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鼻的劣质消毒水味还没散去,眼前最后的画面是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PPT,耳边仿佛还残留着主管催命的咆哮。苏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像要炸开,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睁眼,滴答…滴答…是老式挂钟沉闷的走秒声。
视线所及,是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光线吝啬地照亮一方破旧的木桌和身下硌人的硬板床。
死丫头醒了就别装死!尖利刻薄的女声像锥子扎进耳朵,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衫、颧骨高耸的中年妇女猛地掀开她身上薄薄的打补丁被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周厂长的车快到了!替你姐嫁过去是你的福气!人家有钱有势,住小洋楼,顿顿有肉吃!就是…女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就是命硬了点,听说克死了前头那个,还带个混世魔王拖油瓶,十二三岁了,狗都嫌!
苏晚脑袋嗡地一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汹涌灌入——1985年,红旗公社苏家湾。
她是苏家老二苏晚,18岁,上头有个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堂姐苏月。
苏月原本攀上了县城红星机械厂厂长周凛这门高亲,可临到关头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周凛克妻、儿子顽劣不堪的传言,死活不嫁了。
苏家舍不得泼天的彩礼和攀附厂长的机会,一合计,就把主意打到了沉默寡言、爹不疼娘不爱的原主头上。
威逼利诱,甚至以她病歪歪的外婆相要挟,逼她替嫁。
冰冷的绝望还没蔓延开,大门外就传来两声短促有力的汽车喇叭声——嘀!嘀!
这声音在寂静的乡村清晨格外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势感。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来了来了!苏母(原主的伯母,刻薄女人)顿时换了副嘴脸,手忙脚乱地把一个瘪瘪的、打着补丁的蓝布包袱塞进苏晚怀里,动作粗鲁地把她从床上拽下来,一边往外推搡一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警告:记住!你现在就是苏月!敢说漏嘴或者搞砸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你外婆也别想好过!
初秋清晨的凉风带着湿气灌进苏晚单薄的旧褂子里,她踉跄着被推出低矮的院门。
门外土路上,停着一辆在这个年代堪称奢华的黑色上海牌轿车,车身锃亮,反射着微弱的晨光,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
车门紧闭。
苏晚抱着那寒酸得可怜的包袱,手指冰凉,指节用力到发白。
替嫁,后妈,克夫,混世魔王继子……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她心上。
原主残留的恐惧和自身初来乍到的茫然交织,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跑身无分文,能跑去哪反抗身后是虎视眈眈、捏着她软肋的苏家人。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驾驶座的车窗被缓缓摇下。
一张冷峻到令人窒息的侧脸露了出来。
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轮廓分明如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
他穿着一件熨帖的灰色工装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领子。
他没有转头,只是视线淡漠地扫过苏晚和她怀里那个寒碜的蓝布包袱,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眉头都没动一下,低沉冷冽的嗓音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上车。
车内空间不小,但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皮革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气息。
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专注地看着前方颠簸的土路。
周凛坐在副驾驶,脊背挺直如松,目光直视前方。从苏晚上车到现在,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苏晚笨拙地拉开车后门,犹豫着坐进去时,他头也没回:行李放边上。
第二句是车子启动,驶离苏家湾那排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言简意赅地交代任务:周小川,十二岁。你只需保证他安全、别惹出大祸。家里有保姆张婶做饭打扫。
顿了顿,他从工装外套的内袋里摸出一小叠东西,反手精准地丢到后座苏晚的腿上,家用。
苏晚低头看去,一沓崭新的一元纸币,用橡皮筋扎着,旁边还有几张花花绿绿的粮票、油票、肉票。
钱不算多,但在85年,绝对够一个三口之家紧巴巴地过一个月了。
捏着这叠带着他体温的钞票粮票,冰凉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暖意,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生存压力——这就是她在这个陌生年代安身立命的第一笔资本。
车子开了很久,从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驶上稍微平整些的砂石路,最后进入县城,停在一栋带小院、外墙刷着半截绿漆的二层小洋楼前。这房子在周围一片灰扑扑的平房中显得鹤立鸡群。
苏晚抱着包袱下车,脚踩在平整的水泥地上,心里那点对小洋楼的幻想还没来得及成型——
咻!
破空声尖锐响起!一颗小石子擦着她的头皮飞过,啪地一声打在身后的车门上!
苏晚头皮一炸,猛地抬头。
只见二楼的木质楼梯口,站着一个瘦高的男孩,穿着时下流行的海魂衫和蓝布裤,手里还拿着一把简陋的弹弓。
他约莫十二三岁,眉眼依稀能看出周凛的影子,但此刻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却布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叛逆,眼神像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狼崽。
滚!臭女人!我家不要后妈!
周小川叉着腰,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十二分的不欢迎。
他噔噔噔冲下楼梯,目标明确——要把这个碍眼女人的破包袱扔出去!
他刚和小伙伴约好下午去供销社买新到的玻璃弹珠,裤兜里正揣着攒了快半个月的零花钱,几张皱巴巴的一毛、两毛票子被他手心汗浸得有些发软。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赶走入侵者的念头,根本顾不上兜里的钱。
旁边的保姆张婶闻声跑出来,急得直搓手:哎哟小川!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你爸……
苏晚在石子擦过头皮的瞬间就绷紧了神经,眼看那带着汗渍和泥灰的手就要碰到她的包袱(里面是她目前唯一的财产),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21世纪社畜的憋屈、穿越的惊恐、被当替嫁工具的愤怒、还有被个小屁孩当面挑衅的窝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眼看那带着泥灰的脏手就要揪住苏晚包袱的带子,苏晚积压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她没躲,反而闪电般出手,不是护包袱,而是一把精准地扣住了周小川伸过来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男孩哎哟一声,动作猛地顿住,身体因惯性微微前倾。
就是这一顿!苏晚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他裤兜微微张开露出的那点熟悉的颜色——钱!几张被汗水浸湿、边缘卷起的毛票!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这小子,想赶我走行!让你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在周小川错愕抬头、愤怒即将爆发的刹那,在张婶的惊呼声中,苏晚另一只手快如疾风,精准无比地探入他那没拉严实的裤兜!
周小川只觉得兜里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苏晚那只手已经抽了出来,指间正牢牢夹着他那几张视若珍宝、沾着汗渍的零花钱!
苏晚捏着那几张可怜巴巴的毛票,在周小川彻底呆滞、由怒转惊的脸上晃了晃,然后抬手指了指院门外不远处那个散发着馊味的绿色铁皮垃圾桶,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行啊,钱归我,你,归那里面。自己选是要钱,还是要进去跟垃圾作伴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小川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愤怒的咆哮卡在喉咙里,小脸涨得通红,鼻孔翕张,拳头捏得死紧。
他死死瞪着苏晚,想骂人,想扑上去,可对上苏晚那双弯弯笑眼里透出的、毫无笑意的冰冷眼神时,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从脚底板窜上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到嘴边的脏话硬是没吼出来。
那眼神,比他爸生气时还吓人!像…像在看一块没生命的石头!
就在这死寂的僵持中,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苏晚身后响起。
周凛不知何时已经绕过车头走了过来,刚才那场冲突显然尽收眼底。
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笼罩住苏晚和周小川。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那张憋得通红、带着惊惧和不服气的脸上,停留了一秒,没有任何斥责。
然后,那深邃冷冽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苏晚脸上,带着审视,像探照灯一样,仿佛要将这个胆大包天、行为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新婚妻子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苏晚后背瞬间绷直,捏着零钱的手指也有些发僵,面上强装的镇定快要挂不住。他会怎么做帮儿子教训她这个恶毒后妈
然而,周凛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评估,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意外
随即,他移开视线,对旁边手足无措的张婶沉声吩咐,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张婶,带她去房间。
说完,竟不再看这对剑拔弩张的母子一眼,径直迈开长腿,走向客厅。
留下苏晚独自面对周小川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和张婶尴尬的圆场。
苏晚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很好,开局地狱模式。
摸清情况,搞钱,随时准备跑路的计划优先级再次提升!
就在刚才她扣住周小川手腕的瞬间,一股奇怪的电流感窜过指尖,紧接着,一个极其模糊、闪动的画面突兀地撞进她脑海:背景似乎是一个非常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少年背影(看身形像是长大后的周小川)正激动地对着办公桌后一个同样穿着西装、轮廓有些像周凛的男人背影大喊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都是…我妈…教我的!…凭什么…!
画面一闪即逝,快得像幻觉。
苏晚甩甩头,压下心头的惊疑。
什么玩意儿预知梦还是原主脑子坏了留下的后遗症信息太破碎了,完全搞不懂。
但直觉告诉她,刚才看到的片段,很重要。
也许……跟这个混世魔王有关
周小川被周凛那一眼看得暂时偃旗息鼓,但小狼崽的眼神依旧凶狠。
他狠狠剜了苏晚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像头愤怒的小牛犊子,扭头噔噔噔跑上了楼,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哎哟,这…这小祖宗…张婶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赶紧堆起笑对苏晚说,苏…苏同志,别介意,孩子还小,不懂事。来来,房间在这边,我带你去。
张婶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和善妇人,面相朴实。
苏晚跟着张婶穿过客厅。
客厅铺着少见的水磨石地面,擦得锃亮。
靠墙摆着一套深棕色的木质沙发,上面铺着白色的镂空钩花垫子。
一张玻璃茶几,一个带着大喇叭的黑色录音机,墙角还有个半人高的双开门冰箱。
这在85年的县城,绝对是顶配了。苏晚心里咋舌,这周厂长,果然有钱。
她的房间在二楼,周小川房间的斜对面。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
一张单人木床,铺着素色床单,一个带镜子的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窗户朝南,光线很好。
苏同志,你先歇会儿,收拾收拾。午饭好了我叫你。张婶放下钥匙,交代一句就下楼忙活去了。
苏晚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不真实感将她淹没。
她真的回不去了。现在,她是85年的苏晚,一个替嫁的、不受欢迎的、还有个混世魔王继子的后妈。
生存是第一要务。
她摊开手心,看着那几张被汗水浸湿的零钱,又摸了摸口袋里周凛给的家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点钱,坐吃山空肯定不行。得想办法开源。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疯的战术原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环境。
周凛非常忙,早出晚归,在家的时候也基本待在书房,或者和周小川在客厅说几句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话(通常是周小川单方面挨训),对这个名义上的新婚妻子,他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审视态度,除了饭桌上必要的眼神接触,几乎没什么交流。
周小川也暂时消停了,没再搞明目张胆的破坏。
但苏晚能感觉到,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时刻在暗处盯着她,像在寻找破绽,憋着坏水。
她每次进出房间都格外小心,重要的东西(比如钱)都贴身藏着。
苏晚也没闲着。
她主动帮张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择菜、扫地。
张婶起初诚惶诚恐,后来发现苏晚手脚麻利,做事细致,人也和气(至少表面上是),渐渐放松了些警惕。
苏晚趁机不动声色地套话,对周家的情况和周凛父子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周凛是退伍军人,转业后靠着过硬的技术和管理能力,在红星机械厂改革的风口上被提拔成了厂长,手腕强硬,厂里威望很高。
前妻是生周小川时难产去世的。
周凛工作太忙,根本顾不上孩子,又不懂怎么跟半大小子沟通,导致周小川越来越叛逆,打架、逃学、顶撞老师,是家属院出了名的小霸王。
周凛管教的方式也简单粗暴,通常是训斥和罚站,效果甚微。
周奶奶身体不好,一直在乡下疗养,这次周凛突然续弦,很大程度上是周奶奶病重时的心愿,希望有人能照顾孙子。
苏晚心里有了谱。
这天晚饭后,周凛又去了书房。
周小川在客厅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他的弹弓。
苏晚看着他蔫头耷脑的样子,想起自己那个同样叛逆期让人头疼的表弟,鬼使神差地,她用几根筷子在桌上摆了个简单的井字棋棋盘,又找来几粒花生米和瓜子当棋子。
喂,小鬼,会玩这个吗苏晚坐到他对面,把花生米推过去,三颗子连成一条线就算赢。
周小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竖起全身的刺:谁是小鬼!谁要跟你玩!
嘴上说着不要,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简陋的棋盘,带着点好奇。这东西他没见过。
哦,不敢啊怕输给我这个‘臭女人’苏晚故意激他。
谁怕了!周小川果然上当,梗着脖子,玩就玩!输了别哭鼻子!
几盘下来,周小川从最初的生疏到慢慢掌握窍门,赢了一盘后,脸上那故作凶狠的戾气褪去了些,甚至露出了一丝得意。
苏晚也适时放水,让他赢多输少。屋子里难得有了点轻松的气氛。
张婶端水果过来,看到这一幕,惊讶地张了张嘴,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而,这短暂的、伪装的和平只维持到了晚上。
苏晚洗漱完准备回房,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周小川拦住了。
男孩手里拿着半块桃酥,包装纸上印着红星食品厂的字样。
他低着头,脚尖蹭着地,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别扭:喏…给你…晚饭看你都没怎么吃甜的…
昏黄的灯光下,男孩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苏晚心里刚冒出一丁点这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救的念头,指尖在即将碰到那半块桃酥的瞬间,熟悉的电流感再次窜过!
这一次,画面清晰了一些:地点是周家一楼的卫生间。
周小川躲在门后,手里捏着一个小纸包,正鬼鬼祟祟地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往半块桃酥上倒,脸上是恶作剧得逞前的兴奋笑容。
接着画面一闪,是她捂着肚子冲进厕所的狼狈样子,门外传来周小川压低了的、幸灾乐祸的偷笑:拉死你!臭后妈!
苏晚伸出去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好小子!在这儿等着她呢!泻药还是什么更恶毒的东西
她抬眼,看着眼前低着头、似乎还在害羞的周小川,那点微弱的、属于原主的对孩子的柔软彻底消失殆尽。
苏晚缓缓收回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着周小川,露出了一个比之前扣他零钱时还要灿烂、还要和善百倍的微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川真乖,还知道关心阿姨了。
她刻意加重了阿姨两个字,看到周小川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不过呢,好东西要分享。来,你先吃给阿姨看看阿姨看你吃完了,再吃也不迟。
她笑眯眯地,把那半块桃酥,轻轻地、不容拒绝地,推回到了周小川的鼻子底下。
周小川看着被推回来的桃酥,小脸瞬间由假装的羞赧变成惊愕,随即是计划被戳穿的慌乱和羞恼。
他猛地抬头,撞进苏晚那双笑盈盈却冰冷如刀的眼睛里,那眼神仿佛在说:小样,跟我玩这套
我…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的!他梗着脖子,试图强装镇定,但微微发抖的手和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
哦吃过了苏晚慢条斯理地拖长音调,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那正好,阿姨看你这么‘孝顺’,这块桃酥,就当阿姨奖励你…看着你吃完。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小川骑虎难下,拿着那块加了料的桃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小脸憋得通红,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他求助似的看向书房紧闭的门——他爸在里面。
又看向楼下——张婶在厨房洗碗。
孤立无援。
怎么不敢吃自己‘精心准备’的点心苏晚的声音冷了下来,笑容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审视和警告。
周小川,我不管你以前怎么闹腾,从今天起,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再让我发现一次…她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他攥紧的拳头,又落回他惊恐的眼睛,后果,绝对比你想象的要‘精彩’得多。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说完,苏晚不再看他,挺直脊背,绕过僵在原地的男孩,径直走回自己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留下周小川一个人站在昏暗的楼梯口,看着手里那块烫手的桃酥,第一次对这个后妈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一丝被彻底看穿的狼狈。
他狠狠地把桃酥砸在地上,用脚碾碎,像在发泄某种挫败感,然后也冲回了自己房间,重重摔上门。
隔着一扇门,苏晚靠在门板上,长长吁了口气。
刚才对峙时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松懈下来才觉得腿有点软。
这小混蛋,才十二岁就这么狠!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吃了那桃酥,绝对能拉得脱层皮。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冷战中继续。
周小川暂时消停了,没再搞物理攻击,但眼神里的敌意和无声的抗拒更浓了。
苏晚乐得清静,一边帮张婶做些事,一边琢磨着怎么用有限的钱和这个年代的条件搞点副业。
她试探着问张婶附近有没有裁缝铺或者能接零活的地方,张婶只当她想做衣服,说厂区后门有个小市场,偶尔有人摆摊。
周凛依旧忙碌,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完全的审视和漠然,偶尔会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尤其是在饭桌上看到周小川虽然依旧臭着脸,但明显收敛了捣乱行为的时候。
他甚至在某天晚饭时,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家里还缺什么吗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缺,挺好的。
周凛点点头,没再说话,但苏晚感觉到他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这天,张婶告诉苏晚,晚上周凛要参加厂里一个重要客户的招待酒会,需要带女伴,让苏晚准备一下。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酒会女伴这绝对是她这个土包子的灾难现场!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果然,当苏晚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和一条半旧的深色裤子,跟在西装革履、气势迫人的周凛身后走进红星机械厂灯火辉煌的小礼堂时,瞬间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礼堂里衣香鬓影,穿着时髦布拉吉裙子和的确良衬衫的女人们,梳着油头、穿着笔挺中山装或西装的男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空气里弥漫着香皂、雪花膏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周凛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这位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厂长,是绝对的焦点。
而跟在他身后,衣着寒酸、局促不安的苏晚,也立刻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打量,以及…轻蔑。
哟,周厂长,这位就是新夫人吧真是…朴素啊。一个穿着大红布拉吉、烫着卷发、脸上扑着厚粉的女人扭着腰走过来,声音尖细,带着浓浓的讽刺。苏晚认出这是厂工会主席的媳妇,有名的长舌妇王彩凤。
就是,周厂长好福气,娶了个这么‘会过日子’的。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掩着嘴笑。
苏晚脸上火辣辣的,手指蜷缩在裤缝边。她能感觉到周凛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脸线条似乎更冷硬了,但他没说话,只是带着她继续往里走。
苏晚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瞬间熄灭——他果然不会为她解围。她就是个摆设。
这时,一个更让她难堪的身影出现了。
苏月!她的堂姐!苏月显然也看到了她,眼中先是闪过震惊,随即是浓浓的嫉妒和幸灾乐祸。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连衣裙,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挽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油头粉面、一脸谄笑的男人走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我‘好妹妹’苏晚吗苏月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她故意上下打量着苏晚,啧啧,替姐嫁人就是不一样,这都当上厂长夫人了不过…妹妹啊,不是姐说你,这周厂长家再有钱,你也不能穿成这样出来丢人现眼啊知道的说是你节俭,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厂长苛待你呢!对吧,李副厂长她娇笑着捅了捅身边的男人。
那被称作李副厂长的男人,正是之前一直跟在周凛身边鞍前马后、满脸堆笑的副厂长李有才。
他此刻笑容不变,眼神却带着一丝轻佻和算计,在苏晚身上扫了一圈,附和道:苏月同志说得是。周厂长,您看是不是该给嫂子添置几身行头了这…影响咱们厂形象嘛。他话里话外,既踩了苏晚,又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周凛。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苏晚身上。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示众的小丑,屈辱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涌。
周凛依旧沉默,侧脸冷峻如冰雕,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苏晚死死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这时,那个油头粉面的李副厂长,似乎是觉得气氛还不够热烈,竟主动伸出手,作势要拍苏晚的肩膀以示安慰:嫂子别往心里去,她们女人家就是嘴碎,回头我……
就在李有才那只带着金戒指的手即将碰到苏晚肩膀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电流感猛地窜过苏晚全身!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白光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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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一幅极其清晰、充满冲击力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画面一:一张皱巴巴的《XX日报》头版头条!巨大加粗的黑体标题触目惊心——《红星机械厂副厂长李有才贪污巨款潜逃,致工厂濒临倒闭!厂长周凛引咎辞职!》!标题下方,是一张李有才在火车站被抓捕时狼狈不堪的照片!
画面二:场景切换。不再是风光的小洋楼,而是一间破败、昏暗的出租屋。周凛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胡子拉碴,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正对着桌子上几张薄薄的、显然是遣散费的文件发呆。窗外是凄冷的雨夜。
画面三:画面闪回,是李有才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小旅馆房间里,正满脸贪婪地数着一大摞厚厚的钞票!对面坐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南方老板模样的人。李有才的声音带着谄媚和得意:王老板放心,图纸的事包在我身上!周凛那个死脑筋,挡不了我们的财路!……
画面如同快进的电影胶片,信息量巨大,冲击力极强!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红星厂倒闭周凛引咎辞职落魄潦倒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一脸谄笑、马上就要碰到她肩膀的李有才!
他在贪污!他要搞垮红星厂!他要毁了周凛!
巨大的危机感和看到周凛未来那落魄憔悴的画面带来的强烈冲击,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
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和护食本能猛地爆发出来——不行!绝对不行!周凛不能倒!
他现在不仅是她的饭票,更是她在这个陌生年代唯一的依靠和屏障!他是未来的商界巨鳄!
这金大腿要是现在折了,她苏晚在这个年代绝对活不下去!更别提什么搞钱跑路了!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李有才的手即将落下的刹那,苏晚猛地一个侧身,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撞到了旁边的周凛!
她根本顾不上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也顾不上自己刚才那丢人的形象,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把紧紧挽住了周凛结实的手臂!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依偎过去,紧紧地贴着他!
然后,在周凛骤然僵硬的身体、李有才错愕伸在半空的手、苏月鄙夷的目光以及全场死寂的注视下,苏晚仰起那张还带着些许惊惶却努力挤出灿烂笑容的小脸,对着周凛,用她能发出的最甜腻、最依赖、甚至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脆生生地喊道:
老公~!这里好闷,人家头有点晕嘛!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晃了晃周凛的手臂,指着窗外,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真的期待,我们陪小川去买新出的变形金刚好不好你答应过他的!再说了,教育孩子我在行!保证帮你把他教得服服帖帖的!
这声石破天惊的老公,叫得周凛浑身一震!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猛地低头,深邃锐利的眼眸如同探照灯,死死锁住苏晚那张近在咫尺、努力堆笑的脸。
那眼神充满了震惊、审视、探究,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和称呼搅动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整个小礼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苏晚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从受气小媳妇秒变娇嗲小娇妻的惊天逆转惊呆了!
苏月张大了嘴,李有才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王彩凤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周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着苏晚那双强装镇定却难掩紧张、深处又似乎藏着某种急切恳求的眼睛,再结合她刚才喊出的变形金刚和教育孩子我在行(这绝对是这几天家里唯一的变化),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女人,在用一种极其笨拙、极其大胆、甚至有点发疯的方式,试图替他解围或者…是在逃离这个让她不适的环境又或者,两者皆有
好。
一个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字,从周凛紧抿的薄唇中吐出。
他反手,极其自然地(虽然动作略显僵硬)握住了苏晚紧紧抓着他胳膊的小手,将她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尤其是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李有才和苏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各位慢用,我夫人身体不适,失陪。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牵着一脸懵圈(她成功了)、心脏狂跳的苏晚,在所有人或惊愕、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洗礼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小礼堂。
直到坐进车里,引擎发动,驶离了红星厂,苏晚还觉得自己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周凛。他侧脸依旧冷硬,下颌线绷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紧绷。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刚才太丢脸太做作太…疯了
那个…变形金刚…苏晚试图打破沉默,声音还有点发颤。
明天买。周凛打断她,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极其突兀地加了一句:刚才…做得不错。
苏晚猛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夸她虽然只有四个字!
周凛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但苏晚的心,却因为这句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肯定,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一些,甚至还冒出了一丝小小的、劫后余生的得意。看来,这声老公没白叫!金大腿,好像抱得更紧了一点
然而,苏晚和周凛都低估了李有才的阴险和狗急跳墙的程度。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凛最近在暗中调查厂里的账目,尤其是他负责的那几笔采购和外协加工款。
苏晚在酒会上那反常的举动和最后周凛维护的态度,更是让他感到极度不安和嫉恨。
他必须抢在周凛掌握确凿证据之前,先下手为强!
突破口,就在那个对苏晚恨之入骨、又容易受人挑唆的周小川身上。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周凛照常去了厂里。
苏晚在厨房帮张婶准备晚饭。
周小川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在苏晚的武力威胁和零食利诱下,他至少表面上是写了)。
李有才瞅准时机,拎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敲响了周家的大门。
他笑容满面,对开门的张婶说是来给周厂长送份文件,顺便看看小川。
周小川对这个经常给他带点小零食、说话又好听的李叔叔印象不坏,至少比那个冷冰冰的爸和凶巴巴的后妈强。
李有才进了周小川房间,先是拿出巧克力哄得他眉开眼笑,然后就开始唉声叹气。
小川啊,李叔叔最近可难了。他愁眉苦脸,你爸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非说李叔叔工作有问题,要查李叔叔的账。
这要是查不出问题还好,万一有人故意往李叔叔头上泼脏水,栽赃点东西…李叔叔这饭碗可就保不住咯!到时候,谁还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啊
周小川吃着巧克力,似懂非懂:谁那么坏要栽赃你
唉,还能有谁李有才凑近他,压低声音,眼神闪烁,不就是你家那个新来的后妈嘛!她肯定是嫌你爸给的家用少了,又看你爸有钱,想把你爸的钱都弄到手!我听说啊,她撺掇你爸查账,就是想找机会,把你爸保险柜里那份最重要的新机床图纸偷出去卖掉!那可是你爸的命根子,是咱们厂的机密!要是丢了,你爸这个厂长都得受牵连!说不定工作都保不住!
周小川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偷图纸卖钱害他爸丢工作
虽然他不喜欢他爸,但那是他爸!是他周小川的靠山!要是他爸真倒了霉…周小川不敢想。
一股被欺骗和背叛的怒火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就知道!那个恶毒的女人没安好心!她就是为了钱!为了害他们家!
她敢!周小川气得小脸通红。
她有什么不敢的李有才继续煽风点火,一脸痛心疾首,小川啊,你是周厂长的亲儿子,你得保护你爸啊!不能让那个女人得逞!现在图纸就在你爸书房的保险柜里。你得想办法…把它‘拿’出来,藏好!这样她就偷不走了!等李叔叔想办法证明清白,再悄悄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这既保护了你爸,也保护了厂子!你就是大功臣!
李有才把拿字咬得很重,还塞给周小川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十元钞票)作为活动经费和封口费。
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记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你爸都不能说!说了,那女人就有防备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在巧克力、钞票和对恶毒后妈的熊熊怒火驱使下,周小川被彻底蛊惑了。
他觉得自己肩负着拯救家庭和父亲的重任!
他捏紧了那几张钞票,用力点头:李叔叔你放心!我今晚就行动!绝不让那个坏女人得逞!
当晚,周凛有应酬,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直接回主卧休息了(他和苏晚一直是分房睡)。
苏晚也早早回了自己房间。
夜深人静,周小川像只小老鼠一样溜出房间。
他知道周凛书房保险柜的密码——有一次周凛喝多了回家,当着他的面开过一次,他记住了。
他溜进书房,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紧张又兴奋地打开了那个墨绿色的铁皮保险柜。
里面文件不多,最上面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印着红星机械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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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精密机床技术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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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密的字样。
周小川的心砰砰直跳,一把抓起文件袋,关上保险柜,又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己房间。
他不敢放在自己房间,怕被搜到。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后落在了苏晚房间的方向…一个恶毒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悄悄把文件袋塞进了苏晚放在门外走廊椅子上、准备明天要洗的一堆衣服的最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二天上午,周家一片平静。
苏晚在洗衣服时,根本没注意到衣服堆里多了个硬硬的袋子。
周小川则一直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坏女人被抓现行。
十点左右,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张婶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厂保卫科科长和两个表情严肃的干事。
周厂长在家吗保卫科长声音冷硬。
周凛正好在家,闻声从书房出来,眉头紧锁:什么事
保卫科长拿出一封匿名举报信,语气公事公办:周厂长,我们接到实名举报,说您有人偷取了厂里的绝密技术图纸。按照规定,我们需要进行搜查。请您配合。
周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偷图纸谁举报的图纸在我家里怎么会被偷
举报人提供了可靠线索,指向…保卫科长的目光,越过周凛,落在了闻声从厨房走出来的苏晚身上,指向您的夫人,苏晚同志。有人亲眼看见她接触过图纸。
苏晚如遭雷击!图纸藏匿举报她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凛猛地回头看向苏晚,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震惊、审视,还有一丝被背叛的难以置信!他从未想过,这个女人竟敢碰他的底线!
搜!周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雷霆般的怒意。
保卫科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书房、客厅、周凛的房间…一无所获。
当他们的脚步走向苏晚的房间时,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想起昨天洗衣服时好像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当时没在意…难道!
保卫科长带人冲进苏晚的房间,目标明确地翻找起来。
很快,一个干事从苏晚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放在床尾椅子上的那堆干净衣服里,抽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报告科长!找到了!在这里!干事举起文件袋,上面绝密的红字刺眼夺目。
文件袋被呈到周凛和保卫科长面前。
周凛接过,打开封口,只看了一眼里面的图纸,脸色就变得铁青!周身散发的寒气让整个客厅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度!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住苏晚,里面的失望和刺骨的寒意,像无数冰锥,狠狠扎进了苏晚的心脏!
苏晚同志,周厂长,请跟我们回厂保卫科接受调查。保卫科长面无表情地宣布,语气不容置疑。
完了!苏晚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她甚至能看到周小川躲在楼梯拐角处,那张小脸上露出的、混合着得意、紧张和一丝…后怕的表情!是他!一定是他栽赃的!可为什么他一个小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苏晚想起了李有才!
酒会上李有才那谄媚的笑脸,和他金戒指碰到自己时闪过的、关于他贪污和陷害周凛的画面!
还有昨天下午,李有才鬼鬼祟祟来过家里找周小川!
是他!是李有才在背后搞鬼!他利用周小川对她的仇恨,设下了这个毒计!
既能除掉她这个可能碍事的厂长夫人,又能转移周凛调查他贪污的视线,甚至可能一举扳倒周凛!
巨大的危机感和被冤枉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不能认输!认输就彻底完了!周凛完了,她苏晚在这个年代也绝对没有活路!
就在保卫科干事伸手要带走她的前一秒,苏晚猛地向前一步,挣脱了对方的手!她挺直脊背,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像燃起了两簇火焰,直直射向脸色微变的李有才(他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正一脸痛心地看着这一幕)!
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响亮,响彻整个客厅:
李副厂长!栽赃陷害这一套,你玩得挺溜啊!
她指着李有才,在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抛出了那枚重磅炸弹:
举报我偷图纸不如先解释解释,你上个月28号晚上,在城南‘为民旅馆’302房间,收了南方来的王老板多少钱!整整五千块现金!用一个印着‘红星食品厂’字样的牛皮纸袋装着!那钱,够你买多少份图纸!够不够你贪污倒卖厂里紧俏物资、吃回扣、搞垮红星厂!
轰——!
苏晚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整个客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李有才身上!
李有才脸上的痛心和惋惜瞬间凝固,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
他像见了鬼一样瞪着苏晚,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周厂长,她疯了!她这是狗急跳墙污蔑我!保卫科同志,快把她抓起来!
然而,周凛的反应比他更快!
就在苏晚喊出为民旅馆302房间、五千块、红星食品厂牛皮纸袋这几个关键词的瞬间,周凛那双原本被失望和寒意充斥的深邃眼眸,骤然爆射出凌厉至极的光芒!如同蛰伏的猛兽终于锁定了猎物!
他之前调查的线索、那些模糊的疑点、李有才近期反常的举动、周小川突然对苏晚的栽赃……所有碎片信息,在这一刻,被苏晚这石破天惊的指控,瞬间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逻辑链!
苏晚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除非…她真的看到了什么!或者…李有才真的做了!
拿下李有才!周凛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铁血杀伐之气!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凛的心腹司机老赵(退伍侦察兵出身),如同猎豹般瞬间暴起!一个干脆利落的擒拿,在李有才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反剪双手,死死按在了墙上!动作迅猛狠辣!
周凛!你干什么!你听信这个女人的疯话!你这是打击报复!我要告你!李有才杀猪般嚎叫起来,拼命挣扎。
周凛根本不理他。他一步跨到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紧锁住她,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你看到的,知道的,关于李有才的一切,现在!立刻!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苏晚被他强大的气势所慑,心脏狂跳,但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她强迫自己冷静,语速飞快地将脑海中闪过的片段信息尽可能清晰地复述出来:…他收了王老板的钱,不止一次!地点就在城南那家旅馆!他们交易了很多次!王老板是南方来的,做五金配件生意的!李有才利用采购和外协加工的机会,虚报价格,吃巨额回扣!他还…他还把厂里淘汰的、但还能用的零部件偷偷倒卖出去!账目…账目他做了假!原始凭证肯定被他藏在…藏在…
苏晚努力回忆那些模糊的画面碎片:…藏在他办公室吊顶的夹层里!或者…或者他乡下老宅的灶台下面!肯定有!
周凛眼神锐利如刀,一边听着,一边对闻讯赶来的秘书(也是心腹)快速下令:小陈!立刻带人去查!办公室!老宅!重点查他经手的所有采购和外包账目!尤其是南方王老板那条线!联系公安,控制王老板!快!
是!厂长!秘书小陈立刻领命而去,行动迅捷如风。
周凛的目光再次转向被老赵按得动弹不得、面如死灰的李有才,声音冰冷如三九寒冰:李有才,你现在交代,算你坦白。等证据摆在面前,后果你自己清楚。
李有才看着周凛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听着苏晚精准地说出他藏匿赃款和做假账的地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浑身瘫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只剩下绝望的喃喃:完了…全完了…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楼梯拐角、目睹了全过程的周小川,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和父亲雷霆般的手段彻底吓傻了!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淹没了他。
他猛地从楼梯上冲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凛和苏晚面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爸!苏阿姨!我错了!是我偷的图纸!是我把图纸藏她衣服里的!是李有才!是他骗我!他说苏阿姨要偷图纸卖钱害你!他说只要我把图纸拿出来藏好,就能保护你保护厂子!他还给了我钱!
他哭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十元钞票,举过头顶,钱在这里!爸!苏阿姨!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周小川的哭诉,成了压垮李有才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坐实了他的罪行。
保卫科长和干事们面面相觑,看向周凛的眼神充满了敬畏,看向苏晚的眼神则复杂无比,有震惊,有后怕,还有一丝庆幸——幸好厂长夫人未卜先知啊!
周凛看着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又看向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倔强清亮的苏晚,胸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愤怒、后怕、庆幸、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的震撼!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装着图纸的文件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走到苏晚面前,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将那串象征着周家所有门锁的、沉甸甸的黄铜钥匙,连同一个深蓝色封皮的银行存折,一起放进了苏晚冰凉的手心。
他的动作郑重而有力,眼神深邃如海,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信任:
以后,这个家,你管钱。
一场惊天风波,以李有才被扭送法办、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出整个利益链而告终。
红星机械厂清除了毒瘤,周凛的威望更上一层楼。而周家,也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苏晚的地位。周凛那句你管钱,绝非戏言。那串钥匙和那个存着周凛大半积蓄的存折,实实在在地交到了苏晚手上。
管家权,意味着在这个家的女主人地位,被周凛用实际行动确立下来。
清晨,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餐厅。
桌上摆着简单的白粥、咸菜、煮鸡蛋,还有一小碟张婶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散发着麦香。
周小川蔫头耷脑地坐在桌边,面前摊着作业本。
他偷偷瞄了一眼正慢条斯理剥鸡蛋的苏晚,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期期艾艾地开口:苏…咳…妈…
这个称呼叫得还有些别扭,声音也小得像蚊子哼哼,…给我五毛钱呗我想买新出的玻璃弹珠,小胖他们都买了…
苏晚抬起眼皮,慢悠悠地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周凛面前的碟子里(周凛动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继续看手里的晨报)。
她这才看向周小川,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在周小川看来宛如恶魔的微笑:
钱可以啊。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作业本,先把昨晚的数学作业检查完,错题订正好,错误率低于百分之十,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周小川瞬间亮起又迅速垮掉的小脸,笑眯眯地吐出三个字,给你三毛。
三毛!周小川哀嚎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五毛!我要五毛!三毛只够买最便宜的!
讨价还价苏晚眉毛一挑,那就两毛五。
妈!!周小川彻底炸毛了,气鼓鼓地瞪着苏晚,但在苏晚毫不退让的慈祥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像只斗败的小公鸡,垂头丧气地拿起橡皮,两毛五就两毛五!哼!
嘴里嘟囔着恶毒后妈、周扒皮,手下却老老实实地开始擦错题。
周凛放下报纸,端起碗喝粥,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鸡飞狗跳,比他以前回家面对的冰冷沉默和儿子怨怼的眼神,好了不知多少倍。
傍晚,周凛下班回家,脱下工装外套。苏晚很自然地接过,挂好。周凛则习惯性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工资袋,看也没看,直接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这个月奖金多了点。周凛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
苏晚拿起工资袋,打开点了点,抽出几张放在一边:这些你留着应酬和买烟。剩下的,她仔细收好。
周凛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觉得省心。
他发现自己这个妻子,在管钱理家上有着惊人的天赋,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家里伙食好了,添置了新物件,连周小川的零花钱都被管得服服帖帖,成绩居然还破天荒地进步了。
夜里,苏晚在灯下对着小账本写写画画。
周凛从书房出来倒水,看到她专注的侧脸,灯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他脚步顿住,看了一会儿。也许是夜色的温柔,也许是这段时间家的感觉太过熨帖,他心中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暖流。
他走过去,没有预兆地,忽然伸出手臂,将苏晚从椅子上轻轻拉了起来,揽入怀中。
苏晚吓了一跳,账本差点掉地上,鼻尖瞬间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皂角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
他的怀抱宽厚温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你干嘛苏晚心跳如擂鼓,脸腾地红了。
周凛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但低沉醇厚的声音最终还是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珍重:
晚晚…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苏晚,不是喂,是带着亲昵的晚晚。…这个家,有你真好。
简单的一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晚心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所有的算计、防备,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安心。
温馨的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又找上门了。
苏家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周家发达(解决了李有才,周凛在厂里地位更稳了),又知道苏晚现在当家做主,竟然厚着脸皮找上门来打秋风。
苏母(伯母)带着苏月,还有苏晚那个游手好闲的堂哥苏强,提着几个蔫了吧唧的水果,站在周家小院门口,腆着脸喊:晚丫头!快开门!大伯母和你哥姐来看你了!
苏晚正在院子里晒被子,闻声脸就沉了下来。
她抄起墙角的竹扫帚,拉开门,看着门外几张贪婪的嘴脸,冷笑一声:看谁看我死了没有还是看我这儿有什么油水可捞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苏母脸色一变,随即又堆起假笑,你看你现在当上厂长夫人了,吃香的喝辣的,可不能忘了本啊!你哥还没娶媳妇呢,家里房子也漏雨了…
忘本苏晚打断她,扫帚往前一横,挡住他们想往里挤的路,当初你们拿我当替死鬼、换彩礼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们的‘本’那笔彩礼,早买断生恩了!现在,我跟你们苏家,一刀两断!再敢来烦我…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一厉,提高声音冲着楼上喊:周小川!
到!周小川像颗炮弹一样从楼上冲下来,手里还挥舞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半截木棍,小脸上满是凶神恶煞,对着苏家人龇牙咧嘴:妈!是不是他们欺负你放狗咬他们!(虽然家里没狗)
苏晚满意地拍拍他的头(被周小川嫌弃地躲开),对着目瞪口呆的苏家人,下巴一扬:看到没再不走,我就放他咬你们了!
苏母和苏月气得脸色发青,苏强更是想耍横。就在这时,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在苏晚身后响起:
需要帮忙吗
周凛不知何时回来了,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内阴影处,穿着笔挺的工装,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淡淡地扫过苏家三人。
只一眼,苏强那点想撒泼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母和苏月也被那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周…周厂长…
滚。周凛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苏家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地上的水果都没敢捡。
苏晚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心里那叫一个爽!
她回头,对上周凛深邃的目光,他正看着她,眼神里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丝…赞许
以后他们再敢来烦你,周凛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扫帚放好,语气平淡却充满力量,告诉我。
安全感,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暖流一样包裹住苏晚。
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金大腿,抱得真值!也许…留在这个年代,留在周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周末,天气晴好。周凛难得休息,苏晚提议去县里新开放的公园逛逛。
周小川一听能出去玩,高兴得嗷嗷叫。
公园里人不少,有带着孩子玩的,也有年轻情侣散步。
周小川像脱缰的野马,拿着周凛给他新买的、他眼馋了很久的变形金刚(一个简单的拼装版),在草地上疯跑,兴奋地放着一只燕子风筝。
爸!妈!快看我的风筝!飞得最高!周小川扯着嗓子喊,小脸因为奔跑和兴奋红扑扑的,笑容灿烂,是苏晚从未见过的属于孩童的纯真快乐。
苏晚和周凛并肩走在后面。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微风拂过,带着青草的气息。苏晚看着远处撒欢的周小川,又看看身边沉默却可靠的男人,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满足。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侧头看去。
周凛并没有看她,依旧目视前方,冷峻的侧脸在阳光下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那紧抿的薄唇,此刻正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清晰可见的、温暖的弧度。
苏晚的心,瞬间被那抹笑容填得满满当当。她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手指微微用力,回握住了那只温暖有力的大手。
十指,悄然紧扣。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草地上,少年奔跑的身影充满了活力;小路上,夫妻相携的倒影被拉得很长很长。未来或许还有风雨,但此刻紧握的手,便是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