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v1双洁,全程无虐高糖分★口是心非宠妻狂魔×坚韧灵动养蚕能手
★种田风甜饼,主打桑间蚕室里的甜蜜日常
春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懒洋洋地铺在青石板路上。林小桑踮起脚尖去够高处的桑叶嫩芽,布鞋边缘沾满了晨露,裙摆上还挂着几片倔强的苍耳子。她随手将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发间不知何时夹了片桑叶,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活像只偷吃桑果的小雀儿。
养蚕女,嫁不出去,日日守着蚕宝宝——村口槐树下传来孩童嬉闹的歌声,调子拖得老长。
阿桃气得直跺脚:我去撕了他们的嘴!
林小桑却笑着拦住小丫头,从腰间布囊里掏出几颗紫得发黑的桑葚:尝尝,今早刚摘的。她指尖染着淡淡的紫红色,像抹了层天然的蔻丹。
阿桃将桑葚塞进嘴里,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甜得舌头都要化啦!
嘘——林小桑突然竖起手指,目光落在不远处蹒跚学步的蚕蚁上,你听。
蚕室里静得出奇,只有极细微的沙沙声,像春雪消融,又像细雨拂过嫩叶。那是成千上万只蚁蚕在啃食桑叶,是林小桑最熟悉的白噪音。
哎呀!这块蚕座怎么湿了阿桃突然惊呼。
林小桑眉头一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蚕室东北角的屋顶漏了道缝,昨夜的雨水渗进来,打湿了小片蚕连纸。她连忙取来干布轻轻按压,动作轻柔得像在给新生儿擦脸。
这破屋顶...她咬了咬下唇,那里有个浅浅的牙印,是着急时惯常的小动作。
雨后的阳光透过破损的瓦片,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仰头查看时,一滴残存的雨水恰好落在眉心,顺着鼻梁滑下来,像滴透明的眼泪。
小桑姐别急,我让我爹来修!阿桃自告奋勇。
林小桑摇摇头:你爹的腿疾还没好利索呢。她说着已经搬来木梯,三两下爬上去,用油布临时堵住漏洞。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腰间系着的靛蓝围裙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振翅欲飞的蓝蝴蝶。
隔着一条小巷的周家书房里,周子安手里的《论语》已经拿反了半刻钟。窗棂将远处的蚕室框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画,画中人在春光里忙忙碌碌,发间的桑叶随着动作一晃一晃,晃得他心尖发痒。
安儿!
房门突然被推开,周子安手忙脚乱地把书正过来,墨汁溅在雪白的袖口上,晕开一朵尴尬的花。
周母身后跟着面色严肃的周父,两人交换个眼神,由周父清了清嗓子开口:李媒婆明日带刘员外家的千金来相看,你...
父亲!周子安突然站起来,案几被撞得晃了晃,砚台险些翻倒,孩儿...孩儿...
他孩儿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瞟。周父顺着儿子的视线望去,正看见林小桑从梯子上跳下来的身影,裙角飞扬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老两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次日清晨,林小桑正在给蚁蚕换叶,突然听见院门外一阵骚动。她沾着桑叶汁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刚推开门就愣住了——周家三口带着礼品站在门外,周子安穿着簇新的靛蓝长衫,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衬得他面如冠玉。
林姑娘,周母笑吟吟地拉住她的手,这是犬子周子安,上月刚中了秀才。
林小桑感觉掌心里被塞进个温热的物件,低头一看,是个绣着缠枝莲的锦囊,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什么。她正要推辞,却见周子安耳尖红得几乎透明,目光躲闪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们今日是来...周父刚要说明来意,巷口突然传来惊呼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周子安的同窗郑秀才正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周兄不是说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吗怎么...
周子安脸色霎时由红转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不小心撞翻了院中的蚕匾。嫩绿的桑叶和黑色的蚁蚕洒了一地,他慌得扑通一声跪下来抢救,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别用手!林小桑急忙蹲下,递给他一支鹅毛,会伤到蚕宝宝。
两人的指尖在鹅毛柄上短暂相触,周子安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结果鹅毛掉在地上,被路过的小花猫当玩具扑走了。他窘迫得手足无措,却见林小桑突然掩口轻笑,眼睛弯成两泓月牙泉,盛着粼粼的春光。
我...我...周子安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却见郑秀才还在不远处挤眉弄眼,顿时泄了气。
周父见状重重咳嗽一声:三日后是个黄道吉日。
林小桑还没反应过来,周母已经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嫁衣我们准备,你只管等着当新娘子!
直到周家人离去,林小桑还站在院子里发愣。阿桃不知从哪钻出来,兴奋地扯她袖子:小桑姐要当秀才娘子啦!快看看锦囊里是什么
林小桑解开锦囊,倒出几粒圆滚滚的桑种,还有张字迹工整的纸条:新罗种,叶大如掌。她认得这字迹——去年冬天村里闹饥荒,有人匿名给每户送了袋米,米袋上就是这样的字。
婚礼那日,周家张灯结彩,林家蚕室却静悄悄的。林小桑穿着半旧的嫁衣,对着铜镜把发间的桑叶换成绒花。镜中人眉眼如画,只是眼底藏着淡淡的愁绪。
听说周秀才是被他爹拿藤条逼着来提亲的。
可不是,人家心气高着呢,说不定考中后就...
窗外的闲言碎语飘进来,林小桑用力抿了抿口脂,唇上那抹红艳得像要滴出血来。
拜堂时,周子安的手冰凉得不似活人,交杯酒时甚至洒了小半杯在她嫁衣上。喜娘笑着说早生贵子,他却低着头不敢看她,只小声说了句:等我...回来再...
后半句被鞭炮声淹没,林小桑只看见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咽下了什么重要的话。
翌日天蒙蒙亮,林小桑醒来时,枕边已经空了。妆台上放着本《蚕桑经》,扉页题着赠吾妻,墨迹新鲜得似乎能蹭在手指上。她赤脚跑到门口,只看见晨雾中一个模糊的背影,青色衣角翻飞如蝶,很快消失在巷口。
回到蚕室,林小桑愣住了——屋顶的漏洞不知何时被修得整整齐齐,新换的瓦片上还刻着细小的桑叶纹路。墙角堆着几捆上等桑枝,最粗的那根上系着靛蓝布条,正是昨日周子安腰间玉佩的穗子颜色。
她翻开《蚕桑经》,发现几乎每页都有批注。在蚕性清洁那章旁边,清隽的小楷写道:饲蚕者当净手焚香,然吾观林家女十指沾叶,竟养得蚕宝油光水滑,可见圣贤书亦有未及之处。
最后那页夹着张薄笺,上面只有一句话:新桑种已托人送去,来年春日,望与卿共赏。
窗外突然传来扑簌簌的声响,林小桑推开窗,看见一只信鸽落在桑树枝上,脚环上绑着熟悉的靛蓝布条。她解下布条展开,上面墨迹淋漓,像是仓促间写就:
已行十里,犹闻蚕香。
2
林小桑用木叉挑起最后一片湿桑叶,晨露从叶尖滚落,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晶莹的痕迹。距离周子安离开已经七日,蚕室里第一批蚁蚕开始褪皮,正是最需要精心照料的时节。
小桑姐!阿桃风风火火冲进院子,怀里抱着个包袱,驿站刚送来的!
包袱皮上沾着远路的尘土,拆开后露出几株根系裹着泥土的桑树苗。林小桑指尖一颤——这是南方才有的鲁桑,叶片肥厚得能透光,她只在县里大户人家的桑园见过。
谁送来的她摩挲着桑苗嫩芽,叶脉在她指腹留下细微的触感。
阿桃眨眨眼:驿卒说是周大人托的。她故意捏着嗓子学读书人的腔调,逗得林小桑噗嗤一笑。
笑声未落,门外突然传来尖利的嗓音:哎哟,新媳妇还有闲心笑呢王婶扭着水桶腰迈进院子,鞋底故意碾过地上晾晒的桑叶,听说周秀才走前连洞房都没入
林小桑耳根发烫,手里的桑苗差点跌落。阿桃像只护崽的小母鸡般挡在前头:王婶要是闲得慌,不如去把村口粪坑掏了!
牙尖嘴利!王婶啐了一口,突然压低声音,你们还不知道吧郑秀才亲眼看见周子安在驿站写退婚书...她故意拖长调子,眼睛盯着林小桑的反应,说是等高中回来就休妻呢!
林小桑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婶若没别的事,我要去喂蚕了。
等闲杂人等都散去,她才放任自己颤抖着吐出一口气。蚕室里沙沙的啃食声此刻听起来像无数细小的嘲笑,她机械地将新到的鲁桑叶切碎,突然在桑堆里发现一张对折的纸笺。
鲁桑性喜湿,栽于东窗下最佳。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末尾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蚕,圆滚滚的甚是可爱。林小桑将纸笺贴在心口,那里跳得厉害,不知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
雨是午后开始下的。林小桑顶着斗笠往山上跑,她记得崖壁附近有丛野桑,叶片虽小却格外肥嫩。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哆嗦。远处传来闷雷,像是老天爷在磨牙。
当她背着满篓桑叶下山时,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路。林小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看见蚕室门口晃动着灯光。她的心猛地揪紧——这个时辰阿桃早该回家了。
谁她攥紧砍桑叶的镰刀,泥水从裤管滴下来,在脚边积成小洼。
门吱呀一声开了,暖黄的灯光里站着个青色身影。周子安举着油灯的手顿在半空,灯焰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错愕的表情照得格外生动。
你...林小桑的嗓子像被雨水呛住了,你不是进京...
文会取消了。周子安飞快地垂下眼睛,却掩不住发红的耳尖。他肩头还沾着路上的雨水,衣摆下露出半截沾满泥的靴子,显然也是刚赶回来。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雨水敲打桑叶的声响。林小桑突然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正是她今早刚收到的鲁桑苗,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栽进东窗下的陶盆里。
我...我研究过...周子安结结巴巴地解释,鲁桑确实喜湿...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轻佻的口哨声。郑秀才摇着折扇从雨幕中走来,油纸伞下那张脸笑得暧昧:周兄不是说今夜要与知府公子论诗怎么...
他的目光在林小桑湿透的衣衫上打了个转,突然伸手要帮她卸背篓:嫂子这般辛苦,不如让小弟...
郑兄请自重!周子安突然横插一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林小桑惊讶地发现,这个平日里说话都会脸红的秀才,此刻背脊挺直如青松,袖中拳头攥得咯咯响。
郑秀才讪笑着后退:开个玩笑罢了...他眼神飘向蚕室,说起来,王婶说你这蚕室闹鬼半夜总有白影飘...
滚。
这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郑秀才瞬间变了脸色。周子安向前逼近一步,油灯在他眉眼间投下深深的阴影:再让我看见你靠近我家百步之内...他顿了顿,突然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听说令尊最近在求县令办事
郑秀才落荒而逃的背影溅起一串泥水。林小桑正想道谢,却见周子安突然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下来,耳根红得能滴血:我...我不是故意凶...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湿漉漉的睫毛。林小桑这才发现他的书箱就搁在蚕室角落,箱盖半开着,露出里边《蚕桑经》的扉页——那里原本写着赠吾妻,现在又多了行小字:蚕安则桑安,桑安则...
后半句被雨水晕开了,墨迹蜿蜒如春蚕吐丝。
你回来就为这个林小桑指向那本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子安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听说...听说最近蚕不好养...
惊雷炸响的瞬间,林小桑看见他脖颈上滑下一滴水珠,不知是雨是汗。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指尖碰到皮肤的刹那,两人都像被烫着了似的弹开。油灯啪地摔在地上,火苗舔舐着周子安的袍角,他手忙脚乱地去扑,反而被林小桑的裙带绊了个趔趄。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抓住了谁的手,等回过神来,林小桑发现自己被护在一个带着松墨香的怀抱里,周子安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隔着湿透的衣衫传来惊人的热度。
蚕...蚕怕冷...他干巴巴地说,却纹丝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林小桑突然笑了,笑声像春风拂过新桑:周公子,你不是说读书人不碰这些俗务吗她指着修好的屋顶和栽好的桑苗。
周子安低头翻看其实早就倒背如流的《蚕桑经》,假装没听见她的调侃:......蚕怕冷,屋顶不能漏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也...也不能冻着...
雨声渐密,将蚕室隔绝成一个小小的世界。林小桑发现角落多了个炭盆,银骨炭烧得正旺——这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精炭,没有半点烟味。炭盆边烘着她的旧棉鞋,鞋面上不知何时绣了朵小小的桑花。
你熬夜绣的她碰了碰那精巧的针脚。
周子安立刻把脸埋进书里,只露出红得要滴血的耳尖:练...练字累了换换心情...
林小桑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张被雨水浸湿的纸条:为什么特意说栽在东窗下
油灯映照下,她看见周子安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因为...因为...他的声音轻得像蚕食桑叶,从书房窗口...能看到...
后半句消融在雨声里,但林小桑突然明白了。她望向巷子对面周家的书房,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东窗下那盆新栽的鲁桑。想象着这个书呆子如何每日透过窗棂张望,她心尖像被春蚕轻轻咬了一口,又痒又麻。
夜雨缠绵,蚕室里暖得让人昏昏欲睡。林小桑发现周子安偷偷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啄米的小鸡。她轻手轻脚地取来薄毯,却见他突然惊醒,迷迷瞪瞪地说了句:娘子先去睡...
话一出口两人都僵住了。周子安慌得差点咬到舌头:我是说...林...林姑娘...
叫我小桑吧。林小桑把毯子扔给他,自己红着脸跑去照看蚕座。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周子安似乎把那本《蚕桑经》翻得哗哗响,却半天没听见翻页声。
雨停时已是三更。林小桑从蚕架间抬头,发现周子安蜷在炭盆边睡着了,书摊开在胸前,露出新添的批注:《齐民要术》云蚕室宜温,然吾妻发明悬炭之法,使热力均匀...字迹有些歪斜,显然是困极时写的。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借着炭火的光看见他眉心还皱着,像是梦里也在操心什么。一缕头发粘在他汗湿的额角,林小桑伸手想拨开,却在半空停住了——睡梦中的周子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桑...他含糊地呓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手腕内侧,三眠...三眠后要加...
林小桑怔住了。他说的是蚕的三眠期,最容易被忽视的关键饲养节点。她慢慢蹲下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月光从新修好的屋顶缝隙漏进来,在周子安脸上投下一道银线,像春蚕吐出的丝,轻轻缠住了什么。
晨光熹微时,林小桑在蚕室门口发现个包袱。解开是件簇新的藕荷色短袄,衣襟上绣着缠枝桑叶纹,针脚细密得不像出自男子之手。包袱皮里裹着张字条:听闻蚕不喜熏香,故未用香囊熏衣。
她将短袄贴在脸上,闻到阳光晒过桑叶的清香。
3
晨露还挂在桑叶尖上,林小桑已经采了满满一篓嫩叶。她轻手轻脚推开蚕室的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摔了竹篓——周子安正踮着脚给蚕架悬炭笼,青色长衫下摆掖在腰间,露出月白色的中裤。听见动静,他慌得手一抖,炭灰簌簌落在脸上,蹭出三道滑稽的黑痕。
我、我查《天工开物》说...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本翻得卷边的书,悬炭可以保持温度均匀...
林小桑抿着嘴笑,从袖中掏出素帕递过去:周公子脸上沾了炭灰。
周子安接过帕子时指尖发颤,不小心碰到她掌心的茧子,顿时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素帕上绣着只憨态可掬的蚕宝宝,针脚歪歪扭扭,明显是新手绣的。
我...我练字累了...他红着脸解释,却见林小桑突然凑近,带着桑叶清香的呼吸拂过他鼻尖。
别动。她踮起脚尖,亲手替他擦去额头的炭灰。周子安瞬间僵成块木头,连呼吸都忘了,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阿桃风风火火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晨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镀了层金边,周子安微微低头配合她的动作,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两只敛翅的墨蝶。
哎呀!小丫头慌忙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周子安立刻退开三步远,差点撞翻身后的蚕匾。林小桑红着脸去扶,两人手忙脚乱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滑落——是本簇新的线装册子,封皮上工整写着《桑娘蚕经》。
这是...
只是...只是记录农桑知识...周子安慌得语无伦次,伸手要抢。林小桑已经翻开扉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
腊月初八,林氏以艾草熏蚕室,虫害立减...
正月十二,见林氏用桑皮煮水洒蚕座,白僵病遂愈...
末页还画着幅小像,虽只寥寥几笔,却将她低头喂蚕的神态勾勒得惟妙惟肖。
林小桑指尖抚过那些字迹,墨香里混着淡淡的松木味,是他书房特有的气息。抬头时正撞进周子安忐忑的目光里,他眼睛亮得出奇,像是把星星藏在里面。
我...我只是觉得...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你养蚕的法子比书上说的更...
周公子。林小桑突然打断他,眼睛弯成月牙,想学养蚕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周子安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却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请...请林姑娘赐教。
从那天起,蚕室里常见到这样的景象:林小桑麻利地演示分匾技巧,周子安捧着册子奋笔疾书;她踮脚摘桑叶,他就在后面悄悄托着竹篓;她哼着小调给蚕宝宝换叶,他就偷偷在册子上记下调子谱成工尺谱。
这日午后,林小桑发现有几匾蚕突然拒食,蔫蔫地趴在桑叶上。她急得满额细汗,却听见周子安在书房翻箱倒柜的动静。不过半盏茶时间,他抱着堆医书冲进来,袖口还沾着墨渍。
《本草拾遗》里说...他喘着气翻开一页,蚕病可用金银花露...
两人连夜煎药,周子安守着药炉困得直点头,却死活不肯去睡。林小桑给他披衣时,发现他中衣领口磨破了道口子,露出小片锁骨,在灯光下白得晃眼。她慌忙移开视线,却听见他迷迷糊糊嘟囔:娘子先去睡...
这次谁都没有纠正这个称呼。
药露果然灵验。三日后,病蚕全部恢复食欲,吃得沙沙作响。那晚月光极好,林小桑搬出埋在桑树下的梅子酿,周子安则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两个青瓷杯。
恭喜娘子...他话一出口就咬到舌头,酒液顺着下巴滑进衣领。林小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指尖触到他滚动的喉结,两人都僵住了。
晚风送来桑叶的沙沙声,像无数春蚕在窃窃私语。周子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轻得仿佛怕碰碎一个梦:小桑,我...
安少爷!管家慌慌张张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老太太来了!
周母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院门口,满头珠翠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她挑剔的目光扫过林小桑沾着桑叶汁的衣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当是什么天仙,原来是个满身蚕腥味的...
母亲!周子安突然上前一步,将林小桑护在身后,儿子正与小桑商讨蚕桑要术。
周母冷笑:我儿是要考状元的,学这些下等营生做什么她突然从袖中抽出幅画像,李阁老家的千金,知书达理...
林小桑转身要走,却被周子安一把拉住手腕。他掌心滚烫,声音却异常清晰:儿子今生只认一个妻。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周母猛地后退两步。她手中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逆子!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若执迷不悟,就滚出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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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林小桑感觉周子安的手指在她腕间收紧。他弯腰拾起一颗佛珠,轻轻放在周母手中:母亲信佛,当知众生平等。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小桑待蚕如子,待我...待我以真心。
周母拂袖而去时,林小桑发现周子安后背的衣衫全湿透了,贴在清瘦的脊梁上。她忍不住用袖子给他擦汗,却听见他小声说:其实...我存了些私房钱...
嗯
在书房《四书章句》夹层里...他耳根通红,够买个小院子和...和几亩桑园...
林小桑的眼泪突然砸在他手背上。周子安慌得手足无措,掏遍衣袖才找到那块绣着蚕宝宝的帕子。他笨拙地给她拭泪,动作轻得像对待刚蜕皮的蚕宝宝。
别哭...他声音发颤,我...我还会抄书赚钱...
林小桑抬头看他,月光重新露出来,照见他眼里明晃晃的疼惜。她突然发现他眉间有颗极小的朱砂痣,藏在眉头皱起的纹路里,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桑葚。
周子安。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你为什么要修蚕室屋顶
书生愣住了,随即露出个罕见的、带着几分稚气的笑容:因为...因为那天下雨...
这个回答没头没尾,却让林小桑心尖发烫。她踮起脚,飞快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桑叶清香的吻,然后转身跑进蚕室,留下周子安呆立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湿漉漉的帕子。
蚕室里,林小桑把发烫的脸贴在凉丝丝的蚕匾上。小蚕们正在疯狂进食,沙沙声像场温柔的春雨。她翻开那本《桑娘蚕经》,发现最新一页添了行小字:
蚕有丝,缠绕千匝而不绝;吾有心,辗转百回而未已。
窗外,周子安正笨拙地试图把晾晒的桑叶收回筐里,月光给他镀了层银边,像幅活过来的工笔画。
4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林小桑已经采了满满一篓桑叶。露水顺着叶尖滚落,在她手背上碎成晶莹的珠子。她习惯性地望向巷口——周子安离开进京赶考已经半月,可每次听到马蹄声,心尖还是会颤一颤。
小桑姐!阿桃举着封信飞奔而来,周大哥的信!
信笺带着远路的尘土,林小桑拆开时,几粒陌生的桑种簌簌落在掌心,圆滚滚的像
miniature珍珠。信纸上寥寥数语:金陵桑,叶厚多汁,宜三眠蚕。字迹有些潦草,最后还晕开一小块墨渍,像是写信人匆忙间滴落的。
阿桃好奇地戳戳桑种:周大哥走到哪儿都惦记着桑树呢。
林小桑把桑种贴身收好,指腹摩挲着信纸边缘——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折痕,展开是对称的两个小三角,像蝴蝶翅膀。她突然想起周子安临走那晚,也是这样折了只纸蝴蝶逗她开心。
蚕室里,新一批蚕宝宝正在褪第三次皮。林小桑按周子安信里说的方法,把金陵桑叶捣成汁液涂抹蚕座。淡淡的青草香弥漫开来,混着角落里炭盆的暖意,熏得人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见周子安蹲在蚕架前认真记录,睫毛在烛光下投出小片阴影。伸手去碰,却只摸到那本《桑娘蚕经》,书页间突然飘落一张薄笺:
夜宿驿站,闻机杼声,思卿甚矣。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矣字甚至划破了纸张。林小桑将薄笺贴在胸口,那里跳得发疼。
第二封信是三日后到的。这次除了桑种,还夹着片风干的枫叶,红得像新婚时的盖头。周子安在信里详细写了沿途见闻,最后突兀地添了句:京城闺秀皆傅粉施朱,不及吾妻鬓边桑叶。
林小桑对着铜镜把枫叶别在发间,镜中人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她捻起几粒新到的桑种,突然发现每颗上都用细如发丝的笔触刻了字,拼起来是一日不见。
呆子...她轻嗔一声,却把桑种串成链子挂在颈间,凉丝丝的贴着肌肤。
回信时,林小桑特意挑了最健壮的蚕卵,用桑皮纸包好,又附上片晒干的桑叶,叶脉上用针尖刺了首《采桑子》。她想象着周子安如何对着阳光辨认那些小孔,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这样的书信往来持续了整月,直到立夏那天,驿站突然没了消息。林小桑站在巷口从日出等到日落,裙摆被晨露和暮色浸透了两回,却始终没等到那个熟悉的青色身影。
听说周秀才高中了!王婶故意在井边大声议论,李阁老要招他当乘龙快婿呢!
林小桑手里的水桶哐当砸进井里。她弯腰去捞,却看见水面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发间还别着那片早已干枯的枫叶。
当夜暴雨倾盆。林小桑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去照看即将结茧的熟蚕。突然,大门被拍得震天响,她赤脚跑去开门,雨幕里站着个浑身湿透的驿卒。
周、周大人的急信!驿卒递上个被油布裹得严实的包袱,路上遇了山洪,耽搁了...
包袱皮解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林小桑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那是周子安常穿的靛青外衫,袖口还沾着墨迹,此刻却被大片刺目的暗红浸透。
吾妻亲启的信封从衣衫里滑出,林小桑抖得几乎拆不开火漆。信纸只有半页,字迹歪斜得几乎难以辨认:
遇劫,无碍。金桑种在夹层,勿念。
最后那个念字几乎拖出纸外,像道未干的血痕。林小桑疯了一样摸索衣衫夹层,果然找出包金灿灿的桑种,其中一颗特别大的,刻着生死契阔四个小字。
她将桑种紧紧攥在掌心,尖锐的棱角刺进血肉也浑然不觉。窗外电闪雷鸣,照亮蚕室里那本翻开的《桑娘蚕经》——最新一页写着:若有来生,愿为春蚕,日日得卿亲手饲之。
雨下了整夜,林小桑就抱着那件血衣坐了一夜。天亮时,她红肿着眼把金桑种栽进盆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个易碎的梦。
三日后,县衙突然来人,说林小桑进贡的蚕丝以次充好。她愕然地看着差役翻检蚕室,在角落里偶然发现几包发霉的劣丝。
人赃俱获!为首的官差冷笑,带走!
阿桃哭着拽住林小桑的衣袖:是王婶!我亲眼看见她昨天鬼鬼祟祟...
别怕。林小桑平静地整了整衣襟,从颈间取下桑种项链交给阿桃,帮我照看金桑。
她最后看了眼蚕室,那里有周子安亲手修的屋顶,悬的炭笼,还有窗下那盆刚冒芽的金桑。阳光透过窗棂,在《桑娘蚕经》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那人从未离开。
公堂上,县令惊堂木拍得震天响:林氏!你可知罪
林小桑挺直脊背:民女所贡蚕丝皆经府衙验收,何来以次充好她声音不大,却像春蚕吐丝般坚韧,请大人明察。
放肆!县令正要动刑,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师爷连滚带爬跑进来:大、大人!新科进士周子安求见!
林小桑猛地抬头,看见公堂门口逆光站着个清瘦身影。那人穿着崭新的进士服,腰间却挂着个格格不入的桑叶香囊——是她亲手绣的。
周子安走路还有些跛,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堂前:学生周子安,恳请重验贡丝!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睛却亮得吓人,目光掠过林小桑时,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县令讪笑着下堂来迎:周进士何必为个村妇...
放肆!周子安突然暴喝,惊得县令倒退两步,此乃吾妻!
满堂哗然中,林小桑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抖得厉害,指节处还有未愈的伤痕。她突然想起那件血衣,心尖像被春蚕狠狠咬了一口。
重新检验的结果让县令面如土色——贡丝品质上乘,所谓的劣丝明显是后来掺入的。周子安当堂呈上证据:王婶与丝绸商勾结的密信,还有县令收受贿赂的账本。
下官冤枉啊!县令扑通跪下,都是那郑秀才...
周子安冷笑一声,转身时却踉跄了一下。林小桑下意识去扶,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温度透过衣袖传来,烫得她心头一颤。
娘子...周子安突然软下声调,哪还有方才半分凌厉,倒像只委屈的大狗,他们欺负你...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红了眼眶。林小桑手忙脚乱地掏帕子,却摸到那颗刻着生死契阔的金桑种。周子安看见桑种,眼睛倏地亮了,从怀中掏出个锦囊——里面赫然是配套的另一半,刻着与子成说。
回程的马车上,林小桑终于问出憋了许久的话:你的伤...
遇劫匪时护着金桑种蹭的。周子安满不在乎地撩开衣领,露出更多狰狞的伤疤,幸好赶上了放榜...
林小桑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周子安慌得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最后干脆将人搂进怀里。马车颠簸中,他的唇无意擦过她额角,两人都僵住了。
其实...周子安声音发紧,我拒绝了翰林院编修...
为什么
因为...他低头摆弄她的手指,将桑种项链重新系回她颈间,我请求外放家乡知县。顿了顿,耳根红透,有人...有人在等我回家看桑树...
林小桑的回应是用力抱紧了他。周子安倒吸一口冷气——压到伤口了——却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车帘被风吹起一角,路边的桑田郁郁葱葱,新叶在阳光下透明如翡翠。
当晚,周子安执意要睡蚕室。林小桑给他铺床时,发现那本《桑娘蚕经》多了许多新内容。最新一页墨迹犹新:
金榜题名日,不及卿为我流泪时。
5
新桑抽芽的时节,县衙后院热闹得像赶集。林小桑挽着袖子在石臼旁捣桑叶,汁液染绿了指尖,连腕间那串金桑种也沾了莹莹碧色。阿桃风风火火冲进来,差点撞翻晾晒的蚕匾。
小桑姐!周大哥...不对,县太爷又被人堵在衙门口啦!
林小桑抿嘴一笑,不用猜也知道缘故。自打周子安张贴告示要办蚕桑学堂,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总爱找借口来县衙。她踮脚望向院墙外,果然看见自家夫君被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围着,正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官帽都歪了。
大人,这桑叶怎么辨雌雄呀穿桃红衫子的姑娘故意往周子安跟前凑。
《齐民要术》有云...周子安背书似的僵硬回答,眼睛却不住往院内瞟。瞧见林小桑的身影,他眼睛倏地亮了,活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内子精于此道!
姑娘们悻悻散去后,周子安小跑进来,官袍下摆沾满泥点也顾不上。林小桑掏出帕子给他擦汗,却被他捉住手腕。阳光透过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那对眸子清亮如泉。
娘子...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东街新出的桑葚糕。
糕点还带着体温,林小桑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化开。周子安突然凑近,拇指擦过她唇角:沾到糕屑了。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耳根却红得能滴血。
阿桃在一旁捂着眼睛直跺脚:哎呀呀!
蚕桑学堂开课那日,县衙后院挤得水泄不通。林小桑站在桑树下讲解分匾技巧,周子安就在旁边捧着《桑娘蚕经》补充典籍记载。有大胆的姑娘举手问:夫人,您和大人怎么认识的呀
满院哄笑中,周子安的官帽差点吓掉。林小桑笑而不答,只低头整理蚕座,却听见她家呆子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诗经》里的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傍晚散学后,两人并肩坐在桑园石凳上歇脚。周子安忽然从怀中掏出卷轴:吏部文书到了。他顿了顿,准我在本县连任三届。
林小桑正用桑枝编小筐,闻言手指一颤,枝条划出道红痕。周子安急忙抓过她的手吹气,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夕阳给他侧脸镀了层金边,连睫毛都染成琥珀色。
其实...他声音轻得像蚕食桑叶,当初殿试时,皇上问为何自请外放...
林小桑屏住呼吸。
我说...周子安突然卡壳似的红了脸,从袖中抖出块帕子。素白绢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蚕宝宝,正是当初林小桑给他擦脸的那块。
你说什么了林小桑去抢帕子,被他躲开。
周子安突然起身,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衣冠:下官说——他拖长声调模仿朝堂奏对的腔调,臣妻种的桑,天下第一。
林小桑笑得差点从石凳上滑下去,被周子安一把搂住腰肢。晚风拂过桑园,掀起层层绿浪,也吹散了她发间的丝带。周子安俯身去捡,却见丝带末端绣着极小的字:愿同尘与灰。
——正是他那日血书中未写完的下半句。
暮色渐浓时,周母突然造访。老太太自从尝过林小桑特制的桑叶糕,态度就软化了七八分。这回她拎着个沉甸甸的包袱,打开竟是整套赤金头面。
我们周家的规矩...老太太板着脸,媳妇过门三年该添首饰了。
林小桑正要道谢,却见周子安突然从母亲袖口捏出片桑叶:娘又去偷看蚕室了
胡说!周母老脸一红,我那是...那是...憋了半天没憋出理由,反倒被儿子塞了满嘴桑葚糕。
夜里下起小雨,林小桑惊醒时发现身边空了。她提着灯寻到蚕室,只见周子安正踮脚检查屋顶,官袍下摆掖在腰间,露出中裤上歪歪扭扭的补丁——是她上个月刚学的针线活。
又漏雨她接过灯给他照明。
周子安摇摇头,突然从梁上摸下个小布包。打开是干枯的桑枝与蚕茧,拼成个拙朴的家字。
去年离家时藏的。他声音闷闷的,想着...想着若考不中,就回来当个修屋顶的匠人...
雨声渐密,蚕室里暖意融融。林小桑把脸贴在他后背,听见稳健的心跳声。周子安忽然转身,变戏法似的捧出对木雕小人——书生打扮的举着桑叶,养蚕女模样的抱着蚕匾,眉眼活脱脱是他们俩的缩影。
去年雕的...他声音越来越小,一直不敢送...
雨停时天已蒙蒙亮。林小桑揉着酸痛的腰肢去开蚕室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捂住嘴——院中那株金桑抽了新枝,嫩叶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色。周子安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
听说金桑开花时,整棵树都会发光。
骗人。林小桑往后靠进他怀里,哪有桑树会开花...
周子安笑而不答,只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快又急,像初生的蚕宝宝在啃食第一片嫩叶。
三年后的清明,周子安带着全县蚕农新编的《蚕桑辑要》进京面圣。皇上翻到扉页题词臣周子安与妻林氏合撰,笑着指了指殿外:朕的御花园缺株金桑。
消息传回县城时,林小桑正在教女学生们缫丝。阿桃举着信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锦衣官差——竟是当年那个驿卒,如今升了职,特意来送周子安的家书。
信很短,只有一行字:乞得金桑苗,归种卿窗前。
林小桑笑着笑着就落了泪,泪珠掉在蚕匾里,被贪吃的小蚕当成露水吮了去。窗外,那株金桑已经长得比屋檐还高,叶片在阳光下流转着碎金般的光泽。风吹过时,桑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雨夜,炭盆边某人翻动书页的声音。
又三年,当第一批金桑蚕丝织成的锦缎进献入京时,林小桑正靠在周子安肩头小憩。他左手批公文,右手还不忘给她摇扇驱蚊。窗外蝉鸣阵阵,桑影婆娑,偶有熟透的桑葚啪嗒落在青石板上,溅出紫红色的甜香。
周子安悄悄搁笔,将睡熟的妻子往怀里带了带。阳光透过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初见时她发间那枚桑叶的影子。他低头轻吻她眉心,那里已经没了当年的愁绪,只余浅浅一道笑纹。
案头摊开的《蚕桑辑要》最新一页,墨迹未干:
桑之茂矣,荫我妻孥;蚕之绵矣,系我同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