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重生了,回到了与白素贞初遇的那一年。前世,她为报恩嫁给我,却让我经历惊吓、牢狱、甚至死亡。
——吓死我的,是她的原形;
——囚禁我的,是法海的佛钵;
——最终逼我出家的,是这人妖殊途的孽缘。
这一世,我早早避开断桥,在保和堂潜心行医。
可她竟主动找上门来,白衣胜雪,眼含秋水:许相公,为何躲我
我攥紧袖中的雄黄粉,声音发冷:白姑娘,你的恩情,我还不起。
她不知道——
我死过一次,才明白最毒的并非蛇牙,而是那温柔刀。
1
许仙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窗外晨曦微露,远处传来更夫敲响五更的梆子声。他颤抖着抬起双手,那是一双年轻、没有茧子的手——这不是他被关在金山寺诵经念佛时那双枯槁的手。
我...重生了许仙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踉跄着下床,铜镜中映出一张二十出头的清秀面孔,正是他初到杭州城时的模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在断桥与白素贞相遇,结为夫妻,发现她是蛇妖后被吓死,被救活后又被法海抓走,最终被迫出家...每一幕都清晰得仿佛昨日。
这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许仙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推开窗户,西湖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断桥像一道伤疤横亘在水面上。前世就是在那里,他的命运被彻底改变。许仙猛地关上窗户,仿佛那景色会灼伤他的眼睛。
汉文,该去药铺了!姐姐许娇容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许仙深吸一口气,换上那件熟悉的青色长衫。这一世,他决定只做一个平凡的郎中,远离所有与白蛇有关的因果。
与此同时,西湖深处的水府中,白素贞正对着铜镜梳妆,青儿在一旁叽叽喳喳:姐姐,今日就是恩人转世该出现的时候了,咱们快去断桥等着吧!
白素贞抿嘴一笑:急什么,缘分自有天定。但手中的玉梳却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我都想好怎么逗他玩了!青儿变回原形,一条小青蛇欢快地在水晶柱上缠绕,我要唱那首新学的《采莲曲》,保管让他听得神魂颠倒!
白素贞轻敲她的脑袋:不许胡闹,报恩是庄重之事。
两妖化作人形来到断桥,从清晨等到日暮,却始终不见许仙踪影。
奇怪,明明算准了今日他会经过这里的。白素贞蹙眉,手中掐算着天机。
青儿已经无聊地坐在桥栏上晃着双腿:姐姐,要不我去城里找找说不定他走别的路了。
白素贞摇头:不可莽撞,再等等。
又等了两个时辰,青儿终于按捺不住:哎呀,等得我嗓子都痒了,本来准备好好唱一曲的!她清了清嗓子,刚唱出半句荷叶罗裙一色裁——,就被白素贞一个法诀封住了嘴。
再胡闹就回水府去。白素贞难得严肃。
青儿委屈地扁扁嘴,化回小蛇钻进了白素贞的袖中。
第二日,两妖变换了装束,装作大家闺秀带着丫鬟在断桥附近徘徊。白素贞甚至暗中施法下了一场小雨,希望能重现前世借伞定情的场景。然而直到雨停,许仙依然没有出现。
姐姐,恩人该不会生病了吧青儿担忧地问。
白素贞掐指一算,脸色微变:奇怪,天机显示他就在城中,却为何...
第三天,她们决定扩大寻找范围。青儿变作渔家女,挨个询问西湖上的船夫。
老伯,可曾见过一位叫许仙的年轻大夫青儿拦住一位须发花白的艄公。
老艄公想了想:许大夫啊,保和堂的嘛!前日还坐我的船去对岸采药哩!
青儿眼睛一亮:那昨日和今日呢
说来也怪,老艄公挠头,往常许大夫三日必来一次,这两日却不见人影。今早我特意划船去他常去的芦苇荡等着,也没等着。
青儿谢过老艄公,回去禀报白素贞。两妖又找到钱塘江边的几位船夫打听,得到的回答竟出奇一致——许仙突然改变了所有惯常路线,仿佛刻意在躲避什么。
莫非他知道我们要来青儿疑惑地问。
白素贞沉思良久:不可能,此事只有你我知道。她咬了咬唇,明日我们直接去保和堂。
而此时,许仙正在药铺后院熬制一种特殊药膏。他将雄黄、艾叶等驱蛇药材研磨成粉,混入香油,制成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膏涂在手腕和脖颈处。
汉文,你这两日怎么总绕远路回家许娇容一边捣药一边问。
许仙头也不抬:近日西湖游人太多,清净处药材反而丰富。
许娇容不疑有他,继续道:对了,今早李媒婆来说,西街陈家的闺女...
姐姐,许仙打断她,我现在无心婚嫁,只想专心医术。
许娇容叹了口气:你都二十有三了...
许仙笑了笑,不接话茬。前世他就是在这个年纪遇见了白素贞,从此命运急转直下。这一世,他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要重蹈覆辙。
夜深人静时,许仙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梦见白素贞和小青站在他的床前,正要对他施法。惊醒后,他立刻检查了门窗上贴的符咒——那是他从一位游方道士那里重金求来的驱妖符。
看来她们已经开始找我了...许仙喃喃自语,额头渗出冷汗。他决定明天起连药铺也不去了,就在家中研读医书。
窗外,一片青色的蛇鳞悄然飘落,又被夜风卷走,无声无息。
2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保和堂药铺,白素贞和青儿化作一对寻常姐妹站在街角。青儿踮着脚张望:姐姐,我们直接进去不就好了
白素贞轻摇团扇:不可莽撞,先看看情况。
药铺门板卸下,出来的却不是许仙,而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青儿瞪大眼睛:咦恩人怎么变成女的了
那是他姐姐许娇容。白素贞掐指一算,奇怪,许仙明明在城中,为何...
这时,街对面卖豆腐的王婆挎着篮子走来:许娘子,你弟弟今日又不出诊啊
许娇容叹气:汉文染了风寒,在家歇着呢。
青儿一听就要冲出去,被白素贞一把拽住。姐姐!青儿急得跺脚,恩人生病了,我们正好...
白素贞捂住她的嘴,拖到巷子深处才松开:你这急性子!我们这样贸然上门,岂不惹人怀疑
那怎么办嘛!青儿撅着嘴,我都三天没唱歌了,嗓子痒得很!
白素贞眼波一转:有了,我们扮作求医的...
不行不行!青儿连连摆手,上次扮老婆婆被你骂,扮大小姐又被你训,这次又要挨骂!
白素贞被她逗笑了:这次我们扮母女。
啊青儿瞪圆眼睛,我当你女儿
怎么,嫌我老白素贞作势要拧她耳朵。
青儿笑嘻嘻地躲开:不敢不敢!白娘娘青春永驻!
与此同时,许仙正在自家后院翻晒药材。他故意把雄黄粉撒在院墙四周,又挂上几串大蒜。许娇容回来看到,惊讶道:汉文,你这是做什么
近来蛇鼠多,防一防。许仙头也不抬。
许娇容皱眉:可这味道...
姐姐忍几日就好。许仙语气坚决。
许娇容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进屋了。许仙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今早故意装病,就是算准了白素贞会去药铺寻他。
果然,午后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娘子扶着一位老妇人来到保和堂。大夫,我娘头疼得厉害...小娘子声音带着哭腔。
许娇容连忙让她们进来。老妇人帷帽遮面,坐下时却精神矍铄:老身这头疼病啊,非得年轻俊俏的许大夫看才好...
许娇容尴尬道:家弟染病在家...
那我们改日再来。老妇人突然站起身,拉着小娘子就走。许娇容愣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巷子里,青儿扯下伪装:姐姐!你干嘛突然拉我走
白素贞脸色凝重:药铺里全是雄黄味,还有驱妖符...他果然在防着我们。
青儿瞪大眼睛:恩人知道我们是...
嘘...白素贞环顾四周,我们先回水府从长计议。
夜色降临,许仙确认院门紧锁后,才敢点灯看书。突然,一阵清越的歌声从远处飘来: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许仙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这正是前世青儿最爱唱的曲子!他冲到窗前,只见月光下,一个青衣少女站在隔壁屋顶,正对着他家方向放声高歌。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许仙急忙关上窗户,心跳如鼓。这分明是青儿在引他出去!他咬咬牙,抓起一把雄黄粉撒在窗缝处。
歌声戛然而止,接着是哎哟一声痛呼。许仙透过窗缝偷看,只见白素贞不知何时出现,正揪着青儿的耳朵:叫你胡闹!
姐姐轻点!青儿委屈巴巴,我就是试试嘛...
白素贞无奈地松开手:你这样会吓着他。
可我们找了三天都没见人影!青儿揉着耳朵,要不直接施法...
不行!白素贞严肃道,报恩要诚心诚意,用法术强求算什么
躲在窗后的许仙听到这番话,心中微动。前世白素贞确实从未强迫过他,一切都是他自愿...但想到后来的遭遇,他立刻硬起心肠,悄悄退到床榻边。
屋顶上,青儿突然抽了抽鼻子:姐姐,我闻到雄黄味更浓了!
白素贞神色一黯:他果然...罢了,我们走吧。
许仙等外面彻底没动静了,才长舒一口气躺下。可刚合眼,就听见瓦片轻响。他屏住呼吸,看见窗纸上映出一个窈窕身影。
许相公...白素贞的声音轻轻飘进来,妾身知道你在躲我。若你执意不见,我明日便离开杭州...
许仙死死咬住嘴唇不吭声。
只是...白素贞的声音带着哽咽,能否告诉我为何
许仙攥紧被角,额头沁出冷汗。窗外,一片白梅花瓣飘落进来,正好落在他手边。花瓣上隐约有字,他凑近一看,是用细如蚊足的笔迹写着:恩公若回心转意,将此花瓣置于水中。
许仙犹豫片刻,还是将花瓣塞进了枕下。
次日清晨,许仙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推开窗户,看见街坊们都在往西湖方向跑。
出什么事了他问一个匆匆跑过的邻居。
西湖上出现神迹了!邻居兴奋地说,水里开满了白梅花,现在全城人都去看了!
许仙心头一震——这定是白素贞的手笔!他强忍好奇,硬是没去凑这个热闹。晌午时分,许娇容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枝白梅:汉文,你看这花多稀奇,这个季节居然...
拿走!许仙突然厉声道,把许娇容吓了一跳。他急忙缓和语气:我...我闻不得花香。
许娇容疑惑地看着他,但还是把花拿了出去。许仙透过门缝,看见她把那枝白梅插在了院门外的瓶子里。
傍晚时分,药铺的小伙计慌慌张张跑来:许大夫,不好了!东街张员外家的小姐得了怪病,点名要您去看!
许仙心头警铃大作:什么症状
说是突然昏厥,浑身发冷,嘴里还念叨着...念叨着...小伙计支支吾吾。
念叨什么
念叨您的名字...
许仙冷笑一声,这伎俩也太明显了。你去回话,就说我病未愈,请他们另请高明。
小伙计为难地说:可是张员外说...说您若不去,就要砸了保和堂的招牌...
许仙脸色一变。这张员外是杭州一霸,前世就曾为难过他。思忖再三,他咬牙道:我去准备药箱。
路上,许仙特意绕到城隍庙,求了一道护身符贴身放着。来到张府,丫鬟引他径直来到闺房。纱帐低垂,隐约可见一位佳人卧于其中。
小姐,许大夫来了。丫鬟轻声道。
帐中传来虚弱的回应:有劳许大夫了...
这声音柔美动人,却让许仙如坠冰窟——分明是白素贞的声音!他强自镇定,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请小姐伸出手来,容在下把脉。
一只如玉皓腕从帐中伸出。许仙不敢直接触碰,取出一方丝帕覆在其上,这才搭上三指。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一怔——这分明是真实的病脉!
小姐何时起的症状许仙不由问道。
三日前...帐中人轻咳两声,在西湖边淋了雨...
许仙心中疑惑更深。若真是白素贞,怎会真的生病他犹豫片刻,轻轻掀开纱帐一角...
帐中躺着的确实是位绝色佳人,却并非白素贞!女子面色苍白,虚弱地睁开眼:许大夫...
许仙愕然——这竟是张员外家真正的千金!前世这位张小姐后来嫁给了杭州知府的儿子,与他并无交集。
小姐可是三日前在断桥附近淋雨受寒许仙一边诊脉一边问。
张小姐微微点头:那日...我看到一位白衣仙子站在湖面...
许仙手一抖,银针差点掉落。他定了定神,开了一剂驱寒汤药,嘱咐丫鬟如何煎服后,匆匆告辞。
走出张府大门,许仙长舒一口气。看来是他多心了,白素贞并未设计骗他。转过街角,一阵熟悉的清香飘来,许仙猛地抬头——
白素贞一袭白衣,静静地站在柳树下,眼中含泪:许相公,你终于肯出诊了。
许仙倒退两步,后背抵上墙壁:你...你对张小姐做了什么
我只是借她的病引你出来。白素贞上前一步,我发誓绝无害她之意,那脉象是...
够了!许仙厉声打断,你为达目的,连无辜之人都利用这就是你的报恩
白素贞脸色煞白:我...
姐姐!青儿突然从巷子另一端跑来,不好了,法海老秃驴往这边来了!
白素贞神色大变,一把抓住许仙的手:快走!
许仙还未来得及挣脱,眼前一花,已被带到一处陌生宅院。白素贞松开手,歉然道:情急之下冒犯了...
许仙惊魂未定,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我的别院。白素贞柔声道,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青儿在一旁插嘴:姐姐为了找你,特意在城里买了这处...
青儿!白素贞瞪了她一眼,转向许仙时又换上温柔神色,许相公,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要躲着我了吗
许仙看着眼前这对主仆,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深吸一口气:白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何苦执着
白素贞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白素贞脸色骤变,将许仙往屋内一推:青儿,带他走!
许仙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青儿拽着往后门跑去。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白素贞白衣飘飘,独自面对院墙上手持金钵的法海,背影决绝而孤独。
这一眼,让许仙心头某处突然刺痛了一下。
3
青儿拽着许仙的袖子一路狂奔,穿过几条幽暗的小巷后,终于在一处僻静的茶楼前停下。许仙甩开她的手,气息不稳地质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救你啊!青儿翻了个白眼,那老秃驴的金钵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仙冷笑:法海收妖,天经地义。
青儿闻言,俏脸顿时涨得通红:你!姐姐为了你...她突然住口,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不安全,跟我来。
许仙站着不动:我要回家。
回什么家!青儿急得跺脚,法海肯定派人盯着你家呢!她眼珠一转,突然压低声音,除非...你想看姐姐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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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心头一震。前世白素贞为救他与法海斗法的场景浮现在眼前——白衣染血,长剑折断...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些画面:她...不会有事吧
青儿看出他的动摇,趁机拉住他的衣袖:想知道就跟我来!
许仙鬼使神差地跟着青儿来到西湖边一处隐蔽的码头。青儿从怀中掏出一枚青色鳞片,轻轻投入水中。湖水立刻泛起涟漪,一条小舟无风自动地漂到岸边。
上来!青儿跳上船,向许仙伸出手。
许仙犹豫片刻,还是踏上了小舟。船刚离岸,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座水晶宫殿前。殿门上方白府二字熠熠生辉。
这是...许仙惊讶地环顾四周。
姐姐的水府啊!青儿得意地说,凡人能进来的可没几个!
殿内陈设雅致,与人间富贵人家无异,只是处处点缀着珍珠、珊瑚等水族珍宝。青儿引许仙来到偏厅: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姐姐...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大开,白素贞踉跄着冲了进来,白衣上沾着点点血迹。她看到许仙,明显一怔:你怎么...
姐姐!青儿惊呼着上前扶住她,你受伤了
白素贞勉强站稳,轻声道:不碍事,只是被金钵的余波扫到...她转向许仙,眼中带着歉意,许相公,实在对不住,把你卷进来...
许仙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某处突然软了下来:你...先疗伤要紧。
白素贞微微一笑,突然身子一晃,向前栽倒。许仙下意识上前一步,恰好将她接在怀中。温香软玉入怀,他却只感到一阵冰凉——白素贞的体温明显低于常人。
快!把她扶到寒玉床上!青儿急道。
两人将白素贞安置在内室的寒玉床上。许仙习惯性地搭上她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这脉象古怪至极,时有时无,完全不像活人...
别费劲了,青儿在一旁说,姐姐是千年修行的蛇仙,脉象自然与凡人不同。
许仙收回手:她需要什么药
青儿神秘一笑:药姐姐需要的是这个...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莹润的明珠,这是她修炼的内丹,方才情急之下吐出来护体,现在得放回去。
许仙看着青儿将明珠放入白素贞口中,不由得后退一步。虽然前世已知她们是蛇妖,但亲眼见到这等妖异之事,还是让他脊背发凉。
怕了青儿斜眼看他,姐姐为了救你,连内丹都...
青儿!白素贞突然睁开眼,虚弱地喝止,不得无礼。
许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恐惧:白姑娘,多谢相救。但你我人妖殊途,还是...
我知道。白素贞挣扎着坐起,你一直在躲我。她直视许仙的眼睛,可否告诉我为什么
许仙避开她的目光:我...只是想过平凡人的生活。
白素贞苦笑:仅此而已
内室突然安静下来。青儿左看看右看看,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许相公,白素贞轻声道,你似乎...对我很了解
许仙心跳加速,强作镇定:白姑娘说笑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是来报恩的,白素贞缓缓道,甚至知道法海会来找我...她突然伸手握住许仙的手腕,你究竟是谁
许仙想挣脱,却发现她力气大得惊人。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我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许仙!
话一出口,许仙就后悔了。白素贞如遭雷击,松开手踉跄后退: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许仙索性全盘托出:我知道你是千年白蛇,为报一千七百年前的救命之恩而来。我知道你会用妖术帮我开药铺,会在我发现真相时把我吓死,会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而我,会被迫出家,孤独终老!
白素贞脸色惨白如纸:你...你怎么会...
因为我经历过!许仙近乎咆哮,前世的我愚蠢地接受了你的恩情,结果...
他猛地住口,因为白素贞已经泪流满面。那些泪水落在地上,竟化作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原来如此...白素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难怪你避我如蛇蝎。
许仙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莫名刺痛。前世种种在脑海中闪回——白素贞为他盗仙草、水漫金山...那些不顾一切的付出,确实发自真心。
白姑娘,他语气软了下来,我并非不知感恩。只是...你的报恩方式,会给我们都带来灾祸。
白素贞沉默良久,突然抬头:若我换一种方式呢
什么
若我不再用法术助你,不再干涉你的生活,白素贞眼中闪着希望的光,只以凡人身份默默守护,可好
许仙愣住了。前世的白素贞从未提出过这样的可能。他迟疑道:但法海...
我会小心避开他。白素贞急切地说,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前世的过错。
许仙内心激烈斗争。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看着白素贞恳切的眼神,他却说不出狠话。
我...需要考虑。最终他这样回答。
白素贞眼中光彩重现:当然!我可以等...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青儿的尖叫:姐姐!不好了!法海找到水府入口了!
白素贞脸色大变,一把拉起许仙:快走!
去哪里
送你回人间!白素贞拽着他冲出内室。整个水府已经开始震动,水晶墙壁出现裂纹。
青儿慌张地跑来:姐姐,那秃驴用金钵在轰击结界!
带许相公从密道走!白素贞将许仙推向青儿,我去挡一阵!
许仙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你刚受伤...
白素贞怔了怔,眼中浮现一抹温柔:你在担心我
许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松手。白素贞却笑了:放心,我不会有事。她转向青儿,送他回保和堂,务必小心!
青儿点头,拉着许仙就往偏殿跑。许仙回头望去,只见白素贞白衣飘飘,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独自迎向震荡不休的殿门...
眼前一黑一亮,许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保和堂的后院。青儿气喘吁吁地松开他的袖子:到了!
白姑娘她...许仙仍不放心。
姐姐道行高深,自保没问题。青儿撇撇嘴,倒是你...刚才明明很关心姐姐嘛!
许仙尴尬地别过脸:我只是...
行了行了!青儿摆摆手,姐姐让我告诉你,她会遵守承诺,等你考虑好。她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姐姐这一千年过得很苦,一直在找你...
许仙心头微动:找我
对啊!青儿点头,自从你前世...那个之后,她就...话未说完,她突然脸色一变,不好!有佛气!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直劈青儿头顶。许仙下意识推了她一把,自己却被金光擦到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许仙!青儿惊呼。
妖孽!还不伏诛!法海的声音如雷霆般传来。
青儿咬牙,一把抱起许仙,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间,他们已经远离保和堂,来到城郊一处破庙。
放我下来...许仙虚弱地说。他的手臂火辣辣地疼,伤口处泛着诡异的金光。
青儿小心地把他放在干草堆上:糟了,这是被金钵所伤...
许仙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看到青儿掏出一枚青色鳞片,贴在他的伤口上。一阵清凉传来,疼痛稍减。
我只能暂时压制,青儿焦急地说,得找姐姐才能彻底治好...
不必...许仙艰难地说,送我回家...
青儿急得团团转:你这人怎么这么倔!会死的知不知道!
许仙固执地摇头。青儿一跺脚: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姐姐!你在这等着,千万别乱跑!
等青儿的身影消失,许仙强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庙外走去。他宁可死也不要再被卷入人妖之争...
刚走出庙门,他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一看,竟是满脸焦急的白素贞!
你怎么...许仙惊讶地问。
白素贞不由分说将他打横抱起:别说话,伤口沾染了佛力,会蔓延的!
许仙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白素贞抱着他腾空而起,夜风在耳边呼啸...
为什么...救我...许仙气若游丝地问。
白素贞低头看他,眼中似有万语千言: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许仙还想说什么,却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黑暗...
4
许仙在朦胧中闻到一阵清雅的梅香。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素雅的雕花木床上,身上盖着绣有白梅的锦被。手臂上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不再疼痛。
醒了白素贞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许仙转头,见她正端着一碗药,眼中满是关切。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美得不似凡人。许仙一时恍惚,前世与她初遇时的悸动又涌上心头。
这是哪里他撑起身子,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我在杭州的另一处别院。白素贞将药碗递给他,放心,法海找不到这里。
许仙接过药碗,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冰凉如玉。他急忙缩回手,药汁差点洒出来。
小心。白素贞伸手扶住碗,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这药需趁热喝。
许仙一口气喝完苦药,皱眉问: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白素贞接过空碗,佛力伤及魂魄,若非及时救治...
许仙心头一震:三天那药铺...
我已托人告知你姐姐,说你外出采药时摔伤,在友人家休养。白素贞微微一笑,她很担心你,每日都派人送补品来。
许仙这才注意到床头几上堆满了人参、灵芝等物,还有几件干净衣物。他心中五味杂陈——前世白素贞也是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多谢。他低声道,但我该回去了。
白素贞并不阻拦:再休养一日,明日我送你回去。
许仙想拒绝,却发现自己确实虚弱不堪,只好点头。白素贞似乎松了口气,起身道:我去准备些吃食。
她离开后,许仙尝试下床走动。房间布置简洁雅致,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医书和诗集。他随手抽出一本《黄帝内经》,发现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字迹清秀工整。
姐姐可是博览群书呢。青儿不知何时倚在门边,手里把玩着一串葡萄。
许仙合上书放回原处:她...经常住在这里
这里啊,青儿走进来,神秘地眨眨眼,是姐姐专门为你准备的。
什么许仙愕然。
从找到你转世那年起,姐姐就在城里置办了这处宅院。青儿吐出一颗葡萄籽,她说要给你一个家,不要你再寄人篱下...
许仙胸口突然发闷。前世他确实一直寄居在姐姐家,直到与白素贞成亲才有了自己的宅院。没想到这一世...
青儿!白素贞端着食盘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罕见的羞恼,休得胡言!
青儿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白素贞将食盘放在桌上,不敢看许仙的眼睛:她惯会胡说,你别在意。
食盘里是清粥小菜,还有一碟许仙最爱的桂花糕。他心头微颤——前世只有白素贞知道他这个喜好。
白姑娘,他斟酌着词句,你对我的了解...从何而来
白素贞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找了你很多年。从你上一世...离世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你的转世。
所以你知道我会重生
不,她摇头,我只是不愿放弃。直到三年前,我在轮回镜中看到你转世到了杭州...
许仙握紧了拳头:那你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报恩白素贞苦笑,因为我欠你的,不止一世。
许仙疑惑地看着她。白素贞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为他盛了碗粥:先吃饭吧。
午后,许仙在庭院散步。这小院精巧别致,假山池塘一应俱全。池塘里几尾红鲤游弋,见人来也不躲,反而聚拢过来。
它们认得你。白素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仙回头,见她换了一身淡青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钗,素雅如画。
认得我
嗯。白素贞走到池边,撒下一把鱼食,我常跟它们说起你。
许仙不知该如何接话。白素贞也不多言,只是安静地喂鱼。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宁静美好得让人心碎。
其实...许仙突然开口,前世最后那些年,我经常想起你。
白素贞手一抖,鱼食洒了一片。红鲤们欢快地争抢起来。
在金山寺的日子很苦,但最苦的是...许仙声音低沉,想起你被镇在雷峰塔下,我却无能为力。
白素贞的眼眶红了:许相公...
这一世我本想彻底避开你,许仙继续道,可看到你为我受伤,为我拼命...我...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青儿慌张地跑进来:姐姐!法海找到附近了!
白素贞神色一凛:带许相公从后门走!
不。许仙突然站到她身前,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白素贞震惊地看着他。许仙握住她的手——第一次主动握住:我想明白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有面对才能改变命运。
可是法海...
我们可以跟他谈谈。许仙坚定地说,若他知道这一世你不再干涉我的生活,也许...
白素贞眼中泪光闪动:你愿意...给我机会
许仙点头: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要再用法术帮我,也不要再与法海冲突。许仙认真地说,我们就做一对平凡夫妻,过普通人的生活。
白素贞的眼泪终于落下:我答应你。
敲门声越来越急,伴随着法海的怒喝:妖孽!速速开门!
许仙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院门。白素贞紧紧跟在他身后,青儿则紧张地抓着姐姐的衣袖。
门开处,法海手持禅杖,怒目而视。看到许仙,他明显一怔:许施主你怎会...
大师。许仙行礼,内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内子法海瞪大眼睛,你...你们...
白素贞上前一步,盈盈下拜:大师,这一世我发誓不再使用法术干涉相公生活,只以凡人身份相伴。望大师成全。
法海看看许仙,又看看白素贞,眉头紧锁:许施主,你可知她是...
我知道。许仙平静地说,但我心意已决。
法海沉默良久,突然叹道:奇怪...你二人命格竟已相连...
什么意思许仙不解。
法海掐指一算,面露惊色:这一世,你们是命定的姻缘!
白素贞和许仙面面相觑。法海收起禅杖,神情复杂:既如此,老衲不再阻拦。但白素贞,若你违背誓言...
甘受天谴。白素贞郑重承诺。
法海点点头,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落寞。许仙望着他远去,长舒一口气。
相公...白素贞轻声唤道。
许仙转身,见她眼含泪光,嘴角却带着笑。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美得让人屏息。
我们回家吧。许仙柔声道。
5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充实。白素贞遵守诺言,不再使用法术,只以寻常女子的身份相夫教子。许仙的保和堂越办越好,成为杭州城有名的医馆。
这日清晨,许仙正在药柜前整理药材,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门来。
青儿许仙惊讶道,你怎么...
怎么,不欢迎啊青儿笑嘻嘻地转了个圈,姐姐让我来帮忙的!
许仙这才注意到她穿着寻常丫鬟的服饰,妖气全无:你...也要做凡人
不然呢青儿撇撇嘴,姐姐说啦,要体验人间烟火气,就不能老用法术。她凑近许仙,神秘地说,其实挺好玩的!我现在会绣花了呢!
许仙忍俊不禁。这时白素贞从内室出来,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她有了三个月身孕。
相公,她柔声道,让青儿来帮忙可好你近来太辛苦了。
许仙连忙扶她坐下:你身子重,别操心这些。
青儿在一旁夸张地捂眼:哎呀呀,腻死人了!
三人笑作一团。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许仙出去一看,竟是张员外家的仆从,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面色苍白的张小姐。
许大夫!仆从焦急道,我家小姐突发怪病,城里大夫都束手无策...
许仙连忙查看。张小姐双目紧闭,嘴唇发青,脉象紊乱。他皱眉思索,突然想到什么:可是三日前去过西湖
正是!小姐游湖归来就...
许仙心中有数,取出一包特制药粉:用温水送服,当可见效。
仆从千恩万谢地走了。青儿好奇地问:姐夫,她得了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被湖中阴气所侵。许仙随口道,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
白素贞和青儿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晚上,许仙在灯下研读医书,白素贞为他披上外衣。
相公,她轻声道,你今日诊断张小姐...似乎用了玄门知识
许仙手一顿,叹了口气:瞒不过你。是,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玄门医术。
为何
为了...许仙抬头看她,有朝一日能帮到你。
白素贞眼中泛起泪光:相公...
我知道你遵守诺言不用法术,但若有朝一日法海再来,或者...许仙轻抚她的腹部,我们的孩子有什么异常,我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白素贞靠在他肩上,泪如雨下:谢谢你...
转眼又过半年。这日许仙外出采药归来,远远看见家门前围满了人。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许大夫回来了!邻居们让开一条路。
院内,白素贞正抱着一个襁褓,笑靥如花:相公,看看我们的儿子。
许仙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孩子白白胖胖,与寻常婴儿无异,正睡得香甜。
他...许仙压低声音,可有...
白素贞明白他的担忧,轻轻摇头:完全是人。
许仙如释重负,抱着孩子转了一圈,逗得白素贞掩嘴轻笑。邻居们纷纷道贺,院子里喜气洋洋。
夜深人静时,许仙看着熟睡的妻儿,心中满是幸福。突然,窗外一道金光闪过。他警觉地起身,推窗一看——
法海站在院中,神情肃穆:许施主,老衲有要事相告。
许仙披衣出门:大师深夜造访...
事关重大。法海沉声道,你儿虽看似常人,实则身负仙妖血脉,成年后恐有异变。
许仙心头一震:大师此言何意
老衲有一法,可保他平安度过...
不必了。白素贞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手持一盏油灯走来,神色平静,多谢大师好意,但我们自有打算。
法海皱眉:你莫非想...
我夫君研习玄门医术多年,已找到平衡阴阳之法。白素贞看向许仙,眼中满是信任,我们会照顾好孩子。
法海看看二人,突然笑了:善哉善哉。看来这一世,确实不同了。
他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欣慰。许仙搂住妻子的肩膀:我们回屋吧,别着凉了。
白素贞靠在他怀中,轻声道:相公,这一世,我很幸福。
许仙亲吻她的发顶:我也是。
6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许仙和白素贞的儿子许仕林长大成人,考中状元,娶了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为妻。保和堂的招牌在杭州城屹立不倒,成为百姓信赖的老字号。
这日清晨,年过六旬的许仙在院中浇花。虽然鬓角已白,但精神矍铄。白素贞端来热茶,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只在她眼角添了几道细纹。
相公,歇会儿吧。她柔声道。
许仙接过茶,突然道:素贞,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白素贞笑了:当然记得。在断桥上,我借伞给你...
不,许仙摇头,是在保和堂,你扮作老妇人...
白素贞一怔,随即会意:是啊,这一世确实不同。
两人相视而笑。这些年来,他们默契地不提前世,只珍惜今生的缘分。
午后,许仙在药铺坐诊。一个年轻书生搀扶着老母亲进来:许大夫,家母头痛多年...
许仙仔细诊脉,开了药方。书生千恩万谢,临走时突然道:许大夫,听说您年轻时见过白蛇仙子
许仙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谁告诉你的
城里都这么传。书生兴奋地说,说您夫人就是...
荒谬!许仙沉下脸,内子乃寻常女子,何来妖邪之说!
书生吓得连连道歉,扶着母亲匆匆离去。许仙叹了口气,收拾药箱准备回家。
刚出门,他就看见青儿站在街角——二十年来,她容貌丝毫未变,只好用法术伪装成老妇人模样。
姐夫!她兴奋地招手,姐姐让我来接你!
许仙随她来到西湖边一处僻静的凉亭。白素贞已备好酒菜,笑吟吟地等着他。
今日是什么特别日子吗许仙问。
白素贞为他斟酒:相公可还记得,今日是我们这一世初次相见的日子。
许仙心头一热:你每年都记得...
怎能忘记白素贞眼中含情,那日你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强装镇定...
青儿在一旁插嘴:是啊是啊,姐夫当时脸都白了!
三人笑作一团。酒过三巡,青儿突然正色道:姐姐,姐夫,我有事要说。
她难得严肃,许仙和白素贞都放下酒杯。
我要走了。青儿低声道,我的修为已到瓶颈,需回深山闭关...
白素贞握住她的手:去吧,修行要紧。
许仙虽有不舍,但也点头:照顾好自己。
青儿眼中含泪: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夕阳西下,许仙和白素贞携手回家。路过断桥时,白素贞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许仙问。
白素贞望着湖水:相公,这一世,我可有给你带来灾祸
许仙笑了:没有。只有幸福。
那...我的恩情...
早就还清了。许仙轻抚她的白发,这一世,是我欠你的。
白素贞靠在他肩头,两人静静地看着夕阳将湖水染成金色。
又过了十年,许仙病重卧床。弥留之际,他恍惚看见一道白色身影站在床前。
你...来了...许仙气若游丝地说。
白衣女子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对不起...许仙眼中流下泪水,我该给你一次机会的...
白素贞摇摇头,眼中满是温柔:你给了我最好的礼物——让我明白,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许仙想说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白素贞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睡吧,下一世,我们不再相遇。
许仙的呼吸渐渐平稳,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白素贞的身影渐渐淡去,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中。桌上,那块陪伴许仙半生的玉佩咔地一声裂成两半,再无光泽。
窗外,西湖水波不兴,断桥静默如初。一段错位的缘分,终于画上了句点。
番外篇·法海
金山寺的晨钟穿透薄雾,惊起塔顶一群白鹭。法海站在藏经阁的窗前,手中金钵微微发烫。钵底映出一张苍老的面容——皱纹如刀刻,唯有那双眼睛仍锐利如鹰。
又想起她了身后传来师父慈海禅师的声音。
法海指尖一颤,金钵立刻恢复冰冷:弟子不敢。
慈海叹息,枯瘦的手搭上他肩膀:六十年过去,你仍放不下。
袈裟下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法海转身合十:师父,弟子去巡山了。
山道蜿蜒,晨露沾湿僧鞋。法海走得很慢——自从那个雨夜,他的左腿就落下了隐痛。就像他的心。
雷峰塔就在眼前。法海停下脚步,塔身斑驳的砖石上,一道剑痕依旧清晰。那是白素贞的剑留下的。
妖孽!法海突然挥杖击向塔身,惊起一片飞鸟。喘息片刻,他颓然靠在塔上,任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七十年前,峨眉山巅。
少年法海还不是法海,只是山下一个猎户家的孩子,名叫阿蛮。那日他追一只受伤的野兔到悬崖边,却看见更惊人的一幕——一条小白蛇正与秃鹫搏斗,雪白的鳞片染着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知为何,阿蛮拉开弓箭,一箭射穿了秃鹫的翅膀。小蛇得救了,却警惕地盯着他。阿蛮掏出怀里的草药扔过去:这个止血。
小蛇竟通人性,用尾巴卷起草药敷在伤口上,还对他点了点头。阿蛮看呆了——蛇头上那点朱砂痣,红得像颗相思豆。
我叫阿蛮!他冲游走的小蛇喊,你叫什么
风中似乎传来细弱的回答:素...贞...
三年后大旱,猎户家活不下去,把阿蛮送到金山寺当小沙弥。住持赐他法号法海。剃度那日,他在后山又见到了那条白蛇,已经长到手臂粗细,盘在古松上静静看他。
我要当和尚了。阿蛮——现在是法海了,对小蛇说,以后不能杀生,也不能...
小蛇突然游近,在他光头上轻轻一碰,凉丝丝的。等法海回过神,它已消失在草丛中。
藏经阁的油灯下,少年法海偷偷在《金刚经》的夹页里画蛇。画着画着,那蛇就变成了穿白衣的姑娘,眉间一点朱砂。
孽障!师父发现后勃然大怒,三十戒棍打得他半月下不了床,妖就是妖,岂可心存妄念!
他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把那些画全烧了。可那双灵动的蛇眼,却夜夜入梦来。
二十年后,法海已成金山寺首座。某日奉皇命去临安祈福,途经西湖时,忽见一白衣女子立于水面,正与一条青蛇嬉戏。女子回眸一笑——眉间朱砂如血,正是当年那条白蛇!
更可怕的是,他竟心跳如鼓。女子似乎也认出了他,眼中闪过惊喜,凌波微步而来...
妖孽!法海仓皇祭出金钵,落荒而逃。
那夜,他在佛前诵经至天明,从袖中抖出一方素帕——是白素贞追他时落下的,带着淡淡的梅香。
师弟,你着相了。师兄法明突然出现,指着帕上一行小字,白蛇已能化形,至少千年道行。要么收了她,要么...
我没有!法海厉声打断,却见帕上真有一行诗:千年修行只为君,奈何君心向佛门
帕子在香炉里化为灰烬。从此他更加刻苦修行,直到某日听香客说,西湖边来了个许大夫,娶了天仙般的白娘子。
嫉妒如毒蛇噬心。法海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见不得白蛇与凡人恩爱。
人妖殊途!他持金钵找上门去,却被白素贞一剑逼退,你为何执迷不悟
白素贞冷笑:大师,究竟是谁在执迷
许仙端茶出来,正是当年那个清秀少年。法海看着他与白素贞十指相扣,突然暴怒:妖女!你可知他前世如何死的
白素贞脸色骤变。法海趁机催动金钵,却被一道青光击退——是那条小青蛇!
秃驴!青儿现出人形,叉腰大骂,姐姐等了许官人十七世,轮得到你管
十七世法海如遭雷击。原来他们的缘分,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那场斗法持续了三天三夜。最终白素贞为救喝下雄黄酒现原形、被吓死的许仙,水漫金山。滔天巨浪中,法海看见她抱着许仙痛哭,那神情与当年猎户女儿死时,父亲抱着尸体的样子一模一样。
原来...妖也有情这个念头刚起,立刻被他掐灭。妖就是妖!
最后关头,白素贞自愿被压雷峰塔下,换许仙还阳。法海永远记得她被金光笼罩时,嘴角那抹解脱的笑。
求你...让他忘了我...这是白素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许仙果然忘了前尘,出家为僧。而法海,成了人人敬仰的降魔圣僧。
只有雷峰塔知道,每年白素贞被镇的那天,法海都会在塔前枯坐整夜。金钵里盛的不是甘露,而是烈酒。
师父!小沙弥的呼唤把法海拉回现实,方丈找您。
法海整了整袈裟,最后看了眼雷峰塔。塔底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似叹息,似嘲笑。
方丈室里,慈海禅师正在沏茶。听说,老禅师推过茶盏,许仙又转世了
法海手一抖,茶水洒在袈裟上。
这次,别再去打扰了。慈海叹息,你与白蛇的因果,早该了断。
法海盯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突然问:师父,当年您说妖就是妖...可若妖比人更懂情义,该如何
禅师长眉微颤,良久才道:情之一字,本就是最大的劫。
回到禅房,法海从床底取出一只尘封的木匣。里面是一方泛黄的素帕,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他轻轻抚摸帕角那朵褪色的梅花,突然老泪纵横。
窗外,雷峰塔上的风铃无风自动,叮咚如笑。
番外篇·李公甫
钱塘县衙门的梆子敲过三更,李公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最后一本案卷塞进架子。油灯快要烧干了,火苗一跳一跳的,把他魁梧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巨人。
头儿,还不走啊值夜的小衙役探头进来。
李公甫摆摆手:你们先回,我再瞅瞅那桩盗案。
等脚步声远去,他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许娇容晌午送来的韭菜盒子,已经凉透了,但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吃着吃着,眼前就浮现出今早的情景——许仙那小子又躲在药铺后头看书,白娘子端着碗莲子羹,轻手轻脚地放在案头。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哪像对凡人,分明是...
李捕头!一声尖叫刺破夜空。
李公甫抹了把嘴就往外冲。衙门口瘫着个卖豆腐的老王,裤裆湿了一大片:妖、妖怪!西湖边...
等李公甫带着弟兄们赶到断桥,只见湖面飘着件青色衫子,岸边柳树断了好几棵,像是被什么巨物扫过。最瘆人的是地上那道拖痕——碗口粗,蜿蜒入水,分明是蛇类爬行的痕迹。
头儿,这...年轻捕快声音发颤。
李公甫蹲下身,在草丛里捡起个银簪子。簪头是朵精巧的白梅,花蕊里嵌着颗红宝石。他心头突地一跳——昨儿个白娘子来送饭,发间不就戴着这个
都回吧。他突然起身,明早再来查。
众人面面相觑,但没人敢违抗。等脚步声远去,李公甫才对着黑漆漆的湖面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水面泛起涟漪,月光下浮出半张苍白的脸——是白娘子!她嘴唇发青,右肩有道狰狞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黑血。
李大哥...她声音虚弱得像风中蛛丝。
李公甫二话不说脱下外袍裹住她:能走吗
白娘子摇摇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竟是血沫子!李公甫一咬牙,直接把人打横抱起。乖乖,轻得像片羽毛,难怪许仙总担心她吃太少。
抄小路回到许家,李公甫刚拍了下门板,许仙就冲了出来,脸色比白娘子还白:姐夫!她...
别嚷!李公甫压低声音,先进屋。
等把白娘子安顿好,许仙才颤抖着说出原委。原来小青偷跑去参加什么水族夜宴,惹了只癞蛤蟆精,白娘子为救她中了毒针。
我去请大夫...许仙转身就要跑。
李公甫一把拽住他:你傻啊普通大夫能治这个说着从腰间解下酒囊,先给她灌两口,我去去就回。
三更半夜的,李公甫敲开了城南老孙头的门。这老头表面是个走方郎中,实则专治阴病。有回李公甫抓贼追到乱葬岗,亲眼见他用银针从个孩子天灵盖里挑出团黑气。
老孙头看了伤口就摇头:这是碧蟾毒,得用百年雄黄...
少废话!李公甫咣当拍下钱袋,救不活,老子天天来你门口练刀!
等他们赶回许家,白娘子已经气若游丝。老孙头掏出包金粉洒在伤口上,滋啦冒起青烟。白娘子疼得弓起身子,指甲把床单都抓破了。
按住她!老孙头又取出根银针,在烛火上烤得通红。
许仙死死抱着妻子,眼泪砸在她脸上:忍忍,马上好...
李公甫别过脸去。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许娇容生许仕林那会儿,也是这么疼得死去活来。当时他蹲在产房外头,把地砖都抠出个坑。
银针落下时,白娘子突然现了原形——雪白的蛇尾缠住许仙的腰,鳞片刮得他衣衫尽裂。老孙头手一抖,银针当啷掉在地上。
妖、妖怪!老头连滚带爬往外跑。
李公甫一个箭步拦住门:今天的事,敢说出去半个字...佩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老头直哆嗦。
等老孙头连咒带骂地治完伤,天边已经泛白。李公甫送人出门,回头看见许仙跪在床边,正用湿布给白娘子擦脸。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跟捧着个琉璃盏似的。
姐夫...许仙嗓子哑得不成调。
李公甫摆摆手:啥也别说。我去衙门告个假,再买只老母鸡回来。
走到巷口,他突然折向城隍庙。庙前有个卦摊,摆摊的是个瞎眼老道。李公甫啪地拍下几个铜板:求张镇宅符。
老道翻着白眼掐指一算:李捕头家宅安宁,何须...
少打听!李公甫又加了一串钱,要最灵的那种。
揣着黄符往回走,李公甫心里跟明镜似的。其实他早就怀疑白娘子不是人——哪家媳妇大冬天穿单衣不嫌冷哪家娘子能一眼看出盗匪藏在哪更别说有回他半夜蹲贼,亲眼看见白娘子从三楼窗口飘下来...
李头儿!卖包子的张婶拦住他,听说昨儿夜里西湖闹妖怪
李公甫板起脸:胡扯!是水匪作案,已经拿了。
拐过茶楼,又撞见许娇容挎着菜篮子过来:公甫,汉文说你要吃红烧鸡
啊...是。李公甫挠挠头,突然馋了。
许娇容笑着拧他胳膊:德行!白丫头病着,你还支使她下厨
李公甫喉头动了动,最终啥也没说。有些事,连枕边人也瞒着,不是不信任,是怕她吓着。
到家时,白娘子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喝药。见他进来,慌忙要起身行礼。
躺着!李公甫把黄符塞到床垫下,小青呢
白娘子眼圈一红:去找解毒的草药了...
正说着,窗户啪地被撞开,一条小青蛇摔进来,转眼变成个遍体鳞伤的丫头,手里还攥着株发光的灵芝。
姐姐!我抢到...咦李秃子你怎么在青儿龇牙咧嘴地要起身。
李公甫按住她:再动,伤口崩了还得麻烦你姐。
青儿突然安静了,歪头看他:你不怕我们
怕个球!李公甫掏出金疮药扔过去,老子抓过的江洋大盗,比你们凶多了。
屋里突然响起极轻的笑声。白娘子掩着嘴,眼角还挂着泪,却笑得像春风里的梨花。许仙也跟着傻笑,结果扯到伤口,疼得直抽气。
这一刻,李公甫忽然明白了。管她是人是妖,能把许仙这书呆子照顾得妥妥帖帖,能让这个家欢声笑语,就够了。
傍晚时分,李公甫在院子里磨刀。许娇容挨着他摘菜,絮絮叨叨说着许仕林来信的事。厨房飘来鸡汤的香气,白娘子系着围裙在灶前忙碌,小青在旁边偷吃鸡肝。
公甫,发什么呆呢许娇容推他。
李公甫望着天边晚霞,嘿嘿一笑:想起个案子,明儿得去趟金山寺。
找法海大师
嗯。李公甫把刀插回鞘里,有些旧账,该算算了。
他摸向怀中——那里有份陈年案卷,记录着二十年前,金山寺首座法海私自囚禁良家妇女的罪证。虽然当年被方丈压下了,但李公甫一直留着副本。
屋檐下,风铃叮咚。白娘子端菜出来,月光照在她身上,地上却没有影子。
李公甫假装没看见,大声嚷嚷:饿死了!开饭开饭!
老秃驴,老子早就想办你了,这辈子该你去雷峰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