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继承了岭南的百年祖宅,律师函里附着一份奇怪的清单。>入宅后立即拆除所有镜子,用红布包裹深埋东南角。
>搬进当晚,我在浴室镜子里没看见自己,却看见个穿长衫的模糊人影。
>邻居阿婆扒着墙头警告:这屋子吃镜子,更吃照镜的人。
>阁楼族谱显示,每一代长子都活不过三十岁。
>泛黄的日记本上,曾祖父颤抖的字迹写道:
>它从镜中来,要替身才能满足。
>今夜子时,我握刀站在镜前。
>镜中鬼影渐渐清晰——是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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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砸在窗玻璃上,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声响,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神经末梢上敲打。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出我脸上湿漉漉的痕迹,不知是雨水从没关严的窗缝溅入,还是别的什么。空气又湿又重,带着一股子老房子特有的、木头和灰尘在潮气里沤烂的味道。
一封邮件躺在收件箱里,标题刺眼得像一道闪电撕裂夜幕:【遗产继承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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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祖宅(岭南市西林镇)】。
岭南那个地图边缘、带着浓重口音和湿热瘴气的地名那个只存在于父亲醉酒后模糊呓语和讳莫如深沉默中的地方陈默……这名字仿佛也沾上了那片土地的湿黏,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邮件正文是格式化的冰冷公文,律师行措辞严谨。附件里,一张泛黄的老宅照片在屏幕亮光里显现出来。照片年代久远,边缘卷曲磨损,色彩黯淡褪色,几乎被墨绿色爬山虎吞噬殆尽,只露出几扇黑洞洞的窗户,像骷髅深陷的眼窝。屋顶的瓦片凌乱残缺,门廊下几根支撑的柱子歪斜着,透着一股被漫长时光和湿气彻底蛀空、随时会轰然倒塌的腐朽气息。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无声地爬上来,带着岭南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阴湿。这不像一份遗产,更像一张来自过去的、被雨水浸透的催命符。
我烦躁地拖动鼠标,目光掠过那些冗长的法律条文,手指猛地停住。在附件列表的最末尾,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名突兀地闯入视线:【祖宅入宅禁忌清单】。
点开。
纯白的文档背景上,只有几行用老式打字机敲出来的黑色字迹,字字如钉:
>
一、入宅当日,拆除宅内所有镜子(无论大小、完整与否),即刻执行。
>
二、拆除之镜,需以三尺见方红布(无任何杂色)包裹严实。
>
三、包裹后之镜,于当日日落前,深埋于宅院东南角(距外墙三尺处),覆土三尺,不可立碑,不可标记。
>
四、入夜后,紧闭门窗,无论闻得何种声响,切勿窥视窗外或镜框空处。
>
五、谨记。
拆除所有镜子红布包裹深埋东南角
我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干涩沙哑。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猛地冲上头顶,像被这潮湿闷热的空气点燃了引线。迷信!彻头彻尾的、散发着樟脑丸和腐朽棺材板味道的封建迷信!这都什么年代了二十一世纪!科技昌明!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木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集了,噼啪作响,仿佛在嘲笑这份清单的荒诞,又像是在应和着我内心某种不祥的悸动。
手指在冰凉的窗玻璃上划过,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律师函和那份诡异的清单带来的烦躁感,像一团被雨水打湿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胸口,又闷又胀,压得人喘不过气。岭南……祖宅……这两个词在脑海里盘旋碰撞,每一次回响都带着冰冷的湿气。离开这个充斥着廉价快餐盒和显示器辐射的出租屋,离开这座钢筋水泥的冰冷丛林,或许……是时候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悄然滋生。
几天后,我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西林镇像一块被遗忘在时光边缘的墨绿色苔藓,湿漉漉地粘在岭南连绵起伏的山坳里。空气稠得能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温热、带着腐殖质腥气的浓汤。三轮蹦蹦车在坑洼的石板路上癫狂地跳跃,引擎声嘶力竭地咆哮,最终在一段无法通行的陡坡前彻底熄火,喷出一股刺鼻的黑烟。
喏,就系前面坡顶咯,陈家老屋,一眼就睇到嘅啦!
司机用浓重的本地话朝坡上一指,黝黑的脸上挂着一种混杂着敬畏和疏离的古怪表情,接过钱,仿佛怕沾染什么似的,掉头就发动了车子,逃也似的消失在狭窄曲折的石板路尽头。
我抬起头。
它矗立在陡坡的最高处,灰黑色的砖墙被经年累月的雨水和湿气浸泡得发乌发暗,覆盖着厚厚一层深绿近黑的爬山虎,那些藤蔓如同无数贪婪的触手,紧紧箍咬着墙体,几乎将整座建筑包裹吞噬。仅存的几扇木窗,黑洞洞的,窗框歪斜变形,像垂死者干瘪的眼窝。瓦顶残破不堪,几处坍塌的地方露着狰狞的豁口。一股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腥甜,扑面而来,沉重地压在胸口。
这就是我的遗产。心脏在湿热的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了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推开那扇沉重、吱呀作响的厚木院门,积年的尘土簌簌落下。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几块歪斜的石板铺成的小径几乎被完全掩埋。空气凝滞,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植物过度生长的腐烂气息。正屋的门虚掩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光线昏暗,高高的房梁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几缕微弱的、浑浊的光线从破损的瓦顶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光柱里,灰尘像微小的活物般翻滚飞舞。
我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被牵引过去。
墙壁上,门廊后,甚至是一些房间的角落,残留着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框。木质或金属的边框早已失去了光泽,布满灰尘和蛛网,有些甚至扭曲变形。镜框内部,空空如也,只留下深色的印痕,像一个个被粗暴挖去的眼睛,只剩下空洞的眼眶,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一股莫名的寒意,比这屋里的湿气更甚,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那份清单上拆除所有镜子的警告,此刻在空荡的镜框面前,陡然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具象感。
后生仔!
一声苍老嘶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呼唤,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石头,突兀地从隔壁院墙那头响起。我猛地回头。
一个满头银发、瘦小佝偻的阿婆,正费力地扒着两家之间那道低矮、爬满青苔的土砖墙头。她的脸干瘪得像一颗风干的核桃,布满深刻的皱纹,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死死地盯着我,又越过我的肩膀,惊恐地扫视着我身后的老宅正门。
后生仔,
她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急促,快走!唔好入去啊(不要进去)!那间屋……邪门得很!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墙头的砖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食镜啊!那间屋……食镜噶!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食镜……更食照镜嘅人啊!
食镜食人这荒谬的警告在空荡镜框的注视下,却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里。阿婆似乎耗尽了力气,又像是被屋内的什么东西吓到,最后惊恐地瞥了一眼老宅黑洞洞的门,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呜咽,猛地缩回了头。墙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慌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句在潮湿空气中不断回响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警告。
我站在空无一物的门廊下,目光扫过那些空洞的镜框,又望向阿婆消失的墙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回音。这屋子,这警告,还有那份早已被我嗤之以鼻、此刻却无比清晰的禁忌清单……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湿冷的蛛网,正悄无声息地收紧。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西林镇。祖宅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不知名的夏虫在潮湿的草丛里发出单调而神经质的鸣叫。我点起一盏应急灯,惨白的光圈在黑暗的屋子里艰难地撑开一小片空间,光晕边缘,浓重的阴影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
奔波一天的疲惫和湿气带来的沉重感终于压倒了一切。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摸索着走向记忆中白天看过的、位于老宅一隅的狭窄卫生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淡淡石灰粉气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应急灯的光晕探入这方小小的空间。墙壁斑驳,露出底下灰黄的底子。角落里一个简陋的、布满锈迹的铁皮水箱悬在高处。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坑洼不平,积着薄薄一层灰。
然后,我的目光钉在了正对门口的那面墙上。
那里挂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镜框是早已褪色的劣质塑料,边缘甚至有些扭曲变形。镜面本身也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垢,边缘处布满了细小的霉点和蛛网,使它看起来异常模糊、肮脏。
这……是唯一一面没有被拆除的镜子白天那些空镜框带来的寒意再次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有些僵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近乎自虐般的好奇和恐惧,投向了那面污浊的镜面。
应急灯的光线斜斜地打在上面,在厚厚的灰尘上切割出明暗不一的区域。镜子里映出的影像极其模糊,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能勉强辨认出卫生间门口那片区域的轮廓。
我死死盯着镜子里那片对应着我站立位置的模糊区域。
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门口那扇破旧的木门,没有门框的轮廓,甚至没有应急灯光投射在门口地面上那微弱的光斑。只有一片更深、更浓、更纯粹的灰暗,仿佛镜子后面连接着一个无边无际的虚空。而我,一个活生生站在门口的人,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根本没有资格在那片灰暗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脚底板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骤然沉入冰窟。血液似乎凝固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食镜啊……更食照镜嘅人啊……
隔壁阿婆那嘶哑惊恐的警告,如同鬼魅的耳语,毫无征兆地在我死寂的脑海里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回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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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睛死死地、不受控制地黏在那面诡异的镜子上,仿佛被某种超越理智的力量所捕获。镜面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灰暗,像一只巨大的、没有瞳孔的眼球,漠然地回望着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片灰暗……动了。
不是光影的变幻,不是灰尘的飘落。而是那片灰暗本身,如同粘稠的石油,开始缓缓地、无声无息地翻涌、搅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渊般的最底部,挣扎着向上浮起。
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似乎被那翻涌的灰暗吞噬了,变得更加微弱、摇曳不定。
翻涌加剧了。灰暗的中心区域,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凝聚、清晰。
那是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影。
影像依旧模糊,像隔着一层浑浊的、不断流动的水。看不清面容,五官如同融化的蜡,模糊成一团。但那身样式极其古旧、盘扣一丝不苟的深色长衫,却在灰暗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刺眼。人影的姿势很僵硬,笔直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一尊被遗忘在黑暗中的蜡像。
它就在镜子里,就在我本该站立的位置,静静地、无声地站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瞬间攫住了我,比之前更甚。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浸透了骨髓、直达灵魂深处的阴冷。仿佛有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正顺着我的脚踝向上缠绕、攀爬,勒紧我的气管,让我的呼吸变得无比艰难。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咯咯作响,在这死寂的卫生间里,声音清晰得如同擂鼓。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理智的堤岸。我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嘶哑、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惊叫,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我疯狂地向后跌退,手肘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这疼痛却让我混乱的神经猛地一激灵。
我甚至不敢再看那镜子一眼,只凭着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地冲出狭小的卫生间,反手用尽全力,砰地一声死死摔上了那扇腐朽的木门!巨大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老宅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颤抖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卫生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脚步声,没有撞击声,什么都没有。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穿过薄薄的门板,阴冷地黏在我的背上。
那面镜子……那个穿长衫的影子……它们还在里面吗
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黏腻冰冷。我像一只受惊的野兽,背靠着门板,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无边的黑暗。应急灯被我遗忘在卫生间里,门外是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恐惧并没有因为逃离那面镜子而消散,反而像发酵的面团,在死寂和黑暗中无声地膨胀、弥漫,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这一夜,注定无眠。我蜷缩在远离卫生间、堆满杂物的一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每一丝细微的声响——老鼠在顶棚夹层里跑过的窸窣,风吹过破窗缝隙的呜咽,甚至木头因潮湿而发出的轻微爆裂声——都像惊雷一样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炸开。每一次,都让我浑身一颤,冷汗涔涔。
黑暗中,我一遍遍地回忆着镜中那个穿长衫的模糊身影。那身式样……太古老了。比祖父记忆中的还要古老。一种可怕的直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思绪:它,或许比这宅子本身,还要古老。它是谁它要什么阿婆的警告、禁忌清单上诡异的条目、这屋子里所有被拆除的镜子……无数碎片在恐惧的熔炉里疯狂搅动,试图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它从镜中来……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混乱的脑海里低语。
当窗外透进第一缕惨淡的、灰蒙蒙的天光时,我几乎已经虚脱。身体僵硬冰冷,眼睛布满血丝,但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却支撑着我站了起来——这宅子,藏着秘密。我必须知道!知道那是什么,知道它为什么纠缠着我!
白天,阳光似乎也无法驱散这老宅骨髓里渗出的阴冷。我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在腐朽的砖木间翻找任何可能揭示真相的线索。我砸开墙角的青砖,掀开松动的地板,用一根捡来的锈铁棍,撬开所有看起来可疑的缝隙。灰尘弥漫,蛛网缠绕,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时间一点点流逝,恐惧和绝望像两只冰冷的手,不断拉扯着我紧绷的神经。就在几乎要放弃,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恐惧逼疯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异样的闷响。
声音来自阁楼入口——一块镶嵌在二楼走廊天花板上的活动木板。我搬来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摇摇晃晃地站上去,用尽全力去顶那块木板。木板异常沉重,纹丝不动。我喘着粗气,用铁棍插进缝隙,狠命地撬。腐朽的木屑纷纷扬扬落下,呛得人咳嗽。
嘎吱——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木板终于被我撬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尘土、霉烂纸张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油脂气味,如同沉睡了百年的气息,猛地从缝隙中喷涌而出,呛得我连连后退,眼泪直流。
搬来更多的杂物垫脚,我艰难地爬了上去。
阁楼低矮、逼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入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光。空气污浊得几乎令人窒息。这里堆满了无法辨认的破烂杂物——朽烂的藤筐、散了架的家具、不知名的铁器……都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棉絮般的灰尘。
就在入口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布满灰尘蛛网的樟木箱子半埋在杂物堆里。箱盖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我屏住呼吸,用袖子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拂开箱盖上的灰尘和蛛网,猛地掀开!
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两样东西。
一本用深蓝色厚布包裹、线装订的古旧册子,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
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是暗黄色牛皮纸的日记本,边缘已经磨损卷曲。
我颤抖着双手,先将那本线装的厚册子拿了出来。拂去厚厚的灰尘,深蓝色的布封面上,用墨笔竖写着两个古朴遒劲的繁体大字:
**族譜**
翻开沉重发脆的纸页,是竖排的繁体毛笔字,记录着这个家族一代代的人丁。我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掠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生卒年月。终于,在靠近最后几页的地方,我看到了父亲的名字——陈志远。生于1956年,卒于……1986年。
三十岁!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我发疯般地向前翻页,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几乎要撕破脆弱的纸页。
祖父,陈国栋,生于1927年,卒于……1957年。
曾祖父,陈世昌,生于1890年,卒于……1920年。
高祖,陈启明,生于1863年,卒于……1893年。
……
每一代!每一代名字写在最前面的长子!他们的死亡年份,都清晰地标注在三十岁那一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诅咒!我的手抖得厉害,族谱几乎要拿捏不住。一股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和愤怒攫住了我。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个戛然而止的生命!
食照镜嘅人啊……
阿婆的话如同丧钟在耳边轰鸣。
我猛地丢开族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起了那本更小的、暗黄色牛皮纸封面的日记本。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经年累月留下的污渍和指纹印痕。
翻开第一页。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是深蓝色的墨水,笔力苍劲,但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颤抖和……恐惧落款是:陈世昌。我的曾祖父。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逐字逐句地读下去。前面的内容多是琐碎的家族事务、生意往来,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旧式文人的克制。但越往后翻,字迹的变化越明显。笔画开始变得扭曲、拖沓,墨水常常洇开一大片,仿佛写字的人无法控制颤抖的手。
……庚申年冬月廿三。镜中之影,日渐清晰。初时不过模糊一团,如今竟能辨其身形轮廓,着深色长衫……每每立于吾身后,不言不动,然那目光……冰冷彻骨,如附骨之疽……
……腊月初七。噩梦连连。夜半惊醒,总觉镜前有人……妻言我形容枯槁,疑心甚重。我岂能言言此邪祟,徒增恐慌耳……然心中之惧,日夜煎熬……
……腊月廿一。它……它竟能离镜!昨夜如厕,行至廊下,月光惨白,竟见其立于东厢房门外!长衫下摆似有雾气缭绕……吾魂飞魄散,几欲昏厥!待壮胆再看,却空空如也……是幻觉抑或……
字迹在这里变得极其潦草狂乱,墨点四溅:
……非幻觉!非幻觉!它欲出!它欲脱此镜狱!吾翻阅古籍,遍访方士(虽多欺世盗名之徒),偶得残卷一言:‘镜魅蚀影,非虚非实。贪恋阳世形貌,必索替身以固其形!’
**替身!**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日记本在我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翻过一页,字迹更加扭曲癫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刻下:
……吾明矣!明矣!此獠乃镜中生孽!欲得解脱,永据阳世之形,必寻一血脉相连、形貌相近之替身!夺其生气,占其躯壳!此……即吾陈家长子,代代活不过而立之祸根!
血脉相连……形貌相近……替身……
我喃喃念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脏。镜子……长衫鬼影……三十岁的诅咒……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被这血淋淋的两个字——替身——瞬间串联起来,构成一幅令人绝望的完整拼图!那镜中的影子,它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吓唬,它要的是取代!是鸠占鹊巢!是踏着陈家长子的尸骸,在阳间获得一个稳固的、属于人的形态!我父亲,祖父,曾祖父……他们都不是死于意外或疾病,他们是活生生被镜中的恶鬼,当成了稳固存在的祭品!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巨大的悲愤和彻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日记后面还有几页,字迹已经潦草混乱到难以辨认,充满了绝望的哀嚎、无用的符咒涂抹和对后代的警告,最终戛然而止。曾祖父陈世昌的生命,也终结在了1920年,他三十岁的那一年。
我瘫坐在冰冷的、满是灰尘的阁楼地板上,背靠着那个空荡荡的樟木箱子。日记本滑落在地。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再次暗沉下来,最后一抹惨淡的夕阳余晖被浓重的乌云吞噬。屋子里迅速陷入一片昏黑。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毁灭的暴怒,如同地底的岩浆,在我冰冷的胸腔里翻腾、咆哮。凭什么凭什么我们陈家每一代长子,都要成为这镜中恶鬼的牺牲品凭什么要像待宰的牲畜一样,在三十岁那年,被它无声无息地吞噬、取代
替身……
我咀嚼着这个浸满血泪的字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混杂着悲愤、不甘和毁灭冲动的力量,猛地冲散了盘踞已久的恐惧。我不能死!至少,不能像我的先辈那样,在恐惧和绝望中,被那东西悄无声息地抹去!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它需要替身来稳固它的存在它觊觎我的躯壳
**那就让它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在它最渴望的时刻,给它致命一击!在它以为猎物唾手可得、心神激荡的刹那,斩断这纠缠百年的诅咒!
我猛地站起身,黑暗中,眼睛因为充血和决绝而灼灼发亮。目光扫过阁楼角落,那里躺着一把我之前撬木板用的、沉甸甸的锈铁棍。我走过去,一把将它抄在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沉甸甸的份量压着手臂,却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踏实感。
不够!
我踉跄着冲出阁楼入口,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冲下二楼。记忆在黑暗中异常清晰——白天搜索时,在厨房角落一个废弃的碗柜后面,我瞥到过一个蒙尘的旧木匣!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凭着记忆摸索到那个角落。果然!一个狭长的、落满灰尘的木匣被塞在柜子后面。拂去灰尘,打开卡扣。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把刀。
一把老式的柴刀。木柄已经被岁月和汗渍浸染成深黑色,油亮光滑。刀身狭长,带着一道微微内凹的弧线,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和深褐色的、难以言喻的污垢。刃口并不锋利,甚至有些钝了,但整把刀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浸透了无数劈砍的凶悍戾气。
我握住刀柄。冰冷、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血腥和铁锈的陈旧气息钻入鼻腔。就是它了!
我提着沉重的锈铁棍,握着冰冷的老柴刀,像一个走向最终角斗场的困兽,一步步走向那间藏着魔镜的卫生间。每一步都踏在腐朽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推开那扇隔绝噩梦的木门。应急灯还歪倒在角落,光线已经变得极其微弱,苟延残喘地映照着这方小小的空间。那面肮脏的、布满霉点的长方形镜子,依旧静静地悬挂在正对门口的墙上,像一个沉默的、等待猎物上门的深渊入口。
镜面依旧蒙着厚厚的灰尘,但在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那片灰暗似乎比昨夜更加浓郁、更加粘稠,缓缓地、不祥地流动着。那个穿长衫的模糊身影,仿佛蛰伏在灰暗的深处,随时会再次浮现。
子时将近。窗外彻底黑透了,连夏虫的鸣叫都消失了。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笼罩着整个老宅,沉重得让人窒息。只有我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站在门口,背对着那面镜子。右手紧握着那把老柴刀冰冷粗糙的木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左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铁棍被我放在脚边触手可及的地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尘土、霉味、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镜中的冰冷气息。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决绝的回响。就是现在。
猛地转身!
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射向那面污浊的镜子!
镜中的灰暗,在我转身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骤然剧烈地沸腾、翻涌起来!比昨夜更加狂暴!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疯狂地搅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这充满挑衅的注视彻底激怒,要从深渊的最底层挣脱出来!
灰暗的中心急速凝聚、扭曲!
模糊的长衫轮廓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深色的布料,盘扣的细节,甚至衣襟下摆微微拂动的褶皱……都历历在目!而那张脸……
那张脸!
五官的模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又迅速地重新捏合、塑形!皮肤的颜色由灰败变得接近活人的苍白,颧骨的轮廓、鼻梁的线条、嘴唇的形状……每一个细节都在电光火石间疯狂地变化、聚焦!
最后,凝固。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一张脸。
**我的脸!**
苍白,没有任何血色。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深处却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开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凝固的、毫无温度的、充满了贪婪、讥诮和一种非人般冰冷满足感的笑容。
它在笑!它在镜子里,用我的脸,对着我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和恶心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那笑容像一把冰冷的钢锉,狠狠刮擦着我的神经!那不是幻觉!它就在那里!它已经准备好了!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我!占据我的身体!享用我的生命!
呃啊——!
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和同归于尽的疯狂,在这一刻轰然引爆!左手猛地抬起,五指死死攥紧!右手的老柴刀带着积攒了百年的仇恨和全身的力气,朝着自己紧握的左拳,狠狠劈下!
锋利的、带着锈迹和污垢的刀刃,毫无阻碍地切开了皮肉!
剧痛!
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从左掌心炸开!鲜血,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噗嗤——!
鲜血没有溅落在地,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化作一道赤红的、粘稠的匹练,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血腥味,狠狠地泼洒在面前那面污浊的镜子上!瞬间覆盖了大半镜面!
滋啦——!!!
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尖锐声音猛地从镜面深处爆发出来!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冻的生肉上!又像无数怨魂在油锅里凄厉的惨嚎!
镜中,那张正对着我,凝固着诡异笑容的、属于我的脸,在滚烫鲜血泼洒上去的瞬间,猛地扭曲变形!
笑容瞬间崩塌!那张脸的五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搓、撕裂!眼睛的位置爆开两团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巴极度夸张地咧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痛苦到极致的尖啸!整张脸如同被投入火中的蜡像,疯狂地熔化、流淌、变形!深色的长衫在剧烈的扭曲中破碎、消散,化作翻涌的黑气!
吼——!!!
一声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愤怒和毁灭欲望的咆哮,不再是幻觉!它穿透了镜面,如同实质的音波巨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和灵魂上!整个狭小的卫生间剧烈地震动起来!墙壁上的石灰簌簌剥落,头顶的朽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水泥地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怒涛,将我猛烈地抛起又摔下!
我踉跄着,被震得几乎摔倒,剧痛和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不知是手上的,还是咬破了嘴唇。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把沾满鲜血的老柴刀,刀尖颤抖地指向那面沸腾的镜子!
镜面在剧烈地震颤!覆盖其上的鲜血并没有滑落,反而像无数细小的、赤红的活物,正拼命地往镜面深处钻蚀!被鲜血覆盖的区域,镜面不再反射任何光线,变成了粘稠的、翻滚的血色漩涡!
而在漩涡的边缘,在未被鲜血完全覆盖的镜面区域,景象更加骇人!
那个扭曲的、正在熔化的我的脸,在极致的痛苦中,竟然还在挣扎!它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熔化的五官,试图重新凝聚!从它扭曲的、黑洞般的嘴里,猛地喷涌出更加浓郁的、翻滚的灰黑色雾气!那雾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腐朽气息,如同无数条扭曲的毒蛇,疯狂地冲击着镜面,试图突破那层薄薄的、沾满鲜血的玻璃屏障!
砰!砰!砰!
灰黑色的雾气凝成尖锐的锥形,一次次凶狠地撞击着镜面!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巨响!整个镜子,连同固定它的墙壁,都在剧烈地抖动!蛛网般的裂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镜面上、在墙壁的石灰层上,迅速蔓延开来!
冰冷的、非人的恶意如同滔天巨浪,透过镜面的裂纹和翻涌的雾气,疯狂地倾泻出来,死死地压在我的身上!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要将我灵魂都彻底冻结、碾碎的怨恨和毁灭欲望!
它要出来!
它不顾一切地要冲出来!哪怕镜子碎裂!哪怕同归于尽!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我的额头、脸颊滑落。左掌的剧痛如同火焰在灼烧,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但我死死地瞪着那面在血与雾中疯狂挣扎、濒临破碎的镜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右手握紧柴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来啊!
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和镜中的咆哮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血腥和疯狂,来拿啊!你这镜子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猛地将还在汩汩冒血的左掌,再次狠狠地按向那面布满裂纹、血雾翻腾的镜面!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力量,从掌心与镜面接触的地方猛然爆发!仿佛我按下的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眼前的一切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粘稠如墨的黑雾彻底吞没!尖锐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嘶鸣和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同时炸响!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剧痛、黑暗、冰冷的死寂……瞬间吞噬了一切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的火星,在冰冷的意识深处点燃。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视野里充满了晃动的、重叠的光斑。灰尘在微弱的光线里缓缓飘浮。我正仰面躺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浓烈的血腥气,猛地回涌!镜中的鬼脸!滚烫的鲜血!刺骨的咆哮!毁灭性的爆炸!
镜子!
我猛地扭头,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痛,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目光投向那面墙。
那里……空空如也。
原本悬挂镜子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边缘参差不齐的、黑黢黢的墙洞。洞口的石灰层和里面的砖块都呈现出一种被巨大力量从内部炸开的、辐射状的狰狞裂痕。大大小小的、锋利的玻璃碎片,像无数死去的眼睛,溅得到处都是——地上、墙上、甚至不远处的铁皮水箱上,都插着几块,反射着冰冷的光。
那面镜子……彻底碎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灰尘、石灰粉、刺鼻的焦糊味、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烧焦后的、难以形容的恶臭。这恶臭,带着一种不祥的终结感。
结束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空洞。左掌心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我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想要支撑着坐起来。
手臂一动,指尖却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
是那把老柴刀。
它就掉落在我的手边不远处。刀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已经有些凝固的血迹(我的血),以及一些粘稠的、如同烟灰般的黑色污渍。在刀身靠近刀柄的位置,那层厚厚的暗红色锈迹上,赫然多了一道深深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痕迹,正袅袅地散发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恶臭的青烟。
目光从焦黑的刀身移开,落在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掌上。伤口狰狞,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必须包扎……否则失血……
我挣扎着,用右手和膝盖支撑着身体,试图爬向门口。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就在我艰难地挪动身体,目光扫过门口方向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掠过了卫生间门口那片狼藉的地面。
那里,散落着几块较大的镜子碎片。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呼吸……停止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骤然沉入了无底的冰渊。
在其中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镜面碎片里,清晰地映照出门口的场景。
映照出……我此刻正挣扎着爬行的、狼狈不堪的身影。
这没什么。
然而。
在那块碎片映照出的我的脸上……
嘴角。
正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开一个弧度。
一个凝固的、毫无温度的、充满了贪婪、讥诮和一种非人般冰冷满足感的……笑容。
和镜中恶鬼最后显现的笑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