奔的烈马。

    报仇……需要智慧,需要隐忍,需要……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机会!

    她要活下来!她要一步一步,亲手将他们推入他们为自己挖好的地狱!她要让他们身败名裂,千刀万剐!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就在这时,破旧的院门外,传来了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刻意压低了、带着虚假温情的男声。

    卿丫头卿丫头可醒了叔父和你婶娘来看你了。

    来了!

    苏卿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她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火焰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她迅速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唇角的血迹,又用力揉了揉眼睛,直到眼眶泛起一层真实的红晕。

    吱呀——

    年久失修的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些刺耳。

    苏卿猛地转过身,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怯生生的、带着几分茫然和惊惶的表情。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单薄的肩膀微微瑟缩着。

    逆着门外透进来的、有些刺眼的天光,两个人影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缎长衫,腰间束着玉带,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眉眼弯弯,看起来一团和气。正是她的好叔父——苏茂典!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绛紫色缎面褙子的妇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两支沉甸甸的银簪子,正是苏王氏。她的脸盘圆润,皮肤保养得还算光洁,只是一双眼睛过于灵活地转动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算计,挑剔地扫过这间破败的屋子,最后落在苏卿身上,那目光像是在掂量一件货物。

    苏卿的目光,在触及苏茂典的瞬间,瞳孔深处那冰冷的寒芒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刺出。然而,下一瞬,她的视线却被苏茂典腰间悬挂的一样东西牢牢攫住!

    那是一枚婴孩拳头大小的琥珀金锁!色泽温润,雕工精巧,在门外透进来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内敛的金色光泽。锁身上似乎还刻着细密的、难以辨认的纹路。

    这金锁……前世绝没有!

    苏卿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瞬间划过心头。这凭空多出的东西……是什么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浮生阁!

    那家前世她直到临死前才隐约听闻过的、据说能典当万物、消息灵通的神秘当铺!这金锁,会是线索吗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目光从金锁上移开,重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抖着,遮住了眼底所有汹涌的情绪。

    叔……叔父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怯意,细若蚊蚋,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苏茂典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他快步上前几步,那动作显得十分急切和关怀,甚至带起一阵风,吹动了苏卿额前散落的碎发。

    哎呀,卿丫头!我的好侄女!他停在苏卿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声音里充满了痛惜,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又在半途停住,仿佛怕惊扰了她,瞧瞧,这才几日不见,怎么瘦了这许多脸色也这般差!定是……定是兄嫂去后,你一个人守着这空落落的老屋,伤心过度,又无人照拂……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情真意切,饱含着一个长辈对孤苦侄女的无限怜爱。

    茂典说的是!苏王氏立刻上前一步,接口道,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种刻意的悲悯腔调。她也跟着叹了口气,甚至还拿起帕子,装模作样地按了按自己干涩的眼角,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在苏卿身上刮过,卿丫头,不是婶娘说你,小小年纪,遭此大难,爹娘都没了,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这破屋烂瓦,吃没好吃,穿没好穿,可怎么熬得下去哟!婶娘这心里头啊,跟刀绞似的疼!

    她说着,又用帕子用力擦了擦眼角,仿佛真能擦出眼泪来。

    苏卿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压抑着啜泣。她放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着自己此刻的伪装。痛!但比不上前世万分之一!忍!

    叔父……婶娘……她再抬起头时,眼圈红得更厉害了,鼻尖也泛着红,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依赖和无助,卿儿……卿儿害怕……晚上……总听见爹娘的声音……这屋子……好空……

    苏茂典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脸上的痛惜之色更浓,声音也更加柔和,如同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好孩子,莫怕,莫怕!叔父来了!叔父和你婶娘,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苏卿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对!回家!苏茂典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充满了担当,回咱们苏府!从今往后,你就是叔父的亲闺女!苏府就是你的家!叔父和你婶娘,定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疼着护着,再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顿了顿,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语气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沉重和责任:只是……兄嫂走得突然,留下你这孤女守着这点家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宅子老旧了,田产也需人打理……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操持得来

    苏卿的心,在听到家业、田产这几个字时,如同被冰冷的毒蛇舔过。来了!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依旧扮演着那个懵懂、怯懦、对长辈充满依赖的孤女,顺着苏茂典的话,怯生生地问:那……那卿儿该怎么办爹娘……爹娘什么都没说……

    傻孩子!苏王氏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种掏心掏肺的关切,你爹娘走得急,哪里顾得上交代这些这不还有你叔父和我吗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叔父还能害你不成她往前凑了凑,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带着诱哄,听婶娘的,把这老屋的地契,还有城外那几块薄田的契书,都交给你叔父替你保管着!他见识广,人脉多,定能替你打理得妥妥帖帖,让那些产业都生出钱来!等将来……等将来我们卿丫头长大了,要出阁了,这些都是顶顶体面的嫁妆!

    嫁妆苏卿像是被这个词触动,脸上浮现一丝少女的羞涩和憧憬,随即又被巨大的不安淹没,可是……可是卿儿什么都不懂……那些东西……

    不懂就对了!苏茂典立刻接话,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关怀,你一个姑娘家,懂这些做什么平白操心劳神!交给叔父,叔父替你担着这份心!保管比你爹娘在时经营得还要好!将来风风光光送你出嫁,让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安心!

    他脸上那诚挚的关怀,那无私的担当,此刻在苏卿眼中,比地牢里康老王爷那张扭曲的脸更加可憎!前世,她就是被这层层包裹着亲情糖衣的毒药蛊惑,亲手将爹娘留下的产业,连同自己的性命,一起交到了这豺狼手中!

    滔天的恨意在她心底咆哮,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为厉鬼的嘶吼。指甲掐得更深,掌心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她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那个浮生阁!

    一个念头瞬间成型。示弱,交出部分无关紧要的东西,换取暂时的信任和喘息之机!同时……试探那枚金锁!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苏茂典,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感激,还有一丝被亲情温暖后的脆弱:叔父……婶娘……你们……你们对卿儿真好……她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仿佛感动得无以复加。

    她慢慢转过身,走到墙角那个陈旧、掉漆的樟木箱子前。箱子没有上锁,她颤抖着手,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陈旧的樟木味混合着淡淡的霉味散发出来。她俯下身,在里面摸索着。

    苏茂典和苏王氏的目光,如同黏腻的毒液,紧紧锁定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尤其是她伸向箱子里的手。苏王氏的嘴角甚至抑制不住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苏卿背对着他们,脸上所有伪装的脆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刻骨的恨意。她准确地摸到了箱子底部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打开油布,里面是几张质地不同、略显陈旧的契书。

    她飞快地抽出其中两张——一张是城外靠近河滩、地势低洼、常年受水患困扰的三十亩下等水田的地契;另一张是西城一条偏僻巷子里、早已破败不堪、租户拖欠租金多年的小杂货铺的房契。这两处产业,在前世,就是苏茂典最先接手,也最先被他经营不善导致亏损,最终低价变卖落入他自己腰包的鸡肋!更是后来引发债务纠纷、让苏家名声受损的源头!

    她将这两张契书攥在手里,将油布包重新包好,塞回箱子深处。再转过身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怯生生、带着无限感激的神情。

    她走到苏茂典面前,双手捧着那两张契书,如同捧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递了过去。头垂得很低,声音带着献宝般的讨好和一丝不安的试探:叔父……婶娘……卿儿……卿儿只有这些了……爹娘留下的……都在这里了……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点哭腔,还有……还有娘亲留下的一支旧银簪……卿儿想留着……做个念想……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飞快地扫过苏茂典腰间那枚在衣袍下若隐若现的琥珀金锁。

    苏茂典的目光瞬间被那两张契书牢牢吸引,根本没在意她最后那句关于银簪的话。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一把将那两张纸抓了过去!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股风!

    他迅速低头扫了一眼契书上的内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水田破铺子虽然位置差了点,但蚊子腿也是肉!这傻丫头果然好骗!这第一步,成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如同吸饱了血的毒花,带着一种虚伪到极致的满足和欣慰。他伸出那只肥胖的手,极其慈爱地拍了拍苏卿低垂着的头顶,力道不小,拍得苏卿的头微微晃动。

    好!好孩子!真是懂事的好孩子!他的声音充满了感动和赞许,叔父就知道,卿丫头最是明事理!放心!叔父定不会辜负兄嫂的托付,更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定把这些产业打理得妥妥当当,将来啊,给我家卿丫头添一份厚厚的嫁妆!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将那两张契书折叠起来,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袋里,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仿佛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苏王氏也凑上前来,脸上堆满了假笑,伸手想拉住苏卿的手表示亲热:是啊是啊,卿丫头,以后苏府就是你的家!婶娘这就回去给你收拾个敞亮的院子!保证比你这里强百倍!

    苏卿在她手伸过来的瞬间,如同受惊般,极其自然地瑟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碰触,将双手紧紧绞在了身前,头垂得更低了,只露出一个纤细脆弱的脖颈。

    多……多谢叔父婶娘……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浓重的哽咽,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被这巨大的恩情压得喘不过气,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动得不能自已。

    苏茂典看着她这副完全被掌控、感恩戴德的怯懦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他志得意满,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好了好了,莫哭了,乖孩子。苏茂典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你先收拾收拾,过两日,叔父就派人来接你回府!咱们一家人,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完,他不再看苏卿,仿佛多待一刻都是施舍,对着苏王氏使了个眼色:夫人,我们走吧,莫再打扰卿丫头歇息了。

    哎,好。苏王氏应了一声,又假惺惺地对苏卿叮嘱道,卿丫头,你好好休息,缺什么少什么,回头跟婶娘说啊!

    两人转身,一前一后走出了这间破败的屋子,脚步声带着一种目的达成后的轻快,消失在院门外。

    破旧的木门被带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当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消失在巷子尽头,屋子里最后一丝光线仿佛也被带走了,陷入一片沉寂的昏暗。

    一直保持着垂首瑟缩姿态的苏卿,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泪痕哪里还有一丝怯懦哪里还有一点感激

    所有的伪装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刃,又似深不见底的幽潭,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和杀机!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这破屋点燃!

    她抬起手,看着刚刚被苏茂典拍过的头顶,又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交出了契书的双手,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

    那笑容,冰冷,森然,带着一种来自地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在空寂的屋子里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好亲事苏茂典……她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刻骨的寒意,前世你典我血肉换富贵……今生……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苏茂典刚才站立的位置,仿佛要穿透虚空,钉在那张伪善的脸上。

    我定当尽你骨!榨干你髓!让你……百倍偿还!

    冰冷的声音在空寂的破屋里回荡,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死寂。那枚琥珀金锁的影子,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一闪而过。

    第二章

    浮生当铺,暗结同盟

    苏府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碾过,留下两道湿漉漉的车辙印,最终消失在巷口拐角处扬起的薄尘里。苏卿站在破败的院门口,单薄的衣衫被料峭春寒的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轮廓。她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出来的脆弱早已褪尽,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两口沉寂千年的寒潭,倒映着这萧索破败的老屋,以及更远处,苏府那隐约可见的、象征着财富与伪善的飞檐。

    家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唇角勾起一丝冷得刺骨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淬了剧毒的嘲讽。前世,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苏府,就是她一步步走向地狱的起点。这一次,她主动踏入虎穴,只为亲手将那虎穴烧成灰烬!

    接下来的两日,苏府果然派了人来。两个穿着簇新青衣、却掩不住一脸轻慢的婆子,一辆半旧不新的青帷小马车。她们手脚麻利,甚至带着几分粗鲁地,将苏卿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几件粗布衣物、还有那只旧樟木箱子胡乱打包塞上车。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眼神里只有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卿小姐,请吧。其中一个颧骨高耸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催促着,掀开了车帘。

    苏卿抱着那个装着母亲遗物银簪的小包袱,沉默地上了车。车轮滚动,驶离这承载了她童年最后一点温暖、也目睹了父母离世、家道彻底败落的老屋。她没有回头。身后的一切,连同那份天真和懦弱,都已被她亲手埋葬在昨日。前路是龙潭虎穴,亦是她的复仇战场。

    苏府坐落在城西稍显清净的富人区。朱漆大门,石狮子威猛,门楣高悬着苏府两个烫金大字,气派不凡。然而这气派落在苏卿眼中,每一砖一瓦都仿佛浸透了前世她苏家倾覆的血泪。

    她被安排在西边最角落的一个小院,名为听竹轩,名字雅致,实则偏僻冷清。几竿稀疏的竹子半死不活地立着,院子狭小,屋内的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两把椅子,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未曾散尽的霉味。

    卿小姐,以后您就住这儿了。带路的婆子语气平板地交代,夫人说了,您初来乍到,先安顿下来,无事莫要四处走动,免得冲撞了府里的贵人。有什么需要的,跟院子里洒扫的春杏说一声便是。

    说完,也不等苏卿回应,转身便走,仿佛多待一刻都是浪费时间。

    所谓的洒扫丫头春杏,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面黄肌瘦,眼神躲闪,怯生生地站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卿放下包袱,环视着这间比老屋强不了多少的新居,心中一片冰寒。下马威还是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无论哪一种,都在她意料之中。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窗。外面是苏府后花园的一角,能看到远处亭台楼阁的飞檐,也能看到更远处,一道高高的、隔绝了内外院的粉墙。墙那边,才是苏府真正的富贵核心。

    时间,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她需要摸清苏府的人事脉络,需要找到苏茂典的弱点,更需要……找到那枚琥珀金锁指向的地方——浮生阁!

    接下来的日子,苏卿表现得异常安分。她每日清晨去向苏王氏请安,无论对方是刻薄刁难,还是假意关怀,她都低眉顺眼,一副怯懦受教的模样。问起她爹娘留下的产业,她便只作懵懂无知,推说一切都听叔父安排。苏王氏几次明里暗里打听那莫须有的宝藏地图,她也只是茫然摇头,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

    她的顺从和愚钝,似乎让苏王氏和苏茂典放松了些许警惕。监视的目光依旧存在,但不再像最初那般无处不在,密不透风。苏卿便利用这有限的空间,开始了她的探查。

    她像一抹无声的影子,在苏府边缘游走。借着熟悉府邸、散步透气的由头,她默记着每一条路径,每一道门户,留意着仆役间的闲言碎语,观察着府中往来的面孔。她刻意避开苏茂典常走的路径,却总能在他经过某些地方时,恰好在不远处出现。

    一次,苏茂典在花园水榭宴客。苏卿便躲在假山石后,远远听着。席间推杯换盏,苏茂典的声音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正吹嘘着自己最近在城东盘下的一处好铺面,言谈间,似乎提到多亏了那笔活钱。苏卿眼神微凝。活钱是变卖她祖产所得还是别的什么她敏锐地捕捉到旁边一个富商模样的客人恭维道:苏老爷真是生意通达,连‘浮生阁’的洛掌柜都肯给您面子,那铺面可是块肥肉啊!

    浮生阁!洛掌柜!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瞬间在苏卿脑海中炸响!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找到了!那枚琥珀金锁,果然指向这里!那个前世只存在于模糊传闻中的神秘之地!

    她不再犹豫。机会稍纵即逝。

    翌日午后,苏卿借口在听竹轩待得气闷,想独自去后花园透透气。负责照看她的婆子见她这几日确实安分,又想着后花园偏僻,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允了,只叮嘱别冲撞了人。

    苏卿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悄然离开了苏府后门。她没有走大路,而是凭着这几日暗暗记下的路径,在蛛网般的小巷中穿行。空气里弥漫着市井特有的、混杂着食物、污水和尘土的气息。她脚步轻快而坚定,目标明确——城东。

    寻找浮生阁的过程并不顺利。它显然不像普通的当铺那样开在繁华街市。苏卿循着记忆中那富商模糊提及的方位,在城东一片相对清静、却透着几分古旧与冷清气息的街区徘徊。青石板路被时光磨得光滑,两旁的店铺门脸都不大,多是些古玩字画、香料药材铺子,行人稀少。

    终于,在一条几乎被高大槐树浓荫完全遮蔽的窄巷尽头,她停下了脚步。

    巷子深处,一面素净得近乎朴拙的青砖墙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乌木匾额。匾额上,只有两个铁画银钩、透着几分冷硬孤绝意味的篆字——浮生。

    没有招幌,没有伙计,只有一扇紧闭的、厚重的、颜色深沉的木门,仿佛隔绝着另一个世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干燥草药和某种冷冽金属气息的味道,若有若无地从门缝里飘散出来。

    就是这里!

    苏卿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上前去。门很重,她用了些力气才推开。门轴发出低沉悠长的吱呀声,仿佛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岁月。

    门内光线昏暗,与外界的日光形成强烈反差。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岁月沉淀感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空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乌木多宝格,格子里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蒙着薄尘的物件,从断裂的玉簪、生锈的匕首、到泛黄的画卷、缺口的陶罐,不一而足,每一件都像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同样色泽深沉的乌木柜台。柜台后,端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毫无纹饰的鸦青色布裙,墨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她的脸很白,是那种久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冷白,衬得眉眼越发漆黑,如同点墨。她正垂着眼,专注地用一块细绒布擦拭着手中一枚看不出材质的、造型奇特的黑色令牌。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苏卿的脚步声并未让她立刻抬头。直到苏卿走到柜台前,她才缓缓抬起眼帘。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苏卿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冰冷的刀锋划过。那女子的眼神太静,也太深,没有丝毫寻常商贾待客的烟火气,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苏卿此刻的模样——一个穿着半旧布裙、带着刻意伪装的怯懦、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不甘火焰的年轻孤女。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的秘密与伤痕。

    苏卿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这洛掌柜,绝非寻常人物!

    当,还是赎洛掌柜开口,声音不高,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她手中擦拭令牌的动作一样平稳。她的目光扫过苏卿空空的双手,似乎有些意外。

    苏卿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悸动。她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而是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支母亲留下的旧银簪。簪子样式古朴,簪头是一朵小小的、雕工略显粗糙的梅花,簪身有些发乌,带着岁月磨砺的痕迹。这是她仅有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将银簪轻轻放在乌木柜台上那冰冷的、光滑的台面上。动作带着一种珍视,又透着一丝决然。

    典当。苏卿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所有初次踏入当铺、心怀忐忑的客人。她微微垂下头,避开对方那双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家母遗物……急……急等钱用。

    洛掌柜的目光落在银簪上,停留了几息。那朵粗糙的梅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她没有立刻去拿簪子估价,反而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苏卿脸上,那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当物易得。洛掌柜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浮生阁的规矩,只问三事:所当何物所求为何代价几何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冰冷的乌木台面,姑娘所求,怕非银钱所能度量。

    苏卿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这洛掌柜绝非普通的当铺掌柜!对方一眼就看穿了她典当这枚不值钱的银簪,只是一个试探的幌子!

    她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握紧,指甲陷入掌心。是继续伪装,还是……赌一把对方能看穿她的试探,是否也意味着,对方有能力提供她真正需要的东西——苏茂典的罪证!

    电光火石间,苏卿做出了决定。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刻意伪装的怯懦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底下那压抑已久的、如同寒冰碎玉般的锐利光芒!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洛掌柜慧眼。苏卿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冷静,再无半分柔弱,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乌木台面上,银簪微末,不足挂齿。小女子此来,所求一‘信’。

    信洛掌柜擦拭令牌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将令牌轻轻放在一旁,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苏卿此刻锐利如刀锋的眼神。她似乎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

    是。苏卿挺直了背脊,迎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小女子欲知,城中富商苏茂典苏老爷,其人……根基如何所倚仗者,除却明面上的田产商铺,还有何

    她问得极其直接,甚至带着一种逼人的锋芒。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试探。苏茂典的根基和倚仗,直接关系到她复仇计划的可行性与打击点。同时,这问题也足够尖锐,足以试探出这浮生阁的能量深浅,以及这位洛掌柜的态度。如果对方连这个都答不上来,或者避而不答,那所谓的典当万物不过是个笑话。

    洛掌柜静静地看了苏卿片刻。昏暗的光线下,她的面容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里,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陈旧气息无声地流动。

    苏卿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掌心全是冷汗。她在赌,赌这浮生阁的神秘,赌这位洛掌柜的能耐,更赌对方是否会接下她这明显带着麻烦的典当。

    终于,洛掌柜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其细微,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嘲弄的意味。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苏卿:

    根基苏茂典她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暴发之户,根基浮浅,犹如沙上筑塔。所倚仗者,唯‘贪’字当头,‘狠’字垫底。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苏卿强装的镇定,其财帛,七分窃自孤女祖产,二分来自放印子钱吸髓敲骨,剩下一分,乃攀附康王府老王爷,做些见不得光的‘典当’勾当。

    苏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康王府!老王爷!果然!前世那场将她推入地狱的交易,背后就是苏茂典和康老贼!

    洛掌柜的话并未停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卿心上:至于倚仗呵……他腰间那枚新得的琥珀金锁,便是前月典当之物。原主,乃城南一老实本分的玉石匠人,一家三口死于非命,家中失窃……唯此锁不知所踪。

    琥珀金锁!杀人夺宝!

    苏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苏茂典!他竟已狠毒至此!那枚金锁,竟是沾染着无辜者鲜血的赃物!

    姑娘所求之‘信’,浮生阁给了。洛掌柜的声音将苏卿从震惊中拉回,她看着苏卿瞬间煞白的脸,眼神深邃,此‘信’,便以姑娘这支银簪为质。他日姑娘若有所获,或需助力,可凭此信再来浮生阁。

    她没有说获什么,也没有说助什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伸出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拈起柜台上的那支梅花银簪,随意地投入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小抽屉里。哐当一声轻响,如同尘埃落定。

    苏卿看着那关上的抽屉,又看向洛掌柜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恐惧不,是找到了同类的冰冷兴奋!是复仇之路终于窥见一丝曙光的战栗!这浮生阁,这洛掌柜,果然是她复仇棋盘上,最意想不到也最锋利的一枚暗棋!

    多谢……洛掌柜。苏卿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洛掌柜,郑重地、无声地行了一礼。这一礼,无关尊卑,而是对一个能提供致命武器的同盟的确认。

    她不再多言,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推开门的刹那,外面巷子里有些刺眼的日光涌了进来,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洛掌柜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苏府听竹轩的春杏,其父嗜赌,欠下印子钱,上月刚被苏茂典手下打断了腿。

    苏卿的脚步猛地一顿!春杏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苏茂典的印子钱!

    她霍然回头,昏暗的柜台后,洛掌柜已经重新拿起那枚黑色的令牌,垂眸擦拭,侧脸在昏昧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疏离,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苏卿的幻觉。就在洛惊鸿抬手擦拭令牌的瞬间,袖口微微滑落半寸,露出了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那手腕之上,赫然烙印着一道扭曲狰狞的陈旧疤痕!那形状——苏卿前世在康王府地牢的刑具上见过无数次!是专用于贱奴的烙铁印记!

    苏卿的心跳如擂鼓。这不仅仅是一条关于苏茂典罪行的线索!这更是一条……指向苏府内宅,指向她身边那个看似无害的小丫头的线!一个可能被利用、被点燃的引信!而洛掌柜腕上那道疤,如同无声的控诉,瞬间将两个被不同命运蹂躏的灵魂,在仇恨的深渊里紧紧相连!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在昏暗中静坐如磐石的身影,然后决然地跨出了浮生阁的门槛。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那陈旧神秘的气息,也隔绝了洛掌柜的身影。苏卿站在窄巷的阳光下,春日微暖,她却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带着一种冰冷的沸腾。

    琥珀金锁是血染的赃物。

    苏茂典的财富是吸髓敲骨、窃夺孤女家产而来。

    他与康老王爷做着见不得人的典当勾当。

    就连她身边那个怯懦的小丫头春杏,背后也牵扯着苏茂典的印子钱和暴力!

    而浮生阁的洛掌柜……那腕上的烙印,诉说着同样的血海深仇!

    一条条罪状,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狰狞獠牙,清晰地浮现在苏卿眼前。这不再是前世模糊的恨意,而是指向地狱的、血淋淋的路径图!

    她抬头,望向苏府所在的方向。那高耸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如同巨兽蛰伏。

    苏茂典……苏卿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即将燎原的恨火,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拢了拢身上半旧的衣衫,挺直了背脊,迎着巷口吹来的风,一步步走了出去。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古老的青石板上,坚定地延伸向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苏府。

    新的棋子,已然落下。复仇的火焰,在冰冷的灰烬中,悄然点燃。

    第三章

    抛饵引蛇,假戏真做

    苏卿踏着青石板上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回到苏府西角那个名为听竹轩的冷清小院时,脚步比离开时沉重了数倍,心口却像燃着一簇幽蓝的冰焰,烧得她四肢百骸都浸在一种冰冷的亢奋里。浮生阁那昏暗的光线、陈旧的气息,尤其是洛掌柜那双仿佛能洞穿幽冥的眼睛,还有那几句轻描淡写却字字染血的话,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重生的魂魄之上。

    琥珀金锁是血染的赃物。

    苏茂典的财富基石,是她苏家祖产的白骨,是印子钱下敲骨吸髓的哀嚎,是与康王府那老畜生肮脏的典当!

    就连身边那个怯生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丫头春杏,背后也牵扯着苏茂典手下打断人腿的狠毒!

    洛掌柜腕上那道属于康王府的烙印,更是一条无声的血泪纽带!

    这苏府看似富丽堂皇的每一寸砖瓦,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铜臭!

    卿小姐……您回来了怯懦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春杏缩着肩膀,手里拿着一块半干的抹布,正无措地擦着那张本就掉漆的桌子,眼神躲闪,不敢与苏卿对视。那张营养不良的小脸上,此刻似乎笼罩着一层更深重的、挥之不去的惊惶。

    苏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春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苏卿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窗。暮春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她鬓角的碎发,却吹不散她眼底凝结的寒冰。

    浮生阁的信已经拿到。现在,该是她抛出第一个诱饵的时候了。一个苏茂典绝对无法抗拒,且能让他自食恶果的诱饵。

    接下来的几日,苏卿在苏王氏面前表现得更加忧心忡忡。她依旧每日晨昏定省,低眉顺眼,只是眉宇间总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脸色也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些。苏王氏刻薄刁难时,她甚至偶尔会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一日清晨,苏卿照例去给苏王氏请安。苏王氏正由丫鬟伺候着梳妆,金簪玉镯,珠光宝气。她透过打磨光亮的铜镜,瞥见苏卿那副憔悴不安的样子,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哟,卿丫头,这一大早的,脸拉得这么长,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苏府亏待了你!苏王氏的声音尖利,带着惯有的刻薄。

    苏卿像是被这声音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颤,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哽咽:婶娘息怒……卿儿不敢……只是……只是昨夜又没睡好……

    哼,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觉睡不好定是心思太重!苏王氏从镜子里斜睨着她,语气不耐,说吧,又怎么了

    苏卿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苏王氏,声音带着浓浓的忧虑和不安:婶娘……卿儿……卿儿昨日在听竹轩的旧箱笼里,翻看爹娘留下的东西……看到几张地契房契……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苏王氏的反应。

    果然,苏王氏梳头的动作猛地一顿!镜子里那双原本刻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强行挤出一丝关切:地契房契兄嫂留下的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快拿出来给婶娘瞧瞧!那可是你的嫁妆根基!

    苏卿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显得惶恐和不安:是……可是婶娘……卿儿看着那些契书,心里……心里实在没底……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哭腔,有一处是城外河滩边的三十亩水田……卿儿记得小时候跟爹去过一次,那地方地势低洼,一到夏天就淹水,庄稼根本长不好,爹还说那是块赔钱的地……还有一处是西城柳条巷子里的一间小铺子,听说……听说那巷子偏僻得很,铺子也旧了,租户还老是拖欠租金,都快要塌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王氏的脸色,语气充满了无知少女对不良资产的担忧和嫌弃:婶娘……这些……这些是不是都是没用的产业啊爹娘走得急,也没交代清楚……卿儿守着这些,心里慌得很……总怕……总怕哪天还要倒贴钱进去……

    苏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苏王氏的心坎上!河滩边的涝洼地柳条巷的破铺子果然是鸡肋!食之无味!这傻丫头果然好骗,还嫌弃上了!

    苏王氏心中狂喜,脸上却极力维持着长辈的稳重和为侄女打算的关切。她上前一步,亲热地拉住苏卿冰凉的手(苏卿强忍着甩开的冲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语重心长:傻孩子!怕什么有叔父和婶娘在呢!这些产业啊,在你这不懂事的丫头手里是累赘,可到了你叔父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她拍着苏卿的手背,眼睛放光:你叔父是什么人那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人脉广,办法多!那些涝洼地,你叔父找人修修沟渠,说不定就能变成良田!那破铺子,收拾收拾,换个地段好的租户,租金不就来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卿丫头,听婶娘一句劝,这些产业你捏在手里也生不出钱来,不如……不如都交给你叔父!让他替你打理!保管比你爹娘在时强百倍!等将来你出嫁,那都是实打实的、能生钱的体面嫁妆!

    苏卿眼中迅速蓄满了感动的泪水,声音哽咽:真的吗叔父……叔父真有办法让这些……这些不好的产业变好

    那是自然!苏王氏拍着胸脯保证,语气斩钉截铁,你叔父的本事,你还不信交给他,你就放一百个心!

    可是……苏卿似乎还有些犹豫,怯生生地问,会不会……太麻烦叔父了卿儿……卿儿心里过意不去……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苏王氏立刻板起脸,故作不悦,你这孩子,就是太见外!你爹娘不在了,叔父婶娘就是你最亲的人!替你操持这些,那是天经地义!快别胡思乱想了,回头我就跟你叔父说!

    苏卿像是被苏王氏的真诚彻底打动,终于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嗯!卿儿都听婶娘的!多谢婶娘替卿儿打算!那笑容,天真又依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苏王氏看着苏卿这副全然信赖、感激涕零的模样,心中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这傻丫头,果然好拿捏!那些破田破铺子,虽然不值钱,但蚊子腿也是肉!落到自家手里,总比让这丫头攥着强!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些产业变成白花花的银子流进自己口袋的景象。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回去歇着吧。苏王氏心情大好,难得和颜悦色地打发苏卿离开。

    苏卿低着头,顺从地退出了苏王氏那间充斥着脂粉香气的屋子。转身的刹那,脸上所有依赖、感激、如释重负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漠然和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讥诮。

    饵,已经抛出去了。接下来,就是等着那条贪婪的鱼,迫不及待地咬钩。

    苏茂典的反应,比苏卿预料的还要快,还要贪婪。

    当天下午,苏卿就被叫到了苏府前院的书房。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书房布置得颇为雅致,紫檀木的书案,墙上是名家字画(真假难辨),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玉器,处处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富贵气,却又难掩一股暴发户的俗艳。

    苏茂典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红光满面。他面前的书案上,已经摊开了两张契书——正是苏卿主动交出的那三十亩涝洼水田和柳条巷破铺子的房契。他手里还捏着一份崭新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文书。

    卿丫头来了快坐快坐!苏茂典看到苏卿,脸上立刻堆起那招牌式的、虚伪至极的和煦笑容,语气亲切得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苏卿怯生生地行了个礼,在靠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小心地坐了半边身子,低眉顺眼:叔父找卿儿

    是啊。苏茂典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脸上带着一种为你操碎了心的慈爱表情,你婶娘都跟我说了。唉,你这孩子,心思太重!那些产业在你爹娘手里没经营好,那是他们不懂行!到了叔父这里,保管焕然一新!

    他拿起书案上那份新文书,朝苏卿招招手:来,卿丫头,过来看看。叔父已经找人拟好了授权文书。你在这上面签个字,按个手印,以后那水田和铺子的事,就全权交给叔父来打理!省得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整日里为这些俗务烦心!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亲自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印泥,打开盖子。

    苏卿心中冷笑更甚。全权打理只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她装作懵懂又有些惶恐的样子,慢吞吞地站起身,挪到书案前,目光在那份所谓的授权文书上扫过。上面的条款写得冠冕堂皇,无非是委托苏茂典代为管理经营云云,但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将来处置权尽归受托人的陷阱。

    叔父……这……卿儿看不懂这些……苏卿的声音带着怯意,手指绞着衣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哎!不用懂!叔父还能害你不成苏茂典大手一挥,语气豪迈,带着一种你只管签字,天塌下来叔父顶着的豪气。他抓起苏卿的手腕,力道不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的食指按在了鲜红的印泥里,然后又猛地按在了文书末尾的签名处!

    一个鲜红清晰的指印,如同屈辱的烙印,落在了那代表着掠夺的文书之上。

    好了!苏茂典看着那指印,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心满意足地拿起文书,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和印泥,动作麻利地将其收好,仿佛怕苏卿反悔似的。他脸上笑容更盛,拍着苏卿的肩膀(那力道让苏卿微微踉跄了一下),卿丫头放心!叔父定不会让你失望!你就等着收钱吧!哈哈哈!

    那笑声在书房里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和即将得手的狂喜。苏卿低着头,肩膀微微瑟缩着,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热吓到了。没人看见,她低垂的眼睫下,那双眸子里翻涌的,是如何冰冷刺骨的杀意。

    苏茂典,好好享受吧。这焕然一新的产业,会是你崩塌的第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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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苏府表面平静无波。苏卿依旧在听竹轩过着近乎透明的生活。但苏茂典的动作却瞒不过有心人。他迅速派了人去接手那三十亩涝洼地和柳条巷的破铺子。听说为了修整沟渠、翻新铺面,很是投入了一笔钱。苏卿心中冷笑,投入吧,投入得越多,将来陷得越深!那涝洼地是修几条沟渠就能解决的那柳条巷的位置,神仙也难救!

    夜深人静,听竹轩内只余一盏豆大的油灯摇曳。苏卿从箱底翻出一块鞣制过的羊皮,就着昏黄的烛火,用母亲留下的药水反复熏染。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羊皮渐渐呈现出一种饱经沧桑的暗褐色。她蘸着混合了铁锈与朱砂的颜料,屏息凝神,指尖稳定地临摹着前世在康王府密室角落里见过的、一个扭曲诡异的古老图腾。最后一笔落下,颜料在干燥的皮面上洇开,如同凝固的血痂。指尖摩挲过粗糙的纹路,她唇角勾起冰冷至极的弧度:叔父,这份‘大礼’,望你受用得起。

    苏茂典夫妇沉浸在空手套白狼的喜悦和对苏卿愚蠢的鄙夷中,监视自然松懈了许多。苏卿便利用这难得的空隙,开始着手另一件事——为那莫须有的宝藏地图埋下引线。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苏卿在听竹轩的小院里,搬了把旧椅子坐在稀疏的竹影下,手里拿着那件母亲留下的旧粗布小袄,慢慢地缝补着。

    负责伺候她的,依旧是那个怯生生的春杏。小丫头拿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心不在焉地扫着院子里的落叶,眼神飘忽,显然心事重重。

    苏卿一边缝补,一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口中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离她最近的春杏能勉强听清几个模糊的字眼:

    ……娘……留下的……箱子底……那块……旧皮子……奇怪的……符号……看不懂……是什么……

    她反复地、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这几个关键词,眉头微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又带着点好奇的困惑模样。

    春杏扫地的动作猛地一顿!她的小耳朵几不可察地竖了起来,那双原本怯懦躲闪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苏卿,又迅速低下头,但握着扫帚的手却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苏卿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缝补着那件小袄,只是低语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秘感。

    鱼儿,闻到腥味了吗

    然而,苏卿的安分和对宝藏线索的无意泄露,似乎并未能完全打消苏王氏的恶念。或者说,苏茂典夫妇的贪婪,让他们觉得苏卿的价值已经被榨取得差不多,是时候彻底解决掉这个碍眼的孤女了。

    一场针对苏卿的意外,在看似平静的午后悄然降临。

    这日,苏卿被苏王氏以帮忙挑选新进府绸缎花样为由,叫到了正院的一处临水敞轩。敞轩建在一座小巧的池塘之上,由一道九曲木桥连接岸边。池塘水色深碧,看似平静,实则水下颇深,且水草丛生。

    苏王氏坐在敞轩里,面前摊着几匹鲜艳的绸缎,假模假样地让苏卿上前细看。苏卿依言上前,刚走到敞轩边缘靠近栏杆处,一个端着茶盘、脚步匆匆的粗使丫鬟恰好从她身边经过,脚下一个趔趄,手中滚烫的茶壶猛地脱手,朝着苏卿的方向泼来!

    啊!那丫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滚烫的热水混杂着茶叶,劈头盖脸地泼洒过来!目标正是苏卿的脸和上半身!与此同时,那丫鬟失控的身体也狠狠撞向苏卿的腰侧!敞轩的栏杆本就不高,这一撞之力,加上地面湿滑(不知何时被人洒了些水),足以将毫无防备的人撞得重心不稳,向后跌入那深不见底的池塘!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毁容,溺水!无论中哪一样,苏卿都完了!

    电光火石之间,苏卿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她等的就是这个!洛掌柜的警示言犹在耳!

    她看似惊惶地向旁边猛地一闪,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仿佛被惊吓到的本能反应!那滚烫的茶水大部分泼在了她身后的栏杆和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一片白气,只有零星几点溅在她的袖子上。而撞向她腰侧的那股力量,被她这突兀的一闪,只擦到了衣角。

    那撞人的丫鬟因为用力过猛又失了目标,收势不及,自己反倒惊叫一声,在湿滑的地面上踉跄几步,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茶盘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啊!苏卿也适时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身体像是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站立不稳,猛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敞轩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她抱着头,蜷缩起身体,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恐惧到极致的呜咽声。

    怎么回事!苏王氏惊怒地站起身,脸上带着关切和后怕,快步走过来,指着摔在地上狼狈不堪、被碎片划破了手脸、正哎哟叫唤的丫鬟厉声呵斥,该死的贱婢!毛手毛脚!差点伤着卿小姐!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

    立刻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那哭喊的丫鬟拖了下去。苏王氏这才心有余悸地蹲下身,想要搀扶苏卿:哎哟我的卿丫头!吓死婶娘了!快起来,摔着哪儿没有让婶娘看看!

    苏卿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抱着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不要……不要碰我……水……好烫……有人推我……有人推我……她语无伦次,眼神涣散,仿佛真的被吓掉了魂。

    苏王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关切几乎要维持不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和恼怒。没毁容,没落水!这贱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好!还装得跟真的似的!

    好了好了,不怕了不怕了,是那贱婢不小心,婶娘已经罚她了!苏王氏强压着怒火,耐着性子哄道,快起来,地上凉,别吓出病来。

    苏卿这才像是被安抚住了一点,在苏王氏和另一个丫鬟的搀扶下,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依旧惊魂未定,走路都摇摇晃晃,一副被吓破了胆、几乎要虚脱的模样。

    苏王氏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暗恨,却也只得暂时作罢,吩咐人将苏卿好生送回听竹轩休息。

    苏卿被两个丫鬟半搀半架着离开临水敞轩。在转过回廊,彻底离开苏王氏视线的那一刻,她原本剧烈颤抖的身体瞬间停止了抖动,惨白的脸上,那双惊惶无措的眼睛里,所有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身后那片深碧的池塘水面,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淬毒的弧度。

    婶娘,这第一局,承让了。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那旧皮子上的奇怪符号……想必很快就会传到你们耳中了吧

    第四章

    假图现世,步步紧逼

    听竹轩那扇吱呀作响的旧窗被春日的暖风吹开半扇,带着竹叶清苦气息的空气涌进来,却吹不散屋内弥漫的、无形的硝烟味。苏卿坐在窗下那张掉漆的木桌前,指尖捻着一根普通的缝衣针,针尖在粗糙的棉线上灵巧地穿梭。她在缝补的,依旧是那件母亲留下的旧粗布小袄。

    只是这一次,她的动作极其缓慢,眼神也显得格外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她微微低着头,几缕碎发垂落颊边,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线。春杏依旧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本就没什么可擦的桌面,但那双眼睛,却像生了钩子,时不时地、飞快地瞟向苏卿手边那个半敞开的旧樟木箱子。

    箱子盖虚掩着,隐约能看到里面叠放整齐的几件旧衣物。苏卿缝几针,便会停下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箱盖的缝隙,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棉布表面,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为什么难题困扰。她口中再次溢出那种极轻、只有近在咫尺才能勉强捕捉到的呢喃:

    ……那块皮子……到底……藏哪儿了……娘亲……留下的……箱底……压得那么实……暗纹……符号……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当说到暗纹、符号这几个词时,她的指尖仿佛不经意地用力按了按小袄的某处,呼吸也微不可察地屏住了一瞬。

    春杏擦拭桌面的动作彻底停滞了。她背对着苏卿,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握着抹布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那双原本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激烈的挣扎和一种被巨大诱惑灼烧的贪婪光芒。苏卿无意的低语,像带着魔力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她心底最隐秘的渴望——找到那东西,或许就能改变她和她那被打断腿的父亲的命运!

    苏卿仿佛对身后小丫头内心的惊涛骇浪毫无所觉。她缝完最后一针,仔细地咬断线头,将小袄拿在手里轻轻抚平,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虚掩的箱子,深深地、带着无限眷恋地看了一眼,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小袄仔细地叠好,起身走到箱子旁,郑重地放了进去。

    就在她俯身,将小袄塞进箱子最底层,被上面几件衣物遮挡住的刹那——

    哐当!

    一声突兀的、像是金属物件落地的脆响,毫无预兆地从箱子里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卿的动作猛地一顿!身体瞬间僵直!

    角落里的春杏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那发出声响的箱子,瞳孔因为震惊和某种狂喜而急剧收缩!

    苏卿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她手忙脚乱地拨开盖在上面的衣物,慌乱地朝箱子底部摸索去。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惊慌和急促,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终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带着奇特柔韧触感的物件!

    她猛地将其从箱底抽了出来!

    那东西甫一暴露在窗口透进来的天光下,便显出一种异于寻常皮革的质感。约莫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呈现出一种沉郁、仿佛饱经岁月侵蚀的暗褐色。皮子表面布满了细密繁复、如同鬼画符般的神秘暗纹,在光线下隐隐流转着幽暗的光泽。皮子中央,用某种不知名的、色泽暗红的颜料,勾勒着一个极其古怪、形似扭曲兽首又似古老图腾的符号!那符号透着一股原始、蛮荒又带着邪异的气息,只看一眼,便让人心头莫名发紧!

    苏卿死死捏着这块皮子,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脸色更是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

    这……这是什么……箱子里……怎么会……她失神地喃喃,仿佛完全被眼前这诡异的东西震慑住了心神。

    卿……卿小姐春杏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两步,眼睛死死黏在那块暗褐色的皮子上,贪婪和震惊几乎要冲破眼眶。

    苏卿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慌乱,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被抓了现行!她手忙脚乱地将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子胡乱塞进自己怀里,紧紧按住,仿佛要把它捂得消失不见!然后砰地一声,用力合上了樟木箱的盖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转过身,背紧紧抵着箱子,胸口剧烈起伏着,惊魂未定地看着春杏,脸上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没……没什么!春杏……你看错了!箱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就是一块垫底的破皮子!对……破皮子!

    她语无伦次,眼神躲闪,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乱模样,简直是将此地有宝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春杏看着苏卿这副欲盖弥彰、惊恐失措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找到了!就是这个!那神秘的、带着符号的皮子!这傻小姐根本不懂它的价值,只想藏起来!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是……是,卿小姐,奴婢……奴婢什么也没看见!春杏连忙低下头,声音同样带着颤音,但那是激动和兴奋的颤抖。她不敢再多看苏卿一眼,生怕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狂喜,胡乱抓起抹布,继续擦那早已一尘不染的桌面,只是那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

    苏卿靠在箱子上,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惊魂未定。她捂着胸口,感受着怀中那块冰冷坚硬的皮子轮廓,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嘲弄一闪而过。

    饵已入喉。蛇,该出洞了。

    春杏的发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苏府这口看似平静的油锅里炸开了花!

    仅仅隔了不到两个时辰,苏卿就被请到了苏茂典那间充斥着俗艳富贵气的书房。这一次,苏茂典脸上那伪善的和煦笑容几乎要绷不住,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到极致的火焰!苏王氏更是坐立难安,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一遍遍扫过苏卿单薄的身体,仿佛要透过衣衫看到她怀里那块皮子。

    卿丫头!苏茂典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激动,甚至有些变调,叔父听说……你在你娘的旧箱子里……找到点东西他搓着手,肥胖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苏卿依旧维持着那副惊魂未定、怯懦不安的模样,闻言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紧紧抿着唇,不肯说话。

    哎呀!你这孩子!跟你叔父还藏着掖着做什么苏王氏按捺不住,尖着嗓子插话,脸上挤出一个夸张的、扭曲的慈爱笑容,是不是一块……旧皮子上面有些花纹快!拿出来给叔父看看!说不定……说不定是你爹娘留下的什么念想呢叔父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苏卿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没……没什么……就是块没用的破皮子……卿儿……卿儿害怕……

    害怕什么!苏茂典猛地提高音量,那伪装的耐心终于耗尽,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他霍然起身,几步绕过书案,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风,直接逼到苏卿面前,那双被欲望烧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护在胸前的双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赤裸裸的威胁,拿出来!快!让叔父看看!苏家的事,没有叔父不能知道的!

    他那凶狠贪婪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慈爱叔父判若两人!强大的压迫感让苏卿吓得脸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叔父……别……别生气……苏卿带着哭音,颤抖着手,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那块暗褐色的皮子,动作充满了恐惧和不舍。

    苏茂典的眼睛在看到那皮子的一刹那,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几乎是劈手夺了过去!动作粗鲁,甚至刮到了苏卿的手指!

    嘶……苏卿吃痛地低呼一声,捂住了被刮红的手指,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委屈又恐惧地看着他。

    苏茂典哪里还顾得上她他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将那块皮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凑到眼前,贪婪地审视着上面那繁复神秘的暗纹和中央那个诡异扭曲的符号。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是它……真的是它!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种癫狂的喜悦,传说中的……‘地宫密钥’!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卿,眼神狂热得吓人,好侄女!你立了大功了!立了大功了!哈哈哈!

    苏王氏也凑了过来,看着那块皮子,眼中同样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狂喜。

    苏卿怯怯地看着状若疯魔的两人,小声嗫嚅道:叔父……这……这到底是什么啊卿儿……卿儿看着害怕……

    怕什么!这是宝贝!天大的宝贝!苏茂典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充满了志得意满,有了它,你爹娘留下的那点东西算什么!叔父要带你去寻真正的泼天富贵!他小心翼翼地将皮子收进一个精致的锦囊,贴身藏好,仿佛怕被人抢走似的。

    他看向苏卿的目光,此刻充满了和蔼和器重,仿佛她是一件突然变得价值连城的珍宝。卿丫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此事万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知道吗这是咱们苏家最大的秘密!他叮嘱着,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苏卿懵懂地点头,一副被这突如其来的重任吓到的模样,在苏王氏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怯生生地退出了书房。

    门关上的刹那,苏卿脸上的怯懦瞬间冰封。她挺直了背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去吧,贪婪的豺狼。循着那虚假的符号,去往为你精心准备的……葬身之地!

    苏茂典的动作快得惊人。拿到藏宝图残片的第二天,他便以巡视外地产业为由,带着几个心腹护卫,匆匆离开了苏府。他动用了大量能动用的流动资金,甚至不惜以几处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铺面做抵押,向城里的钱庄借了一笔巨款!同时,他按照皮子上那模糊指向和诡异符号的暗示,高价买下了城外五十里处,一片荒无人烟、据说曾经是古战场的盐碱荒地!又雇佣了大量人手,配备了精良的挖掘工具,甚至不惜重金请了几个据说是懂风水堪舆的江湖术士!

    一场轰轰烈烈的寻宝行动,在荒凉的盐碱地上拉开了序幕。巨大的深坑一个接一个地被挖开,尘土飞扬,人声鼎沸。苏茂典亲自坐镇,每日顶着风沙,眼巴巴地盯着每一个坑洞,脸上的狂热一日胜过一日,对即将到手的泼天富贵深信不疑。

    然而,消息传到苏卿耳中时,她只是坐在听竹轩的窗边,面无表情地用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

    盐碱荒地古战场呵……那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古战场遗址!而是前朝废弃的、严禁私人开采的小型官矿!地下矿道纵横交错,早已被地下水浸泡得脆弱不堪!更重要的是,那地方,如今恰好就在现任驻军统领圈定的新兵演武场规划范围内!

    苏茂典挖得越深,动静闹得越大,距离他自掘的坟墓就越近!

    报应,开始了。

    果然,苏茂典的寻宝行动仅仅持续了七八日,坏消息便如同雪片般飞回了苏府。

    先是雇佣的民夫在挖掘时,意外触动了早已废弃、极其脆弱的旧矿道支撑,引发了小范围的塌方!当场活埋了三个民夫,重伤了七八个!人命关天,家属哭天抢地抬着尸体堵到了苏府门前闹事索要巨额赔偿!

    紧接着,苏茂典雇佣的那几个风水术士见势不妙,又贪图他许诺的寻宝成功后的重赏,竟自作主张,试图用火药炸开一处疑似入口的岩层!结果操作不当,炸点偏离,非但没炸开入口,反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坍塌,将苏茂典花重金购置的几台最精良的挖掘器械彻底砸毁,埋在了地下!损失惨重!

    更要命的是,这巨大的爆炸声和连续不断的挖掘动静,终于惊动了负责规划新兵演武场的驻军!一队兵丁气势汹汹地赶到现场,一看这架势——私自动用火药!破坏疑似官矿遗址(尽管废弃,但名义上仍属官产)!还在规划中的演武场上大兴土木!简直就是目无王法!

    带队的军官当场就以私采官矿、擅用火药、破坏军事规划等数条重罪,将还在对着废墟捶胸顿足、破口大骂的苏茂典和他的几个心腹护卫一并锁拿下狱!连带着那些挖掘工具和剩余的民夫,也都被控制了起来!

    消息传回苏府,苏王氏当场就厥了过去!府里乱成一锅粥!苏茂典是苏府的顶梁柱,他倒了,苏府的天也就塌了一半!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就在苏府上下因为苏茂典入狱而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之际,一封来自康王府的密信,如同催命符般,被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王府管事,直接送到了刚从昏迷中醒来的苏王氏手中。

    信的内容极其简短,措辞却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氏茂典无能,延误货期,致王爷不悦。念其旧情,限三日内,货务必送达王府,不得有误。否则,苏氏满门,皆担其咎。

    落款处,是一个猩红的、狰狞的康王府印鉴!

    苏王氏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指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鬼!她当然知道这货指的是什么!就是苏卿!就是那个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准备用来讨好老王爷的玩物!

    完了……全完了……苏王氏失神地喃喃,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苏茂典入狱,苏家眼看就要倾覆,老王爷这边又催命一样逼着要人!那老畜生手段狠辣,言出必践!若是交不出人……苏王氏不敢想下去,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困兽般的凶光!不行!必须立刻把苏卿送过去!只有把那个贱丫头交出去,或许才能平息老王爷的怒火,换得苏家一线生机!至于苏茂典……只能等以后慢慢想办法了!

    来人!苏王氏厉声尖叫,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去!把西角院那个贱丫头给我绑了!立刻!马上!捆结实了!堵上嘴!装车!送去康王府!

    几个早就被叮嘱过、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应声,脸上带着狰狞的狠色,如狼似虎般朝着听竹轩扑去!

    听竹轩内,苏卿正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轻轻点在面前一张简陋手绘的苏府布局图上。窗外传来的纷乱脚步声和婆子们凶狠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如同索命的鼓点。

    来了!苏卿眼中寒光乍现!狗急跳墙!

    砰!听竹轩本就单薄的房门被一脚狠狠踹开!

    贱丫头!夫人有命,送你去享福!给我捆了!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狞笑着,带着另外两人如同饿虎扑食般冲了进来!她们手中赫然拿着粗麻绳和一团脏污的布!

    苏卿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恐: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干什么送你去做王府贵人!别不识抬举!婆子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抓向苏卿纤细的手腕!另外两人也同时扑上,一个去抓她的肩膀,一个拿着绳子就要往她身上套!

    就在那满是汗臭和油腻的手即将抓住苏卿手腕的刹那——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猛地响起!

    扑向苏卿的婆子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被什么极其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只见苏卿不知何时,手中竟多了一根闪着寒光的、细长的缝衣针!针尖上,赫然带着一滴殷红的血珠!

    剧痛让婆子的动作一滞!另外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

    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停滞!苏卿眼中寒芒爆射!她猛地侧身,灵活地躲过抓向她肩膀的另一只手,同时脚下发力,朝着门口的方向狠狠撞去!她的目标不是逃跑,而是制造混乱!冲出这狭小的屋子,外面才有更大的周旋空间!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手腕被刺的婆子忍着痛,嘶声尖叫!

    门口被堵住!苏卿被另一个婆子死死抱住了腰!巨大的力量让她瞬间失去了平衡!粗糙的麻绳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手臂!那脏污的布团也朝着她的嘴捂来!

    唔——!苏卿奋力挣扎,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凶光!针尖再次狠狠刺向抱住她的婆子!

    混乱!彻底的混乱!

    三个粗壮的婆子对付一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竟一时手忙脚乱!苏卿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又像一只被逼到绝境、亮出所有尖牙利爪的幼兽!针尖是她唯一的武器,每一次刺出都精准狠辣,专挑手筋、关节、眼睛等脆弱处!虽然无法造成致命伤,却足以让这些婆子痛呼连连,动作变形!

    该死的贱人!还敢反抗!被刺了好几下、痛得龇牙咧嘴的婆子彻底被激怒,眼中凶光毕露!她猛地扬起手臂,粗壮的手掌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苏卿的脸颊狠狠掴去!这一下若是打实了,足以让人昏厥!

    苏卿瞳孔骤缩!身体被束缚,躲无可躲!

    就在那蒲扇般的巴掌即将落在她脸上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苏府前院的方向炸开!

    地动山摇!整个听竹轩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无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哭喊声、东西碎裂声如同潮水般从前院席卷而来!

    走水啦——!!!

    库房炸了!快跑啊——!

    杀人啦!有贼人闯府——!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瞬间淹没了整个苏府!

    那挥向苏卿的巴掌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三个婆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和混乱惊呆了!她们下意识地松开手,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外,脸上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惧!

    库房爆炸贼人闯府苏府……完了!

    苏卿趁机猛地挣脱了束缚!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她看着眼前三个惊惶失措的婆子,又听着外面震天的哭喊和混乱,那双因剧烈反抗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一丝冰冷的了然和微不可察的放松一闪而过。

    洛掌柜……浮生阁……这份助力,果然准时!

    她趁着婆子们被混乱震慑、心神失守的瞬间,猛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根染血的缝衣针,死死攥在掌心,如同握住了最后的武器。然后,她像一道轻烟,趁着婆子们还没反应过来,猛地从她们之间的缝隙中冲了出去,撞开虚掩的房门,瞬间融入了外面那片更加混乱、如同末日般的喧嚣之中!

    身影消失前,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婆子,如同在看几具尸体。

    苏王氏,老王爷……你们的网,该收了。而我……才是收网的人!

    第五章

    寿宴鸿门,图穷匕见

    苏府前院方向那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如同撕裂苍穹的惊雷,将整个府邸都狠狠抛向了沸腾的油锅!滚滚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火油和硫磺气味冲天而起,瞬间遮蔽了西沉的日光,投下大片令人心悸的阴影。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嚎、器物碎裂的刺耳声响、杂沓慌乱的脚步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声浪,瞬间吞噬了听竹轩这方小小的角落!

    那三个原本凶神恶煞、誓要将苏卿绑走的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彻底震懵了!她们僵立在原地,脸上横肉扭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库房炸了贼人闯府苏府……要完了!

    这瞬间的失神,对苏卿而言,便是挣脱牢笼的唯一生机!

    她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趁着婆子们被混乱震慑、心神失守的刹那,她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猛地从她们之间那狭窄的缝隙中撞了出去!身体擦过婆子油腻的粗布衣袖,带起一阵风,瞬间冲出了那扇被踹开的破门!

    拦住她!手腕被针扎的婆子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嘶吼,伸手欲抓,却只捞到了一片被风扬起的衣角!

    苏卿的身影已经如同离弦之箭,决绝地融入了前院那片更加混乱、如同炼狱般的喧嚣之中!

    浓烟滚滚,刺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粉尘和焦糊味。惊慌失措的仆役丫鬟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哭喊着,尖叫着,互相推搡踩踏。碎裂的瓦砾、倾倒的家具、燃烧的幔帐随处可见。一队护院家丁提着棍棒刀枪,却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在浓烟和混乱的人群中徒劳地呼喝,反而加剧了恐慌。

    苏卿像一道融入阴影的轻烟,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疾速穿行。她目标明确——避开人群最密集、最混乱的中心区域(那里是爆炸源库房的方向),朝着相对偏僻的侧院回廊疾奔!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烟尘,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寒铁,冰冷而锐利,穿透浓烟,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可用的空隙。

    洛掌柜的助力如期而至,制造了这场毁灭性的混乱,为她撕开了第一道生路。现在,她要利用这混乱,去完成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将苏茂典的累累罪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然而,她的计划并非一帆风顺。就在她即将冲入通往侧院回廊的月亮门时,斜刺里猛地冲出两个被浓烟熏得灰头土脸、眼神却异常凶悍的护院!

    站住!乱跑什么!其中一个护院厉声喝道,手中的腰刀下意识地指向苏卿。他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昏了头,分不清敌友,只本能地拦截任何可疑的移动目标。

    苏卿瞳孔骤缩!被缠住就完了!她猛地刹住脚步,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向旁边扑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胡乱挥舞的刀尖!碎石和尘土硌得她手臂生疼。

    妈的!还想跑!另一个护院骂骂咧咧,伸手就朝她抓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爆炸点似乎更近!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堆放杂物的小偏房!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无数燃烧的碎片横扫而来!

    啊——!那两个护院首当其冲,被气浪掀得站立不稳,惨叫着向后跌倒!燃烧的木屑碎片如同火雨般砸落!

    苏卿也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震得耳膜轰鸣,眼前发黑,灼热的气浪瞬间燎焦了她鬓角的几缕发丝!但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借着爆炸掀起的混乱气浪和漫天烟尘的掩护,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月亮门内冲去!

    身后传来护院痛苦的哀嚎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地狱的伴奏。

    冲过月亮门,侧院回廊相对空旷许多,浓烟也稀薄了些。苏卿扶着冰冷的廊柱,剧烈地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臂和膝盖在刚才的扑倒和爬行中被尖锐的碎石划破,渗出血珠,沾染了尘土,狼狈不堪。

    但她没有时间处理伤口。侧耳倾听,前院的混乱声浪中,隐隐夹杂着一种新的、更令人心悸的声音——沉重、整齐、带着金属碰撞的铿锵声!是甲胄!是兵刃!还有呼喝的口令!

    官差!驻军!他们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苏卿心头一凛!计划必须加速!她不再犹豫,强忍着伤痛,沿着曲折的回廊,朝着预定的方向——苏府用来举办大型宴席的锦华堂疾奔而去!

    锦华堂位于苏府中轴线靠后的位置,雕梁画栋,轩敞开阔。此刻,这里本该是苏王氏为安抚人心、同时也为下一步行动做铺垫而设下的告别宴场所。然而,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混乱,让这场宴席彻底变了味道。

    堂内杯盘狼藉,美酒佳肴撒了一地。受邀前来的宾客早已乱作一团,有惊慌失措躲在桌子底下的,有想夺门而逃却被混乱人群堵住的,有面无人色互相询问的,更有几个胆大的乡绅试图组织护院保护众人,却收效甚微。丝竹管弦早已停歇,只剩下女眷们压抑的哭泣和男人们焦躁的呵斥。

    苏王氏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脸色惨白如鬼,头发散乱,华丽的衣裙上沾满了酒渍和灰尘,哪里还有半分当家主母的威仪她惊魂未定地瘫坐在主位上,身体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完了……全完了……茂典……王爷……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沉重、整齐、带着铁血肃杀之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让开!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威严的厉喝穿透混乱的喧嚣!

    只见一队顶盔掼甲、手持明晃晃长枪的兵丁,如同分开洪水的礁石,强硬地驱散着混乱的人群,开出一条通道。为首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冷峻的中年官员,在一众衙役和兵丁的护卫下,大步踏入锦华堂!他身后,几个衙役正押解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沾满泥土和血污、神情萎靡如同烂泥的身影!

    正是苏茂典!

    他显然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官袍被扯得破破烂烂,哪里还有半分富商老爷的体面此刻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进来,看到满堂宾客和主位上形容枯槁的苏王氏,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屈辱!

    夫人!救我!我是冤枉的!冤枉啊!苏茂典嘶声哭喊,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破锣。

    茂典!苏王氏看到丈夫如此惨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身边的婆子死死拽住。

    那为首的官员——本城的通判大人,目光如电,冷冷扫过混乱的堂内,最后定格在苏王氏身上,声音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苏王氏!你丈夫苏茂典,私采废弃官矿,擅用火药引发塌方,致数人死亡,毁坏军机重地!罪证确凿!本官现将其押回,听候发落!苏府即刻查封!一应人等,不得擅离!待查清库房爆炸、贼人闯府一案,再行处置!

    通判的话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苏王氏和所有苏府人心上!查封!不得擅离!这等于宣判了苏府的死刑!

    堂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宾客都噤若寒蝉,看向苏茂典夫妇的目光充满了鄙夷、恐惧和幸灾乐祸。苏王氏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苏茂典则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冤枉二字。

    整个锦华堂,笼罩在一片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只有通判冰冷的声音和衙役兵丁身上甲胄的碰撞声,在死寂中回荡。

    时机到了!

    就在这死寂的顶点,就在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如丧考妣的苏茂典夫妇身上时——

    冤枉!

    一个清冽、冰冷、如同碎玉投冰般的声音,陡然从锦华堂侧后方、连接后厨的角门方向响起!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堂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浓烟尚未散尽的角门口,光线有些昏暗。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光,一步步走了进来。

    是苏卿!

    她身上的素色衣裙早已沾满尘土,多处被刮破,手臂和膝盖上带着明显的擦伤和血迹,发髻散乱,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形容狼狈不堪。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刚刚从巨大灾难中逃生的孤女,此刻却挺直了背脊,如同风雪中傲立的寒梅!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平静!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一种洞穿人心的、令人心悸的锐利!她一步步走来,步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的心尖上!

    苏茂典!你还有脸喊冤!苏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压了前世今生、足以撕裂灵魂的悲愤和控诉!她抬手,直直地指向瘫跪在地、如同烂泥般的苏茂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带着千钧之力!

    这一指,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锦华堂!炸得苏茂典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那双肿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被他视为蝼蚁、可以随意揉捏的侄女!

    苏王氏也如同被毒蜂蛰了一下,猛地从瘫软状态中惊醒,死死盯着苏卿,眼中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贱人!你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然而,她的嘶吼在通判大人冰冷的目光和兵丁们肃杀的威压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几个蠢蠢欲动的苏府仆役,被兵丁手中的长枪一指,瞬间噤若寒蝉,缩了回去。

    苏卿对苏王氏怨毒的嘶吼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死死钉在苏茂典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潭中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

    你说你冤枉那我爹娘呢!他们枉死之时,可有喊冤的机会!

    你说你冤枉那我苏家祖传的田产铺面呢!被你巧取豪夺、据为己有之时,可有喊冤的机会!

    你说你冤枉!城外河滩那三十亩被水泡烂的‘良田’!柳条巷那间快要倒塌、收不到租金的‘旺铺’!它们的契书,可还带着我苏卿被你强按下的指印!被你典当换成了你腰包里的脏钱!这,冤不冤!

    她每一声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下!随着她的控诉,她从怀中——那个被苏王氏婆子撕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襟里——猛地掏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明显带着岁月痕迹的纸张!

    她将那几张纸高高举起!纸张在堂内摇曳的烛火和窗外透进来的、带着烟尘的光线下,显露出清晰的墨迹和鲜红的指印!

    通判大人!诸位高邻!苏卿的目光扫过通判,扫过堂内所有惊疑不定的宾客,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这便是证据!苏茂典!他假借收养之名,行谋夺孤女家产之实!他侵吞我苏家祖业!伪造文书!强按指印!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他,冤在何处!

    哗——!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整个锦华堂瞬间炸开了锅!宾客们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浪!

    什么!强占孤女家产!

    天哪!那契书……那指印……造孽啊!

    怪不得那三十亩河滩地和柳条巷铺子突然姓苏了!原来是这么来的!

    伪君子!衣冠禽兽!

    鄙夷、唾弃、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瞬间将瘫跪在地的苏茂典和苏王氏射成了筛子!苏茂典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想要辩驳,却在苏卿手中那铁一般的证据和无数道鄙夷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苏王氏更是如同被抽了筋的癞皮狗,瘫在地上,只有怨毒的眼睛死死瞪着苏卿,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通判大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苏卿高举的契书,又看向面无人色的苏茂典,厉声喝道:呈上来!

    立刻有衙役上前,从苏卿手中接过那几张染着少女体温和血痕的契书,恭敬地呈给通判。

    苏卿微微喘息着,手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素色的衣袖。但她依旧站得笔直,如同一杆不屈的长枪!她的控诉,如同锋利的匕首,才刚刚撕开第一层伪善的面具!

    然而,就在通判大人审视契书、堂内群情激愤之际——

    锦华堂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刺眼的、带着烟尘的天光瞬间涌入!

    门开处,两队身穿暗红色王府侍卫服、腰挎长刀、神情冷硬的彪形大汉,如同两堵移动的铁壁,迅速涌入堂内,分列两旁!一股肃杀、冰冷、带着权贵特有傲慢气息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将堂内原本沸腾的声浪强行压了下去!

    宾客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鸦雀无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侍卫队伍中央,一个穿着深紫色锦缎总管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如鹰鹫的中年太监,慢悠悠地踱步而入。他手中拂尘轻摆,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扫过堂内一片狼藉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形容狼狈却挺直脊梁的苏卿身上,嘴角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尖细、阴柔、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堂中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康王府迎亲!苏氏女苏卿何在吉时已到,随咱家——入府吧!

    第六章

    当众撕皮,血债血偿

    康王府总管那尖细阴柔、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迎亲命令,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锦华堂内本就凝滞紧绷的空气!瞬间冻结了所有声音!

    苏王氏原本瘫软如泥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濒死的鱼被投入滚油,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疯狂的光芒!她死死盯着门口那两列如狼似虎的王府侍卫,又猛地转向站在堂中、形容狼狈却背脊挺直的苏卿,扭曲的脸上瞬间交织着狂喜、怨毒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

    王爷的人来了!这贱丫头死定了!只要把她交出去,或许……或许王爷还能看在货的份上,对苏家网开一面!

    苏茂典也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肿胀青紫的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媚,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向那总管磕头:王总管!王总管救我!这贱婢……这贱婢她污蔑……

    闭嘴!通判大人一声厉喝,脸色铁青!王府侍卫的突然闯入,尤其是这颐指气使、视官府如无物的姿态,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冒犯和威胁!他目光如刀,射向那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王总管,声音带着官威的沉凝:王总管!此乃府衙办案重地!苏茂典身负命案,苏府涉嫌私藏火药、引发爆炸,案情未明!康王府此时前来‘迎亲’,恐怕不合时宜吧!

    王总管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通判只是一只聒噪的蝼蚁。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摆,阴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在苏卿身上,那尖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和一丝不耐烦的催促:咱家奉的是王爷钧旨!王爷要的人,谁敢阻拦苏氏女,还不过来难道要咱家‘请’你吗最后那个请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随着他的话音,那两列王府侍卫齐齐向前踏出一步!锵!腰间长刀虽未出鞘,但那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和骤然提升的肃杀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压在堂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几个胆小的女眷甚至吓得当场晕厥过去。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吸引,再次聚焦到风暴的中心——那个站在堂中,衣衫染尘带血、形容狼狈不堪的孤女身上。

    她单薄的身影在王府侍卫如山的威压和通判衙役警惕的包围下,显得如此渺小,仿佛随时会被碾碎。然而,当苏卿缓缓抬起头,迎向王总管那阴鸷如毒蛇的目光时,堂内所有看清她眼神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双眼睛!

    清澈明亮不!

    那里面燃烧着的,是足以焚毁九天的业火!是沉淀了前世今生、刻入骨髓的滔天恨意!是看透一切虚妄、洞穿所有伪装的、冰冷到极致的决绝!那眼神,锐利如万载玄冰磨砺的刀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神鬼皆斩的凛冽杀意!

    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片死寂的、足以冻僵灵魂的冰原!

    在这冰原之上,是无边无际的恨火在咆哮!

    王爷……要的人苏卿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清冽如碎玉,而是低沉、沙哑,如同从地狱深渊刮出的寒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敢问王总管,王爷要的,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一具被他玩弄至死、再弃如敝履的……尸骸!

    轰——!

    如同平地再起惊雷!比刚才的爆炸更猛烈!更惊悚!

    大胆贱婢!竟敢污蔑王爷!王总管那张白面皮瞬间涨成猪肝色,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尖声厉啸!他手中的拂尘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通判大人脸色剧变!堂内所有宾客更是惊得魂飞魄散!污蔑亲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这苏卿……她疯了吗!

    苏王氏和苏茂典更是如同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诅咒,惊骇欲绝地看着苏卿,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的索命恶鬼!

    然而,苏卿对王总管的咆哮和堂内的惊骇置若罔闻。她那双燃烧着恨火与冰寒的眼睛,猛地从王总管身上移开,如同两道淬毒的标枪,带着千钧之力,狠狠钉回瘫跪在地、面无人色的苏茂典身上!

    苏茂典!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之上炸响的霹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控诉的滔天力量,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你口口声声喊冤!那我问你!

    你腰间那枚沾着城南玉石匠一家三口鲜血的琥珀金锁!其内侧刻着的‘张氏巧工’印记,与苦主呈上的家传拓片完全吻合!此乃你杀人夺宝的铁证!!

    你为攀附权贵,将多少清白女子如同货物般‘典当’给康王府那老畜生!她们的冤魂!她们的哭嚎!你可曾听见!

    我爹娘!我苏家满门!那场烧尽一切、只留我一人苟活的大火!那冲天烈焰里!可有你苏茂典泼下的火油!可有你亲手点燃的火把!

    轰!轰!轰!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

    苏卿的控诉,如同揭开了地狱最深处的幕布!将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血淋淋的、令人发指的罪恶,一桩桩!一件件!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抛掷在这锦华堂的华灯之下!抛掷在满堂高邻的眼前!抛掷在代表着王法的通判大人面前!

    琥珀金锁是血案赃物!

    人口典当是禽兽行径!

    纵火灭门更是丧尽天良!

    每一桩控诉,都伴随着苏卿向前踏出的一步!她步伐踉跄,手臂的伤口在用力挥舞间渗出更多鲜血,染红了本就狼狈的衣袖,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盛开的红梅!但她眼神中的火焰却越来越炽烈!气势越来越凌厉!如同从血与火中涅槃而生的复仇女神!

    不!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没有!我没有!苏茂典被这劈头盖脸的控诉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让他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他疯狂地摇着头,涕泪横流,脸上肌肉扭曲抽搐,试图用最大的声音来掩盖心底那被彻底撕开的、肮脏不堪的真相!

    证据!证据呢!你这贱人!你污蔑!你和你那死鬼爹娘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猛地指向苏卿,手指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垂死的疯狂,对!就是你!就是你爹娘!是他们!他们偷藏了属于我们苏家祖上的藏宝图!是他们想独吞!那场火……那场火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是报应!报应!

    他语无伦次,试图将污水泼向早已死去的兄嫂,试图用藏宝图这个诱饵来转移视线,掩盖自己更大的罪恶!那狰狞扭曲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人形

    藏宝图苏卿猛地停下脚步,距离苏茂典不过三步之遥!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仇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讥诮到极致的弧度。

    苏茂典!事到如今,你还敢提那‘藏宝图’!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冰冷,如同审判的钟声!

    你贪婪成性!为了那子虚乌有的所谓‘宝藏’,不惜重金!不惜人命!强占盐碱荒地!擅用火药!引发塌方!害死无辜民夫!毁坏军机重地!最终身陷囹圄!

    你可知!你掘地三尺寻找的所谓‘宝藏’!那指引你去送死的所谓‘地图’!那让你倾家荡产、锒铛入狱的‘钥匙’——

    苏卿的声音在此刻陡然拔高到顶点,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嘲弄,响彻整个死寂的大堂:

    ——是我亲手!为你伪造的!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苏茂典脸上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狡辩、所有的垂死挣扎,瞬间僵死!他那双肿胀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限!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羞辱而急剧收缩!他死死地盯着苏卿,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倾尽家财、赌上性命、甚至不惜杀人夺宝(琥珀金锁)也要追寻的泼天富贵!那让他陷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藏宝图!竟然是……是眼前这个被他视为蝼蚁、随意典卖的孤女……亲手伪造的!

    这个认知,如同世间最歹毒的诅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的灵魂!将他所有的贪婪、算计、骄傲和伪装,瞬间烧成了最可笑、最卑贱的灰烬!

    噗——!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苏茂典再也承受不住这毁灭性的打击和极致的羞辱,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猩红的血沫溅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也溅在了他华贵却肮脏的衣袍上!他像一滩彻底失去支撑的烂泥,眼白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昏死过去!

    茂典——!苏王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连滚带爬地扑到苏茂典身上,摇晃着他毫无反应的身体,嚎啕大哭,那哭声凄厉绝望,如同厉鬼哀嚎。

    整个锦华堂,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苏卿,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里。她微微喘息着,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和昏死过去的仇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燃烧着恨火与冰寒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大仇得报的、冰冷的快意。

    然而,这快意仅仅持续了一瞬。

    妖言惑众!污蔑亲贵!拿下她!王总管那尖利、气急败坏到扭曲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死寂!

    他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暴涨!苏卿当众揭穿康王府典当女子的肮脏勾当,更是彻底撕碎了王爷的颜面!此女,绝不能留!必须立刻灭口!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两列如同雕塑般的王府侍卫,眼中瞬间爆发出嗜血的凶光!锵啷啷!长刀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摇曳的烛火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十几柄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蟒,从四面八方,朝着堂中央那孤立无援的纤细身影,狠狠劈斩而下!

    刀光如林!杀气冲天!

    住手!通判大人惊怒交加,厉声疾呼!衙役们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却被王府侍卫那悍不畏死的凶悍气势和明晃晃的刀锋逼得连连后退!

    苏卿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就在那雪亮的刀锋即将触及她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咻!咻!咻!

    数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如同鬼魅的嘶鸣,毫无预兆地从锦华堂高高的横梁之上、从侧后方洞开的窗户之外,暴射而至!

    快!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

    几点幽暗的、几乎融入阴影的寒星,精准无比地撞上了最前方几柄劈向苏卿要害的刀锋!

    叮!叮!叮!

    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密集地炸响!

    火星迸溅!

    那几柄势在必得的雪亮长刀,竟被那几点微小的寒星撞得猛然一偏!刀锋擦着苏卿的衣角掠过,带起凌厉的劲风,将她本就散乱的发丝吹得狂舞!

    什么人!王总管又惊又怒,尖声厉啸!

    王府侍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阻击惊得动作一滞!纷纷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暗器袭来的方向!

    趁着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停滞!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锦华堂侧后方那道不起眼的角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飘然而入!

    来人一身毫无纹饰的鸦青色布裙,墨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却带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气势。她的脸很白,是那种久不见日光的冷白,衬得眉眼越发漆黑深邃,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照着堂内这修罗场般的混乱与血腥。

    正是浮生阁的洛惊鸿!

    她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刃,只有一枚通体漆黑、造型古朴奇特的令牌,在指尖随意地把玩着。令牌在摇曳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她的出现,无声无息,却瞬间吸引了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

    洛惊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持刀而立、凶神恶煞的王府侍卫,最后落在那脸色铁青、眼神阴鸷的王总管身上。她的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浮生阁,洛惊鸿。她顿了顿,指尖那枚黑色令牌微微抬起,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奉阁主令,保苏卿姑娘——周全。

    第七章

    浮生现世,王爷倾覆

    浮生阁,洛惊鸿。

    奉阁主令,保苏卿姑娘——周全。

    苏姑娘,你要的人证、物证,浮生阁——送到了。

    洛惊鸿那平平无奇、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却激起了滔天巨浪!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锦华堂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分量。

    浮生阁!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禁忌的魔力,让那些原本凶神恶煞、刀锋染血的王府侍卫,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他们眼中嗜血的凶光被惊疑和忌惮取代,紧握刀柄的手指甚至微微松动。就连那气急败坏、恨不得立刻将苏卿撕碎的王总管,那张铁青的白面皮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浮生阁……那个传说中无所不知、无所不典,甚至能典当人命、消息通天的神秘之地!他们怎么会为这个孤女出头!

    死寂!比之前更加凝重的死寂笼罩着整个锦华堂!只有洛惊鸿指尖那枚黑色令牌在微光下流转的幽暗光泽,如同深渊之眼,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苏卿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平复。她看着洛惊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容纳所有风暴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冰冷的决绝涌上心头。她对着洛惊鸿,无声地、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洛惊鸿的目光从苏卿身上移开,平静地扫过那些持刀僵立的王府侍卫,最后落在那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阴鸷的王总管脸上。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浮生阁行事,不涉朝堂,不扰王法。然,苏姑娘所涉之冤,所控之罪,关乎人命,关乎天理。她顿了顿,指尖的令牌微微抬起,指向王总管身后那扇敞开的、象征着康王府权势的朱漆大门,王总管,你奉王爷钧旨迎亲,可曾想过,你迎的‘亲’,是王爷与苏茂典之间,一桩桩、一件件,沾满无辜者鲜血的肮脏‘典当’

    你!你血口喷人!王总管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厉叫,试图用最大的声音掩盖内心的恐慌,浮生阁又如何敢污蔑亲王,就是死罪!拿下!给我连这个妖女一起拿下!

    然而,这一次,他尖利的命令却如同泥牛入海!那些王府侍卫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率先上前!浮生阁的威名,洛惊鸿那深不可测的气场,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苏卿身前!

    拿下王总管好大的威风!通判大人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一步踏出,官威凛然,声音如同洪钟,带着被屡次冒犯的滔天怒意!本官在此!府衙办案!岂容尔等王府侍卫在此舞刀弄枪,视王法如无物!来人!护住苏姑娘!护住洛掌柜!谁敢妄动,以谋逆论处!

    是!堂内的衙役和兵丁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在通判的严令下,齐声应诺!长枪如林,瞬间结成阵势,锋利的枪尖闪烁着寒光,毫不畏惧地对准了那些王府侍卫!肃杀之气,瞬间压过了王府的跋扈!

    你……你们!王总管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通判,又惊又怒,却一时语塞。王府权势再大,当众与代表朝廷的府衙兵戈相向,这顶谋逆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也承担不起!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刻,洛惊鸿动了。

    她并未理会王总管的叫嚣和侍卫衙役的对峙,只是微微侧身,对着锦华堂那扇通往侧院的角门方向,轻轻颔首。

    带进来。

    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开启闸门的钥匙。

    角门处光线一暗。

    两个穿着普通布衣、神情却异常沉稳精悍的汉子,如同标枪般率先踏入。他们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堂内,手中并未持械,但那股子久经沙场般的剽悍气息,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紧接着,一个佝偻着背、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刻皱纹和恐惧痕迹的老者,被一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刻骨仇恨的年轻女子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老者的一条腿明显不自然地扭曲着,行走极其艰难。而那年轻女子,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目光死死地盯着瘫跪在地、昏死过去的苏茂典,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

    春杏!苏卿身边的春杏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呼,捂住了嘴。那年轻女子,赫然是她被印子钱逼得走投无路、被打断腿的父亲的女儿!她的姐姐!

    在她们身后,还有几个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神情悲愤的男男女女,互相搀扶着走了进来。他们大多身上带着伤,或是脸上带着屈辱的烙印,看向苏茂典和苏王氏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凉!

    这些人一出现,整个锦华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冤屈和血腥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草民……城南玉石匠张老实之子,张栓柱!那搀扶着老者的年轻女子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指着苏茂典,眼中流出血泪,苏茂典!为夺我家传琥珀金锁!派人扮作强盗,夜入我家!杀我父母!重伤我祖父!此仇不共戴天!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断裂的、沾着血污的玉佩残片,此乃家父贴身之物!遗落在凶手身上!上面刻着的标记,正是苏家商队所用!紧接着,她又举起一张拓印着模糊印记的皮纸,声音泣血,金锁内侧的刻印……‘张氏巧工’……与家父留下的印记完全吻合!求大人明鉴!

    轰!琥珀金锁血案!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草民李石头!被苏茂典印子钱逼得卖儿卖女!我娘子……我娘子就是被他们强行拖走……送进了康王府!至今生死不知!一个汉子噗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血瞬间染红了砖面,声音泣血!

    还有我女儿!

    我妹妹!

    ……

    一声声控诉,如同泣血的杜鹃,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在死寂的大堂中接连响起!每一句,都指向苏茂典那沾满血腥的印子钱生意!指向那肮脏的、将活人视为货物的典当!

    不……不是……我没有……苏王氏被这铺天盖地的控诉彻底淹没,精神早已崩溃,她抱着昏死的苏茂典,眼神涣散,只会无意识地喃喃。

    王总管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这些控诉,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康王府的脸上!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洛惊鸿的目光再次转向角门。

    这一次,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粗布囚衣,蓬头垢面,浑身伤痕累累,眼神却异常清明锐利的中年男子。他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他的目光扫过堂内,最后定格在通判大人身上。

    罪民……苏府前库房管事,赵四!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然,小人愿招!苏府库房私藏大量火油、硫磺、硝石!乃是苏茂典为讨好康王府老王爷,私下囤积!用以制作火器!此次爆炸,非是贼人所为!乃是苏王氏为毁灭苏茂典与康王府私下交易人口、私藏军械的罪证,命小人打开库房夹层!她摔了烛台吼着‘烧干净’,火星溅进油桶才引发大火!她想嫁祸贼人!掩盖真相!

    轰隆隆——!!!

    如同九天之上降下最后一道审判雷霆!将苏府和康王府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劈得粉碎!

    私藏军械!制作火器!毁灭罪证!嫁祸他人!还是为了掩盖那肮脏的人口典当交易!

    哇——!本就强撑着的苏王氏,被这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彻底击垮!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抽搐,眼神瞬间变得疯狂而空洞,死死掐住怀中苏茂典的脖子,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笑:烧!烧得好!都烧了!烧干净!宝藏是我的!都是我的!哈哈哈……王爷……王爷会赏我的……会赏我的……

    她彻底疯了!

    通判大人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愤怒到了极点!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乱跳,声如雷霆:好!好一个苏茂典!好一个康王府!私藏军械!制作火器!买卖人口!杀人夺宝!纵火灭门!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狠狠刺向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王总管,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王总管!你还有何话说!康王府!是否要担此滔天大罪!

    我……我……王总管嘴唇哆嗦,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后背的锦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带来的王府侍卫,此刻也早已面无人色,握刀的手都在颤抖。浮生阁拿出的罪证,太过骇人!太过确凿!尤其是那库房管事赵四的招供,直指康王府!这已不是简单的跋扈,而是足以动摇国本、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

    通判大人!一个威严沉凝的声音响起。只见宾客席中,一位身着深紫色蟒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缓缓站起身。正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宗室老王爷!他目光如电,扫过瘫倒的苏茂典夫妇,扫过疯癫的苏王氏,最后落在王总管身上,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冰冷的怒意:

    本王身为宗室,亦觉触目惊心!苏茂典夫妇,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康王叔……哼!他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鄙夷和失望,身为皇亲,竟行此等禽兽不如、祸国殃民之事!纵容恶奴,视王法如无物!此等行径,岂配亲王之位!本王即刻上奏宗人府!请旨褫夺其爵位!严查康王府!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附议!

    附议!

    此等恶行,天理难容!请通判大人严办!请宗室主持公道!

    几位身份地位颇高的乡绅和官员也纷纷起身,义愤填膺!此刻,浮生阁的铁证如山,通判的雷霆震怒,宗室王爷的明确表态,早已形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康王府的滔天权势,在这股洪流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土崩瓦解!

    王总管彻底瘫软在地,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他知道,康王府……完了!王爷……完了!

    通判大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威严地扫视全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最终审判的力量:

    来人!将苏茂典、苏王氏押入死牢!严加看管!待本官详查所有罪证,上奏朝廷,明正典刑!

    康王府总管及一干侍卫,涉嫌同谋、包庇、行凶,即刻拿下!投入大牢!待圣旨发落康王府后,一并严惩!

    苏府一应人等,全部收押!府邸查封!所有财产,登记造册!待朝廷定夺!

    是!衙役和兵丁轰然应诺,声震屋瓦!如狼似虎般扑上!

    王府侍卫早已失去抵抗意志,被轻易缴械,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押了下去。王总管更是如同死狗般被拖走,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昏死的苏茂典和疯癫狂笑的苏王氏也被粗暴地拖离。

    尘埃,似乎即将落定。

    然而,就在这肃杀的收尾时刻——

    苏卿动了。

    她一步步,踏过冰冷的地砖,踏过那些象征着罪恶被清扫的狼藉,走向被两个衙役拖行着的、如同烂泥般的苏茂典。

    她的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像踏在过往的尸山血海之上。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苏卿停在了苏茂典身前。她俯视着这张曾经伪善、此刻却只剩下死灰和污血的、令她恨入骨髓的脸。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那只纤细的、带着擦伤和血迹的手,精准地探向苏茂典腰间——那枚曾经被他视若珍宝、象征着不义之财和血案的琥珀金锁!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苏卿的手指,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硬生生扯断了那枚金锁的系绳!

    她将金锁握在掌心。那温润的琥珀,此刻在她手中,却仿佛一块冰冷的、浸透了无数冤魂血泪的顽石。

    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看苏茂典,也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投向了锦华堂外,那被浓烟和混乱遮蔽、却依然存在的、广阔的天空。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一种大仇得报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苏茂典。

    前世,你典我血肉换富贵,视我如可弃之货物。

    今生……

    她顿了顿,握着那枚沾血的琥珀金锁,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决绝,如同最后的审判宣言,响彻在寂静下来的大堂:

    我当尽你骨!榨干你髓!让你百倍偿还!此锁——

    她将金锁高高举起,让它在摇曳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便是你项上人头的凭证!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猛地松手!

    哐当!

    那枚象征着贪婪、血腥和不义的开端,也最终见证其覆灭的琥珀金锁,被她决绝地、如同丢弃最肮脏的垃圾般,重重地抛掷在苏茂典那张死灰般的脸上!发出沉闷而耻辱的撞击声!

    苏茂典的身体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苏卿不再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块污秽的泥土。她缓缓转身,背脊挺直如松,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一直静立如渊的洛惊鸿。

    洛惊鸿迎着她的目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涟漪。她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火漆密封的、厚实的文书。

    苏姑娘,洛惊鸿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清晰地送入苏卿耳中,苏茂典夫妇名下所有侵吞自你苏家的祖产田铺,其非法所得及苏府部分浮财,已由浮生阁协同府衙,厘清账目,登记造册。

    她将文书递向苏卿。

    此乃——物归原主之契。

    洛惊鸿将令牌按入苏卿掌心时,指尖不经意掠过自己腕间那道狰狞的旧疤,声音低沉了几分:这浮生令,原是为我自己备下的。

    苏卿心头一震,瞬间明白这令牌背后承载的血泪。洛惊鸿的目光扫过堂内残留的血迹,声音恢复平淡:康王爵位已褫,宗人府查抄王府。那老畜生得知消息当夜便中风不起,口不能言,手足筋脉俱断,如同烂泥般躺于粪溺之中——这是他当年对待‘玩物’的手段。

    第八章

    尘埃落定,卿骨自立

    苏府那场冲天的大火早已熄灭,只余下断壁残垣和焦黑的木梁,在惨淡的日头下沉默地矗立着,如同巨大而丑陋的伤疤,无声控诉着曾经的罪恶与倾覆。浓烟散尽,空气中却仿佛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曾经煊赫一时的苏府门楣,如今只悬挂着府衙冰冷的封条,在风中猎猎作响,宣示着彻底的终结。

    城南刑场,青石板被反复冲刷,却总也洗不净那渗入石缝的、深褐色的印记。今日,这里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沉闷的潮水,在空气中涌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刑场中央那两座临时搭建、尚未沾染血污的高台上。

    通判大人的声音,带着朝廷法度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兵丁的呼喝维持下,清晰地传遍刑场每一个角落:

    罪人苏茂典!侵吞孤女家产!伪造文书!强按指印!杀人夺宝(琥珀金锁案)!纵火灭门(苏卿父母)!私放印子钱,逼良为娼!勾结康王府,买卖人口!私藏军械,引发爆炸,祸乱一方!罪证确凿,罄竹难书!依《大胤律》,数罪并罚,判——斩立决!

    罪妇苏王氏!同谋侵产!纵火灭迹(库房爆炸)!虐待孤女!助纣为虐!判——斩立决!

    验明正身!行刑!

    两个被剥去华服、只穿着肮脏囚衣的身影,被如狼似虎的刽子手拖上高台。苏茂典早已不复人形,肥胖的身体像一摊烂肉,眼神涣散,口中流着涎水,裤裆一片腥臊湿迹,显然已彻底吓破了胆,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苏王氏则披头散发,眼神疯狂空洞,对着台下的人群发出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尖笑:烧!烧得好!宝藏是我的……王爷……赏我……

    没有多余的仪式,没有悲悯的拖延。

    雪亮的鬼头刀在惨淡的日光下扬起刺目的寒芒!

    咔嚓!

    咔嚓!

    两声沉闷而干脆的声响,如同朽木被利斧劈断!

    两颗头颅滚落!腔子里喷溅出的热血,瞬间染红了高台新铺的木料,蜿蜒流下,与青石板上那些陈年的暗褐色印记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震耳欲聋的喧哗!有惊恐的尖叫,有压抑的叹息,有拍手称快的叫好,也有不忍卒睹的别过脸去。人世间的悲欢,在此刻显得如此喧嚣又如此渺小。

    刑场外围,一处视野开阔的茶楼雅间。

    苏卿静静地站在窗边。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发髻简单挽起,只簪着一支样式古朴的旧银簪——正是她母亲留下的那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目睹仇人授首的激动,也没有丝毫的悲悯。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那双曾经燃烧着滔天恨火的眼睛,此刻如同被寒泉涤净的墨玉,清澈,深邃,倒映着远处刑台上那两滩迅速蔓延开来的、刺目的猩红。

    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两具失去头颅的躯体,仿佛只是在看两件与己无关的、肮脏的垃圾。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青石板那新旧交融的血色上,停留了片刻,便缓缓移开,投向更远处澄澈的天空。

    尘埃落定。血债血偿。仅此而已。

    她身后,站着沉默如山的洛惊鸿。

    康王府那边……苏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

    康王爵位已褫。洛惊鸿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终结的意味,宗人府查抄王府,其罪状已昭告天下。那老畜生……在宗人府大牢得知消息的当夜,便中风不起,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屎尿失禁,如同烂泥。如今,被圈禁在京郊一处破败的皇庄别院,由几个粗鄙的老仆看守,生不如死。

    楼下隐隐传来路人的议论声:听说那老畜生连自杀都做不到,天天被灌续命汤药,这才叫现世报!

    苏卿微微闭了闭眼。前世地牢中那老畜生狞笑的脸与如今生不如死的惨状在脑海中重叠、消散。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将最后一丝缠绕的阴霾彻底呼出。

    很好。她只说了两个字。

    行刑结束,人群在衙役的驱赶下渐渐散去,留下刑场一片狼藉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苏卿转身,不再看那污秽之地。

    走吧。她对洛惊鸿道。

    ……

    城西,距离已成废墟的苏府隔了两条街巷,一座占地颇广、门庭开阔的宅院前,人头攒动,却不再是刑场那种压抑的喧嚣,而是充满了生机与期盼的嘈杂。崭新的黑漆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尚未揭开红绸的匾额。门楣之上,新挂的匾额被鲜艳的红绸覆盖,透着一股新生的气象。

    门前空地上,挤满了人。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妇人紧紧牵着同样瘦弱的孩子;有脸上带着新旧伤痕、眼神怯懦躲闪的年轻女子;有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希冀的老妪……她们大多形容憔悴,饱经风霜,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野草。此刻,她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眼中充满了忐忑、不安,以及一丝被这崭新气象所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苏卿的马车在人群外停下。她和洛惊鸿刚一下车,便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是苏小姐!恩人来了!

    苏小姐!

    ……

    低低的、充满感激和敬畏的呼唤声此起彼伏。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苏卿身上,如同仰望着救赎的光。

    苏卿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饱受苦难的面孔。她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搀扶着断腿老父、眼神却不再只有仇恨、而是多了一丝坚韧的张栓柱(玉石匠孙女);看到了几个在锦华堂控诉时泣血、如今脸上带着解脱和期盼的女子;甚至看到了角落里,那个曾经在听竹轩怯懦无比的小丫头春杏,此刻正拉着她那位被打断腿、却终于摆脱了印子钱枷锁的父亲,眼中含泪,却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背脊。

    小姐!春杏搀着拄拐的父亲挤到前面,声音哽咽,衙门判了印子钱作废,爹的腿伤也请了大夫……

    苏卿点点头,将一包温热的银钱塞进老人颤抖的手中,声音温和却坚定:往后在苑里做些轻省活计,再无人能逼你们典身。老人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泪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

    这些都是被苏茂典印子钱所害、被康王府典当所摧残、或是被这世道磋磨得无路可走的女子和她们的家人。

    苏卿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涟漪。那不再是复仇的冰冷火焰,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力量。

    她对着众人,微微颔首。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只是一个平静的动作,却让所有人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吉时已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负责操持今日仪式的,是一位被洛惊鸿引荐来的、精通律法、为人刚正的女讼师。

    苏卿和洛惊鸿走到大门前。苏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与洛惊鸿一起,握住了覆盖在匾额上的红绸。

    开!

    两人同时用力!

    红绸滑落!

    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卿骨苑!

    三个铁画银钩、遒劲有力的大字,如同三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傲骨与坚韧,清晰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卿骨苑!是卿骨苑!

    我们有地方去了!有地方去了!

    苏小姐万岁!洛掌柜万岁!

    巨大的欢呼声浪瞬间爆发!直冲云霄!饱含着泪水、喜悦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许多妇人当场就捂着脸哭了出来,那是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悲喜交加!孩子们也被这气氛感染,懵懂地拍着小手。

    苏卿看着那块匾额,看着匾额下那一张张激动流泪、重燃希望的脸庞,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驱散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寒意。她不再是那个在苏府角落瑟瑟发抖、任人宰割的孤女。她是苏卿,是这卿骨苑的主人,是这些同样在苦难中挣扎的女子的……依靠和希望。

    开门——迎人!女讼师高声宣布。

    沉重的黑漆大门,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

    庭院宽阔,打扫得干干净净。几株新移栽的树木吐露着嫩芽。正厅轩敞,悬挂着明理堂的匾额,显然是日后讲学议事之所。两侧厢房整齐排列,门上挂着织造坊、算学馆、讼师堂、善居舍等不同的木牌。后院隐约可见开垦出的菜畦和晾晒衣物的架子。整个苑内,不见奢华,却处处透着一种务实、温暖、井然有序的勃勃生机!

    早已等候在苑内的几位管事娘子(皆是洛惊鸿精心挑选或引荐的、有本事有担当的苦命女子)立刻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热情而沉稳的笑容,开始有条不紊地引导着激动的人群入内登记、安排住处。

    大家不要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会针线活的姐妹这边登记!织造坊需要人手!

    想学认字算账的,去算学馆报名!

    有冤屈要申诉的,讼师堂有女讼师当值!

    带了老人孩子的,先安排到善居舍安顿!

    清晰有力的指引声在苑内响起,安抚着激动的人群。希望,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卿骨苑的每一个角落。

    苏卿站在门口,看着人流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缓缓涌入这座庇护之所。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身边静立如渊的洛惊鸿身上。

    洛掌柜……苏卿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那是情绪激荡后的余韵,大恩不言谢。若无浮生阁,若无你……

    洛惊鸿轻轻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在苑内温暖的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浮生阁,只典当值得典当之物。她的目光扫过苑内那些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最后落回苏卿脸上,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苏姑娘,你已赎回自己。这‘卿骨苑’,便是你新生之契。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造型古朴、触手冰凉的非金非木令牌,正是她常在手边把玩的那一枚。令牌正面,只有一个古老的篆字——浮。

    此令赠你。洛惊鸿将令牌放入苏卿掌心,若遇难决之事,或需浮生阁‘信’时,持此令,至任何一处有‘浮’字标记之地,自会有人接应。

    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和承诺。苏卿紧紧握住,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下传递来的、沉甸甸的信赖与托付。

    洛掌柜,你……苏卿想问她的去向。

    洛惊鸿却微微摇了摇头,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却仿佛冰雪初融。缘起则聚,缘尽则散。苏姑娘,前路珍重。

    说完,她不再多言,对着苏卿,如同初见时那般,无声地、郑重地颔首致意。然后,转身,鸦青色的布裙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身影很快便融入门外喧嚣的街市人潮之中,消失不见。如同她来时一般,神秘,突兀,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洒脱。

    苏卿握着那枚冰冷的浮字令,望着洛惊鸿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心中没有离别的怅然,只有一种高山流水般的敬意和感激。

    小姐,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青色布裙的春杏,眼中怯懦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光彩和干劲,织造坊那边新到了一批棉麻料子,几位管事娘子请您过去看看花样和分配。

    苏卿收回目光,看向春杏,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她将令牌仔细收好,点了点头:好,这就去。

    她转身,脚步坚定地踏入卿骨苑的大门。

    阳光正好,金灿灿地洒满庭院,将明理堂的匾额映照得熠熠生辉。织造坊里传来织机规律的唧唧声和女子们低低的交流笑语;算学馆内,一位女先生正耐心地教着几个妇人认识算筹;讼师堂门口,那位引荐来的女讼师正仔细倾听着一个农妇哭诉田地被占的冤屈,眼神锐利而专注;善居舍里,几个老人坐在院中晒太阳,孩子们在干净的空地上追逐嬉戏,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

    人间烟火,生机盎然。

    苏卿穿过忙碌而充满希望的庭院,走向后院她专属的那间清净书房。书房临窗,窗外正对着新开垦的小菜园,绿意葱茏。

    她在书案前坐下。案上堆放着卿骨苑初期的账册、规划、以及女讼师整理好的几桩待处理的小纠纷卷宗。一切都刚刚起步,千头万绪。

    苏卿的目光落在桌角。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纸。纸色暗黄,质地粗糙,正是前世将她推入地狱、今生被苏王氏用来典当她给康王府的那张——伪造的卖身契!

    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却依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来自地狱的腐朽气息。

    苏卿平静地拿起它。指尖拂过那冰冷的、象征着屈辱与枷锁的纸面,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前世地牢的阴冷刺骨、烈焰焚身的剧痛、临死前那滔天的恨意……如同褪色的画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归于沉寂。火光跃入她沉静的眼底,前世地牢的阴冷与烈焰焚身的剧痛如潮水退去。窗外传来织机的唧唧声与孩童的笑语,她指尖抚过案上卿骨苑的账册,无声低语:爹,娘,你们的血骨……终是开出了新的花。

    她起身,走到窗边。那里放着一个黄铜火盆。

    没有犹豫,没有留恋。

    苏卿将那张浸透了前世血泪和今生谋划的卖身契,轻轻投入火盆之中。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舔舐着那脆弱的纸张!

    暗黄的纸张在明亮的火焰中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片片灰烬,如同黑色的蝴蝶,在盆中盘旋、飞舞,最终消散于无形。只剩下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春日澄澈的阳光里,很快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火焰在她清澈的瞳孔中跳跃,如同不灭的星芒。她走到书案前,推开那堆账册,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提笔,饱蘸浓墨,在纸页顶端落下铁画银钩的第一行规约:

    世间万般皆可典,唯女子骨血——不可轻!

    春风穿堂而过,卷起纸页簌簌作响,似万千魂灵同声应和。

    这一世,秤杆在我手。

    这一世,我自己掌秤!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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