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幕:我要和你分手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床头柜上突兀地亮起,嗡鸣声像只讨人厌的蚊子,固执地撕扯着夜的静谧。江予安被从混沌的浅眠中拽出,心脏因这深夜的惊扰不规律地跳了几下。她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触到温热的掌心。眼睛被刺目的白光激得瞬间眯起,酸涩感涌了上来。凌晨两点十七分。发信人:沈超——陆潇那个出了名的纨绔发小,名字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屏幕上。
【嫂子,睡没潇哥在‘迷途’888,喝得有点飘,非吵着要见你,兄弟们劝不住,辛苦嫂子跑一趟】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凉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骨嗖地爬上来,瞬间赶跑了残存的睡意,连指尖都微微发麻。陆潇喝多了要见她这太不像他了**。在一起这半年,陆潇在她面前一直维持着近乎刻意的洁身自好,他说最烦酒局应酬的乌烟瘴气,更从未主动要求她深夜去接。他总是带着点慵懒的矜贵,仿佛那些喧嚣与他无关。江予安坐起身,丝绸被单从肩头滑落,带起一丝凉意。她下意识揉了揉有些浮肿的脸颊,指尖触到皮肤下细微的疲惫纹理。算了,大概是拗不过那群发小吧她认命地想。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沈超:【好,帮我拍段他现在的视频发我。】
收到那段光线昏暗、陆潇歪在沙发上眼神迷离的视频后,她给闺蜜甜甜发了个定位和包厢号:【甜甜,‘迷途’888,陆潇喝多了,沈超叫我去接。帮我看着点,一个小时后如果我还没出来或者没消息,你直接上来捞我。】
她利落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没有犹豫,像执行一项既定的程序,套上那件洗得柔软的旧卫衣和舒适的牛仔裤,将微卷的长发随意扎成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镜子里映出一张素净却难掩倦意的脸,她没有心思修饰,抓起手机和钥匙就出了门。深夜的冷风灌进楼道,让她裸露的脖颈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迷途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浪潮,在她推门的瞬间就凶猛地扑了上来。震耳欲聋的电子乐疯狂地捶打着耳膜,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烟味、酒精挥发后的酸气,还有各种廉价香水争奇斗艳的甜腻,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味道,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888包房厚重的门板隔绝不了里面的鬼哭狼嚎,像另一个世界的噪音透过缝隙钻出来。江予安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的气味呛得她喉咙发紧。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冰凉的门把手——
就在那一刹,一个拔高的、带着醉醺醺兴奋的男声,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穿透门缝,狠狠扎进她的耳膜深处:
操!陆潇,你真行啊!那小胖妞真让你拿下了半年!当初谁他妈信你能坚持半年泡个做蛋糕的啊
是沈超的声音,尾音上扬,充满了看戏般的戏谑和邀功似的得意。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门外的空气骤然凝固。江予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接着,是那把熟悉的、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寒的嗓音,属于陆潇的。带着酒精浸泡过的沙哑和一种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轻佻疏懒,慢悠悠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割肉:
玩玩嘛…较什么真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充满了不屑,仿佛在谈论一件早已厌倦的、无关紧要的旧玩具,一开始不就说了看她那傻乎乎、较真儿做蛋糕的样子挺逗,跟我哥们打赌,三个月能不能让她死心塌地。结果…啧,还挺禁钓。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拖长了音调,像在回味一个有趣的游戏。
哈哈哈哈!但我还是赌赢了赌赢了!车钥匙拿来!不过我就说嘛,潇哥出马,手到擒来!那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见识过啥你稍微勾勾手指,给点甜头,还不晕头转向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立刻起哄,谄媚又刺耳。
可不是
陆潇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理所当然的漫不经心,挺好哄,一个包,几顿饭,再装模作样夸夸她做的蛋糕…省心。哭起来也挺有意思,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他甚至轻笑着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
门外的江予安,浑身的血液像在瞬间被彻底抽干,又在下一秒猛地冲回头顶,在血管里疯狂奔涌,撞击得耳膜嗡嗡作响,盖过了身后震天的音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粘腻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紧接着又被粗暴地摔在冰冷的肋骨上,发出沉闷无声的剧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口。她猛地扶住旁边冰凉的墙壁,指尖用力到骨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墙纸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发软打颤的身体。**原来是这样。**
那些她珍藏的心动瞬间——他倚在予安甜点操作间门口,专注看她裱花时深邃的眼神;他深夜应酬回来,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把头埋在她颈窝,低声说只有在你这里才觉得安心时的脆弱;他第一次尝到她做的提拉米苏时,眼中那抹她以为是惊艳的光芒……全是精心设计的赌局全是…玩玩全是…省心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她,烧得她脸颊发烫,却又从骨头缝里渗出刺骨的寒意。她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怒火中烧地踹开门冲进去,把酒泼在他那张英俊却虚伪的脸上。在那股岩浆般的情绪之后,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迅速蔓延开来,冻结了所有的冲动。她甚至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一点气音,试图做出一个表情,最终只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无声的惨笑。**里面那些人,陆潇和他那个光怪陆离、规则野蛮的世界。**
她冲进去,除了成为他们今晚酒后更新的、更添笑料的谈资,除了把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放在地上任人踩踏,还能得到什么一句轻飘飘的开个玩笑,别当真不,她连这点施舍都不想要。
江予安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那扇承载着所有幻灭的门。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骤然冻僵却不肯折断的芦苇。一步一步,高跟鞋踩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心脏碎裂后沉重的回音。像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精致人偶,更像一抹被浓稠夜色无声吞噬的幽魂。
手机在口袋里开始疯狂地震动,屏幕隔着布料透出刺眼的光芒,陆潇的名字,沈超的名字,交替闪烁,如同催命的符咒。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只是机械地、加快脚步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到清冷的室外。深夜的风带着寒意吹在脸上,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丝。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拨通了甜甜的电话。电话接通,闺蜜睡意朦胧的喂刚传来,江予安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
甜甜,不用等一小时了。我出来了。…我听到他们说话了。
她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齿缝里挤出来,陆潇…跟人打赌,追我,三个月…玩玩。半年了,他觉得挺‘省心’。
电话那头传来甜甜倒吸冷气和瞬间拔高的怒骂,江予安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说:帮我叫个车,定位发你,我收拾东西就走。公寓见。
挂断电话,她看也没看屏幕上依旧闪烁的名字,直接按了静音键,将那方寸屏幕上仍在聒噪不休、虚伪丑陋的世界彻底屏蔽在掌心之外。世界终于清静了,只剩下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耳鸣。
***
指纹锁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玄关里格外清晰。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柔和的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了这个一尘不染、线条冷硬、处处透着昂贵气息的空间。这里很大,很奢华,每一个摆件都价值不菲,可此时此刻,空旷得像一座巨大的冰窖,寒气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从冰冷的金属装饰、从空旷的四壁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钻进她的骨头缝里,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过去曾经以为的甜蜜港湾,如今只觉是刺骨的巨大冰柜。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陆潇惯用的雪松香水味,那曾经让她觉得安心、沉稳的木质调,此刻闻起来却无比刺鼻,带着一种虚伪的侵略性,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她没有开大灯,似乎光亮会刺伤她此刻脆弱不堪的神经。借着手机屏幕那点微弱惨白的光,她像个幽灵般径直走向卧室。打开巨大的步入式衣柜,属于她的空间只占据了可怜的一角。实际上,她和陆潇正式同居才不到两个月。是刚尝到甜头的陆潇,用那种带着撒娇和强势的混合语气,半是哄骗半是要求地让她搬进来:安安,搬过来吧,我想每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你。这里离你店里也近,多方便
当时那眼神里的热切,现在看来,大概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泡到手的猎物,得放在眼皮底下多睡几次才够本吧真是讽刺。
衣柜里,属于她的那几件舒适的纯棉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几套日常穿的素色连衣裙,被她动作迅速地叠好、塞进行李箱。旁边挂着几件陆潇一时兴起给她买的、吊牌都没拆的昂贵裙子,面料在微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奢华光泽。她看都没看那些奢侈品,想避开什么脏东西。目光只锁定自己那个用了很久、边角有些磨损的米白色行李箱,那是她独立生活的象征。
收拾的过程快得惊人,带着一种逃离灾难现场的决绝。洗漱台上,她常用的平价护肤品、牙刷毛巾被一股脑扫进洗漱包;床头柜上几本翻旧了的烘焙专业书;还有那件她最喜欢的、印着可爱小蛋糕图案的棉布围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黄油和面粉的暖香……她在这个家里所有的痕迹,加起来也只填满了这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她亲手做的翻糖蛋糕模型上——是他们在一起一百天时,她熬了整整两个通宵,用无数细小的糖霜花瓣和巧克力配件一点点拼出来的,一个微缩版的予安甜点店铺模型,精致得连橱窗里的仿真小蛋糕都栩栩如生。她记得当时捧着它送给陆潇时,心跳得有多快,期待着他眼里的惊喜。而他呢只懒洋洋地倚在床头,随意扫了一眼,说了句挺像那么回事,就随手放在了一边,再也没多看一眼。
江予安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她拿起那个承载了无数心血和期待的小模型,冰冷的糖霜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盯着它看了几秒,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决绝地,手臂划过一个干脆的弧度,把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塑料桶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像敲碎了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泡沫,也彻底砸碎了过去那个傻乎乎的自己。
行李箱拉链被用力拉上,发出嗤啦一声干脆利落的声响,像是斩断一切的宣言。她拖着箱子走到空旷冰冷的客厅中央,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点开陆潇的微信头像——一张他戴着墨镜、姿态倨傲地倚着跑车的装逼照片。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一瞬,没有犹豫,没有颤抖,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她飞快地敲下一行字,指尖落下时带着千钧之力:
【陆潇,我们分手。钥匙放玄关柜子上。你的东西我没动,我的已经拿走。勿扰,谢谢。】
没有质问,没有控诉,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钉在终结的位置。干脆、利落、不留余地,像她最熟悉也最擅长的动作——用那把最锋利的奶油刀,精准而冷酷地切掉一块彻底变质、散发着腐臭、必须丢弃的蛋糕胚。
发送。
紧接着,指尖没有丝毫停顿,点开那个头像,找到加入黑名单的选项,确认。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没有半分留恋。
她把手机塞进口袋,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滚轮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她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半年可笑幻梦、如今只剩下冰冷和讽刺的金丝笼。视线扫过昂贵的沙发,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城市的霓虹,曾经她以为这里是幸福的起点。现在,只剩下满目疮痍的疲惫。她收回目光,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玄关。指纹锁在她身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清脆而冷漠,如同一个冰冷的句点,彻底锁死了过去,也将那个叫陆潇的男人,永远隔绝在了门后。
第二章
这甜蜜陷阱
认识陆潇,是在予安甜点那个阳光几乎要融化了橱窗玻璃的午后。
玻璃门上的贝壳风铃被推开,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像一串小小的音符跳跃在空气中。店里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暖香——刚出炉的黄油面包焦脆表皮散发的浓郁焦糖香,混合着新鲜奶油打发后特有的清甜,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香草荚气息,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江予安正全神贯注地伏在操作台前,鼻尖甚至蹭上了一点雪白的奶油也浑然不觉。她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用抹刀修补一个裱花失误的生日蛋糕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精密手术。
老板,听说你们家的海盐芝士慕斯是招牌一个清朗、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男声突然在安静的店里响起,打破了这份专注的宁静。
江予安下意识地抬起头。午后炽烈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恰好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影。男人很高,穿着看似随意却剪裁极佳的烟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低调奢华的腕表。他姿态慵懒地斜倚在光洁的原木柜台边,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仿佛自带聚光灯。然后,她的目光撞进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里。那双眼睛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子,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打量。
啊,是…是的!江予安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心脏莫名漏跳半拍。她有些局促地放下抹刀,下意识擦了擦手,又慌乱地去擦鼻尖那点奶油,脸颊微微发热。客人您…您要试试吗今天刚做的,很新鲜。她转身,从冷藏柜里小心地取出一块点缀着焦糖饼干碎和海盐颗粒的精致慕斯,放在骨瓷小碟上,轻轻推过去。
陆潇接过碟子,修长的手指拈起旁边银色的小勺。他没有立刻品尝,反而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她鼻尖还没来得及完全擦掉的那点白色痕迹,嘴角勾起一个更深的弧度。他挖下一角细腻如云朵的慕斯,送入口中。然后,他微微眯起了那双桃花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一种近乎虔诚的、被极致美味击中的表情,极其自然地在他英俊的脸上舒展开来。
唔…他发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喟叹,喉结滚动了一下。再次看向江予安时,眼神亮得惊人,带着毫不作伪的赞叹,绝了!
老板,你这手艺不开米其林三星真是埋没了!这口感…他又舀了一勺,细细品味,海盐那点恰到好处的微咸,像画龙点睛,完美地托起了芝士的醇厚浓郁,一点不腻。慕斯本身的轻盈感更是神来之笔,入口即化,像含了一口冰凉柔软的云朵…这平衡度,绝配!
他滔滔不绝,用词精准得不像个普通食客,更像是个资深的美食评论家。每一个夸奖都精准地戳在江予安最在意的点上。她做蛋糕,最渴望的从来不是赚多少钱,而是食客脸上那真实的、被美味打动的幸福表情,是心血被真正懂得和欣赏的满足感。尤其对方看起来如此不凡,如此真诚,每一句赞美都像带着温度的小锤子,轻轻敲打在她心上。
你…你真的觉得好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整条银河的星光,脸颊的红晕更深了,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粉色。那份被认可的巨大喜悦,让她暂时忘却了刚才的局促。
当然!骗你是小狗!陆潇笑得更加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坦率(后来才知道,这是他最具欺骗性的伪装之一),老板,给个机会加个微信以后你家出新品,我绝对第一个来捧场!这样的美味错过任何一款都是损失。
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微信二维码的界面亮着,动作自然得不容拒绝。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中飘散的甜香似乎也因他的笑容而更加浓郁。那一刻,江予安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咚咚咚地,跳得又急又快,像揣了只迷路的小鹿。她以为,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幸运地遇到了一个真正懂得并热爱她手艺的灵魂知音。命运的齿轮在甜蜜的香气中悄然转动,却无人知晓它碾向何方。
不过,这命运只是人造的,连那些滔滔不绝的夸奖也是陆潇临时百度而来的词句。
时间被粗暴地拽回几个月前,江予安25岁生日的夜晚。闺蜜陈甜甜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安安!25了!告别少女时代,正式奔三!姐今天必须带你开开眼,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纸醉金迷!
不顾她的连连摆手和太贵了、我不习惯的抗议,硬是把她生拉硬拽进了本市最顶级、也最声名在外的私人会所云顶。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仿佛瞬间掉进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如同实质的音浪,疯狂地撞击着耳膜和心脏。晃得人眼晕的镭射光束切割着弥漫的昂贵雪茄烟雾,空气里混杂着顶级香槟的冷冽、烈酒的辛辣,以及各种名贵香水交织成的、浓烈到近乎窒息的欲望气息。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映照着卡座里衣着光鲜、姿态慵懒或放肆的男男女女。江予安像个误入猛兽丛林的草食动物,穿着甜甜硬塞给她的、不合身的亮片小短裙,浑身僵硬地缩在巨大U型卡座的最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昂贵的丝绒沙发里。细高跟磨得脚踝生疼,她却不敢动。
甜甜…我们走吧求你了…这…太吵了,我头疼…我也不习惯这样的氛围江予安被巨大音乐声震得头痛,只能大声向闺蜜发出哀求,用力扯着甜甜的袖子,不过哀求瞬间就被震天的音乐和周围的嬉笑淹没。
陈甜甜正和一个帅男模玩骰子玩得兴起,大手一挥,带着醉醺醺的豪迈:走什么走!生日大过天!气氛还没到呢!等着,姐给你点个男模助兴!必须点最帅最贵的!给你开开荤!
她醉眼迷离地打了个响指,对旁边穿着马甲的服务生喊道:叫Leo过来!要最好的!
在另外一边一个穿着垂坠感极好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两粒扣子、露出精致锁骨的年轻男人,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观察着江予安这边的情况。他身形挺拔如松,容貌极其出众,即使在这样群魔乱舞的环境里,也像自带一层无形的隔离罩。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带着点玩世不恭和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笑。正是陆潇。
沈超搂着个网红脸,凑到陆潇耳边,下巴朝江予安的方向抬了抬,声音带着看好戏的兴奋:潇哥,快看!角落那个小妞儿,哇靠,小白兔款紧张得快把自己缩进沙发缝里了,跟周围格格不入,多有意思!赌不赌看你多久能让她放松下来,主动跟你喝一杯
沈超挤眉弄眼,就她那个样子,估计连酒都没碰过几杯。
陆潇本来对这种无聊的猎艳游戏兴致缺缺,正觉得今晚索然无味。他慵懒地掀起眼皮,顺着沈超指的方向瞥去。昏暗迷离的灯光下,只看到一张紧张得绷紧的、带着点未褪婴儿肥的侧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写满了不知所措和强装的镇定,像只误入陷阱、瑟瑟发抖的小鹿。她笨拙地试图推开陈甜甜塞给她的、装着气泡酒的杯子,手忙脚乱,差点把酒洒出来,在周围一片游刃有余、眼波流转的男男女女中,确实显得格外…格格不入,甚至带着点滑稽的、笨拙的可爱。
一丝极淡的兴趣,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陆潇心底漾开一点微澜。喝酒没意思啊,不如赌我什么时候把她泡到手,他晃了晃杯中昂贵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对沈超挑眉,语气带着点打发时间的慵懒,赌什么
老规矩!沈超立刻来了精神,你那辆新到的‘小牛’一个月使用权!就赌…三个月!赌你三个月拿下!让她对你死心塌地!
他笑得一脸促狭,笃定陆潇这个情场浪子手到擒来。
陆潇嗤笑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仿佛这赌注微不足道。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他放下杯子,整理了一下本就不存在褶皱的袖口,迈开长腿,带着顶级掠食者般的优雅与闲适,目标明确地走向了那只懵懂的、被困在奢华牢笼里的小鹿。
只不过,没想到,没等到他靠近小鹿,小鹿就坚定得抓住闺蜜离开了。而他只能被损友沈超嘲笑:哈哈哈,还没开赌就出师不利,小牛拿来!
陆潇挑起眉毛:这不是三个月赌约吗,等着瞧吧。
他当时只觉得这是个打发无聊长夜的小小消遣,一个有点特别的、或许能带来点新鲜感的挑战。他完全没料到,那个在云顶灯光下紧张得手足无措、连酒杯都拿不稳的女孩,日后会在他公司楼下的街角,开着一间飘着温暖甜蜜香气的小小蛋糕店,像一株倔强生长在水泥缝隙里的小花。他更没料到,为了一个兄弟间随口提起、带着恶趣味的赌约,他会把自己也绕了进去,甚至…差点迷失。
因为这几个月他不动心是假的。说来可笑,连他自己都隐隐约约有种浪子回头的错觉。以他的身份地位、财富样貌,身边从不缺环肥燕瘦、各具风情的女人前仆后继。但那些精心雕琢的面孔下,要么是奔着他的钱和地位来的谄媚讨好,要么是带着征服欲的大女主,试图驯服他这匹野马。然而,这些所谓的大女主,无论最初如何独立强势,最终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被他那个如同太阳般耀眼、掌控一切的亲大哥陆震所吸引。陆震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是她们眼中终极的征服目标。而他陆潇似乎永远只是大哥光芒下一个漂亮的点缀,一个陆家二少的身份象征。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这种轻浮的游戏,身边的莺莺燕燕换得飞快,像更换一件件没有灵魂的奢侈品。他不再投入真心,因为知道真心换来的,可能只是对方觊觎大哥的跳板。
但是江予安…她不一样。她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带着烘焙坊里暖烘烘的、真实的烟火气。和她在一起时,他能从她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里,得到一种奇异的、被坚定选择的感觉。她总是能迅速而准确地捕捉到他话语里哪怕最细微的情绪,跟他分享的每一件小事——无论是商场上的烦心事,还是路上看到的一只蠢猫——都能得到她有效而真诚的回应。她不会敷衍,不会心不在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总是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他是她世界的唯一焦点。这份纯粹的专注和真诚的回馈,是他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体验过的奢侈品。
最让他心悸的是那次。一个慵懒的周末下午,阳光暖暖地晒着。他们窝在他公寓巨大的沙发上看一部无聊的老电影。他前一晚没睡好,装模作样地抱怨了几句头疼(这招在她面前总是格外好用),她就温柔地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手指带着烘焙师特有的稳定力道,轻轻帮他按摩着太阳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甜而不腻的奶油和阳光混合的味道,那是属于予安甜点的独特气息,莫名地让人心安。他竟然就在这平淡的温馨里,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时,电影早已结束,室内光线昏黄。他发现自己还枕在她腿上,而她,竟也歪着头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为了不惊醒他,她甚至保持着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定感,像温热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他整个淹没。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纯粹的、让人卸下所有防备的宁静港湾。这种被全然接纳、被细心呵护的感觉,像一颗种子,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荒芜的心田上。
只是没想到,她的分手也是如此坚定,像她做蛋糕时精准切割的奶油刀,快、狠、准,不留一丝余地。那条冰冷的微信,那声清脆的锁门声,彻底打碎了他那点刚刚萌芽、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错觉。不可置信之后,是一种被反将一军的、前所未有的狼狈和…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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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迟来的深情比狗都贱
那条分手消息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因为江予安早已筑起高墙。她拉黑了陆潇所有的联系方式,微信、电话、甚至他可能用来联系的社交媒体小号,世界瞬间被过滤得一片清净,只剩下她自己呼吸的声音和烤箱运转的低鸣。她像一头沉默的兽,将所有的痛楚、愤怒和不甘,都化作燃料,一股脑儿砸进了她的堡垒——予安甜点。
白天,小小的店铺成了她的战场。她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却无比熟悉的印着小蛋糕图案的围裙,脚不沾地地穿梭在操作台、烤箱和冷藏柜之间。汗水浸湿了额角的碎发,她也顾不上擦。
每一份订单都倾注了双倍的心力,从原料的挑选到配比的精确,从烘烤的火候到裱花的弧度,她都亲自把关,眼神锐利如鹰。新品研发成了她宣泄的出口,伯爵茶栗子慕斯、抹茶柚子千层、玫瑰荔枝挞……灵感前所未有地迸发,每一个组合都大胆又和谐。
晚上,当城市的霓虹亮起,喧嚣渐歇,她的小阁楼里灯光依旧。她抱着厚厚的《法国甜点艺术图鉴》和《风味科学》,啃读到深夜,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像两盏燃烧的小灯。纤细的手指因为反复练习高难度的裱花技巧,指腹和关节处磨出了薄薄的茧,那是她亲手锻造的盔甲。
陈甜甜看着闺蜜肉眼可见地清瘦下去,心疼得不行,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裱花袋:安安,你疯啦为了个渣男至于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吗身体不要了
江予安没有争抢,只是平静地拿起手边刚定型的新品——一款层次复杂如交响乐的伯爵茶栗子慕斯。她用小银勺挖下饱满的一角,不由分说地塞进甜甜嘴里。顶级伯爵红茶的佛手柑清香瞬间在舌尖弥漫,紧接着是栗子泥深沉温暖的甘甜,丝滑的慕斯包裹着脆脆的焦糖栗子碎,最后是轻盈的香缇奶油收尾。甜、醇、香、脆,层次分明又完美融合,回味悠长。陈甜甜瞬间瞪大了眼睛,被这极致的美味堵住了所有话语。
不是为了他。江予安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般坚定。她看着甜甜,眼神清澈,深处却跳跃着一簇以前从未有过的、名为野心的火焰。是为了我自己。甜甜,我以前觉得,守着这个小店,做点街坊邻居喜欢的、能糊口的小蛋糕就满足了。但现在我知道,不够。
她环视着这个承载了她梦想的小小空间,目光灼灼,我的蛋糕,值得被更多人看见,值得站上更大的舞台,值得…被真正懂得欣赏的人品尝。
那簇火焰在她眼中燃烧,驱散了过去的迷茫和依附,照亮了一条全新的、只属于她江予安的路。陈甜甜看着这样的闺蜜,默默咽下了所有劝阻的话,最终只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担忧交织的复杂情绪。
陆潇的世界,却像被抽走了底座的积木塔,开始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崩塌、倾斜。
起初是纯粹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像被点燃的汽油桶。江予安那个温顺得像只小白兔、他说东绝不往西、总是用亮晶晶眼神看着他的江予安,居然敢甩了他还敢拉黑他陆潇什么时候被女人主动甩过!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一股邪火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他理智全无。他想立刻冲到她面前,把她堵在那个廉价的小店里,捏着她的下巴质问清楚,让她收回那条该死的消息!
他打不通她的电话,微信显示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他驱车冲到予安甜点,却只看到紧闭的卷帘门(在第一次被他在甜品店堵到,江予安就把门店一个没什么人气的偏僻小街,换了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他碍于面子不敢再进去)。
他甚至去了她以前租住的老小区,房东警惕地看着这个开豪车的男人,告诉他江小姐早就退租了。她像一滴水,彻底蒸发在了他的世界里,不留一丝痕迹。这种失控感,比愤怒更让他抓狂。
时间像流沙,一点点带走那股灼热的邪火,却留下了一片巨大而空洞的荒漠。他照常和沈超那群狐朋狗友混迹于最顶级的夜场,震耳的音乐,炫目的灯光,昂贵的烈酒像水一样流淌,环肥燕瘦的美女带着精心修饰的笑容环绕着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吸引这位陆家二少的注意。
然而,喧嚣是他们的,陆潇只觉得索然无味。那些夸张的笑语、刻意的奉承、挑逗的眼神,此刻都显得如此空洞和廉价。他端着酒杯,看着舞池里扭动的人影,眼前却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暖黄的灯光下,她系着围裙,鼻尖沾着面粉,小心翼翼地捧着刚出炉的黄油曲奇递给他,眼睛弯成月牙:尝尝新方子,少糖的。
他以前只觉得那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情小趣,现在才惊觉,那被他不屑一顾的平淡温暖,才是他此刻最渴望的。
喧嚣散场,曲终人寂。当他独自回到那个曾经象征着身份地位、如今却空旷冰冷得如同样板间的高级公寓时,那种蚀骨的失落感便如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以前,无论多晚回来,玄关总会留着一盏为他而亮的暖黄小灯,像一颗等待的心。偶尔,厨房里会飘来刚出炉小饼干的甜香,或者冰箱里会放着切好的水果,贴着她手写的便签:给你留的,别贪凉。
现在,只有一片死寂。
昂贵的自动香薰机喷出冷冽的雪松气息,闻起来却像防腐剂,冰冷地提醒着他这里的空旷和失去的温度。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奢华的公寓,如此令人窒息。
一次偶然的聚会,沈超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包装朴素的白色纸盒,上面只印着简单的予安甜点Logo和一个手绘的抹茶柚子图案。他随手扔在堆满空酒瓶的玻璃茶几上:喏,尝尝,‘予安甜点’的新品,叫什么…抹茶柚子千层最近朋友圈刷爆了,听说排队排到街角,黄牛都炒翻倍了。你前女友也真是厉害咯。
陆潇皱着眉,带着惯有的挑剔和嫌弃,瞥了一眼那毫无设计感可言的盒子:什么玩意儿能吃
语气里满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宛如初中生一样的对喜欢的女生做出的莫名其妙的诋毁。
沈超嗤笑:爱吃不吃,排队都买不着呢!
自顾自打开盒子,切了一块塞进嘴里,随即发出一声夸张的喟叹。
陆潇盯着那块绿白相间的千层,最终还是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拿起旁边干净的叉子,挖了一小块。当那抹茶粉带来的微苦醇厚、柚子果茸特有的清新酸爽、以及打发得恰到好处的丝滑奶油,在口腔中层层绽放、完美融合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味道…复杂、平衡、充满了生命力,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抚慰力量。这绝不是他认知中小门小户的廉价手艺,这是艺术,是倾注了灵魂的作品。
这熟悉又陌生的美味,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眼前浮现出江予安在操作台前专注的样子:她眉头微蹙,嘴唇紧抿,手腕悬空,稳得不可思议,指尖捏着裱花袋,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每一道纹路都力求完美。
她身上那件洗旧的围裙沾着面粉和奶油渍,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在雕琢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他想起她每次做出满意的作品,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时,那种纯粹的、带着孩子般期待的快乐和羞涩。
而他呢他当时在做什么也许在刷手机,也许敷衍地尝一口,也许用一句轻飘飘的还行吧打发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一种迟来的、尖锐的顿悟,像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曾经嗤之以鼻、视为理所当然的小玩意儿,那些他以为廉价的情意和付出,原来如此珍贵。
江予安身上那种对热爱之事全情投入的专注、那份对生活的踏实热忱、那种不张扬却坚韧的宁静感,像一块被浮尘掩盖的温润美玉。在浮华喧嚣褪尽、只剩下空虚冰冷的此刻,才终于显露出它恒久而温暖的光泽。他过去从未珍惜,甚至将其视为乏味的平庸。现在,他像是第一次真正尝到了甜点的滋味,才惊觉过去那些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花里胡哨的所谓高级甜点,不过是裹着糖衣的工业垃圾。
陆潇开始像着了魔一样,频繁地路过江予安开的甜品店。他把那辆招摇的跑车远远停在几个街区外,像个阴郁的偷窥狂,在对面的咖啡厅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和予安甜点那扇明亮干净的玻璃窗,贪婪地捕捉着里面的身影。她好像清瘦了些,下颌线更清晰了,但整个人却像被重新打磨过的钻石,散发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蓬勃生命力的光芒。
她利落地指挥着店员打包、结账;笑容真诚地招呼着络绎不绝的客人;低头专注于裱花时,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手中的奶油和蛋糕胚。那光芒,纯粹、温暖、充满了力量,比酒吧里任何炫目的镭射灯、比跑车引擎的轰鸣、比周围所有刻意营造的喧嚣,都更真实而耀眼地吸引着他,让他移不开眼,心头涌起一阵阵陌生的悸动和…恐慌。
他后面尝试过等她下班。像一个笨拙的、等待施舍的乞丐。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当江予安推开玻璃门,利落地锁好店铺,转身准备离开时,看到了倚在对面阴影里、那辆低调了许多但仍掩不住奢华的轿车旁的身影。陆潇刻意整理过自己,穿着看似随意实则价值不菲的衣服,努力想摆出过去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眼神却泄露了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江予安的脚步只是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连厌恶都懒得流露,只有一片平静如深秋湖水的疏离。仿佛他只是路边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有事她的声音很淡,像在问一个初次见面的推销员,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吝于给予。
安安…聊聊陆潇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前一步,试图靠近。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卑微的示弱和…恳求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去碰触她。这个动作在过去半年里,他做过无数次,带着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江予安在他抬手的瞬间,便已干净利落地后退一步,动作快得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划清了界限。她的眼神清澈得像初冬的深潭,冰冷平静,映不出他丝毫狼狈的影子,只有一片彻底的漠然。
陆先生,她清晰地吐出这个疏离的称呼,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请自重。我很忙。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向不远处的滴滴。晚风吹动她微卷的发梢,也彻底吹散了陆潇心头最后一丝可笑的侥幸和幻想。那决绝的背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将他钉在了原地,也清晰地告诉他:迟来的深情,在她这里,比路边的尘土更廉价,连狗都不会多看一眼。
第四章
我要报警
心平气和的聊天机会江予安从未期待,也绝不需要。然而,命运却以一种最荒诞不经的方式,将她和陆潇强行拉到了同一个空间——只是,这绝非陆潇想象中的和好。
为了拿下本市一位以挑剔严苛闻名遐迩的老派富豪的七十寿宴主蛋糕订单,江予安几乎押上了予安甜点的全部声誉和心力。合同苛刻,要求提前一个半月进行初步验收。巨大的工作量迫使她和陈甜甜只能将战场从店铺转移到她租住的小别墅,日夜兼程。
此刻,别墅一楼的开放式厨房兼操作区已是一片甜蜜的战场。巨大的操作台上堆满了各色奶油、翻糖膏、新鲜莓果、巧克力配件和琳琅满目的模具。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香和一丝紧绷的专注。江予安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她戴着薄薄的食品手套,屏住呼吸,正用极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为蛋糕顶层镶嵌最后一颗用熬煮糖浆精心塑形、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这是整个蛋糕的点睛之笔,象征着福寿绵长。门铃就在这极度专注的时刻,突兀地响起。
来人是富豪的特别助理,许知之。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温文儒雅、眼神锐利的男人。他提前一个半月亲自前来,一是验收蛋糕初步完成度,二是代表老板支付一笔不菲的定金尾款。
江小姐,打扰了。辛苦您!许知之走进来,目光瞬间被操作台上那座融合了东方寿桃祥瑞元素与西方顶级糖艺技巧的蛋糕雏形吸引。它庞大却不笨重,细节繁复却充满灵气,色彩典雅华贵。饶是他见惯了大场面,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由衷的赞叹,这…真是太惊艳了!比设计图更震撼!王老一定会非常满意!
许助理过奖了,应该的,客户满意最重要。江予安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疲惫却无比满足的微笑。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和甜甜一起合力将蛋糕主体部分平稳地移入一个巨大的、带有恒温功能的定制保温运输箱中,层层固定好。
就在许知之郑重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箱子,转身准备离开厨房区域时,意外发生了!他脚后跟不知怎地绊了一下地毯边缘,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倒去!为了稳住重心避免摔倒,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箱子的双臂——
小心——!江予安的惊叫声尖锐地刺破空气。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沉重的保温箱狠狠砸在坚硬的地砖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开了箱盖,里面那个凝聚了江予安和陈甜甜几天几夜心血、价值不菲的蛋糕杰作,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倾覆出来!精心捏制的翻糖寿桃摔得四分五裂,花瓣零落;细腻的奶油裱花糊成一团,在地毯上沾满了;鲜艳的覆盆子、蓝莓滚落得到处都是,像溅开的血珠……原本的艺术品,瞬间化作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江予安僵在原地,看着满地的废墟,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从脸上褪去,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几周不眠不休的努力,客户的信任和期待,店里的口碑和未来……全在这一声巨响中,灰飞烟灭!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许知之更是惊得魂飞魄散,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脸色比江予安还要难看。他看着自己闯下的大祸,看着江予安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昂贵的衬衫后背。更要命的是,他刚才为了稳住身形,手臂猛地撞翻了操作台边一杯刚调好、准备用来勾线的深棕色翻糖浆!黏稠滚烫、颜色诡异的糖浆哗啦一下泼了他一身!深色的西装外套、洁白的衬衫前襟、甚至领带上,瞬间糊满了黏腻不堪、还在缓慢流淌的糖浆,狼狈得无以复加。
没…没事,意外,是意外…江予安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打击中回神,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补救!必须立刻补救!
离最终寿宴只剩一个半月,时间就是生命!万幸,一些关键翻糖部件和备份材料还在!还好现在已经过了最艰难的设计环节,图纸和所需材料她都有记录……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酸楚和恐慌,强迫自己进入战斗状态。
许助理,你…你这样没法走了。江予安快速扫了一眼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当机立断,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洗手间在走廊左边第一间!你先去清理一下!我…我这里还有几件…她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吐出,…留下的干净衣服,都是新的没穿过,标签都还在!你先换上应急!我得马上想办法补救蛋糕!但是今天肯定无法验收了,请你一周后再来一次,可以吗
她顾不上许多,飞快地冲到卧室,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个没拆封的纸袋,里面是陆潇以前硬塞在这里的几套休闲装。她一直没扔,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
许知之看着自己一身的黏腻狼藉,也明白别无选择,只能连声道歉,接过江予安递来的纸袋——里面是一件奢侈品牌logo低调的纯棉T恤和一条同品牌的运动长裤,匆匆冲进了洗手间。
江予安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刻投入战斗!她像一台被按下最高速运转按钮的精密机器,眼神锐利如刀。她飞速清理地面残骸,抢救还能用的水果和巧克力配件,重新融化巧克力,调色奶油,计算损耗,规划补救方案……厨房里瞬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高压气氛。电动搅拌器的嗡鸣、烤箱重新预热的低吼、裱花袋挤压的嘶嘶声,汇成一首紧张到极点的交响曲。她完全沉浸在这场与时间的殊死赛跑中,额头的汗珠不断滚落。
楼下,街角阴影里。
陆潇那辆线条流畅的跑车不知何时悄然停驻。他原本只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习惯,想来路过看看那扇可能亮着灯的窗户,慰藉一下空洞的心。然而,视线却瞬间被一辆陌生的、牌照低调却透着一股体制内沉稳气息的黑色轿车牢牢锁住——它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停在江予安租住的小别墅楼下!(他跟踪江予安发现了新住所)
陆潇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一股冰冷的烦躁感从心底窜起。他熄了火,烦躁地坐在驾驶座上,指关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昂贵的真皮方向盘,像一头领地受到不明侵犯而焦躁不安的困兽。那个男人是谁
他进去多久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那扇门依旧紧闭!陆潇的耐心被彻底耗尽,熊熊的妒火和疯狂的猜疑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暴戾。他沉着脸,猛地推开车门,带着一身骇人的低气压,大步流星地冲到小别墅门口。
咚咚咚!咚咚咚!粗暴、急促、带着明显怒意的敲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厨房里紧张忙碌的交响曲。
江予安手上正捏着裱花袋,全神贯注地勾勒一片翻糖花瓣,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手一抖,花瓣边缘瞬间变形!一股邪火腾地冲上头顶,她烦躁地吼了一声:谁啊!敲什么敲!
开门!江予安!门外传来陆潇压抑着滔天怒火、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那熟悉的音色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
江予安心里猛地一沉!他怎么来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烦躁又无奈地低咒一声,只能暂时放下裱花袋,让甜甜继续盯着巧克力的火候后,她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沾满奶油和糖霜的手,带着满心的不情愿和警惕,跑去开门。
门刚拉开一条缝隙,一股大力就猛地传来!陆潇几乎是撞开了门,带着一身戾气闯了进来!
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空间——最刺眼的,是站在客厅中央,刚刚换好衣服的在客厅沙发坐着的许知之!许知之身上那套休闲装,陆潇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留在这里的!限量款!他一次都没穿过!此刻却穿在另一个陌生男人身上!而且,那男人头发微湿(清理糖浆的水痕),穿着他的衣服,站在这个曾经充满他和江予安回忆的空间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翻糖浆的甜腻气息,混合着陌生的沐浴露香气,这一切都像火星,瞬间点燃了陆潇脑子里那桶早已蓄满的炸药!
操——!
陆潇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裂!所有积压的愤怒、被冷落的委屈、疯狂的嫉妒、以及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江予安!你他妈行啊!他赤红着眼睛,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控制的野兽,猛地指向一脸错愕的许知之,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老子才几天没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把野男人带回家还他妈让他穿老子的衣服!你当老子死了吗!
陆潇!你他妈发什么疯!江予安又惊又怒,血液直冲头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助理是客户派来取蛋糕的!蛋糕摔了!他衣服被糖浆泼脏了!我只是借他衣服应急!我在补救蛋糕!你立刻给我出去!
她指着大门,声音冰冷而强硬。
补救蛋糕陆潇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只觉得这说辞苍白可笑至极,是欲盖弥彰!他猛地转向许知之,眼神凶狠暴戾得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你他妈谁啊谁让你进来的谁准你穿老子的衣服给老子滚出去!马上!
许知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野蛮闯入和陆潇身上毫不掩饰的暴戾惊到了,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和骨子里的骄傲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扶正了金丝眼镜,语气尽量平稳: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控制你的情绪。我和江小姐纯粹是工作关系,刚才发生了意外,我……
意外去你妈的意外!陆潇被对方那副衣冠楚楚、试图讲道理的姿态彻底激怒,这在他眼中无异于虚伪的挑衅!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低吼一声,如同被激怒的猛兽,毫无征兆地、用尽全力挥拳砸向许知之英俊儒雅的脸!
啊——!江予安失声尖叫,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许知之下意识猛地侧头躲闪,凌厉的拳风带着狠劲擦着他的颧骨而过!皮肤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金丝眼镜被打飞出去,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镜片碎裂。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被无故闯进工作场所、辱骂、还差点被打中面门,许知之压抑的怒火也腾地烧了起来!他不再退让,眼神一厉,立刻挥拳还击!两个男人瞬间如同斗兽般扭打在一起!
哐当!一个装饰用的花瓶被撞倒,摔得粉碎!
噗——!一袋在客厅未及收好的面粉被踢翻,雪白的面粉如同小型爆炸般腾空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视线一片模糊!
拳头击中肉体的闷响、粗重的喘息、物品碎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混乱不堪!
别打了!住手!陆潇你混蛋!许助理快停下!江予安徒劳地尖叫着,试图冲上去拉开他们,却被混乱中挥舞的手臂狠狠推搡开,踉跄着撞到客厅的柜台上,腰侧一阵钝痛。
砰!一声更沉重的闷响!混乱中,许知之后腰也狠狠撞在了坚硬的柜台尖角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忍无可忍!
趁着陆潇被弥漫的面粉呛得暂时眯眼的瞬间,许知之拼力挣脱出来。他眼神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决绝,一拳打在了陆潇的下巴上,把陆潇干蒙了,然后他迅速掏出手机,手指稳定而迅速地按下三个数字,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喂!110吗我要报警!有人私闯民宅,恶意伤人!地址是梧桐苑7号别墅!情况紧急,请立刻出警!嫌疑人情绪非常激动,极具攻击性!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混乱的夜空,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陆潇狂怒的火焰上。他喘着粗气,停下手,站在一片狼藉的面粉雪地中,脸上沾着白色的粉末和一丝从嘴角渗出的血迹,昂贵的衣服皱巴巴沾满污渍。他茫然地看着一片狼藉如同灾难现场的客厅,看着江予安捂着腰侧、苍白脸上那混合着愤怒、失望和彻底冰冷的眼神,再看看那个捂着后腰、金丝眼镜碎裂、却依旧站得笔直、眼神冰冷如刀盯着他打电话的许知之,以及听到巨响从厨房深处冲出来、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的陈甜甜……
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沉入深渊的绝望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攫住了陆潇的心脏。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用最愚蠢、最不堪的方式,亲手将最后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彻底碾碎了。那刺耳的警笛声,不仅宣告着警察的到来,更像是为他这段迟来的、丑陋的深情,敲响了最后的丧钟。他应该,再也等不到江予安的原谅了。永远。
第五章
句号
派出所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将冰冷的接待区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压抑的气息。
江予安最终还是替陆潇办理了保释手续。并非心软,而是基于最现实的考量——事情发生在她的住所,许知之是重要客户代表,她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愿再与陆潇有任何法律上的纠缠。手续办完,她隔着冰冷的玻璃隔断,看到了里面垂头丧气、形容狼狈的陆潇。他脸上挂了彩,颧骨青紫,嘴角破皮,昂贵的定制衬衫皱得像咸菜干,前襟还沾着已经干涸发硬的面粉和不明污渍,头发凌乱不堪。往日那个光芒四射、风流倜傥的陆家二少,此刻像只斗败了的、被拔光了所有华丽羽毛的公鸡,蜷缩在廉价的塑料椅上,只剩下颓丧和不堪。
一名警察示意他们可以在监督下简单交谈几句。
陆潇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江予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深切的懊悔,卑微的祈求,一丝残留的不甘,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狼狈。安安…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我…对不起!我真的…我错了!我当时太冲动了…我就是…我看到他穿着我的衣服…在你家里…我…我他妈受不了!我疯了!我…
江予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株风雪中沉默的翠竹。她看着玻璃对面那个语无伦次、试图解释的男人,眼神平静得如同深秋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场早已落幕、与己无关的荒诞剧。她甚至没有等他说完那些苍白无力的辩解,便直接打断,声音清晰、冷静,像一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地穿透隔音玻璃,扎进陆潇的耳膜和心脏:
陆潇,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分手吗
陆潇的嘴唇徒劳地张合了几下,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他以为是因为酒吧的真相,那根刺一直扎着他。
不是因为你在‘迷途’包厢里说的那些混账话,江予安继续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复述一个早已咀嚼透彻、再无滋味的旧闻,那番话,只是让我看清了包裹在甜蜜糖衣下的、丑陋的真相。它撕开了幻象。
她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陆潇狼狈的脸上,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洞悉一切的清明,真正的原因,是你骨子里从未懂得尊重为何物。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陆潇心口。
你不尊重我的感情,江予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你把它当成你和狐朋狗友赌桌上的筹码,一场打发无聊时间的狩猎游戏,衡量它价值的标准只是一辆跑车的使用权。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你更不尊重我的事业。在你高高在上的眼里,我倾注心血、视为生命的蛋糕,大概只配当个取悦你的小玩意儿,或者…用来填补你空虚时光的廉价消遣就像你随意丢弃的那些没拆标签的衣服一样,可有可无。
她的视线扫过他沾满面粉污渍的昂贵衣物,那曾经象征他身份的东西此刻只显得滑稽讽刺:而现在,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连最基本的对我生活和选择的尊重都做不到。得不到你想要的了,就像个被抢了玩具、只会撒泼打滚、甚至不惜伤害无辜旁人的巨婴。陆潇,你让我感到…可悲。
陆潇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眼神迅速黯淡,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血液和灵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江予安的话,比任何拳头都更具毁灭性,将他最后一点遮羞布彻底撕碎。
我跟你,江予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终结一切的力量,从来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以前不是,现在,更隔着天堑。
她微微仰起头,眼神越过他,仿佛看向更远的地方,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看着你,看着你所代表的一切,我会下意识地开始计算——我要烘烤多少个完美的戚风蛋糕胚,要涂抹多少层丝滑的奶油,要设计多少个精巧的翻糖造型,才能积累起足够的价值,才能获得与你平等对话的地位,才不会再被你这样的人,轻易地视为可以‘玩玩’就丢弃的物件。
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无尽讽刺和释然的弧度:而对于你,蛋糕或许只是漫长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随时可以替换的甜点。但现在,我的未来,只有蛋糕。我要把它做到极致,做到完美,做到让‘予安甜点’这个名字,响彻每一个热爱甜蜜与匠心的人的心里。我要让它成为艺术,成为标杆,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背负已久的沉重枷锁,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她从随身的、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一枚造型别致、在冷光灯下闪烁着冰冷碎钻光芒的铂金戒指。那是陆潇某次心血来潮,在某个奢侈品店随手买下丢给她的礼物,美其名曰定情信物。她一次也没戴过,那天仓促搬家后整理物品才发现遗落在角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联系,就一直保留着,等待一个彻底了断的时机。
此刻,正是时候。
她将戒指轻轻放在警察指定的、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品传递口,毫不犹豫地推了过去。戒指在金属槽里滚动了一下,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像为一段荒唐往事画下的最后一个音符。
陆潇,她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他惨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上,眼神却已穿透他,看向门外自由的天空,声音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请带着你的东西,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她微微颔首,姿态疏离而礼貌,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打扰了。也…谢谢你曾经的‘玩玩’。
她的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彻底的释然和一丝冰冷的嘲讽,它是我人生中最昂贵也最有效的‘觉醒剂’。
说完,她不再看陆潇眼中那最后一点破碎的光是如何彻底熄灭,不再看他如何颓然跌坐回那张冰冷的椅子。她决绝地转身,脊背挺得笔直,步履从容而坚定,一步步走向派出所大门外。
门外,城市的霓虹已然璀璨,车流如织。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自由而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吹起她微卷的发梢。她的步伐,从未如此轻盈,如此坚定。身后那扇象征着混乱、不堪与彻底终结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将过去永远锁死。
尾声
甜点的征途
陆潇那场声势浩大却丑陋不堪的追妻火葬场,最终只烧焦了他自己,化为一场圈内的笑谈和报纸角落无关痛痒的财经花边。江予安则像一颗被深埋于黑暗、汲取了所有养分后终于破土而出的种子,挣脱了所有束缚,向着广阔的天空和炽热的阳光,奋力生长,再无回头。
予安甜点的名声,如同被施了魔法。那位挑剔老富豪的八十寿宴,因那个在绝境中被江予安以惊人毅力和技艺奇迹般挽救回来的蛋糕而大放异彩。它不仅完美呈现,更因其背后的故事(当然隐去了陆潇的闹剧)而增添了一份传奇色彩。口碑如同燎原之火,订单瞬间如暴雪般席卷而来。小小的店铺几经扩张,从街角一隅到占据黄金地段两层楼,明亮的落地窗里,是她精心打造的甜点王国。
她的设计,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糕点。它们开始成为顶级酒店下午茶菜单上最受追捧的明星,出现在国际时尚杂志周年庆典的奢华晚宴上,被名流们争相在社交媒体打卡。她的名字,江予安,成了品质、创新和艺术的代名词。
一年后。
法国,巴黎。一间坐落于塞纳河畔、充满百年历史沉淀的专业西点教室内,空气里弥漫着焦糖、巧克力和新鲜黄油的馥郁香气。江予安穿着挺括洁白的专业厨师服,胸前绣着精致的Yu
An标识。她神情专注,如同最虔诚的学生,聆听着讲台上那位头发银白、享誉全球的西点传奇大师,用带着浓重法式口音的英语,细致讲解着一种几近失传的古老糖艺技法——如何精准控制温度与湿度,让糖丝呈现出如琉璃般通透又坚韧的形态。
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高大的哥特式拱窗倾泻而下,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照亮她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更照亮了她眼底那簇永不熄灭的、对技艺巅峰永无止境追求的炽热光芒。她微微俯身,手腕沉稳有力,指尖因常年与面团、糖霜打交道而略显粗糙,此刻正稳稳地操控着温度计和特制的铜制熬糖锅。那指尖沾染的糖霜和薄茧,是她战斗留下的勋章,更是她荣耀加冕的独特徽章。
在她随身携带的、那本厚厚的、边缘已磨损的灵感笔记本扉页里,安静地夹着一张小小的、从国内财经报纸上剪下来的豆腐块新闻。那是某天陈甜甜兴冲冲塞给她的,标题是《陆氏集团二公子陆潇投资失利,疑被家族边缘化,调任海外闲职》。她当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随手夹了进去,像夹起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那页纸早已被她密密麻麻的新配方、构思草图和法语笔记覆盖,新闻剪报的下方,一行娟秀有力、墨迹已干的字迹清晰可见:
世界很大,甜点很甜,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橱窗外,古老的塞纳河水静静流淌,倒映着这座浪漫之都的万家灯火,璀璨星河。那粼粼波光里,也倒映着一个东方女孩专注而坚定的身影。她正用手中的奶油、面粉、糖霜和永不熄灭的热爱,一寸寸,一步步,丈量着属于她自己的、辽阔无垠的星辰大海。她的背影,在巴黎的暮色中,如同她最完美的作品——层次丰富,结构稳固,散发着独立灵魂所孕育的、独特而恒久的诱人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