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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在豪门当保姆的第一天,就听见同学在背后嘲笑:保姆也配参加校友会

    当晚我躲在花园哭,却不知道整栋别墅都能听见我骂人的心声。

    哭个毛!等老娘拿工资砸烂你们狗头!

    第二天,患有严重失眠症的总裁顶着三年来的第一个黑眼圈召见我。

    林晚,他揉着太阳穴,从今天起你当我的贴身助理。

    年薪百万,条件是你每天睡前骂我半小时。

    后来他单膝跪在财经头条上向我求婚。

    记者追问:沈总为何选择出身平凡的沈太太

    他晃了晃婚戒:哦,她骂人很好听。

    ---

    1.

    蔷薇花架在夜雨里湿漉漉地垂着头,深红花瓣被打落一地,粘在冰冷的鹅卵石小径上,像凝固的血点。林晚缩在花架最里面一张湿透的长椅上,单薄的白T恤早就被雨水和泪水浸透,冰得她直打哆嗦。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边缘已经被雨水泡软、变形,里面那张轻飘飘的优秀毕业生证书,此刻重得像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宴会厅明亮的灯光从巨大的落地窗里流泻出来,带着暖意的喧闹人声隐隐约约,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那是属于她校友们的世界,光鲜亮丽,推杯换盏。而她,林晚,这个穿着沾了油渍的旧牛仔裤、刚结束沈家厨房帮佣第一天工作的保姆,只配蹲在后花园的黑暗角落里,听着里面传来的、属于她昔日同窗的欢声笑语,还有那些像针一样扎进她耳朵里的闲言碎语。

    ……林晚她也来了不是吧,我听说她跑去给人当保姆了!一个刻意拔高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鄙夷,穿透雨幕,清晰地钻进林晚的耳朵。是赵倩,那个总爱在朋友圈晒新包、晒男友转账截图的室友。

    啧,真的假的我们A大的高材生去当保姆这也太掉价了吧!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带着夸张的惋惜,亏她当年成绩还不错呢,真是白瞎了。

    掉价是没骨气吧!家里穷就非得干这个端盘子也比伺候人强啊!赵倩的声音尖锐起来,充满了优越感的评判,你看她那样子,估计连这别墅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吧也配来参加校友会真是拉低我们档次……

    就是!估计是混进来想钓凯子的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那些声音,裹挟着香槟的气味和名媛们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像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林晚的四肢百骸。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呜咽。白天在厨房的油烟里熏得发涩的眼睛,此刻酸胀得厉害,滚烫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失控地往下淌。

    保姆低贱没骨气

    她也不想啊!助学贷款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背上,毕业即失业的恐慌更是如影随形。这份沈家开出的高薪保姆工作,对她而言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她只是想活着,想还清债务,想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怎么就变成了她们口中如此不堪的存在

    委屈和愤怒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在她胸腔里疯狂地绞缠、撕咬。她猛地抬手,用湿透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把那些懦弱的泪水粗暴地擦掉。

    哭哭给谁看谁会心疼赵倩她们只会笑得更大声!

    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去他妈的校友会!去他妈的看不起!去他妈的保姆身份!

    林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冰冷的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流下来,滑过她紧绷的下颌线。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在心里,用尽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粗鄙、市井的词汇,朝着那扇灯火辉煌的落地窗,朝着里面那些光鲜亮丽的身影,狠狠地、无声地咆哮起来:

    【赵倩你个拜金烂货!靠睡男人换包的玩意儿也配评价我!】

    【拉低档次老娘靠自己双手吃饭,比你们这群靠爹妈靠男人的寄生虫干净一万倍!】

    【保姆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花你家钱了】

    【哭个屁!林晚你给老娘争口气!】

    【等着!等老娘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砸烂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狗头!】

    【年薪百万!对,就是百万!老娘要赚大钱!赚很多很多钱!让你们这群势利眼跪着舔老娘的鞋底!】

    【沈家是吧豪门是吧老娘不仅要当保姆,有朝一日还要当这家的女主人!气死你们!气死你们!!】

    她在心里咆哮着,幻想着把赵倩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按进宴会厅昂贵的鱼子酱里,幻想着用成捆的钞票砸得那些嘲笑她的人抱头鼠窜,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昂首挺胸地站在沈家那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让所有曾经轻贱她的人匍匐在地……

    这无声的、狂暴的、甚至带着点天方夜谭般野心的诅咒,成了她此刻唯一的盔甲和武器,支撑着她没有在这冰冷的雨夜里彻底崩溃。

    她不知道,就在她头顶上方,二楼书房那扇厚重的、隔音极好的落地窗后面,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黑暗中。

    沈聿已经在这个位置站了不知多久。窗外是连绵的冷雨,窗内是令人窒息的死寂。严重的失眠症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将他困在一片永无止境的、令人焦躁的清醒地狱里。连续几个夜晚无法入睡,太阳穴像被两根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突突地跳着,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剧烈的痛楚,连带着视野边缘都开始出现不祥的闪烁黑点。

    他疲惫得几乎站立不稳,只能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汲取一点凉意。窗外的雨声单调而沉闷,宴会厅传来的模糊笑语如同遥远的蜂鸣,非但无法缓解他的痛苦,反而像无数细小的砂砾,不断摩擦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就在他濒临崩溃边缘,几乎要抬手砸碎眼前这扇碍眼的玻璃时——

    一个完全陌生的、激烈到近乎狂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硬生生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那根本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直接劈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砸烂你们狗头!年薪百万!赚大钱!当女主人!气死你们!!】

    那声音带着一种市井的泼辣,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凶狠,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还有一种……近乎荒谬的勃勃野心。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火星的碎石,噼里啪啦地砸进沈聿混沌一片的脑海。那里面蕴含的愤怒是那么真实,那么鲜活,带着一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生命力。它粗暴地撕开了笼罩在他精神世界里的厚重迷雾,驱散了那些纠缠不休的、令人作呕的低语和嗡鸣。

    沈聿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楼下花园那个被雨幕笼罩的、蜷缩在蔷薇花架下的模糊身影。

    是她那个今天新来的、在厨房帮忙的年轻女孩林晚

    她……她在想什么!

    那些狂野的、不切实际的念头,那些粗鲁直白的咒骂,像一股汹涌的、未经任何修饰的洪流,毫无保留地冲刷着沈聿被失眠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神经。

    奇迹般地,那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剧烈头痛,竟然在这股狂暴心声的冲击下,开始……减弱

    那根紧紧箍着他头颅的铁箍,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轻松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开始浸润他那片早已干涸龟裂的精神荒漠。

    沈聿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住自己依旧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脑海中的变化。那些疯狂叫嚣的、让他恨不得撞墙的痛苦噪音,在那个女孩无声的咆哮中,竟然真的……被压制下去了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捕捉着楼下传来的每一缕声音。

    【……端盘子也比伺候人强放你娘的屁!老娘乐意!老娘就爱在沈家当保姆!气死你!】

    【……当女主人对!就是当女主人!沈聿是吧那个传说中帅得惨绝人寰的失眠总裁行!老娘目标有了!第一步,先把他搞到手!第二步,花他的钱!第三步,气死赵倩那群八婆!完美!】

    搞到手花他的钱

    沈聿的嘴角,在浓重的夜色和剧烈的头痛阴影里,极其罕见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弧度。

    这个念头……荒诞得近乎可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忽视的鲜活力量。

    他依旧头痛欲裂,身体疲惫得像一具即将散架的机器。但楼下花园里那个被雨水浇透的、正用最狂野的幻想武装自己的小保姆,她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头,她那套三步走的宏伟计划,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又真实存在的涟漪。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探究和一丝微弱兴趣的情绪,悄然滋生。他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深邃的目光穿透雨幕,牢牢锁定了那个在黑暗中兀自燃烧的小小身影。

    夜雨依旧滂沱,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的声响。但沈聿的世界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嗡鸣,似乎被某种更热闹的东西暂时取代了。他闭上眼睛,任由那些充满烟火气的、带着野心的心声在脑海中冲撞,头痛似乎真的被这奇异的噪音驱散了几分。

    他需要睡眠。迫切地需要。而楼下那个噪音源,似乎……有点用处

    2.

    清晨七点整,沈家别墅笼罩在一层稀薄的晨雾中,昨夜的暴雨洗刷得庭院里的草木格外青翠欲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厨房里早已忙碌起来,锅碗瓢盆的轻响和佣人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井井有条的烟火气。

    林晚穿着统一发放的、浆洗得有些发硬的浅灰色佣人制服,正埋着头,极其认真地擦拭着那个巨大无比的、能映出人影的意大利进口燃气灶台。她动作麻利,眼神专注,仿佛手中擦拭的不是价值不菲的厨具,而是她此刻赖以生存的全部依靠。一夜的狂风骤雨和情绪宣泄似乎被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只在眼下留下两抹淡淡的青影,无声诉说着昨夜的煎熬。

    林晚!

    管家陈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让厨房里所有的细微声响都静默了一瞬。

    林晚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迅速放下手中的抹布,转身应道:陈伯。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新工作的第一天就被管家单独点名,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晚那种事之后,由不得她不紧张。难道昨晚自己躲在花园哭,还发疯的事被发现了要被辞退这个念头让她指尖微微发凉。

    跟我来。

    陈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朝她微微颔首,便转身向外走去。那公事公办的姿态,让林晚的心更是沉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宽敞得能跑马的客厅,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有些拘谨的身影。空气里飘散着顶级雪松木和皮革混合的冷冽香气,昂贵而疏离。林晚目不斜视,但眼角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摆设和墙上的名画。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格格不入,提醒着她卑微的身份。她跟在陈伯身后,走向那架通往主人区域的、光可鉴人的私人电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电梯无声上升,停在二楼。陈伯引着她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深色胡桃木门。这里是沈聿的书房,也是整个沈家的权力中心,一个普通佣人绝对禁止踏足的禁地。

    陈伯轻轻敲了敲门。

    进。

    一个低沉、带着浓重倦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木头。

    陈伯推开门,侧身让林晚进去,自己则恭敬地留在门外,并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晚的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滞。

    书房异常宽敞,三面落地窗让清晨的光线毫无阻碍地涌入,却奇异地并未驱散房间里的冷肃感。巨大的红木书桌后,一个男人深陷在宽大的黑色真皮转椅里。

    沈聿。

    林晚只在入职资料的照片上见过他,一个英俊得近乎锋利的侧影。此刻直面真人,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和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此刻的疲惫。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底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那双深邃的眼睛布满骇人的红血丝,眼神锐利依旧,却掩不住深处翻涌的困倦和一种濒临极限的焦躁。他一手用力揉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他看起来糟透了。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反复折磨、榨干了最后一丝精力,只剩下一副裹在华贵睡袍里的、濒临破碎的躯壳。

    林晚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直视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更不敢去想自己昨晚那些三步走当女主人的疯狂念头。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晚

    沈聿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意味。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冰冷的探照灯。

    ……是,沈先生。

    林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短暂的沉默在偌大的书房里弥漫开来,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只有沈聿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昂贵红木桌面的声音,笃、笃、笃……每一下都像敲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沈聿停下了敲击的动作。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牢牢锁定了她。

    从今天起,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带着一种决定命运的份量,你不用再去厨房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完了!果然被辞退了!昨晚的事……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站立不稳。

    然而,沈聿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颗重磅炸弹,毫无预兆地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你来做我的贴身助理。

    什么!

    林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敬畏。贴身助理她一个刚来一天、还在试用期的小保姆这……这怎么可能!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她。

    沈聿似乎完全没在意她的震惊,或者说,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力去在意任何人的情绪。他紧蹙着眉头,脸上写满了被头痛折磨的痛苦,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疲惫和烦躁:

    年薪,一百万。

    一百万!

    这个天文数字砸得林晚眼前发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只能呆呆地看着书桌后面那个形容憔悴却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

    沈聿似乎被她的呆滞弄得更加烦躁,他猛地从转椅里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更强的压迫感,让林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绕过宽大的书桌,几步走到她面前。距离骤然拉近,林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丝熬夜后的烟草味。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她惊惶失措的脸。

    他微微俯身,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专注,目光锐利地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林晚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然后,她看到沈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被生理性痛苦扭曲的忍耐。他抬手用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断,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林晚的耳膜:

    条件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用一种极其古怪又无比认真的口吻,下达了那个让林晚彻底石化的指令:

    你每天睡前,对着我,骂半小时。

    3.

    一百万。

    骂半小时。

    这两个信息像两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林晚的脑仁里,烫得她思维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她像个被拔掉电池的玩偶,僵硬地杵在沈聿那间奢华冰冷、大到能跑马的书房中央,视线无法聚焦,只能茫然地落在沈聿睡袍领口那一小块苍白的皮肤上。

    贴身助理年薪百万每天对着这位传说中手段狠戾、性情莫测的沈氏掌权人……骂半小时

    荒谬!这简直是她二十年贫瘠人生里听过的最荒诞、最离奇、最无法理解的要求!沈聿是不是被失眠折磨得彻底疯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新型的豪门整人游戏专门用来羞辱她这种底层爬上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保姆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杂着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刺痛让自己清醒。她需要这份工作,需要那笔钱,需要在这个城市立足!但代价是像个泼妇一样对着雇主破口大骂

    沈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脸上那瞬息万变的惊愕、茫然、屈辱和强压的怒火,一丝不落地落在他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眸里。他眉头紧锁,不是因为她的反应,而是那该死的头痛又开始新一轮的肆虐,像有无数只钢爪在他脑髓里疯狂抓挠。他强忍着没有呻吟出声,只是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更加惨白脆弱。

    怎么他的声音像是从砂砾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烦躁,一百万,买你每天半小时的噪音,不够他微微歪头,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还是说,你昨晚在心里骂得那么起劲,现在当着我的面,反而……不敢了

    轰!

    林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瞬间烧得滚烫!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她昨晚在心里诅咒咆哮!这怎么可能!难道……他当时就在楼上听到了或者……他有什么读心术不成!

    这个认知带来的羞耻感比刚才更甚百倍!她那些阴暗的、狼狈的、带着市井泼辣和狂妄野心的内心独白,竟然被当事人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包括她那个可笑的三步走计划包括她要搞到他、花他的钱、气死赵倩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完了!彻底完了!他不仅知道了她不堪的处境和脆弱的自尊,更知道了她那点痴心妄想的野心!现在他开出这个条件,分明就是在羞辱她!是在提醒她,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可以花钱买来肆意嘲弄的小丑!

    沈聿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但他此刻被头痛折磨得濒临极限,耐心早已耗尽。

    合同陈伯会给你。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开始你的工作。他抬手指了指书房角落一张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明显是临时搬进来的单人沙发,自己则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回他那张巨大的书桌后,重重地跌坐进宽大的皮椅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整个人陷在椅背里,仰着头,闭着眼,一只手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另一只手烦躁地扯松了睡袍的领口,露出更清晰的锁骨线条。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濒临破碎的脆弱感,与他平日展现的强势冷酷判若两人。

    林晚僵在原地,像被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开始工作骂他怎么骂骂什么

    巨大的心理障碍横亘在面前。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骨子里带着小镇姑娘的谨小慎微和后天被生活磨砺出的沉默隐忍。当面骂人对象还是掌握着她生杀予夺大权的雇主这简直比让她去死还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书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沈聿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更衬得这方空间的凝固和尴尬。

    林晚的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冷汗。她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大脑一片混乱。一百万……助学贷款……赵倩她们鄙夷的脸……昨晚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还有沈聿那句不敢了……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活得这么憋屈凭什么她连发泄都要躲起来一百万!只要骂他半小时!骂就骂!他自找的!他不是要听吗好!老娘满足你!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林晚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丝怯懦被一种豁出去的凶狠取代。她不再看沈聿,而是死死盯着他书桌后面那排高耸入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仿佛那书架就是她全部的仇人——赵倩、那些嘲笑她的同学、那些催债的短信、这个冰冷的世界、还有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然后,一个带着明显颤抖、却异常清晰、充满了市井泼辣劲儿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响:

    沈聿!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第一句出口,像是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封印。林晚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那积压了一整夜、甚至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和恐惧,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地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不管了!她豁出去了!

    失眠了不起啊!失眠就能随便抓个人来骂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是吧!老娘是来当保姆的!不是来当你的出气筒!更不是来给你表演单口相声的!

    她的声音越拔越高,最初的颤抖被一种不管不顾的愤怒取代,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市井的鲜活韵律和攻击性:

    还年薪百万!一百万买骂!我看你是钱多烧得慌!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有这钱你捐给山区盖学校不好吗!捐给流浪猫狗收容所不好吗!非要在这儿听我骂你!你说你是不是贱得慌!

    还‘不敢了’呸!老娘有什么不敢的!骂你怎么了!你长这么帅一张脸有什么用!顶着俩熊猫眼跟国宝似的!脾气还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活该你睡不着!肯定是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罚你呢!

    她越骂越顺溜,那些平日里只敢在心底翻滚的、上不得台面的粗鄙词汇,此刻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外蹦。她骂他有钱任性,骂他脾气古怪,骂他压榨员工(虽然她只来了一天),骂他像个吸血鬼资本家(虽然她并不太懂具体含义),甚至开始天马行空地骂他书房太大浪费空间,骂他书架上的书肯定都没看过纯属装逼,骂他坐的那张椅子肯定硌屁股……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罪名都一股脑儿地扣在沈聿头上,像一个被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地在书房里炸开。她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她不是在表演,她是真的在发泄!把自己所有的怨气、憋闷、对这个操蛋世界的控诉,统统借着骂沈聿这个由头,肆无忌惮地倾泻出来!

    她骂得投入,骂得忘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书桌后面那个男人的变化。

    沈聿依旧闭着眼,仰靠在椅背里。

    然而,当林晚那第一声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的沈聿!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响时,他按压着太阳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那声音,和昨晚听到的狂暴心声,瞬间重叠!

    紧接着,那充满市井气息的、带着鲜活怒火的、毫无章法却又气势汹汹的咒骂,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不,是冲击着他被痛苦塞满的脑海!

    【……脑子被门夹了!被驴踢了!……】

    【……顶着俩熊猫眼跟国宝似的!脾气还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

    【……活该你睡不着!肯定是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罚你呢!……】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火星,溅落在他那片被失眠和头痛灼烧得焦枯龟裂的精神荒原上。那些纠缠不休的、如同亿万只毒蜂嗡鸣的低语,那些尖锐刺耳的、仿佛钢针刮擦玻璃的噪音,在这股更直接、更猛烈、更热闹也更接地气的声浪冲击下,竟然……开始节节败退

    就像一场混乱喧嚣的闹市,瞬间淹没了病房里单调压抑的仪器滴答声。

    那根紧紧箍着他头颅、仿佛要将他脑浆都挤压出来的无形铁箍,在持续不断的、充满生命力的噪音轰炸下,竟然真的……一点点地松动了

    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如同初春融雪般细微的清凉感,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开始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蔓延开来。

    沈聿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舒展开来。

    他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捏着鼻梁的手指垂落下来,无力地搭在扶手上。那沉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

    林晚还在骂,骂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词能骂,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书桌——

    声音戛然而止。

    她像一只被骤然掐住脖子的鸭子,所有汹涌的咒骂瞬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书桌后的景象。

    沈聿……睡着了

    那个几分钟前还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场、被失眠折磨得形销骨立、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沈氏总裁,此刻正歪着头,陷在宽大的皮椅里,沉沉睡去。

    他呼吸均匀悠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紧锁的眉头彻底松开,连带着那些深刻的、因痛苦而刻下的纹路也仿佛被熨平了。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遮住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凌厉和锋芒,竟显出一种近乎孩子般的脆弱和……安宁。

    林晚呆若木鸡。

    她张着嘴,保持着刚才骂人的口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成功了真睡着了我的骂声……真有这功效这算什么声波催眠精神攻击还是沈聿他……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受虐倾向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她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生怕一点细微的声响就把这尊好不容易骂睡着的大佛给惊醒了。

    书房里只剩下沈聿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里缓缓飘舞,静谧得不可思议。

    林晚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再次落在沈聿沉睡的脸上。他睡得那么沉,那么毫无防备,与刚才那个暴躁易怒、仿佛随时会爆发的男人判若两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是庆幸是后怕还是……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异样

    她小心翼翼地、像猫一样踮着脚尖,几乎是屏着呼吸,挪到那张为她准备的单人沙发旁,慢慢地、无声地坐了下去。柔软的皮质包裹住她僵硬的身体,她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

    一百万……每天半小时……骂他……

    她看着沈聿沉睡的侧脸,脑子里只剩下这个不断循环的魔咒。这工作,她好像……真的接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阳光在地板上的光斑悄然移动了位置。

    林晚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坐姿,一动不敢动。直到她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发麻了,才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站起身。

    她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沈聿身上那件单薄的丝质睡袍。清晨的书房,温度并不高。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沈聿巨大的衣帽间门口(门没关严),从里面取出一条触感极其柔软的羊绒薄毯。

    她屏住呼吸,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将那条带着淡淡冷冽雪松香气的薄毯,极其小心地盖在了沈聿的身上。指尖不可避免地掠过他睡袍的衣料,感受到一丝属于人体的、微弱的暖意。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再次踮起脚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静谧得只剩下呼吸声的书房。

    轻轻带上那扇沉重的胡桃木门,隔绝了里面的世界。

    走廊里,管家陈伯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依旧恭敬地侍立在门外不远处。看到林晚出来,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的、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探究!

    他听到了!虽然隔音很好,但林晚那最后拔高的、充满愤怒的几句咒骂,还是隐隐约约传了出来!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少爷……竟然真的在里面……睡着了!而且睡了这么久!

    陈伯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晚身上,充满了审视和不可思议。这个新来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保姆……她到底做了什么

    林晚被陈伯看得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那审视的目光,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地方。她对着陈伯僵硬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逃也似的快步走向佣人电梯的方向。

    直到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林晚才猛地靠在了冰凉的金属轿厢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刚才给沈聿盖毯子时触碰到的那一丝微弱暖意,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一百万……骂他……他睡着了……

    这一切,真实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电梯平稳下行。林晚闭上眼,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沈聿沉睡时那张褪去所有凌厉、只剩下脆弱安宁的脸。

    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伴随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丝隐秘的兴奋,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这泼天富贵……好像真的……砸到她头上了

    而且,好像……砸得还挺有希望

    4.

    电梯冰凉的金属壁紧贴着林晚的后背,那点冷意却丝毫无法浇熄她胸腔里那团滚烫的、名为一百万的火焰。她急促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心脏在肋骨下疯狂冲撞,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真的……成了

    那个被失眠折磨得形销骨立、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男人,真的在她那一通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是粗鄙不堪的咒骂中……睡着了

    荒谬感如同巨大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在她脑海里膨胀、破裂,又再次膨胀。一百万!只要每天对着那张帅得人神共愤但脾气也臭得惊天动地的脸,骂上半小时!这泼天的富贵,就这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她这个刚毕业、还背着助学贷款的小保姆头上

    叮——

    电梯门在一楼无声滑开。厨房方向传来的、属于佣人区域的、带着烟火气的细微声响瞬间涌了进来。林晚猛地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脸上翻腾的滚烫和眼底的惊魂未定,迈步走了出去。

    她刚踏出电梯,几道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了过来。

    厨房门口,几个正在处理早餐食材的帮佣阿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复杂地在她身上逡巡。负责打扫客厅的张姐,正拿着一块雪白的抹布,此刻也忘了擦拭那个价值不菲的花瓶,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的窥探和审视。

    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里的分量——惊讶、疑惑、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毕竟,一个刚来一天、还在试用期的小保姆,大清早就被管家亲自叫去二楼主人书房,待了那么久才下来,这本身就足够引人遐想。

    她挺直了背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目不斜视地朝着佣人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一直黏在她背上,像芒刺一样,扎得她很不舒服。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心脏还在狂跳,但刚才在书房里那种豁出去的、近乎癫狂的状态已经褪去,理智开始缓慢回笼。

    一百万……合同……

    她需要那份合同!白纸黑字!只有拿到那份合同,这一切才不是梦,才不是沈聿心血来潮的玩笑!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迅速调整好表情,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管家陈伯。他依旧是那副刻板、不苟言笑的模样,但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林晚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深沉的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印着烫金沈氏徽标的文件夹。

    林小姐。陈伯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他将文件夹递了过来,这是您的聘用合同,以及……助理工作的初步说明。沈先生吩咐,请您务必仔细条款,特别是……职责部分。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几乎是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文件夹。指尖触碰到光滑的纸面,带来一种不真实的触感。

    谢谢陈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那个被失眠折磨得濒临崩溃的少爷安静下来。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休息室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和她手里那份沉甸甸的命运。

    她几乎是扑到那张小小的、掉漆的木桌旁,急切地翻开了文件夹。

    首页就是一份制作极其精良、条款清晰得令人发指的雇佣合同。甲方:沈聿。乙方:林晚。职位:总裁贴身助理。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薪酬待遇那一栏。

    年薪:人民币壹佰万元整(税前)。

    支付方式:按月支付,每月十五日支付当月薪资人民币捌万叁仟叁佰叁拾叁元叁角叁分。

    后面那一串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像一串具有魔力的密码,瞬间击溃了林晚最后一丝怀疑。是真的!一百万!她用力眨了眨眼,又看了一遍,那几个零依旧清晰无比地印在雪白的A4纸上,散发着诱人的油墨香气。

    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一百万!她可以立刻还清那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助学贷款!可以让远在老家、为她的学费省吃俭用、日夜操劳的父母松一口气!可以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租一间有阳光、不用跟人合租的小公寓!可以……可以挺直腰板,不用再为了一顿饭钱精打细算!

    巨大的喜悦冲击让她眼眶发热,鼻尖发酸。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或者哭出来。

    然而,当她的视线迫不及待地往下移,落在工作职责那一栏时,刚刚沸腾的血液像是被瞬间泼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下来,甚至结了一层尴尬的薄冰。

    主要职责:

    1.

    在总裁沈聿先生指定的时间(通常为每日晚间休息前),提供时长不低于三十分钟的、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语言表达服务。

    2.

    服务内容需具备足够的情绪张力与生活化表达,形式不限(可包含但不限于抱怨、吐槽、批评、讽刺等),但需确保内容真实、自然、流畅,严禁敷衍了事或刻意逢迎。

    3.

    服务期间,乙方需保持精神集中,确保语言表达的输出强度与连贯性。

    4.

    该服务为总裁沈聿先生个人定制需求,属高度保密范畴,乙方须签署附加保密协议,严禁向任何第三方透露服务内容及细节。

    5.

    其他总裁临时交办的合理事务。

    林晚:……

    这措辞……真是严谨得令人发指!又荒诞得让她脚趾抠地!什么叫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语言表达服务什么叫抱怨、吐槽、批评、讽刺等还确保内容真实、自然、流畅这不就是变着花样、拐弯抹角地要求她每天必须保质保量地骂他半小时吗!

    还严禁敷衍了事或刻意逢迎沈聿!你是不是有病!谁他妈会刻意逢迎地去骂人啊!还嫌被骂得不够爽是吗!

    林晚捏着合同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脸颊一阵红一阵白。合同条款写得越是冠冕堂皇、一本正经,就越是衬得这份工作的核心内容有多么离奇古怪!这要是传出去……她简直不敢想象别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一个靠骂老板上位的小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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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强忍着把合同摔在桌上的冲动,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尴尬和吐槽欲,翻到最后一页。

    签名栏那里,沈聿两个字已经龙飞凤舞地签好,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旁边是空白的乙方签名处,在无声地等待着她。

    看着那个遒劲的签名,林晚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聿那张苍白憔悴、在睡梦中褪去所有锋芒的脸。还有他那双布满血丝、被痛苦折磨得近乎破碎的眼睛。

    一百万……

    还清贷款……

    父母的叹息……

    赵倩她们鄙夷的嘴脸……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她昨晚在冰冷雨夜中无声咆哮的那个瞬间——她要赚钱!赚很多钱!她要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闭嘴!

    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再次涌了上来。签!不就是骂人吗骂谁不是骂骂沈聿还能拿一百万!这买卖简直血赚不亏!就当他是个人形沙包!是个人形安眠药播放器!

    她抓起桌上那支廉价的、笔杆上还有裂痕的圆珠笔,拔掉笔帽,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上方,微微颤抖。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取代。

    唰!唰!唰!

    林晚两个字,被她用一种几乎要划破纸张的力道,重重地签在了沈聿的名字旁边。字迹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歪扭,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蛮横和生命力。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被打破了。一份百万年薪的骂人合同,正式生效。

    林晚看着那并排的两个名字,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她把合同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放回文件夹,紧紧抱在怀里。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仿佛有了千钧重,是她未来生活的全部希望和……羞耻的起点。

    5.

    沈聿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当他被窗外渐强的阳光刺得眼皮发痒,意识从一片温暖、沉重、久违的黑暗中缓缓上浮时,他甚至有些茫然。大脑像是被温水浸泡过,松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那些日夜纠缠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尖锐疼痛和嗡鸣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久了多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这样安稳了仿佛整个人都沉入了最柔软的海底,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着,隔绝了所有喧嚣和痛苦。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书房高耸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雕花,在晨光里投下清晰的阴影。然后,是身上那条触感异常柔软舒适的羊绒薄毯。淡淡的、熟悉的雪松冷香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很淡,却很清新。

    沈聿怔了一下。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盖在身上的薄毯上。这不是他惯用的那一条。这条毯子更轻软,颜色也更柔和一些。他记得这条毯子,是母亲生前喜欢的,一直收在衣帽间深处。

    是她

    那个叫林晚的小保姆……不,现在是他年薪百万的噪音助理了。

    沈聿坐起身,薄毯从身上滑落。他靠在椅背里,没有立刻动。身体像是被重新组装过,虽然依旧残留着熬夜过度的沉重感,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濒临崩溃的焦躁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像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感受着那里不再有令人发疯的搏动感。一种久违的、如同新生般的轻松感,缓慢地流淌在四肢百骸。

    真的……有用。

    不是巧合。

    那个女孩,她那股不管不顾、带着鲜活市井气的骂声,像一把粗糙却无比有效的钥匙,硬生生地撬开了他被痛苦锁死的大脑。

    沈聿的目光落在书房角落那张空着的单人沙发上。她离开了。走得悄无声息。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下移,落在自己睡袍的袖口。那里,似乎沾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已经干涸的……油渍是厨房油烟的味道很淡,却异常清晰地钻入他的鼻腔。

    一个在厨房帮佣、穿着廉价帆布鞋、身上带着油烟味、被同学嘲笑得躲在雨夜里哭泣的小保姆……

    一个敢在心里咆哮着要当女主人、搞到他、花他的钱的……野心勃勃的女孩。

    一个被他用一百万买下半小时噪音服务的……助理。

    沈聿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罕见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不再是昨晚在雨幕中那个无意识的抽动,而是一个带着明确兴味的、若有所思的浅笑。

    有意思。

    非常……有意思。

    他拿起桌上那支昂贵的万宝龙钢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明亮的晨光,晦暗不明。

    林晚抱着那个装着合同的文件夹,像抱着一个滚烫的、随时会爆炸的宝藏,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回了佣人休息室。她把文件夹死死压在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所有窥探的目光和纷乱的思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午饭时间刚过,佣人休息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来的是管家陈伯。

    林小姐,陈伯的语气依旧恭敬,但那份恭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公事公办的疏离,您的个人物品需要整理一下。沈先生吩咐,您的工作性质特殊,需要更私密和便利的空间。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房间搬离佣人宿舍

    林晚心头一跳,有些茫然地跟着陈伯。他们并没有上楼,而是穿过一楼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陈伯用钥匙打开门。

    门内的景象让林晚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绝不是佣人房!

    房间宽敞明亮,几乎相当于她之前住的佣人宿舍两个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私人露台,正对着后花园那片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玫瑰丛。房间布置简洁雅致,一张铺着米白色亚麻床品的舒适大床,一张线条流畅的原木书桌,一组布艺沙发,还有一个独立的、带着浴缸的卫生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新的植物香气,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这……这简直是高级酒店套房!

    这是……给我的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和她那个狭窄、阴暗、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小衣柜的佣人宿舍,简直是云泥之别!

    是的,林小姐。陈伯微微躬身,考虑到您作为总裁贴身助理的特殊性,以及未来可能需要随时响应沈先生的需求,这里会更合适。您的行李稍后会有人送过来。他的目光扫过林晚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T恤和牛仔裤,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沈先生交代,作为他的助理,着装也需符合基本商务礼仪。稍后会有品牌方送一些基础款衣物过来供您挑选,费用会从您薪资中扣除。

    衣物品牌方费用扣除

    林晚还沉浸在房间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又被这接二连三的信息砸得晕头转向。助理……商务礼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与这间豪华房间格格不入的行头,脸上再次不受控制地发起烧来。是啊,她现在不是厨房帮佣了,她是年薪百万的……总裁贴身助理了。虽然这助理的工作内容诡异得令人发指。

    谢谢陈伯。她只能干巴巴地道谢,感觉像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虚浮得厉害。

    陈伯离开后,林晚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宽敞得有些空旷的房间里,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阳光下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感觉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就在这时,她放在旧帆布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

    林晚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睛——赵倩。

    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该来的总会来。

    电话刚一接通,赵倩那刻意拔高、充满了夸张关切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尖利得几乎要刺破林晚的耳膜:

    哎哟喂!林晚!我的好姐妹!你总算接电话了!赵倩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字字带刺,昨天校友会结束就没找到你人,可担心死我们了!听说……你跑去沈家当保姆了真的假的啊我的天呐!

    林晚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没有说话。

    赵倩显然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用那种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般的语气继续道:哎,不是我说你,林晚!你好歹也是我们A大毕业的,成绩也不差,怎么就……想不开去干那种伺候人的活儿呢多丢份儿啊!风吹日晒不说,还得看人脸色,低声下气的……啧啧啧,想想都替你难受!

    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来,语气更加热切,我们几个姐妹心疼你,刚在群里商量了一下,正好我男朋友公司缺个端茶倒水的文员!虽然工资不高吧,也就四五千,但说出去好歹是个坐办公室的白领啊!比你当保姆强一万倍!怎么样要不要姐妹拉你一把现在过来面试地址我发你

    四五千端茶倒水白领

    赵倩那副高高在上、仿佛施舍乞丐般的姿态,像一桶滚烫的油,猛地浇在了林晚心头那把被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上!

    昨夜的冰冷雨水、刺骨的嘲笑、被逼到角落的绝望、还有沈聿书房里那场豁出去的表演……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去他妈的低声下气!去他妈的丢份儿!去他妈的四五千!

    老娘现在年薪一百万!住的是带露台的套房!骂的是沈氏总裁!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股强烈的、想要撕碎对方那副虚伪嘴脸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冲毁了林晚所有的理智和隐忍。她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带着破音的怒吼:

    滚——!!!

    这一个字,用尽了她所有的愤怒、屈辱和刚刚获得的、还带着烫手温度的底气!

    吼完,她看也不看,手指带着决绝的颤抖,狠狠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世界,瞬间清净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林晚握着手机,胸口剧烈起伏,像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她看着窗外那片在阳光下开得正盛的玫瑰,鲜艳欲滴,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蓬勃的生命力。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汹涌而下。但这一次,不再是昨夜花园里那种冰冷的、绝望的泪水。这一次,是滚烫的!是憋屈了太久终于发泄出来的畅快!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更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破土而出的狠劲!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眼神里最后一丝软弱被彻底烧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明亮。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还是赵倩。

    林晚看都没看,直接长按关机键。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她转过身,不再看窗外,而是走向那张铺着柔软床品的舒适大床。她把怀里那个装着百万合同的文件夹,再次拿出来,无比郑重地、放在了枕头底下。

    一百万。

    骂他。

    新房间。

    让赵倩滚蛋。

    林晚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扬起一个冰冷的、带着锋芒的弧度。

    沈聿,沈大总裁。

    你不是要听骂声吗

    好。

    从今晚开始。

    老娘奉陪到底!

    6.

    滚——!!!

    那一声带着破音的怒吼,仿佛还带着滚烫的余温,灼烧着林晚的喉咙和耳膜。手机屏幕彻底暗下去,像被掐灭的火种。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她背对着落地窗,僵硬地站着,手指因为用力攥着手机而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声耗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勇气,也彻底斩断了和过去那个怯懦、隐忍、需要看赵倩她们脸色的林晚的最后一丝联系。

    眼泪是滚烫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畅快淋漓。她用袖子狠狠抹掉,脸颊被粗糙的布料擦得生疼,却盖不住眼底那簇被屈辱和愤怒点燃、此刻熊熊燃烧的火焰。

    一百万。

    沈聿。

    骂。

    新生活。

    这几个词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最终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两声克制的轻叩。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迅速整理好表情,压下眼底所有的激烈情绪,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管家陈伯,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某顶级奢牌制服、妆容精致、态度却异常恭敬的年轻女子。她们手里推着一个挂满了衣服的移动衣架,另一个则提着一个硕大的、印着品牌烫金logo的硬质行李箱。

    林小姐,陈伯微微颔首,品牌方的人到了。沈先生交代,您需要尽快挑选一些符合助理身份的衣物。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个移动衣架上。上面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衣物,从剪裁利落的丝质衬衫、垂坠感极佳的羊毛长裤,到设计简约却不失高级感的连衣裙、羊绒开衫……质地精良,颜色低调却富有质感。每一件都散发着金钱和距离感的气息,与她身上这件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起球的旧T恤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费用……林晚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嘶哑。

    会从您薪资中扣除,合同条款里有注明。陈伯公事公办地回答,请放心挑选,尺码不合适或款式不喜,她们会立刻调换。

    那两个品牌顾问立刻露出职业化的甜美笑容,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声音温和:林小姐您好,我们可以根据您的身材气质和场合需求,为您推荐搭配方案。

    林晚看着那些衣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寒酸的穿着,一种强烈的、被剥光了审视的窘迫感再次袭来。她咬了咬下唇,最终只是胡乱地指了几件看起来最不起眼、最保守的深色基础款:就……就这几件吧,谢谢。

    品牌顾问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随意,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迅速将她指的那几件取下,并打开那个大行李箱,里面是配套的内衣、鞋袜、甚至还有几款基础的手袋和配饰。她们动作麻利地将林晚选好的衣物整理进行李箱,又将其他衣物推走。

    林小姐,账单明细稍后会发送到您邮箱。有任何需要,请随时联系我们。两位顾问躬身行礼,跟着陈伯离开了。

    门再次关上。林晚看着房间里那个突兀的、价值不菲的行李箱,以及里面那些与她格格不入的战袍,感觉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走到行李箱前,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最上面那件深灰色羊绒衫。触感柔软得像云朵,带着新衣物的淡淡香气。一百万……扣除买衣服的钱……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计算,随即又猛地甩头,像是要甩掉这种小家子气的念头。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那个装着合同的文件夹,再次翻开。手指划过年薪一百万那几个字,又翻到后面工作职责那令人脚趾抠地的条款。

    目光落在服务时间:通常为每日晚间休息前这一行字上。

    今晚……就要开始了。

    一股紧张感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白天在书房里那场豁出去的首骂,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更像是情绪失控的发泄。可现在,冷静下来,在合同条款的约束下,在百万年薪的诱惑与压力下,这骂人变成了一项需要保质保量完成的工作任务。

    该怎么骂骂什么还能像白天那样不管不顾地倾泻情绪吗沈聿……他到底想要听什么样的噪音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脑海里,让林晚坐立难安。她索性把自己摔进那张宽大柔软的布艺沙发里,蜷缩起来,下巴抵着膝盖,盯着窗外玫瑰丛上跳跃的阳光发呆。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白天在书房里沈聿那张在睡梦中卸下所有防备、显得异常脆弱的脸。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佣人送来了晚餐,精致的餐点摆在托盘里,她食不知味,只胡乱扒拉了几口。

    夜色终于降临,窗外花园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地灯,玫瑰丛的轮廓在夜色中变得模糊而温柔。

    晚上九点整,林晚房间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她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听筒,里面传来管家陈伯平静无波的声音:林小姐,沈先生请您去书房。

    ……好的,陈伯,我马上到。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放下电话,她冲到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洗了几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惊惶和决绝的女孩,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林晚,争口气!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做着口型,一百万!骂他!就当他是赵倩!是催债的!是这个操蛋的世界!

    她换上了下午刚送来的其中一套衣服——一件简单的白色丝质衬衫,一条剪裁良好的黑色九分裤。柔软的丝质衬衫贴在皮肤上,带来陌生的舒适感,也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镜子里的人影,少了几分学生的青涩,多了几分利落,虽然眼神依旧泄露着她的紧张。

    深吸一口气,林晚拉开房门,走向那扇通往战场的胡桃木大门。

    7.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在地毯上投下柔和的光圈。沈聿已经换下了睡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坐在书桌后。他面前摊着几份文件,但显然没有在看。他微微侧着头,一手撑着额角,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虽然比清晨时好了一些,但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眉宇间隐隐的焦躁,依旧清晰可见。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两潭不见底的寒水,瞬间攫住了走进来的林晚。

    林晚被他看得呼吸一窒,脚步不由自主地顿在门口。新衣服带来的那点虚假的勇气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手脚冰凉的心悸。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沈先生。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沈聿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从她崭新的丝质衬衫到笔挺的黑色长裤,最后落回她强作镇定的脸上。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指了指角落那张熟悉的单人沙发。

    开始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下达了命令。仿佛这不是一场荒诞的骂人服务,而是一场严肃的商务会议。

    林晚僵硬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柔软的皮质包裹着她,却丝毫无法缓解她紧绷的神经。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落地灯灯丝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以及沈聿那压抑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

    骂……怎么骂骂什么

    白天那股豁出去的疯狂劲头像是被抽干了。在沈聿那极具压迫感的沉默注视下,在合同条款保质保量的要求下,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聿的眉头越蹙越紧,按压太阳穴的手指力道加重,额角的青筋隐隐浮现。那份被强行压制的焦躁感,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寂静的空气里弥漫开来。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林晚,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被头痛折磨的戾气:

    林助理,他刻意加重了助理两个字,我花一百万,不是请你来表演哑剧的。你的‘鲜明个人风格’呢合同上的条款,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那冰冷的、带着嘲讽的语气,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林晚脸上!也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她胸腔里积压的、混杂着紧张、羞耻、愤怒和不服输的火焰!

    赵倩刻薄的嘴脸、同学鄙夷的议论、助学贷款的催缴短信、父母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叹息、昨夜冰冷的雨水、还有此刻沈聿那高高在上的审视和嘲讽……所有被压抑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去他妈的合同!去他妈的沈总!老娘不装了!

    念什么念!林晚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沈聿!你以为我愿意坐在这儿像个傻子一样!你以为我对着你这张臭脸骂人很爽吗!

    她豁出去了!什么助理身份,什么百万年薪的压力,统统被抛到脑后!她只想发泄!只想把眼前这个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男人骂个狗血淋头!

    失眠了不起啊!失眠就能随便折腾人!你知不知道对着你骂人有多尴尬!有多难熬!我脑子里把《新华字典》的脏话都过了一遍了!可对着你这张棺材板脸,我……我他妈的骂不出口啊!她越说越气,甚至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指着沈聿的方向,声音因为委屈和愤怒而带上了哭腔:

    你以为一百万很多吗!是!对我是很多!多到能压死我!多到让我得坐在这儿干这种……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可这钱拿着烫手你知不知道!烫得我心口疼!烫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像个被点燃的炮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那些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那些对这份特殊工作的憋屈、不满、焦虑和无处宣泄的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倾泻而出:

    还‘确保真实自然流畅’!流畅个屁!我对着空气骂得可流畅了!对着你我……我词穷了行不行!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行不行!我怕骂重了你扣我钱!骂轻了你说我敷衍!我容易吗我!

    你知不知道我下午接了个电话就那个赵倩!我同学!她假惺惺地要给我介绍个端茶倒水月薪四千的‘白领’工作!还一副施舍我的样子!我当时就让她滚了!可挂了电话我就想哭!我他妈凭什么要受这些气!凭什么我拿这一百万就得受这份煎熬!我……我……

    林晚猛地停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水光潋滟,混合着愤怒、委屈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无力感。她喘着粗气,看着书桌后面那个男人。

    沈聿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按压太阳穴的手。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着下巴。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断的不悦,也没有被指着鼻子骂的愠怒。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有兴味,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就那样专注地看着林晚,看着她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炸了毛的小兽,在灯光下焦躁地来回踱步,看着她涨红着脸,语无伦次地发泄着所有的委屈和压力,看着她那双因为愤怒和泪水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那些充满市井气息的、带着鲜活个人情绪的、毫无逻辑却又无比真实的控诉和抱怨,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充满生命力的疾风骤雨,噼里啪啦地砸进沈聿被痛苦和寂静统治的世界。

    没有刻意的辱骂,没有昨夜的狂暴野心,只有属于林晚这个女孩,在巨大压力和荒诞处境下最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崩溃和抗争。

    奇怪的是,这种噪音,似乎……比白天那场纯粹的愤怒咒骂,更有效

    沈聿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在寂静中蠢蠢欲动、试图重新占据高地的尖锐嗡鸣和头痛的预兆,在这股充满情绪张力的、带着哭腔的抱怨风暴冲击下,竟然再次……偃旗息鼓了

    紧绷的神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按摩着,缓缓地松弛下来。一种奇异的、如同温水浸泡般的舒适感,缓慢地蔓延开。

    林晚骂累了,也哭不出来了,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她看着沈聿那张在灯光下晦暗不明的脸,后知后觉的恐惧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完了……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不仅没骂出个人风格,还对着老板哭诉抱怨甚至还提到了赵倩还嫌钱烫手完了!这份工作肯定要泡汤了!一百万……飞了……

    巨大的恐慌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聿,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放松地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身体舒展成一个慵懒的弧度。他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流畅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行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奇异地褪去了之前的沙哑和烦躁,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狮子。

    林晚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沈聿的目光落在她哭得有些发红、此刻写满惊惶和绝望的眼睛上,停顿了几秒。然后,他极其随意地、像是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用那种平淡无奇的语气,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明天晚上,跟我去个地方。

    林晚:……

    她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刚才还在狂风暴雨,现在突然风和日丽还……还要出门

    沈聿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有个小型的商务酒会,需要女伴。你准备一下。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崭新的、却明显带着拘谨的衣服上扫过,补充了一句,衣服……挑贵一点的,算工作支出。

    说完,他不再看她,重新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垂下眼睑,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时间到了,你可以回去了。他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林晚像被施了定身咒,足足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她头晕目眩!酒会女伴挑贵衣服工作支出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梦游般地挪出了书房。直到冰冷的电梯门合上,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轿厢壁上。

    沈聿……他到底在想什么

    骂他,他听着。

    哭诉抱怨,他似乎……还挺满意

    转头就让她当女伴出席酒会

    还让她挑贵衣服

    林晚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沈聿最后那句平淡无奇的话,和他靠在椅背里那副慵懒放松的姿态。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再次攫住了她。

    8.

    第二天下午,林晚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足以闪瞎她双眼的晚礼服,再次陷入了巨大的茫然和恐慌。

    顶级奢牌的高级定制顾问亲自带着当季最新、最昂贵的礼服来到她的房间。曳地的星空裙缀满细碎的钻石,走动间流光溢彩;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带着复古的华贵;烟灰色的薄纱长裙轻盈飘逸,如同梦境……每一件都美得惊心动魄,也贵得让她心脏骤停。

    林小姐,您看这件‘星河之梦’如何是品牌这一季的高定主推,非常衬您的肤色和气质……顾问热情洋溢地介绍着。

    林晚看着那裙子上密密麻麻的钻石,感觉呼吸都困难了。这穿在身上,哪里是衣服,分明是移动的刑具!摔一跤她下半辈子就得给沈聿当牛做马了!

    不……太夸张了……她声音发虚。

    那这件‘暮色丝绒’呢经典永不过时,优雅又性感……

    性感林晚低头看了看自己,果断摇头。

    或者这件‘云端漫步’轻盈灵动,很适合您……

    轻盈那薄纱看着风一吹就破!林晚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最终,在顾问极力克制的不解目光中,林晚几乎是闭着眼睛,指了一件看起来最朴素、颜色最深(不容易脏)、款式最保守(不容易走光)、裙摆最短(不容易绊倒)的——一条剪裁极其利落、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黑色小礼裙。即便如此,那流畅的线条和顶级的材质,依旧散发着低调的奢华。

    就……就这件吧。林晚的声音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壮。

    顾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地应下:好的林小姐,您的眼光很独特。我们马上为您调整尺寸。鞋子、手包和简单配饰稍后会一并送来。

    林晚看着那条小黑裙,感觉像是捧着一个定时炸弹。

    傍晚,当林晚换上那条价值不菲的小黑裙,踩着让她脚趾发麻的细高跟鞋,笨拙地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出现在沈聿面前时,明显感觉到沈聿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

    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气度冷峻。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但比昨夜好了太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她脚上那双保守的黑色高跟鞋和空荡荡的手腕(她拒绝了所有闪亮的配饰),便转身走向门口。

    走吧。

    酒会地点在市中心一家顶级的私人会所。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槟、雪茄和高级香水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林晚挽着沈聿的手臂走进去的瞬间,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沈聿的气场太强,所到之处,自然而然地成为焦点。无数或探究、或敬畏、或谄媚的目光投射过来,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身边那个异常年轻、穿着低调、眼神里带着明显紧张和不安的女孩身上。

    窃窃私语如同细微的电流,在人群中蔓延。

    那是谁沈总的新女伴没见过啊……

    长得倒还行,就是……气质差了点,像学生。

    穿的是C家的新款,不过选得也太素了吧一点亮点都没有……

    沈总的口味……什么时候变这么清淡了

    那些目光和低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林晚裸露的皮肤上。她下意识地收紧挽着沈聿手臂的手指,掌心一片冰凉潮湿。她强迫自己挺直背脊,目视前方,努力忽略那些让她如芒在背的视线。

    沈聿似乎完全没在意周围的议论,也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女伴的僵硬。他带着她,从容地周旋在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之间。林晚只需要保持微笑,偶尔在沈聿眼神示意下,生涩地举起香槟杯抿一小口,大部分时间都像个美丽而沉默的花瓶。

    就在她感觉脸上的笑容快要僵掉,脚踝被高跟鞋折磨得快要断掉时,一个带着夸张惊喜、却难掩尖酸的女声,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毫无预兆地刺破了酒会优雅的背景音:

    天呐!林晚!真的是你!

    林晚身体猛地一僵,循声望去。

    只见赵倩穿着一身亮片闪耀、恨不得将所有名牌Logo都堆砌在身上的短裙,挽着一个大腹便便、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正一脸惊喜地快步朝他们走来。她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晚身上那件看似低调、实则价值不菲的小黑裙和沈聿身上来回扫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嫉妒和窥探欲。

    我的好姐妹!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赵倩的声音甜得发腻,亲热地想要去拉林晚的手,被林晚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也不在意,目光转向沈聿,脸上立刻换上一种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声音也掐得更加娇嗲:这位……就是沈总吧久仰大名!我是晚晚的大学室友,最好的闺蜜赵倩!这位是我男朋友,刘总,做建材生意的。她身边的男人立刻挺了挺啤酒肚,挤出油腻的笑容,递上名片。

    沈聿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在赵倩和她男友身上停留一秒。他只是微微侧头,对身边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低语了一句什么。

    赵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堆砌起来,目光重新黏在林晚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要引起周围人注意的关切和不可思议:

    晚晚!你真是出息了啊!这才几天不见,就攀上沈总这样的高枝了昨天打电话给你,你不是还在沈家当保姆吗怎么今天就……啧啧啧,这速度,姐妹我真是自愧不如啊!她故意把保姆两个字咬得极重,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暗示和毫不掩饰的嫉妒。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玩味和审视看了过来。

    攀高枝

    保姆

    昨天还在当保姆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足以让周围那些习惯了名利场规则的人,瞬间脑补出一场心机保姆上位记的狗血大戏。一道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聚焦在林晚身上,充满了鄙夷、轻蔑和看好戏的兴味。

    林晚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羞耻感和愤怒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她吞噬!她感觉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供人围观取笑!赵倩!她竟然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

    她浑身冰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想反驳,想尖叫,想撕烂赵倩那张虚伪恶毒的嘴!可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在周围那些赤裸裸的、充满恶意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随时会被碾碎。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干燥的大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轻轻包裹住了她那只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冰凉颤抖、紧紧攥成拳头的手。

    林晚猛地一颤,惊愕地抬起头。

    沈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正微微低头看着她。他那张冷峻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但就在这短暂的对视中,林晚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总是被疲惫和阴郁笼罩的眼睛里,此刻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寒冰碎屑般的冷光。

    他没有看赵倩,也没有看周围任何人。他的目光只落在林晚惨白的脸上,那只握住她的手,拇指安抚性地、极其轻微地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然后,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刚才那位被他吩咐过的侍者,如同影子般无声地出现,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的,不是酒水,而是一个看起来极其低调、却散发着厚重金属质感的黑色皮夹。

    沈聿看也没看,修长的手指从皮夹里随意地抽出一张卡片。卡片通体漆黑,只在边缘镶嵌着一圈极其细微、却异常耀眼的铂金线条,中间没有任何银行标识,只有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由铂金丝线勾勒出的家族徽记图腾。

    整个酒会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等着看好戏的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聚焦在沈聿手中那张不起眼的黑色卡片上!

    那是……沈氏家族核心成员才持有的、象征无上身份和无限透支额度的……黑金卡!全球能拥有此卡的人,屈指可数!它代表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地位和权力!是真正的顶级圈层的通行证!

    沈聿……竟然把这张卡,如此随意地……拿了出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几乎要窒息的目光注视下,沈聿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分量沉重的黑金卡,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递到了林晚面前。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递出的不是一张足以买下半个会所的卡片,而是一张普通的纸巾。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惊雷一样在死寂的酒会现场炸开,刚才不是嫌衣服挑得便宜了,配不上场合他微微挑眉,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那条朴素的小黑裙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现在,自己去挑。挑贵的,挑你喜欢的。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旁边已经彻底石化、脸色惨白如鬼、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的赵倩。那眼神冰冷、漠然,如同在看一粒碍眼的尘埃。

    至于不相干的人,沈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威压,保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如同铁塔般的保镖,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赵倩和她那个早已吓傻的刘总身边。

    这位女士,这位先生,保镖的声音冰冷而公式化,请你们离开。

    赵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看向林晚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她身边的刘总更是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想要解释,却被保镖毫不客气地架住了胳膊。

    在周围无数道震惊、敬畏、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赵倩和她那个所谓的男友,如同两条丧家之犬,被保镖毫不留情地请出了这个他们费尽心机才挤进来的顶级酒会。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回场地中央。

    林晚呆呆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沈聿递到眼前的那张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象征着滔天权势和财富的黑金卡,又缓缓抬起头,看向沈聿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她苍白小脸的眼眸。

    刚才那铺天盖地的羞辱和冰冷,仿佛被眼前这张小小的卡片和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瞬间驱散、碾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茫然、劫后余生和一种被强大力量庇护的奇异暖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沈聿看着她呆滞的模样,眼底那丝冰冷的锐利悄然隐去,似乎又恢复了几分被倦意笼罩的慵懒。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调侃的声音,低语道:

    现在,还嫌钱烫手吗

    9.

    那张冰冷的、边缘镶嵌着铂金徽记图腾的黑金卡,静静地躺在沈聿的掌心。在璀璨吊灯的折射下,它没有炫目的光芒,只有一种内敛的、如同深渊般沉重的质感,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权势气息。

    整个酒会现场死寂一片。刚才的窃窃私语、看好戏的轻蔑目光,此刻统统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极致的震惊与无法掩饰的敬畏。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钉在那张小小的卡片上,钉在沈聿那只随意伸出的手上,最终,凝固在林晚那张惨白、写满茫然与巨大冲击的小脸上。

    攀高枝心机保姆

    沈氏核心黑金卡!

    挑贵的!挑喜欢的!

    巨大的反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赵倩恶毒编织的羞辱,也砸得林晚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刚才那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冰冷海水和灼热火焰,仿佛被这张小小的卡片瞬间蒸发、驱散,只剩下一种踩在云端、极度不真实的眩晕感。

    沈聿的目光扫过她呆滞的脸,眼底那丝冰冷的锐利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重新被一层淡淡的、熟悉的倦意覆盖。他微微俯身,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凉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种近乎调侃的慵懒:

    现在,还嫌钱烫手吗

    那声音不大,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穿透林晚混乱的神经!她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敬畏,伸出冰凉而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像触碰一块烧红的烙铁般,捏住了那张黑金卡的边缘。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几乎让她握不住。

    沈聿似乎满意了,直起身,不再看她。他对着旁边噤若寒蝉、脸色煞白的会所经理,只淡淡地丢下一句:处理好。然后,极其自然地再次握住了林晚那只依旧冰冷僵硬的手腕。这一次,他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不再仅仅是安抚。

    走了。他言简意赅,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震动半个商圈的黑金卡事件不过是随手掸掉一粒灰尘。

    他牵着她,或者说,几乎是半拖半拽着依旧处于巨大震惊和茫然中的林晚,在无数道敬畏、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在死寂无声的诡异氛围中,旁若无人地、大步流星地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径直朝着会所大门走去。

    林晚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脚下那双折磨人的高跟鞋似乎失去了知觉。她只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属于沈聿的、干燥而温热的力量,以及周围那如同实质般粘稠的、几乎要将她刺穿的视线。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张黑金卡冰冷的触感,和沈聿那句带着调侃的烫手吗在反复回荡。

    直到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吹散了会所里令人窒息的香氛和暖气,林晚才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沌的意识被拉回现实。

    沈聿的司机早已将车无声地滑到门口。他松开林晚的手腕,示意她上车。

    加长轿车平稳地滑入雨夜的霓虹车流。车厢内空间宽敞,弥漫着顶级皮革和沈聿身上惯有的冷冽雪松气息。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窥探,林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她蜷缩在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一角,紧紧攥着手里那张小小的、却重若千斤的黑金卡。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凉的卡片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这一切并非梦境。

    她偷偷抬眼,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沈聿。他靠在椅背里,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冷峻。眼下的青黑在昏暗中依旧清晰,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倦色,非但没有因为刚才那场震慑全场的举动而消散,反而像是消耗了他最后积攒的精力,此刻如同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按压太阳穴,只是微微蹙着眉,呼吸比平时略显沉重。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林晚心底翻涌。感激当然有。是他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以一种近乎蛮横霸道的方式,将所有的羞辱和轻蔑碾碎成齑粉。那张黑金卡,不仅仅是一张卡,更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一个宣告所有人——林晚,是他沈聿罩着的人。

    可除了感激,还有更深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维护他沈聿的颜面还是……因为她这个特殊助理对他治疗失眠有用那张卡,那句挑贵的,挑你喜欢的,像一块巨大的、闪着诱人光芒的馅饼,悬在她头顶,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悸。她真的能承受得起这份殊荣吗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轮胎碾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和窗外都市夜雨单调的淅沥。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聿依旧闭着眼,但林晚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一种被头痛和疲惫反复折磨后濒临极限的焦躁感,如同无形的藤蔓,在寂静中悄然蔓延。

    她攥紧了手里的卡,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瞬。一个念头突兀地、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冲动,猛地窜了上来。

    他不是要听骂声吗现在不正是服务时间吗与其这样沉默地忍受着车内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不如……继续工作也许……能让他好受点也算是……报答

    这个念头一起,林晚的心脏就狂跳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紧张,对着闭目养神的沈聿,试探性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声开了口:

    喂……沈聿

    沈聿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林晚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豁出去了,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的凶悍:

    你……你刚才装什么装累就累,还非得硬撑着摆那副臭脸!给谁看呢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啊

    还有那个赵倩!你……你就该早点让人把她叉出去!非得等她蹦跶完了才出手,显得你多能耐似的!害得我……害得我刚才差点没绷住!

    还有这破卡!她晃了晃手里那张黑金卡,像是在指责一个烫手的山芋,你给我这个干嘛!我……我连这玩意儿怎么用都不知道!万一丢了怎么办被人抢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存心想吓死我!

    还有这高跟鞋!脚都要断了!下次再有这种破酒会,你……你自己去!我不奉陪了!给再多钱也不去!

    她越说越顺,那些积压的紧张、后怕、对沈聿身体状况的莫名担忧(虽然她打死也不会承认),以及对今晚这场闹剧的怨气,都一股脑儿地借着骂的名义倾倒出来。没有酒会上面对赵倩时的歇斯底里,也没有书房里被逼到绝境的崩溃,更像是一种带着点抱怨、点嗔怪、点委屈的碎碎念,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骂得不算流畅,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声音也因为紧张而时高时低,带着一种笨拙的鲜活感。

    沈聿依旧闭着眼,靠在椅背里。

    然而,林晚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开始骂的那一刻,他那紧蹙的眉头,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松开了一丝缝隙。

    当她那句给再多钱也不去!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冲出口时,沈聿一直垂放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几不可察地……松开了。

    紧绷的肩线,似乎也微不可查地……塌陷了一点点。

    车厢里,只剩下林晚那带着点小脾气、小委屈、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抱怨声,和窗外连绵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10.

    回到沈家别墅,已是深夜。

    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织成一片朦胧的水幕。别墅里灯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雨夜的阴冷和寂静。

    林晚回到自己那个带露台的豪华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甩掉那双折磨了她一晚上的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脚踝传来一阵酸麻的刺痛。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玫瑰丛,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

    今晚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戏剧。赵倩恶毒的嘴脸,周围鄙夷的目光,沈聿掏出黑金卡时全场死寂的震撼,还有他握着她手腕离开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及,在车上自己那番笨拙的骂人……

    她低头,看着依旧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张黑金卡。冰凉的金属质感在掌心留下浅浅的印痕。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重逾千斤的卡片,压在了枕头底下那个装着百万合同的文件夹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浑身脱力,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草草洗漱,换上舒适的睡衣,将自己摔进那张柔软的大床里。

    然而,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今晚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反复播放。沈聿最后在车上那副极度疲惫、仿佛连睁眼都费力的模样,尤其清晰地定格在她脑海里。

    他……现在怎么样了头痛是不是又发作了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忧虑。

    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墙上的挂钟指针悄无声息地滑过凌晨一点。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林晚烦躁不安的心。她猛地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尽头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巨大的别墅在深夜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空旷寂静,甚至有些……瘆人。

    林晚裹紧了睡衣的领口,心脏因为紧张而怦怦直跳。她像做贼一样,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朝着二楼书房的方向挪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也许是合同里随时响应沈先生需求的条款也许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沈聿身体状况的担忧

    书房的门紧闭着,门缝下透不出一丝光亮。里面一片死寂。

    他……应该睡了吧或者……在忍受痛苦

    林晚屏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凉厚重的胡桃木门板上。

    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种寂静,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心慌。她想起沈聿被失眠折磨时,那种令人窒息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的死寂。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一声极其压抑、极其沉闷的撞击声,猛地从门内传来!

    咚!

    像是重物砸在厚实地毯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破碎不堪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闷哼!

    林晚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沈聿!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什么身份,猛地抬手,用力拍打书房厚重的门板!

    沈聿!沈聿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变了调,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令人心悸的死寂。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用力拧动门把手——纹丝不动!门从里面反锁了!

    沈聿!开门!快开门!她更加用力地拍打着门板,声音带着哭腔,陈伯!陈伯!快来人啊!

    她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很快,走廊尽头的灯亮了,管家陈伯穿着睡衣,一脸惊疑地快步跑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被惊醒的值夜佣人。

    林小姐怎么回事陈伯的声音带着凝重。

    里面……里面有声音!沈先生他……好像出事了!门锁着!林晚指着门,语无伦次,脸色惨白。

    陈伯脸色骤变!他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备用钥匙串,快速找到书房的那把,插入锁孔。

    咔哒。

    门锁开了。

    林晚几乎是和陈伯同时冲了进去!

    书房里一片狼藉!

    巨大的红木书桌一角,那只沉重的水晶烟灰缸摔在地上,昂贵的羊毛地毯被砸出一个深坑,碎裂的水晶残渣溅得到处都是。

    而沈聿……

    他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皮椅和书桌之间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桌腿。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随意扔在地上,领带扯得松松垮垮,白衬衫的扣子崩开了几颗,露出线条紧绷的颈项和一小片苍白的胸膛。

    他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可怕的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狰狞地凸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他低着头,整张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只能看到浓密的黑发和因为极度痛苦而绷紧的、布满冷汗的后颈。

    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从他蜷缩的身体里断断续续地溢出,像是被撕裂的破风箱,每一声都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和痛苦。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沈氏总裁。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正在承受酷刑的孩子。那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伯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显然也没料到情况会如此严重。少爷!药!快拿药来!他对着身后的佣人低吼,声音都在发颤。

    林晚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眼前的景象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她见过沈聿疲惫的样子,见过他被头痛折磨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崩溃、如此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极致的痛苦之下!

    昨晚在车里,他那短暂的放松,果然只是假象吗那场酒会,那场震慑全场的表演,彻底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让这蛰伏的猛兽以更凶残的姿态反扑了

    佣人跌跌撞撞地拿来一个小药瓶和水杯。陈伯半跪在沈聿身边,试图去掰他死死抱着头的手:少爷!少爷您松手!吃药!吃了药就好了!

    沈聿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绝境的困兽,猛地甩开了陈伯的手!力道之大,让陈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依旧死死地抱着头,喉咙里发出更加痛苦、更加抗拒的呜咽,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藏进那个小小的角落,抗拒任何人的靠近。

    走……开……破碎的字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陈伯又急又痛,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喊着:少爷……

    就在这时,林晚动了。

    她没有像陈伯那样试图靠近、触碰沈聿。她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他蜷缩的角落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没有蹲下,依旧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在痛苦深渊里挣扎的身影。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充斥着痛苦喘息的书房里响起:

    沈聿。

    蜷缩在地上的男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林晚看着他那被汗水浸透的黑发,看着他那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继续用那种平直、没有太多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市井泼辣的语调说道:

    你他妈躲那儿装什么死狗

    陈伯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林晚,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她……她怎么敢!

    林晚却像是没看见陈伯的眼神,她的目光只锁定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嫌弃:

    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睡不着吗不就是头疼吗至于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砸东西呵!摔个破烟灰缸显得你多有能耐是吧有本事你把那破桌子掀了啊!看把你给能的!

    抱着头抱着头就不疼了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抱得越紧越疼!蠢不蠢!

    陈伯让你吃药是为你好!你甩什么脸子啊!你以为自己三岁小孩儿呢撒泼打滚给谁看呢!

    赶紧的!麻溜儿地给我起来!把药吃了!别搁这儿丢人现眼!看着就烦!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快,一句比一句凶,带着一种街坊大妈训斥不听话孩子的蛮横和理所当然。没有刻意的辱骂词汇,却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毫不留情的指责和嫌弃。

    这突如其来的、画风清奇的训斥,像一股与书房里沉重痛苦氛围格格不入的泥石流,粗暴地冲了进来!

    蜷缩在地上的沈聿,身体猛地一颤!

    那死死抱着头的双手,指关节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他依旧埋着头,但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只能硬着头皮,用更凶的语气继续输出: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赶紧给我起来!再磨叽信不信我……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搜刮更恶毒的词,最终憋出一句,信不信我拿扫把把你扫出去!

    这句带着点孩子气威胁的狠话,像最后一根稻草。

    沈聿那绷紧到极限、如同岩石般僵硬的身体,突然极其明显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死死箍着头颅的双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从额前滑落,重重地垂在了身体两侧。

    他依旧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桌腿,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但那股如同火山爆发般喷薄的、毁灭性的痛苦气息,却如同退潮般,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消散。

    粗重而破碎的喘息,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缓慢的吸气声取代。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幅度也在一点点减小。

    陈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又猛地看向林晚,眼神里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这……这……

    林晚也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沈聿。

    几秒钟后,沈聿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了头。

    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额发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鬓边。那双布满骇人红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的痛苦尚未完全褪去,浓重的倦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扯开的衬衫领口上。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刚从地狱爬回人间,带着一种茫然和透支后的脆弱。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最终落在了几步之外、站得笔直、正凶巴巴地瞪着他的林晚身上。

    四目相对。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到沈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痛苦在缓慢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有被打断崩溃的茫然,有被看穿狼狈的窘迫,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

    沈聿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他没有去拿药,也没有去碰陈伯。那只带着冷汗的手,颤抖着,朝着林晚的方向,极其微弱地……伸了一下。

    仿佛一个在无边黑暗中沉浮的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唯一的光源,伸出了求救的手。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颤抖的手狠狠攥住了!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本能地向前跨了一步,蹲下身,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沈聿那只冰冷、潮湿、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猛地窜过林晚的全身!沈聿的手冰冷得吓人,却在她握住的刹那,几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不容置疑的紧。

    林晚的心跳瞬间失序!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沈聿那微弱却执拗的力道攥得更紧。

    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她,涣散的瞳孔似乎找回了一点焦距,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难辨。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

    ……吵……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看着沈聿那双被痛苦和倦意彻底淹没的眼睛,看着他紧握着自己的那只冰冷的手,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脆弱和……一丝近乎恳求的依赖。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转过头,对着旁边还处于巨大震惊中的陈伯,用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命令口吻说道:

    药!水!

    陈伯猛地回神,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药片和水杯递到林晚面前。

    林晚一手依旧被沈聿紧紧攥着,另一只手接过药片和水杯。她看着沈聿那双涣散却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低声道:

    张嘴。

    沈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顺从地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林晚将药片小心地放进他口中,又把水杯凑到他唇边。他配合地喝了几口水,将药片艰难地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林晚的脸,那只冰冷的手也始终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喂完药,林晚想把水杯递给陈伯,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沈聿死死攥着。她尝试着轻轻抽了一下,却换来他更用力的、带着不安的紧握。

    ……林晚看着他那张苍白脆弱、写满疲惫和无声恳求的脸,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放弃了抽回手的念头,任由他攥着。她抬起头,看向陈伯,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陈伯,麻烦您去准备点温水和热毛巾。再……拿条干净的毯子过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水晶和狼藉,这里……先不用收拾了。

    陈伯看着眼前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少爷死死攥着林小姐的手腕,像个无助的孩子般依赖着她;而林小姐,这个几个小时前还因为一张黑金卡而惶惶不安的小助理,此刻却以一种近乎女主人的姿态,冷静地指挥着他。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恭敬的低应:是,林小姐。他不再多言,迅速转身去准备东西。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聿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在药效和极度的疲惫双重作用下,攥着林晚手腕的力道渐渐松懈下来,头也无力地靠回了冰凉的桌腿上,眼睛半阖着,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呼吸变得绵长而沉重。

    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

    林晚半跪在他身边的地毯上,手腕被他虚虚地握着。她看着他那张在昏黄灯光下褪去了所有凌厉、只剩下脆弱和安宁的睡颜,感受着手腕上那残留的、属于他的冰冷触感和微弱脉搏。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平静,在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书房里,悄然弥漫开来。

    11.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懈,那份冰冷的紧握,最终化为一种虚弱的、带着依恋的牵绊。沈聿的头无力地抵着冰凉的桌腿,半阖的眼睑下,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沉重,胸膛缓慢地起伏,像一艘历经风暴后终于驶入平静港湾的船,只剩下一片劫后余生的安宁。

    药效和极度的疲惫,终于将他拖入了深沉的睡眠。只是那紧蹙的眉心,即使在睡梦中,依旧残留着几道深刻的纹路,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惨烈的风暴。

    林晚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手腕还被他虚虚地圈着。她不敢动,生怕一点细微的声响就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打破。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褪去了所有锋芒与掌控、只剩下无尽脆弱的脸,心脏深处某个角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的悸动。

    陈伯轻手轻脚地进来,带着温水和热毛巾,还有一条干净的羊绒薄毯。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一眼角落里依偎(或者说,是沈聿单方面依偎着林晚)的两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无声地将东西放在林晚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极其小心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余下水珠从屋檐滴落的、断断续续的轻响,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

    林晚用没被攥住的那只手,拧了热毛巾,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沈聿额角、鬓边冰冷的汗水。温热的湿意拂过他苍白的皮肤,他似乎无意识地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手心,像一只寻求安抚的困兽。林晚的手顿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

    她拿起那条柔软的羊绒薄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一直拉到肩膀。指尖不可避免地掠过他敞开的衬衫领口,触碰到一丝属于人体的、微弱的暖意。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林晚维持着这个半跪的姿势,手腕被沈聿虚握着,身体逐渐僵硬麻木,但她一动不动。视线落在他沉睡的脸上,看着他眉宇间那浓重的倦色一点点被深沉的睡意抚平,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微微放松,一种奇异的平静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隐秘的……满足感,在她心底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朦胧的灰白色天光。沈聿的呼吸变得更加均匀悠长,圈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彻底松开了。林晚这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早已麻木的手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她站起身,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沈聿。晨光熹微,落在他安静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身份的光环和病痛的折磨,安静得像个不设防的孩子。

    林晚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仗。她悄无声息地收拾好地上的毛巾和水盆,没有去动那片狼藉的水晶碎片,只是小心地绕开,然后像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出了这间承载了一夜风暴与宁静的书房。

    轻轻带上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隔绝了里面沉睡的世界。

    11.

    沈聿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他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卧室熟悉的天花板。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室内一片昏暗静谧。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残留着透支后的沉重和酸痛,但那种日夜啃噬神经的尖锐头痛和令人窒息的嗡鸣,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如同泡在温水里的松软和……安宁。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尖触碰到身上盖着的、熟悉的羊绒薄毯。淡淡的雪松冷香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里的……阳光混合着青草的气息。

    他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黑暗中,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倒映着昨夜破碎的记忆片段——剧烈的头痛、失控的砸东西、蜷缩在角落的绝望……以及,那个穿透痛苦迷雾、带着蛮横的市井气和不容置疑的凶悍,强硬地将他从崩溃边缘拽回来的声音……

    ……装什么死狗!

    ……赶紧起来吃药!别搁这儿丢人现眼!

    还有……那只在他沉入无边黑暗时,毫不犹豫伸过来、被他紧紧抓住的、温热的手。

    沈聿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手腕内侧,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紧握和传递过来的、微弱的暖意。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细的金线。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种奇特的加速键,却又在某种诡异的平衡中平稳运行。

    林晚的助理工作正式步入正轨。每晚九点,她会准时出现在沈聿的书房。那张角落的单人沙发成了她的固定位置。沈聿有时在处理文件,有时只是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焦躁感,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骂的内容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需要刻意的、带着戾气的咒骂,更多的是林晚一天下来遇到的各种琐事:抱怨陈伯安排的礼仪课老师太严厉,吐槽新买的盆栽又被她养死了,嘀咕今天在财经新闻上看到的某个术语完全看不懂,甚至……偶尔会小声抱怨沈聿书房温度开得太低,冻得她脚趾头冰凉。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小情绪,小烦恼,小委屈,像春日里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鲜活的生活气息,在寂静的书房里流淌。有时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忘了骂人的初衷,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对着沈聿的单方面絮叨。

    而沈聿,永远只是沉默地听着。他很少回应,偶尔在她抱怨得太投入、声音拔高时,会抬起眼皮看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包容或者说是默许

    更让林晚心惊的是,沈聿开始让她接触一些真正属于助理范畴的工作。不再是端茶倒水,而是整理邮件摘要,筛选重要信息,甚至……让她旁听一些不那么核心的电话会议。

    听着。这是他最常说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晚起初如履薄冰,生怕出错。她像一块被投入大海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她开始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啃那些艰涩的商业书籍,不懂就查,查不到就硬着头皮去问陈伯,甚至……在晚上骂沈聿的间隙,见缝插针地抛出几个关于项目或行业术语的抱怨式问题:

    ……今天看那个什么M&A报告,全是鸟语!欺负谁看不懂英文缩写呢你们有钱人就不能好好说话!

    ……那个王总打电话来,绕来绕去说半天,不就是想压价吗磨磨唧唧的,烦死了!直接点不行吗!

    每当这时,沈聿会从文件或者闭目养神的状态中微微抬眼,看她一眼,然后用最简洁、最一针见血的方式,三言两语点破核心。没有解释,没有教导,只有答案。像一个吝啬的国王,随手丢给乞丐一块金子。

    林晚默默记下,回去再疯狂查阅印证。她感觉到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正在沈聿这种近乎施舍的、却无比高效的点拨下,向她缓缓开启。那个当女主人的狂妄念头,不再仅仅是雨夜里的发泄,而是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需要她拼尽全力去填补的巨大空白。

    与此同时,那张被压在枕头底下的黑金卡,也悄然改变了用途。沈聿不再提挑贵的这种话,但陈伯会定期送来一些东西——最新款的、符合她助理身份的商务套装;一套顶级的、适合她肤质的护肤品;甚至还有几本装帧精美的、关于艺术鉴赏和珠宝历史的书籍。

    沈先生说,工作需要。陈伯每次都是这句话,语气恭敬,眼神却越发深邃。

    林晚默默收下,不再像最初那样惶恐不安。她开始学着坦然接受这些工作需要的馈赠,并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它们。她身上的廉价感在一点点褪去,一种属于她自己、混杂着市井的坚韧与初生的自信的气质,正在悄然形成。

    12.

    半年后。

    一场规格极高的全球科技峰会在本市举行。沈氏集团作为东道主和核心参与者,其展区自然成为整个峰会的焦点。巨大的弧形屏幕滚动播放着沈氏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最新突破,人流如织,镁光灯闪烁不停。

    沈聿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气度卓然。他正从容地与几位国际知名的科技巨头和政要交谈,流利的英文,精准的见解,举手投足间尽显掌控全局的自信和沉稳。虽然眉宇间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那份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焦躁,早已被一种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稳定感所取代。

    而在他身边半步之遥的位置,安静地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林晚。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珍珠白色丝质衬衫搭配同色系及膝铅笔裙,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她日渐挺拔的身姿。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脸上化了得体的淡妆,眼神沉静而专注。她手中拿着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上面是实时更新的会议议程和核心资料摘要。

    她不再像初次参加酒会时那般僵硬无措。她微微侧身,专注地倾听着沈聿与对方的交谈,偶尔在沈聿眼神示意下,极其自然地从平板中调出某个数据或图表,递到沈聿面前。动作流畅,姿态从容,没有一丝谄媚,也没有半分怯场,只有一种专注高效的职业素养。

    她的存在,不再突兀,反而像沈聿身边一道不可或缺的、安静而稳固的影子。那些曾经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如今早已变成了纯粹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没有人会再将她与半年前那个躲在花园雨夜里哭泣、被同学肆意嘲笑的小保姆联系在一起。

    在沈聿与一位欧洲财团代表结束一段重要谈话的间隙,林晚适时地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地提醒:沈总,十分钟后,与ech创始人凯文·罗杰斯先生的闭门会议在B3会议室,议程和相关背景资料已同步到您的设备。

    沈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沉静干练的侧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满意。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峰会工作人员马甲、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有些局促地挤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焦急和几分惶恐。他显然是新人,被这场合和沈聿的气场震慑住了,声音都有些结巴:

    沈……沈总,抱歉打扰!这份……这份关于展区电力负荷的紧急报告,需要……需要您签字确认,后台那边催得很急……

    沈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种琐碎的事务,本不该在这种时候直接递到他面前。他身边的几位高管也微微皱眉。

    林晚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挡在了沈聿和那个年轻工作人员之间。她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伸出手,声音清晰而稳定:给我吧。

    年轻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文件递给她。

    林晚快速扫了一眼文件标题和关键数据,然后抬头,依旧对着那个工作人员,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力度:电力负荷问题属于后勤保障部应急处理范畴。按照峰会应急预案流程,这份报告应由后勤主管签字后,提交给安保协调处备案即可,不需要直接呈送沈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胸牌上的名字,补充道:张工,麻烦你现在立刻联系后勤部李主管,让他按照流程处理。同时,请安保协调处王经理同步关注此事,确保预案启动无误。处理结果,请抄送一份到我邮箱。她报出一个简洁的邮箱地址。

    年轻的工作人员完全懵了,被她清晰流畅的指令和强大的气场震住,只能连连点头:好……好的!林助理!我马上去办!说完,拿着文件,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开。

    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沈聿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淡淡地看着。周围几位高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赞许。那位欧洲财团的代表也饶有兴致地看了林晚一眼,用英语对沈聿笑道:沈,你这位助理,非常出色。(Shen,

    your

    assistant

    is

    quite

    impressive.)

    沈聿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丝。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对方的称赞。

    林晚接收到沈聿的目光,心头微动,但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沉静,只是微微后退半步,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那干净利落的一幕从未发生。

    峰会持续了三天。林晚像一颗精准运行的齿轮,牢牢嵌在沈聿这台庞大机器的核心位置。她处理着海量的信息,协调着各方关系,应对着各种突发状况,始终冷静、高效、滴水不漏。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骂声来证明价值的特殊助理,她本身就是价值。

    13.

    峰会结束后的庆功晚宴,选在了本市地标性建筑的顶层旋转餐厅。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般的城市夜景。舒缓的爵士乐流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而放松。

    沈聿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端着酒杯,与几位核心伙伴谈笑风生,眉宇间的倦色在成功的喜悦和酒精的微醺下淡化了许多,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松弛而强大的魅力。

    林晚作为他最得力的助手,自然也备受瞩目。她换上了一件剪裁简约却不失设计感的深蓝色丝绒晚礼服,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沉静。她端着果汁,安静地站在稍外围的位置,目光偶尔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旁观者的清醒。

    林小姐,恭喜啊!这次峰会沈氏大放异彩,您功不可没!一位合作方的女高管笑着过来寒暄。

    您过奖了,是沈总和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林晚微笑回应,得体从容。

    林助理真是年轻有为,沈总眼光独到。另一位年长的董事也笑着称赞。

    林晚一一应对,谦逊有礼,不卑不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目光的变化——从最初的审视好奇,到如今的认可尊重。她不再是依附于沈聿的花瓶,她是沈氏这艘巨轮上,一个被认可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晚宴进行到高潮。乐队奏起舒缓的舞曲,不少人滑入舞池。

    沈聿放下酒杯,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林晚面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向她伸出了手。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着沈聿伸出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在雨夜书房里冰冷颤抖、如今却充满力量的手。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盛装的身影,也映着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

    一瞬间,半年来的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花园雨夜的咆哮,书房里豁出去的咒骂,黑金卡带来的震撼,崩溃角落里的紧握,无数个夜晚的絮絮叨叨,峰会上的并肩作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翻涌的情绪。她没有犹豫,将手轻轻放入了沈聿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厚、干燥、温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瞬间包裹住了她的。

    沈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牵着她,走向舞池中央。

    灯光柔和地洒落。沈聿的手轻轻揽住林晚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她的另一只手,则轻轻搭在他宽阔的肩头。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华尔兹舒缓的旋律流淌。沈聿的舞步沉稳而优雅,带着她随着音乐缓缓旋转。林晚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便在他的引领下放松下来,步伐渐趋流畅。深蓝色的丝绒裙摆在旋转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如同夜色中绽放的蓝莲花。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林晚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丝淡淡的酒香和属于他的、独特的男性气息。近到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还有下颌线那一道冷硬的弧度。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

    没有人说话。只有舒缓的音乐,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心跳。周围喧嚣的人声仿佛被隔绝开来,整个璀璨的旋转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相拥而舞的方寸之地。

    林晚微微仰着头,看着沈聿近在咫尺的脸。他正垂眸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惯常的疲惫和深不可测的幽暗,而是映着水晶灯的细碎光芒,流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专注。那目光像是带着温度,熨帖着她心底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所有的算计、防备、身份地位的鸿沟,似乎都被这温情的旋律和亲密的舞姿暂时消融。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暖意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在彼此紧扣的十指和贴近的心跳之间。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沈聿停下了舞步,却并未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他依旧维持着这个亲密的姿势,微微低头,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住林晚那双映着星光、此刻带着一丝茫然和悸动的眼眸。

    周围的掌声和谈笑声重新涌入耳膜,但林晚的世界里,只剩下沈聿低沉而清晰的、带着一种宣告般力量的声音:

    林晚。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明天,沈聿的语调平稳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去挑戒指。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迅速褪去,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挑……戒指

    沈聿看着她瞬间失血、震惊到失语的脸,眼底那丝罕见的温柔悄然隐去,重新被一种深沉的、掌控一切的笃定取代。他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是用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安抚又像是命令的意味,在她紧贴着他掌心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姿态,仿佛刚才那场亲密的共舞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晚宴中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失陪。他对着周围投来探究目光的宾客微微颔首,转身走向人群,重新投入应酬的漩涡。

    留下林晚一个人,僵立在舞池中央,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璀璨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却照不亮她眼中翻江倒海的震惊和茫然。

    挑……戒指

    他……什么意思

    那个雨夜里狂妄的三步走计划,那个被她深埋心底、几乎快要遗忘的当女主人的野心,此刻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被沈聿轻描淡写的三个字,骤然引爆!

    14.

    第二天清晨,财经新闻的头版头条,被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照片占据。

    照片的背景是那座地标性建筑的顶层旋转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浩瀚的城市夜景。而照片的焦点,是舞池中央相拥的两人。

    沈聿微微低头,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孩,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峻而专注。林晚微微仰着头,深蓝色的丝绒礼服衬得她肌肤如玉,眼中带着一丝未来得及褪去的茫然和悸动。两人姿态亲密,气场交融,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标题用加粗的、醒目的字体写着:

    【惊天逆转!沈氏掌舵人沈聿于庆功宴公开示爱,神秘女伴身份曝光!】

    副标题则更加耐人寻味:

    【从贴身助理到准总裁夫人揭秘沈聿背后的女人——林晚!】

    报道内容更是极尽挖掘之能事,从林晚平凡的出身背景(巧妙地避开了保姆这一敏感词,只含糊提及曾在沈家工作),到她如何在短短半年内以惊人速度成为沈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再到昨晚那场万众瞩目的共舞和沈聿那句虽未亲耳听到、却已被无数人证实的去挑戒指的宣告。

    整个商界和社交圈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真的是那个林助理!

    沈聿要结婚了对象是他那个小助理这……这也太……

    什么叫麻雀变凤凰这才是教科书级别的!

    听说那女孩能力超强!这次峰会沈氏能大放异彩,她功不可没!

    啧,再有能力,没点‘特殊’手段,能这么快上位你信

    质疑、惊叹、羡慕、嫉妒、各种目光和议论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林晚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沈氏总裁身边的得力助手,变成了即将登顶豪门的、最炙手可热的准总裁夫人。

    三天后,沈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前,沈聿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俯瞰着脚下如同棋盘般规整繁华的城市。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办公室门被推开,陈伯引着几位扛着长枪短炮、神情激动又小心翼翼的记者走了进来。

    沈总,财经周刊、环球经济观察、以及商界前沿的记者到了。陈伯恭敬地通报。

    沈聿缓缓转过身。他今天穿着一身纯黑色的手工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两颗纽扣,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凌厉,却多了几分罕见的慵懒和……意气风发他眼下的青黑淡得几乎看不见,精神奕奕,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强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感。

    他的目光扫过几位紧张的记者,最后,落在了办公室休息区沙发上的那个身影上。

    林晚。

    她今天没有穿职业套装,而是换了一条剪裁优雅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她的坐姿依旧挺拔,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外面那滔天的舆论巨浪与她毫无关系。阳光落在她身上,柔和而宁静。

    记者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晚身上,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快门声此起彼伏。

    沈聿没有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而是迈开长腿,径直走向沙发上的林晚。在几位记者惊愕的目光和疯狂闪烁的镁光灯下,他走到林晚面前,然后——

    单膝,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跪了下来。

    纯手工定制的昂贵西裤膝盖处,直接压在了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快门声都停滞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得目瞪口呆!

    沈聿却旁若无人。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个深蓝色天鹅绒首饰盒。盒子打开。

    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

    不是常见的、炫耀财富的硕大鸽子蛋。主石是一颗极其纯净、切割完美的椭圆形蓝钻,深邃如海洋之心,散发着神秘而高贵的光芒。周围没有繁复的碎钻镶嵌,只有一圈极其纤细、闪烁着纯净火彩的白金镶爪,将那颗蓝钻稳稳托起,简约到了极致,却也因此显得更加震撼人心,充满了低调的磅礴力量。

    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蓝钻上,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蓝色光晕。

    沈聿抬起头,目光专注而深邃,如同最沉静的夜空,清晰地映着林晚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他没有看镜头,没有看记者,他的目光只锁定在眼前这个女孩身上。

    他举起戒指,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晚,他叫她的名字,字字清晰,嫁给我。

    不是询问,是陈述。是决定。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举着戒指的手狠狠攥住了!呼吸瞬间停滞!她看着那枚在阳光下流转着深海之光的戒指,看着沈聿那双只倒映着她一人的深邃眼眸,看着他那从未有过的、带着一丝虔诚和孤注一掷的跪姿……

    半年来的所有画面再次疯狂涌入脑海——雨夜的咆哮,书房的咒骂,黑金卡的冰冷,崩溃角落的紧握,无数个夜晚的絮叨,峰会上的并肩,晚宴中的共舞……还有那句轻描淡写的去挑戒指……

    所有的委屈、挣扎、成长、悸动,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备!

    没有犹豫,没有矫情。她迎着沈聿的目光,缓缓地、坚定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沈聿的唇角,极其罕见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而舒展的弧度。他取出那枚沉甸甸的蓝钻戒指,稳稳地、珍而重之地,套在了林晚左手的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尺寸,完美契合。

    他握住了她的手,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仰头看着她。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那枚深海蓝钻折射出璀璨而永恒的光芒。

    镁光灯再次疯狂闪烁!快门声如同暴雨般响起!记录下这足以震动整个商圈的震撼一幕!

    一位反应最快的女记者,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将话筒几乎要伸到沈聿面前:沈总!沈总!恭喜您!请问您选择林晚小姐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林小姐出众的工作能力吗还是……

    沈聿握着林晚的手,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立刻回答记者的问题,而是微微侧头,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脸上。林晚也正抬眸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蓝钻沉甸甸的,像一颗落入凡间的星辰。

    沈聿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转向镜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愉悦的放松。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将林晚戴着戒指的手举到镜头前。

    蓝钻在镁光灯下光芒四射。

    沈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带着绝对掌控和一丝……奇异的满足感的笑容。他看着镜头,用他那标志性的、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抛出了一个让全场再次陷入死寂、让所有财经版头条编辑抓狂的答案:

    哦,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那枚蓝钻随之划过一道炫目的流光,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慵懒和愉悦:

    她骂人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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