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沉默之殇
>我是校园霸凌的旁观者,沉默地目睹好友陈默被反复折磨。
>直到在陈默的遗物中发现她的日记:我恨林小雨,她明明可以救我。
>我鼓起勇气向校长告发,霸凌者却因家世显赫只被轻罚转学。
>离开那天,她笑着对我说:下一个就是你。
>整理陈默储物柜时,发现日记最后一页:
>小雨,今天有彩虹,可惜你没看见。
>窗外暴雨倾盆,我撕碎了那本带血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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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暗影下的泪
窗帘厚重的褶皱里,我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布料粗糙的触感抵着额头,带着一股陈年的尘土味。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震得指尖发麻。我屏着呼吸,眼睛透过帘布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个被夕阳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空间。
陈默背对着我,瘦削的肩膀在宽大的旧校服下微微颤抖,像一片被风扯住的枯叶。她面前,是高她半头的张薇,还有张薇身边两个像影子般沉默却充满压迫感的女生。张薇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指尖捏着陈默刚刚被粗暴剪下的一缕头发,那缕头发在昏黄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栗色。
丑八怪,张薇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片刮过耳膜,头发剪了也遮不住这张脸。她随意地把那缕头发丢在地上,崭新的皮鞋尖碾上去,来回搓了搓。
陈默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攥紧的拳头,指节绷得死白,像要捏碎自己的骨头。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哑巴了张薇嗤笑一声,下巴朝教室角落一扬。那里,不知何时放着一个半旧的塑料水桶,浑浊的水面反射着破碎的窗影。一个女生立刻走过去,粗暴地提起那桶水,浑浊的水晃荡着,泼洒出来,在地上留下几道深色的印痕。
听说你脑子不清醒,张薇的声音甜腻得像裹了毒药的糖,帮你洗洗。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连一丝呜咽都被冻结在胸腔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女生用力抓住陈默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刹那间,我瞥见了陈默的脸。那双总是安静地看着习题册、偶尔会对我露出羞涩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蓄满了泪水,却没有落下。她的嘴唇被咬破了,渗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下一秒,巨大的力量按着她的后颈,她的脸被狠狠地、整个地按进了浑浊的水桶里!
咕噜噜——咕噜噜——
沉闷的气泡声骤然在死寂的教室里炸开,像溺水者绝望的呼救。陈默的身体猛地绷直,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细瘦的胳膊徒劳地在空中抓挠,双腿剧烈地蹬踹,踢在桶壁上,发出沉闷而杂乱的咚、咚声。水花激烈地溅出来,打湿了周围的地面。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凌迟我的神经。张薇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嘴角那抹残酷的笑意加深了。另外两个女生则冷漠地堵住了门口可能的视线。陈默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水面翻腾的气泡变得稀少而微弱。
行了。张薇终于懒洋洋地开口,像在叫停一场乏味的游戏。
抓着陈默头发的女生猛地将她拽离水桶。
咳!咳咳咳——呕——
陈默瘫软在地上,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她蜷缩着,剧烈地呛咳、干呕,水顺着她湿透的头发、脸颊不断往下淌,在地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抽噎,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湿透的校服紧贴着她瘦骨嶙峋的背脊,勾勒出令人心碎的脆弱弧度。
张薇蹲下身,凑近陈默的耳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毒蛇吐信般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管好你的嘴,陈默。再有下次,就不是喝点水这么简单了。你那个……在城南菜市场摆摊的老妈,对吧她伸出手,用指尖,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近乎怜爱的力道,轻轻拂开粘在陈默惨白脸颊上的一绺湿发。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剧烈的颤抖都停止了。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空洞绝望的眼睛,此刻被一种巨大的、纯粹的恐惧瞬间填满,瞳孔急剧收缩。她死死地盯着张薇,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压抑着濒死的呜咽。那眼神里的恐惧,比刚才被按进水底时还要深重百倍。
张薇满意地站起身,掏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仿佛刚才碰触了什么肮脏的东西。走。她轻飘飘地命令,带着两个跟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渐渐远去。
死寂重新笼罩。只剩下陈默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窗帘后面,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冰冷的泪水无声地爬了满脸,和冷汗混在一起。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浑身冰冷,仿佛刚才被按进水桶里的人是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我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惊动某种可怕的怪物,将我也拖入那冰冷的绝望之中。
沉重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确认外面真的再无动静,我才像一滩烂泥般,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我蜷缩在窗帘的阴影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灼烧着冰冷的脸颊。喉咙深处堵着硬块,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我几乎要呕吐出来。
窗外,最后一缕残阳被厚重的灰云吞噬,天空彻底暗沉下来。教室没有开灯,桌椅的轮廓在昏暗中模糊成一片片沉默的暗影,像一个个无声的、冷漠的见证者。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陈默头发被剪断后的气味,还有那桶污水中散出的、若有若无的腥气。这气息混合着陈默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几乎让我窒息。
我不敢出去。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将我死死钉在原地。出去说什么做什么我能对抗张薇吗那句阴冷的城南菜市场摆摊的老妈像冰锥一样反复扎进我的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抽泣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我屏住呼吸,透过那道缝隙,看到陈默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站起来。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校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水。她低着头,没有朝窗帘这边看一眼,甚至没有试图整理一下自己,就那么踉踉跄跄地,像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破败木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挪出了教室的门。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瘫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窗帘厚重的阴影将我完全吞噬。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渐起的风声呜呜地刮过。陈默残留的水渍在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印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我盯着那片水渍,仿佛能从中看到陈默被按进水桶时绝望挣扎的倒影。胃里的翻滚感再次猛烈袭来,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寂静像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我的口鼻。
3
遗恨未了
陈默的座位空了三天。
空荡荡的桌椅像教室中央一个突兀的缺口,无声地昭示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暴行。每一次走进教室,我的目光都无法控制地滑向那个位置,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张薇她们依旧活跃,谈笑风生,仿佛那个黄昏的教室角落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偶尔,当我的视线不经意间与张薇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对上时,她会微微挑起眉毛,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针,刺得我立刻低下头,心脏狂跳,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没有人提起陈默。老师也只是在点名时略作停顿,平淡地说了句陈默同学请假了。课间喧嚣依旧,仿佛那个位置从来就是空的。只有我知道那片空白意味着什么。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旋涡,吞噬着我的勇气,将我向更深的沉默里拖拽。每一次路过那个空位,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我甚至不敢去想象陈默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城南菜市场……那几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
第四天下午,班主任的声音低沉地宣布了那个消息。他的目光扫过全班,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最终落在了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像是错觉。陈默同学……因家庭原因,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她走得比较急,有些个人物品还留在教室储物柜里。林小雨,他直接点了我的名字,你跟她关系比较好,下午放学后,麻烦你帮忙整理一下她的柜子,清理掉不要的东西,把可能有用的书本……送到传达室吧,看看她家人会不会来取。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块石头直直坠入深渊。教室里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的骚动,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我感觉脸颊火烧火燎,只能死死盯着桌面粗糙的木纹,指甲掐进掌心。张薇的位置就在斜前方,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投来的、带着玩味和一丝嘲弄的视线,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我的后颈。
好……好的,老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放学铃声像刺耳的警报。人群迫不及待地涌出教室,喧闹声迅速远去。我磨蹭着,故意把书本收得很慢,直到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夕阳的光线再次斜斜地照射进来,给桌椅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沉甸甸的死寂。
我走到教室后方角落那排铁灰色的储物柜前。陈默的柜子在第二排最靠里的位置。柜门紧闭,挂着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挂锁。钥匙孔旁边,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默字,是她刚入学时用圆规尖偷偷刻下的。我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个刻痕,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
钥匙是班主任给我的,带着他掌心的微温。我将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锁开了。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柜子里的东西很少,显得异常空旷。几本旧课本整齐地码放在下层,书脊磨损得厉害。上层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边角有些磨损卷起。最引人注目的是封面中央,扣着一个银色的、小巧的蝴蝶形锁扣。蝴蝶的翅膀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很久的颜料,又像别的什么。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几乎没有犹豫,我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将那本带锁的日记本拿了出来。它比想象中要沉一点,封面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底。那个小小的银色蝴蝶锁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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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个锁扣,鬼使神差地,伸出指尖,尝试着拨动那纤细的蝴蝶翅膀。一下,两下……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蝴蝶的腹部,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按钮。就在我准备放弃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弹开声。
蝴蝶锁扣精巧的结构松动了,翅膀微微张开。我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锁扣……竟然不是摆设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身体。陈默……她设了密码可我怎么会……怎么会……
一个模糊的日期毫无征兆地跳进脑海——初一开学报到那天,在教学楼前那棵老槐树下,我们第一次怯生生地互相打招呼的日子。一个极其平凡、却又似乎带着某种起点意义的数字。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也无法平息那股灼热。手指因为紧张而僵硬,几乎不听使唤。我笨拙地转动着蝴蝶锁扣下方那三个细小的、刻着数字的滚轮。
第一个数字……第二个……第三个……
当最后一个数字艰难地对准刻线,我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拨开那只银色蝴蝶的翅膀。
啪嗒。
锁扣应声弹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混杂在旧纸张的气息里扑面而来——是陈旧的血腥味混合着淡淡的墨水味。我猛地翻开硬壳封面。
扉页上,只有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迹,笔触因用力而深深嵌入纸页:
**我恨林小雨,她明明可以救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寒。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我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撞在同样冰冷的储物柜门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日记本脱手滑落,摊开在地上,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灵魂。
恨……她恨我……
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整个世界,尖锐得刺穿耳膜。视线模糊一片,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汹涌而下,砸在摊开的日记本上,晕开深色的水痕。喉咙里堵着硬块,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剧烈的痉挛和撕裂般的痛楚。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我蜷缩起身体,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明明可以救我……
这句话像淬毒的匕首,一遍遍在我混乱的脑海中回响、穿刺。每一个字都带着陈默最后时刻那被按入污水中绝望的眼神,带着她蜷缩在地板上剧烈呛咳的颤抖,带着她看向张薇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啊,我明明可以!我就在那里!躲在可笑的窗帘后面,像一只懦弱的老鼠!眼睁睁看着,听着,然后……什么也没做!
巨大的羞耻感和毁灭性的自责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碾碎。我蜷缩在冰冷的储物柜角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地板粗糙的颗粒摩擦着手臂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撕裂般的万分之一。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肉体疼痛来转移那几乎要将我灵魂撕裂的悔恨。原来最深的伤害,并非来自直接的暴力,而是来自信任之人沉默的转身。那扇紧闭的储物柜门,无声地嘲讽着我自以为是的安全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颤抖才稍微平复一些。刺耳的耳鸣减弱了,只剩下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耳膜。眼泪还在无声地流淌,视线模糊不清。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到摊在地上的日记本边缘。冰凉的纸页。
我该合上它吗当做什么也没看见让这本承载着恨意和绝望的日记,连同那个空荡荡的储物柜,一起被彻底清空、遗忘
不。
一个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沉默,不能再躲藏。陈默的恨像一把火,烧毁了我最后一点龟缩的壳。哪怕为了那句恨,我也必须做点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撑起发软的身体。我捡起那本沉重的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滚烫的、会灼伤人的秘密。然后,我迈开脚步,不再看那个空荡的储物柜一眼,径直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脚步起初有些虚浮踉跄,但很快变得急促而坚定,朝着走廊尽头——校长室的方向走去。怀里的日记本硬硬的边角硌着我的肋骨,那行字带来的灼痛感却奇异地在支撑着我。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指向深渊的微弱火种。
4
真相难言
校长室厚重的木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奇特气味。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张校长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沉稳。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露出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温和。
林小雨同学有事吗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我站在距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抱着那本深蓝色日记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指尖冰凉。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声似乎在整个安静的房间里回响。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空气沉重地压下来。
别紧张,慢慢说。张校长放下手中的钢笔,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他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日记本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平静的、带着权威的姿态,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一路积蓄的孤勇。恐惧再次悄然滋生。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
校……校长……是关于陈默……陈默退学的事……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禁忌的力量,让校长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张校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一闪,但表情依旧维持着平静。
陈默同学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个普通的名字,她是因为家庭原因,主动申请退学的。手续已经办完了。你有什么问题吗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紧紧抱着的日记本,带着无声的询问。
不是的!一股强烈的冲动让我猛地提高了声音,连我自己都被这音量吓了一跳。我向前一步,几乎是踉跄着,将怀里那本沉重的日记本砰地一声放在了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深蓝色的封面和那个小小的银色蝴蝶锁扣在灯光下异常显眼。
她……她是被逼的!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指向那个名字,是被张薇……还有另外几个人!她们……她们一直在欺负陈默!剪她的头发……把她……把她的头按进水桶里!威胁她……威胁她妈妈在城南菜市场……
我语无伦次,巨大的情绪冲击下,话语混乱地倾泻而出,试图还原那个黄昏教室角落里令人窒息的暴行,每一个细节都像再次经历,让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发抖。
张校长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没有打断我,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那种惯常的温和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深的、混合着凝重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其轻微的笃笃声。当我提到城南菜市场时,他敲击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终于,在我混乱的控诉告一段落,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时,张校长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像一堵无形的墙压了过来。
林小雨同学,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你说的这些……都是非常严重的指控。有证据吗他的目光直视着我,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你亲眼看见了当时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告老师
我……
那句亲眼看见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我所有的勇气。我的脸涨得通红,羞愧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心虚的颤抖,我……我当时……很害怕……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本摊开的日记本上,陈默那句我恨林小雨,她明明可以救我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视线。
害怕张校长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嫌恶的谨慎,轻轻拈起日记本的一角,翻动了几页。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字迹,尤其在看到那句恨意满满的控诉时,他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他合上了日记本,将它推回到我面前。
同学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女孩子之间,有时候情绪激动,在日记里写一些过激的话,发泄一下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白光,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这不能作为指控他人实施严重霸凌行为的直接证据。我们需要的是客观事实,是人证物证,而不是主观情绪化的文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语重心长,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距离感:林小雨同学,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陈默同学退学,作为她的朋友,你感到难过和不舍,这是正常的。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因为个人的情绪,就捕风捉影,甚至诬陷其他同学。这对学校的声誉,对张薇同学的个人声誉,都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诬陷这个词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几乎是喊了出来,我没有诬陷!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桶水!她挣扎的声音!张薇威胁她妈妈的话!我都听见了!都看见了!日记……日记里……
够了!张校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我的声音。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严厉地逼视着我。办公室里那股混合着旧书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也变得尖锐起来。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说你看见了,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制止为什么不立刻报告现在人走了,你拿着一本充满主观情绪的日记本,单方面指控其他同学这符合程序吗合乎情理吗
他的质问像冰冷的箭矢,每一支都精准地射中我最深的羞耻和懦弱。我的身体晃了晃,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张校长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但那种疏离感却更加明显。他重新坐回椅子里,手指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
这样吧,他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平稳,这件事,学校会调查的。你反映的情况,我们会记录在案。但请记住,林小雨同学,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更不要传播这些未经证实的信息。这既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其他同学负责。至于陈默同学,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上那本日记,她的物品,你按之前说的,清理好送到传达室。至于这本日记……属于她的个人隐私,如何处理,你自己考虑。但我不建议保留,更不建议扩散里面的内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二次伤害。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伸出手,指尖冰凉,拿起桌上那本沉重的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又像是抱着一个滚烫的、即将爆炸的炸弹。我转过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后,传来张校长重新拿起钢笔在文件上签字的细微沙沙声,平静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斥着旧书、消毒水和冰冷权威的空间。
走廊里空无一人,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怀里的日记本硬壳封面硌得胸口生疼。校长最后那句会调查像一句飘渺的安慰,轻飘飘地悬在空中,没有任何分量。他推眼镜时那瞬间的回避,提起城南菜市场时那微妙的停顿,还有那句对张薇同学声誉的影响……所有的细节,像冰冷的拼图碎片,在我混乱的脑海中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残酷而清晰的图景。
原来沉默的,从来不止是我。
调查记录在案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苦涩的咸味。冰冷的绝望像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5
诅咒之始
几天后,关于张薇的处理结果以一种极其低调、却又无法忽视的方式传开了。
课间操后的广播里,教导主任那毫无波澜的声音透过劣质的扩音器传遍整个操场:……鉴于高三(二)班张薇同学,近期在同学交往中存在一些不当言行,经学校研究,并充分尊重家长意见,决定给予张薇同学记过处分一次。同时,为帮助该同学更好地反思和成长,现安排其转学至市第七中学继续学业。希望全体同学引以为戒……
操场上一片寂静。阳光刺眼,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周围的同学脸上表情各异,惊讶、疑惑、了然、漠然……像一幅无声的浮世绘。我站在队伍里,感觉不到丝毫热度,只有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记过转学而且是转到升学率同样不低、环境更好的七中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送她去一个更舒适的新起点!那句轻飘飘的尊重家长意见,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彻底捅破了最后一丝幻想。调查呵……原来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给所有人一个心照不宣的交代。
广播结束,人群开始松动。我低着头,随着人流机械地往教学楼走,只想尽快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我踏上教学楼台阶时,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从旁边闪了出来,正好挡在我的面前。熟悉的、带着一丝甜腻的香水味钻入鼻腔。
是张薇。
她换下了校服,穿着一身崭新的、裁剪精致的浅色连衣裙,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甚至还化着淡妆,整个人容光焕发,与几天前那个在阴暗角落里施暴的形象判若两人。她脸上挂着轻松愉悦的笑容,那笑容明媚得刺眼,眼神却像淬了冰,直直地钉在我脸上。
周围的同学下意识地绕开我们,形成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窃窃私语声低低地响起。
张薇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目光像在评估一件廉价的商品。然后,她上前一步,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耳廓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啧,林小雨……真没想到,你这只缩在壳里的小老鼠,也有敢探头的时候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像冰珠子落在盘子里,可惜啊,爪子太软,挠不破的。
她顿了顿,欣赏着我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她的红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垂,吐出的字句却冰冷刺骨:
记着我的话:下一个……就是你。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侮辱性的轻慢。然后,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踩着崭新的小皮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几个跟班簇拥下,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在教学楼前,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了后车门。
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石像。张薇最后那句下一个就是你像魔咒般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钩刺,拖拽着我坠向无底深渊。阳光炽烈,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周围投来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探究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涌上的尖叫和崩溃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是唯一能证明我还活着的信号。她走了,带着轻描淡写的处分和志得意满的笑容,像拂去一粒灰尘般轻松。而她留下的诅咒,却像毒藤的种子,深深扎进了我脚下的土壤。
6
隐秘的真相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教室。午休时间,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风扇在头顶徒劳地转动,发出单调的嗡嗡声,搅动着沉闷燥热的空气。我跌跌撞撞地冲到教室后方,那个角落里的储物柜再次矗立在眼前,像一个沉默的墓碑。
钥匙还在口袋里。我颤抖着掏出它,插进陈默柜子的锁孔,用力拧开。
咔哒。
柜门弹开。里面只剩下几本被遗忘的旧课本,孤零零地躺在角落,上面落了一层薄灰。我伸手进去,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柜壁,还有课本粗糙的封面。就在我准备把书拿出来时,指尖在柜子最内侧靠上的角落里,意外地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正的物体。
我愣了一下,俯下身,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看去。那里,紧贴着柜壁的顶部角落,竟然用一小块透明胶带,粘着一本薄薄的、不起眼的册子!它被巧妙地藏在柜子顶板的阴影里,如果不是刻意摸索,根本发现不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深蓝色的封面,那小小的银色蝴蝶锁扣!是陈默的日记本!校长室里那本……是另一本还是……我慌乱地拿出怀里那本——是的,封面一模一样!这本被藏起来的……是续本还是……
巨大的疑惑和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我小心翼翼地撕下那小块胶带,将那本同样深蓝色、带着银色蝴蝶锁扣的薄册子取了出来。它比之前那本明显薄很多,封面也有些陈旧。
7
彩虹尽头
我抱着两本日记,逃也似的离开了空荡的教室,躲进了教学楼最偏僻、几乎废弃不用的顶层女厕。隔间门栓落下,世界被暂时隔绝。只有水管偶尔滴水的嗒、嗒声,在死寂中空洞地回响。霉味和消毒水残留的气味混合着,令人窒息。
我背靠着冰冷的隔板滑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两本日记。犹豫片刻,我还是拿出了那本新发现的薄册子。它没有上锁。我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勇气,翻开了封面。
前面几页是空的。我的手指快速而颤抖地翻动着,直到接近最后。
终于,在倒数第二页,出现了字迹。
不再是那种用力刻入纸页的、充满恨意的笔触。而是另一种……虚弱、漂浮、断断续续的线条,墨水似乎也淡了许多,像随时会消散。
**5月17日,阴。**
药片好像没用了……头好沉……眼前总是有黑点晃……她们说……说妈妈今天又被市场管理处的人找麻烦了……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5月20日,雨。**
柜子里的面包发霉了……不敢去食堂……小雨……今天在走廊看见她了……她低着头,走得好快……像在躲什么……她是不是……也怕了呵……
字迹在这里中断了,留下大片的空白。我的心被揪紧了。
翻过一页,是最后一页。
上面的字迹更加潦草、虚弱,几乎难以辨认,墨水洇开了一点,像被水打湿过:
**6月3日。**
痛……全身都痛……像要散架了……但……但是……
这一行字下面,空了一大段。然后,在纸页的最底端,几乎贴着页脚的地方,用尽力气写下了最后几行字。那笔迹虽然依旧颤抖,却透出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的清晰:
**……今天……终于放晴了。**
**……下午……西边的天上……有彩虹。**
**……好大……好漂亮……**
**……七种颜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雨……**
**……可惜……你没看见。**
最后那个句号,画得很圆,很用力,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
可惜……你没看见。
我的视线死死地钉在这最后几个字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倒流。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时间、空间、意识……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抽离、扭曲、粉碎。
8
暴雨中的撕裂
轰隆——!
窗外,毫无征兆地,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沉闷的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劈开大地的炸雷!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废弃厕所里猛烈回荡,震得隔板都在嗡嗡作响。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时,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布满灰尘的窄小窗户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疯狂拍打。窗外,瞬间被一片灰白色的、翻腾的雨幕吞噬。天光被彻底遮蔽,隔间里陷入一片昏暗。
我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隔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怀里,那两本日记本沉沉地压着。张薇得意离去的背影,校长镜片后冷漠的审视,陈默日记里绝望的控诉和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可惜你没看见……所有的画面、声音、情绪,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碰撞、炸裂!
下一个……就是你。
可惜……你没看见。
调查记录在案
城南菜市场……
无数个声音在颅内尖叫、撕扯!像无数把钝刀在搅动!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却被窗外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鼻涕和嘴角咬破的血腥味,糊满了整张脸。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让我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懦弱的是我!袖手旁观的是我!承受恨意的是我!被诅咒的也是我!而陈默……她在最后……在那无边无际的痛苦和黑暗里……看到的……竟然是彩虹她竟然……还在遗憾……我没看见
这巨大的荒谬和尖锐的讽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比张薇的暴力更痛!比校长的冷漠更冷!比那句我恨你更让人绝望!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怀里那两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尤其是那本薄的,摊开着最后那一页——可惜你没看见。
窗外的暴雨像是愤怒的鼓点,敲打着整个世界,也敲打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那密密麻麻的雨声,那灰白翻腾的雨幕,那被彻底遮蔽的天空……哪里有什么彩虹只有这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的倾盆大雨!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一种毁灭的冲动像岩浆般喷涌而出!这承载着恨意、痛苦、绝望,还有那最后荒诞遗憾的东西!这被当成证据却一文不值的东西!这见证了所有沉默、懦弱、不公和背叛的东西!
它不该存在!
9
恨意成灰
我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抓住那本摊开的薄日记,抓住那写着可惜你没看见的一页!
嘶啦——!
清脆而刺耳的撕裂声在狭小的隔间里响起,压过了窗外的雨声!脆弱的纸张在暴力的撕扯下瞬间裂开!
不够!远远不够!
疯狂的念头支配了我。我双手抓住那本薄日记,不顾一切地撕扯!深蓝色的封面被蛮力扯开!脆弱的纸页在指间发出痛苦的呻吟,被狠狠撕成两半、四半、无数碎片!
嘶啦!嘶啦!嘶啦——!
破碎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节奏。我抓起那本厚日记,那个写着我恨林小雨的硬壳本!恨恨吧!那就恨得更彻底一些!带着锁的硬壳封面被我用膝盖狠狠顶住,双手抓住内页,发疯般地向两边猛扯!装订线崩断!纸张被狂暴地撕裂!那个银色的蝴蝶锁扣在混乱中被扯脱,叮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弹跳了几下,静止不动了,翅膀折断了一只。
碎片!我要它变成碎片!
我跪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双手疯狂地撕扯、揉搓!坚硬的硬壳封面被掰弯、扭曲!写着恨意的纸页,写着可惜的纸页,那些记录着痛苦、绝望、威胁的纸页……所有的一切!都在我手中被彻底撕碎、揉烂!变成一团团、一片片无法辨认的废纸!
碎纸像肮脏的雪片,在我周围疯狂飞舞、飘落,沾上泪水、汗水和嘴角的血迹,一片狼藉地覆盖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那个断翅的银色蝴蝶锁扣,静静地躺在碎纸堆里,反射着隔间顶灯惨白的光。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倾泻着,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扭曲了外面灰暗的世界。隔间里,只有我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和外面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
我瘫坐在这一地狼藉的碎片中央,精疲力竭。脸上的泪痕半干,混合着污迹。身体不再颤抖,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和冰冷。指尖传来阵阵刺痛,是被纸张边缘划破的细小伤口。
目光空洞地扫过满地狼藉的纸片。那些承载过血泪和绝望的文字,如今都成了无法拼凑的残骸。最后,我的视线落在脚边一小片沾着暗红色印记的纸片上——那是从厚日记上撕下来的,依稀还能辨认出半个恨字的偏旁。
恨
我的目光缓缓移开,越过满地碎片,投向那扇被狂暴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窗户。外面,只有一片翻滚的、无边无际的灰白水幕,沉重地笼罩着整个世界。天空被彻底吞噬,没有光,没有色彩,更没有……彩虹。
只有雨。
冰冷的、永不停歇的、震耳欲聋的暴雨。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沾着纸屑和淡淡血痕的掌心。那冰冷麻木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本日记一同被撕碎了,又有什么东西,在满地狼藉和窗外无尽的雨声中,无声地、缓缓地沉淀下来,坚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