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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考结束铃声成了穿越号角。

    全班45人连同教室坠入西周荒野。

    当铁甲骑兵踏碎班长手机时,我们才知这是周厉王姬胡的年代。

    历史课代表急中生智,指着我喊:此乃天降祥瑞!

    被押往镐京途中,我向姬胡展示世界地图。

    少年天子眼底燃起幽光:孤且观汝等奇技。

    赐我封地,命一月内现祥瑞。

    现代知识在周朝疯狂输出:曲辕犁、造纸术、水车林立。

    姬胡亲临视察那日,邻国大军突然压境。

    他剑指远方:祥瑞孤要的是这个!

    全班同学放下算盘和图纸,默默握紧了削尖的青铜锄头。

    ---

    **第一章

    终焉,或开端**

    林澈放下那支被汗水浸润得有些滑腻的2B铅笔时,最后一串尖锐刺耳的收卷铃声,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贯穿了窗外六月午后沉甸甸、几乎凝滞的闷热空气。

    仿佛被这道铃声骤然解开了无形的束缚,高三(七)班那间弥漫着浓郁汗味、陈旧书本气息以及淡淡橡皮屑味道的教室,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滚沸油锅,轰然炸开!压抑了整整一年、如同火山岩浆般炽热滚烫的青春能量,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喷薄而出。

    解放啦——!狂喜的咆哮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课本与练习册被高高抛起,白色的纸张在浑浊的空气里疯狂飞舞、旋转,宛如一场仓促而狂乱的暴雪。

    有人用力捶打着课桌,发出咚咚的闷响,那是释放的鼓点。

    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眼泪和汗水交织流淌。

    有人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着激动得发红的脸庞,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全世界宣告这漫长煎熬的终结。

    林澈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疲惫与极度轻松的奇异空茫感,仿佛整个人都轻盈得要飘起来。他站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这间无比熟悉的教室——斑驳的墙壁,堆满杂物的讲台,黑板上还残留着最后一道立体几何题的粉笔印痕,像一幅凝固的奋斗图腾。

    就在他的视线掠过教室后门那块写着距离高考还有0天的鲜红倒计时牌时,那刺目的、宣告一切结束的0字,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扭曲、拉伸、变形!

    窗外那片被教学楼切割得方方正正的、蓝得有些虚假的天空,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

    不是乌云遮蔽,不是电闪雷鸣,而是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瞬间布满无数道漆黑、幽邃、深不见底的裂痕!裂缝疯狂蔓延,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呻吟崩裂的可怕声音。

    阳光骤然消失,仿佛被那些贪婪的黑暗裂缝彻底吞噬。教室里所有的光源——日光灯管、手机屏幕、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在同一刹那,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彻底熄灭!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轰然砸落,将前一秒还沸腾喧嚣的教室瞬间冻结、淹没。

    卧槽!停电了!一声变了调的惊叫撕破了死寂,是赵破虏那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此刻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我的手机!屏幕怎么黑了

    怎么回事天怎么黑了

    谁踩我脚了!

    恐惧像冰冷黏腻的藤蔓,在绝对的黑暗中疯狂滋生、缠绕,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将那些刚刚还喷薄而出的狂喜硬生生冻结成了惊恐的冰渣。混乱的呼喊、碰撞桌椅的闷响、因极度紧张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交织碰撞。

    林澈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抓住身边课桌那冰冷熟悉的棱角来稳住身体,寻找一丝虚幻的支撑。指尖触到的,却不再是光滑的人造板材,而是一种……粗砺、坚硬、带着某种原始棱角和凹凸不平的冰冷!

    那感觉,像一块从未被打磨过的、深埋地底的顽石!

    轰隆——!

    一声沉闷得难以形容的巨响,仿佛大地深处远古巨兽的苏醒咆哮,又似万吨巨岩从高崖崩落深渊,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自每个人的脚底板凶悍无比地直贯头顶!

    林澈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凶狠地撕扯、揉搓、扭曲!他的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摇曳,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强行拖拽着,向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冰冷而陌生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时间失去了刻度,感官彻底错乱。唯有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失重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那股狂暴的撕扯力量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林澈重重地摔落在地,坚硬、冰冷、带着碎石子般粗粝感的土地狠狠撞击着他的身体,带来一阵剧烈的钝痛和晕眩。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猛地呛咳起来,贪婪地大口呼吸。

    一股从未闻过的、极其复杂的浓烈气味瞬间涌入鼻腔——那是新鲜泥土被暴力翻开的浓郁土腥,是茂密野草被碾压后散发出的苦涩青汁味道,是某种大型动物排泄物在烈日下蒸腾出的浓烈臊臭,甚至隐隐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金属气息……原始、粗野、蛮荒,充满了生命与腐朽交织的强烈冲击力。

    冰冷的空气带着深秋般的寒意,刺激着他裸露的皮肤。

    他挣扎着睁开仿佛被胶水黏住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根粗壮、扭曲、覆盖着深褐色粗糙树皮的巨大树干,虬结的枝桠如同狰狞的鬼爪,刺向一片异常高远、呈现出深邃、冰冷、纯粹铁灰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令人心头发紧的金属色泽。

    目光艰难地移动。

    就在他身旁不远处,那间无比熟悉的高三七班教室,竟然如同一个被顽童粗暴丢弃的破旧火柴盒,歪歪扭扭、狼狈不堪地坐在一片齐腰深的、枯黄与墨绿杂陈的茫茫荒草丛中!

    教室的墙壁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龟裂,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几扇窗户的玻璃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黑洞洞的缺口,像一只只惊恐的眼睛,茫然地瞪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屋顶的瓦片滑落了大半,露出下面朽坏的木质结构。一种彻底被时代抛弃的、格格不入的凄凉感,沉重地笼罩着它。

    呜……这…这是哪里啊我们…我们怎么了压抑不住的、带着浓浓哭腔的颤抖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是班上平时最胆小的女生王多福,她蜷缩在一丛茂盛的、边缘带着锋利锯齿的不知名野草旁,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上毫无血色,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教室…教室怎么也在这里另一个男生李思齐,声音干涩发紧,他用力揉着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目光死死锁定在远处那栋突兀矗立在荒原中的残破建筑上,脸上写满了极致的茫然与惊骇。

    我们…我们穿越了!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女声猛地拔高,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历史课代表苏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原本梳得整齐的马尾辫早已散乱不堪,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那双总是闪烁着睿智光芒的杏眼此刻瞪得滚圆,死死地扫视着四周这绝对不属于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角落的景象——那铁灰色的苍穹,无边无际的蛮荒草甸,原始幽深的森林边缘,还有空气中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属于洪荒时代的陌生气息。她纤细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校服外套的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穿越赵破虏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动作因为过度的惊怒和肌肉的酸痛而显得有些踉跄。他那张轮廓分明、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脸上混杂着尘土和擦伤的血痕,此刻却因为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而扭曲着。开什么国际玩笑!高考完了搞这种恶作剧!谁他妈干的给老子滚出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对着空旷死寂的荒野发出狂暴的咆哮,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出很远,却只引来几声不知名鸟类的惊飞和更深的死寂回应。

    林澈的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着浑身的酸痛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四周。没有公路,没有电线杆,没有任何人造光源的痕迹。只有风,带着刺骨寒意的风,卷过一望无际的枯黄草浪,发出呜呜的低咽,如同这片陌生土地在哭泣。一种庞大而原始的、令人窒息的荒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涌上来,淹没了脚踝,淹没了膝盖,即将淹没头顶。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四十五个惊魂未定的年轻灵魂中蔓延、发酵,几乎要压垮所有人紧绷神经的临界点上——

    咚!咚咚咚!咚——!

    一种低沉、雄浑、极具穿透力、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节奏,如同从大地深处奔涌而出的闷雷,由远及近,骤然炸响!

    那绝不是现代鼓点的声音!它更沉重,更原始,充满了力量与杀戮的韵律,每一次敲击都仿佛直接捶打在人的心脏上,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紧接着,脚下的地面开始清晰地、规律地颤动起来!细小的砂砾在坚硬的土面上不安地跳跃。

    什…什么声音王多福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抓住旁边一个女生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投向了声音和震感传来的方向——东边那片稀疏树林的边缘。

    地平线上,一杆巨大的、在铁灰色天幕下异常刺目的猩红旗帜,如同滴血的獠牙,猛地刺破了稀疏林木的轮廓,带着一股蛮横无比的气势,骤然跃入所有人的视野!

    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上面用浓烈得近乎发黑的朱砂描绘着一个极其狞厉、极度抽象的图腾——那似乎是一只蜷曲盘绕、昂首欲噬的巨蛇,又像是一团扭曲燃烧的火焰,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心神震颤的原始凶蛮气息!

    紧随这面血旗之后,一道由冰冷金属、厚重皮革和原始力量构筑而成的、令人窒息的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冲出林地!

    战马!

    全是高大得异乎寻常、肌肉虬结如岩石般的战马!它们披覆着简陋却厚实的、由多层生牛皮缝缀而成的粗糙护甲,上面布满了刀砍斧凿的陈旧痕迹和暗沉发黑的血渍。马鬃被修剪得极短,如同钢针般根根竖立。马鼻喷吐着灼热的白气,硕大的马蹄包裹着沉重的青铜蹄铁,每一次踏落,都沉重地夯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咚!咚!巨响,溅起大蓬大蓬干燥的黄土!

    骑在这些狂暴巨兽背上的,是一群……人形凶器!

    他们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如同移动的铁塔。身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由青铜铸造、边缘粗糙、闪烁着冷硬暗沉光泽的厚重札甲。甲片用坚韧的皮绳串联,覆盖住胸、背、肩等要害部位,在关节处则露出里面粗糙的深褐色麻布战衣。他们的头颅被造型极其狰狞、如同恶鬼覆面般的青铜胄严密包裹,只露出两道冰冷、漠然、毫无人类情感、如同打量待宰羔羊般的视线。手中紧握的,是长度惊人的、闪烁着致命寒光的青铜长戈!戈刃在铁灰色的天光下,流淌着一种无情的、属于杀戮的金属反光。

    这支沉默的、弥漫着浓郁血腥与死亡气息的钢铁洪流,在为首一名骑士的带领下,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发现猎物的狼群,轰然转向,裹挟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径直朝着这群如同受惊鹌鹑般挤在一起、茫然无措的现代学生,狂飙突进!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地面剧烈地颤抖,细小的石块在脚下跳跃。那股混合着汗臭、马匹腥臊、金属锈蚀和若有若无血腥味的、属于战场的可怕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汹涌地扑面而来!

    跑啊——!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破了音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瞬间引爆了人群中积压到极致的恐惧!四十五个刚刚经历了高考、前一秒还沉浸在解放喜悦中的年轻灵魂,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们像炸了窝的蚂蚁,尖叫着,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

    然而,两条腿的人类,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雄骏战马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那道由青铜、皮革和血肉构成的死亡洪流,已经如同狂暴的钢铁飓风,狠狠地撞入了混乱奔逃的人群!

    唏律律——!刺耳的马嘶声在头顶炸开。

    林澈只觉一股带着浓烈马臊味和血腥气的狂风猛地从身侧刮过,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覆盖着青铜护甲的阴影如同崩塌的山岳般笼罩下来!他甚至能看清那匹高大战马因发力而贲张的肌肉线条,看清青铜胄下那双冰冷的、漠视一切生命的眼睛!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掀翻在地,坚硬的地面硌得他后背生疼,眼前金星乱冒。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的瞬间,一只包裹着厚重皮革、底部镶嵌着沉重青铜蹄铁的马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刺耳的破风声,如同重锤般轰然踏落!

    目标,正是他慌乱中掉落在身旁草地上的那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咔嚓——!

    一声无比清脆、令人心碎的碎裂爆鸣,尖锐地刺破了战场的喧嚣!

    那只象征着现代科技结晶、凝聚着无数精密元件与信息的薄薄金属玻璃板,在这只包裹着原始力量、如同攻城锤般的沉重马蹄下,脆弱得如同一片枯叶!屏幕瞬间爆裂成无数蛛网状的碎片,内部精密的电路板被碾得扭曲变形,各种微小的零件如同被解剖的尸体内脏,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处迸射飞溅!

    林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珍视的、连接着过去那个熟悉世界最后一丝念想的物件,在眼前被彻底毁灭,化为齑粉。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地噬咬进他的心脏!

    妈的!老子的手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旁边响起。

    是赵破虏!这个性格暴烈如火的男生,眼见那骑兵践踏了林澈的手机后,竟然毫不停留,长戈的戈援(戈头横出的部分)甚至蛮横地扫向他旁边一个躲闪不及、摔倒在地的女生!

    一股被彻底激怒的血气猛地冲上赵破虏的头顶,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双目赤红,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想也没想,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俯身,抄起脚边一块棱角分明、足有拳头大小的坚硬石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刚刚从他身边掠过的那个骑兵的后背,狠狠砸了过去!

    砰!

    石块准确地砸在了骑兵后背的青铜札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那沉重甲胄的防御力远超赵破虏的想象!石块撞击在冰冷的青铜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便无力地弹开滚落在地。这微不足道的攻击,甚至没能让那个魁梧骑兵在马背上晃动一下。

    然而,这充满挑衅意味的行为,却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瞬间引爆了骑兵的凶性!

    那个被砸中的骑兵猛地勒住狂奔的战马。披甲的巨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两只沉重的青铜蹄铁在空中疯狂刨动!骑兵在颠簸的马背上极其灵活地扭转身体,那张被狰狞青铜胄覆盖的脸上,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锁定了赵破虏!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有赤裸裸的、如同看待一只待宰虫豸般的冰冷杀意!

    呜——!沉重的破空声凄厉响起!

    骑兵手臂肌肉贲张,带动着那柄长度超过两米的青铜长戈,划出一道致命的、闪烁着寒光的弧线!戈援上那锋锐如镰的刃口,撕裂空气,带着无情的呼啸,朝着赵破虏的肩膀狠狠劈斩而下!看那威势,足以将少年并不算特别强壮的身体,斜劈成两半!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了赵破虏!

    破虏!躲开!林澈目眦欲裂,嘶声大吼,想要扑过去,却根本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以为赵破虏即将血溅当场之际——

    一个清亮、急促、甚至带着一丝尖锐破音的女声,如同穿云裂帛般,猛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杀戮氛围,响彻在血腥弥漫的荒原之上:

    将军息怒——!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竟然让那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落的戈刃,在距离赵破虏肩膀不足半尺的空中,极其突兀地、硬生生地停滞了!

    戈刃带起的劲风,刮得赵破虏额前的短发猛地向后飞扬,脸颊被割得生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杀意凛然的骑兵,都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历史课代表苏雅,不知何时已经奋力从混乱的人群中挤到了最前方。她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泛起病态的潮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校服外套在混乱中被扯开了几颗扣子,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努力扎根的小树。她那双杏眼此刻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毫不畏惧地迎向骑兵那冰冷凶戾的目光,以及后方那面滴血巨旗下,一个明显是首领、骑在一匹格外雄壮、披挂着更华丽青铜护甲战马上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恐惧都压下去。然后,她猛地抬起一只手臂,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指向了刚刚从地上挣扎爬起、身上沾满泥土草屑、嘴角还带着一丝血痕的林澈!

    她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某种刻意营造出的、令人心悸的庄重感,如同在宣读一道古老的神谕,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战场上空:

    此乃天降祥瑞!尔等莽夫,岂敢亵渎天威!

    祥瑞!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中了某些关键的东西。

    那面滴血巨旗下的首领骑士,那双隐藏在狰狞青铜覆面胄下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一抬手,做了一个极其简洁有力的动作。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正在驱赶、威慑、甚至准备挥戈劈砍的骑兵,动作瞬间凝固!他们勒紧缰绳,胯下狂暴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刨动着蹄子,却不再向前一步。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退潮般,暂时收敛了。

    唯有沉重的喘息声,还有战马偶尔发出的低嘶,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

    首领骑士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苏雅那张因为激动而泛红、却强作镇定的脸,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审视奇珍异兽般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探究意味,最终,牢牢地钉在了林澈的身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充满了上位者的威压和一种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某种新奇工具般的评估意味。

    林澈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校服后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不仅仅是在看他,更是在穿透他,审视着他身后那群惊魂未定、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同学,以及那栋歪斜在荒草之中、显得无比怪异和扎眼的现代教室废墟。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第二章

    镐京路**

    沉重的、带着浓烈皮革和金属腥气的缰绳,如同冰冷的毒蛇,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狠狠地套上了林澈的脖颈,猛地勒紧!

    粗糙的皮绳瞬间嵌入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他眼前发黑,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拖拽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那力量源自于一名沉默的骑兵,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

    林澈被迫踉跄着向前迈步,脖颈被死死勒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而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班长!

    林澈!几声惊怒交加的呼喊在身后响起。

    赵破虏目眦欲裂,猛地就要往前冲,却被旁边两个反应稍快的同学死死拽住胳膊。别冲动!破虏!他们有武器!李思齐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决。

    放开他!苏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强压下去的愤怒和急切,她努力挺直脊背,对着那个拖着林澈的骑兵大声道,此乃天降祥瑞之身!尔等如此粗鲁对待,若损了灵性,招致天罚,你们担当得起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威慑力。

    那拖着林澈的骑兵动作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勒紧的缰绳也松了一丝缝隙。林澈趁机大口喘息,新鲜的冰冷空气涌入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血旗下,那个首领骑士覆面胄下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苏雅,又落在狼狈咳嗽的林澈身上,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片刻,他喉间发出一声沉闷含糊的咕哝,像是某种指令。那名拖拽林澈的骑兵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但终究还是猛地一抖手腕,松开了套在林澈脖子上的缰绳,只是将绳头粗暴地塞进了他手里,示意他自己牵着马走。

    咳咳……林澈捂着脖子,大口喘息,脖颈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深红勒痕。

    所有人!首领骑士的声音透过覆面胄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冰冷,跟上!掉队者,死!

    冰冷的宣告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没有选择,没有余地。在那些闪烁着寒光的青铜长戈和冰冷眼神的驱赶下,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惊吓的四十五名学生,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带着满身的尘土、擦伤和心灵上的巨大创伤,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陌生而坚硬的土地上。每一步都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

    林澈牵着那匹高大暴躁战马的缰绳,粗糙的皮绳磨得他掌心火辣辣地疼。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来自首领骑士的、如同芒刺在背的审视目光。苏雅和赵破虏被有意无意地推到了他的身边。赵破虏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煞白和未消的愤怒,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苏雅则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急速运转的思考光芒。

    祥瑞赵破虏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浓的不忿和质疑,苏雅,你疯了这能唬住他们多久等他们发现我们屁都不是……

    不然呢苏雅猛地打断他,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眼睁睁看着你被劈成两半看着我们所有人像鸡鸭一样被宰杀这是唯一的缓兵之计!我们必须争取时间!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目光扫过林澈脖子上那道刺目的红痕,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变得无比锐利,看向林澈:班长,你是关键!‘祥瑞’这个名头暂时套你头上了,他们现在半信半疑。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们彻底相信!至少…至少撑到我们能沟通的地方!

    林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的疼痛让他声音有些嘶哑:我明白。赌一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祥瑞在这个时代,祥瑞意味着什么是吉兆,是神迹,是证明统治者受命于天的象征!他们需要展示什么什么东西能让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军人感到震撼,感到神异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被驱赶的同学。王多福还在小声啜泣,紧紧抓着旁边女生的衣袖。李思齐脸色苍白,眼神却透着一种学痴特有的、在绝境中反而被激起的探究欲,正偷偷打量着骑兵的甲胄和马匹的装备。其他同学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空洞,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时间在沉重的马蹄声和压抑的喘息声中一点点流逝。脚下的地貌在变化,荒草渐稀,露出更多裸露的、黄褐色的坚硬土地。远处开始出现一些极其低矮、歪斜的土坯茅屋的轮廓,稀疏得如同撒在巨幅画卷上的几点墨痕。偶尔能看到一些穿着简陋、满是补丁的深褐色麻布短衣的人影在远处劳作。当这支奇异的队伍——沉默的青铜甲士驱赶着一群穿着怪异(校服)、神情惊恐的少男少女——经过时,那些劳作者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丢下手中简陋的骨耜或木制农具,连滚爬爬地逃回茅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再也没有半点声息。整个旷野,只剩下这支队伍移动的声音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的牲畜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腐败植物混合着劣质金属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浓烈刺鼻。

    呕……队伍中的王多福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废物!跟上!旁边一个骑兵不耐烦地用长戈的木柄狠狠杵了一下她的后背。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痛呼一声,眼泪瞬间涌出,身体因疼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住手!林澈猛地回头,怒视那个骑兵。

    骑兵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覆面胄下的眼神毫无波动,仿佛只是驱赶了一只挡路的虫子。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李思齐,目光死死锁定了路边一块半埋在土里、布满裂纹和泥土的灰白色大石。那石头的表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极其古怪的线条和图案。

    那是…甲骨文!李思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破音。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队伍中却异常清晰。

    甲骨文苏雅猛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她的视线落在那块石头上时,身体剧烈地一震!她用力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再次凝神细看。

    石头上那些歪歪扭扭、充满原始拙朴气息的刻痕——那尖锐的笔画,那象形的轮廓,那独特的结构……与她曾在博物馆隔着厚厚玻璃、在历史课本插图上无数次凝视过的符号,瞬间重合!

    癸…未…王…狩…苏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下意识地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刻痕,如同在解读一个来自远古的密码,…于…圉…获…白兕…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色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变得一片煞白,随即又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她猛地转向林澈,眼中爆发出一种绝处逢生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班长!是甲骨文!真的是甲骨文!周朝!这里是周朝!那块石头是猎获白犀的记事卜骨!我们…我们真的在周朝!而且…而且很可能就是西周!

    西周!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轰然在林澈脑海中炸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被苏雅斩钉截铁、带着历史佐证的判断瞬间击碎!

    西周!那个青铜铸就了礼乐、也凝固了鲜血的时代!那个分封与宗法交织、王权与神权共舞的时代!那个《诗经》里吟唱着关雎与蒹葭,而史书上却刻满了国人暴动、厉王弭谤残酷字眼的时代!

    苏雅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那几个关键词——甲骨文、周朝、西周——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死寂的队伍中激起了无声的涟漪。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在同学们的脸上蔓延开来。西周那个只在课本里见过的、遥远得如同神话的朝代那个以严刑峻法和国人暴动闻名的时代我们竟然落到了这里落到了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军人手中

    绝望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冰冷地弥漫开来。

    唯有林澈,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中却猛地燃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西周!周厉王姬胡!那个以暴虐和堵塞言路最终被流放的著名昏君不!或许…这是唯一的生机!一个被后世诟病的、年轻气盛、渴望证明自己、渴望功绩甚至渴望长生永祚的君王!一个…可能对祥瑞最为渴求的君王!

    苏雅,林澈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侧过头,用只有身边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说道,帮我!想!历史上,周厉王姬胡,他最想要什么最怕什么或者…最信什么我们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觉得我们是‘祥瑞’,而且是独一无二、对他至关重要的‘祥瑞’

    苏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明白了林澈的意图!历史课代表的思维如同精密的齿轮,在这一刻被危机和求生的意志驱动到了极致。她语速飞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姬胡!刚愎自用,极度自负!他任用荣夷公‘专利’,与民争利!他迷信卫巫‘弭谤’,压制言论!他渴求功业,渴望证明自己超越先祖!他…他一定极度渴望天命所归的证明!渴望掌控一切的力量!渴望…看到他的敌人匍匐在他脚下的景象!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急速扫过林澈空空如也的双手,扫过他身上那件沾满泥土的普通校服外套,最终,如同闪电般,定格在了林澈校服外套内侧的口袋上!那口袋微微鼓起一个方形的轮廓!

    地图!苏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班长!你口袋里!那本…那本《中学地理图册》!世界地图!给他看世界地图!给他看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存在的东西!给他看…周王朝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给他看…他从未想象过的辽阔疆域!

    世界地图!

    林澈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狂喜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外套的内袋!指尖触到了那熟悉的、略微坚硬的纸板封面!那本为了高考复习随身携带、几乎翻烂了的《中学地理图册》!

    一幅囊括了整个地球陆地海洋、标注着现代国界的彩色世界地图!在这个连基本的地理概念都极其模糊、认为天圆地方、中原即是天下的西周时代,这样一幅地图,意味着什么!

    这无异于将整个宇宙的奥秘,粗暴地展现在一个刚刚学会仰望星空的原始人面前!

    这是神迹!这是足以颠覆整个世界观、足以让任何君王为之疯狂颤抖的祥瑞!

    林澈猛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图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眼神,从之前的惊惶、绝望,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明亮!一股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火焰,在他眼底熊熊燃烧!

    好!他重重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

    目标,镐京!面见那位年轻的、暴虐的、渴望着证明一切的周天子——姬胡!

    脚下的路,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了。

    **第三章

    王前献图**

    沉重的、包裹着青铜蹄铁的马蹄,踏在一条终于显现出人工修葺痕迹的土路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哒、哒声。道路两旁不再是荒无人烟的旷野,开始密集地出现低矮破败的土坯茅屋,如同大地皮肤上丑陋的疥疮。空气变得浑浊不堪,浓烈的牲畜臊味、人体汗臭、垃圾腐败的气息、还有某种劣质青铜器在潮湿空气中散发的淡淡锈蚀味道,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平民如同受惊的蝼蚁,远远看到这支由沉默铁甲骑兵押送着奇装异服俘虏的队伍,便惊恐万状地匍匐在地,将卑微的头颅深深埋进肮脏的泥土里,身体筛糠般颤抖,不敢有丝毫抬头窥视的举动。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只有马蹄声单调地回响。

    队伍最终在一堵高大得令人窒息的夯土城墙前停下。

    镐京!

    城墙巍峨如山岳,由一层层颜色深浅不一、被无数次捶打而显得极其致密的黄土夯筑而成,高达十数米,表面布满了雨水冲刷的沟壑和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巨大的城门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深咽喉。城门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猩红旗帜,上面描绘着与之前骑兵血旗一模一样的狞厉蛇形图腾,在灰暗的天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血腥威压。

    止步!城墙上传来守军嘶哑的喝令。

    押送他们的首领骑士策马上前,用一种林澈等人完全听不懂的、极其古奥晦涩的语调与城上守军大声交谈了几句。片刻,沉重的、包着厚厚青铜皮的巨大木制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向内开启,露出门后一条更加幽深、更加压抑的甬道。

    穿过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土腥味的城门甬道,眼前的景象并未豁然开朗,反而更加令人窒息。

    道路依旧是黄土夯实的,但比城外宽阔了许多。道路两旁是更高大、更密集的土坯建筑,墙壁上刷着惨白的石灰,却早已被雨水和污渍浸染得斑驳陆离。一些穿着稍显整洁、但款式依旧古朴单调的深色麻布长袍的人影在街道上匆匆行走,看到这支队伍,尤其是看到那面滴血蛇旗,无不脸色剧变,如同躲避瘟疫般远远避开,迅速闪入狭窄的巷弄,消失不见。整个城市依旧死气沉沉,只有一些角落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呵斥声,更添几分诡异。

    没有市集的喧嚣,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寻常城市该有的烟火气。只有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目光从那些紧闭的门窗缝隙里投射出来,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这支闯入的异类队伍。

    队伍最终停在一处极其宏伟、戒备森严的建筑群前。

    高耸的夯土台基如同巨兽的背脊,其上矗立着连绵的宫殿轮廓。宫殿的屋顶覆盖着厚重的、颜色暗沉的陶瓦,飞檐的尽头悬挂着巨大的青铜风铃,在寒风中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叮当声。巨大的木柱支撑着殿宇,柱身涂着暗红色的漆,却因年代久远而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粗糙的木头纹理。殿前是宽阔的广场,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广场四周,林立着身披更精良青铜札甲、手持长戟、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武士,他们如同冰冷的雕塑,纹丝不动,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几乎冻结了空气。

    这里是周王朝的心脏——王宫!

    下马!解兵!首领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对着身后的骑兵们发出低沉而清晰的指令。骑兵们整齐划一地滚鞍下马,动作间青铜甲片碰撞,发出沉闷的哗啦声。他们将沉重的长戈和腰间的短剑解下,恭敬地放在宫门前指定的石台上,由专门的宫卫接手看管。

    首领骑士自己也解下了佩剑,然后,他那双隐藏在狰狞覆面胄下的冰冷眼睛,如同两道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林澈,扫过他身后那群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学生,最终定格在苏雅身上。他伸出一只覆盖着青铜护臂、骨节粗大的手指,点了点林澈,又点了点苏雅,最后指向那巍峨如同山岳般矗立、散发着无尽威严和压迫感的王宫正殿大门。

    他的声音透过覆面胄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虽然用的是古语,但配合手势,意思清晰无比:

    汝二人,觐见天子。余者,候于阶下。

    只允许林澈和苏雅进去!其他人,必须留在外面,留在这些如狼似虎的甲士环伺之下!

    不!我要跟着班长!赵破虏第一个急了眼,梗着脖子就要往前冲。

    破虏!林澈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听命令!在外面等着!看好大家!他的目光如同磐石,死死压住赵破虏眼中的焦躁和不安。

    苏雅也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惊恐的同学们,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苍白而勉强:别怕,等我们出来。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首领骑士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迈着沉重而规律的步伐,踏上了通往正殿那漫长而陡峭的青石台阶。青铜战靴踩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人的心尖上。

    林澈和苏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切的紧张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林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本硬质的图册,将它藏得更深一些。苏雅则用力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襟和头发,努力挺直了那纤细的脊梁。

    两人不再犹豫,紧跟着首领骑士的脚步,踏上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冰冷石阶。

    台阶漫长,仿佛永无尽头。两侧是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两人渺小的身影笼罩其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冰冷的青石味、若有若无的香料焚烧后的余烬气息、还有一丝丝极其淡薄、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眼前,是两扇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紧紧闭合的青铜殿门!门扉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凸起狰狞的饕餮兽面纹饰,那无数双空洞而凶戾的兽眼,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生灵。门环是两只造型狞厉的青铜兽首,口中衔着巨大的铜环。

    殿门无声地、沉重地向内滑开,露出门后一片深邃的、光线极其昏暗的空间。

    一股混合着浓郁香料、陈年木材、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权力巅峰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扑面而来!那气息沉重、古老、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威严,瞬间攫住了林澈和苏雅的心脏!

    殿内光线极其幽暗,只有几盏悬挂在高高穹顶、燃烧着动物油脂的巨大青铜灯盏,投下摇曳不定、昏黄如豆的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殿堂的轮廓。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暗红色木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高不可及的穹顶。殿内极其空旷,地面铺着打磨光滑、冰冷如镜的黑色石板,倒映着上方摇曳的昏黄灯火,更显得深邃而压抑。

    光线最集中的地方,是殿堂的最深处。

    那里,矗立着一座高出地面数尺、由整块巨大青玉雕琢而成的方形台基——王座丹墀!

    丹墀之上,一张庞大得超乎想象、通体由暗沉青铜铸造、镶嵌着墨玉和绿松石的王座,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洪荒巨兽,散发着沉重、冰冷、令人窒息的威压。

    一个身影,端坐于巨兽般的王座之上。

    光线太暗,距离又远,林澈和苏雅只能勉强看清那是一个穿着极其繁复厚重、玄黑为底、绣满暗金色狰狞龙纹和神秘云雷纹章冕服的身影。他的头上,似乎戴着一顶极其高耸、垂着珠玉流旒的冠冕,流旒在幽暗中微微晃动,遮挡住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深不可测的阴影。

    在那片阴影之下,两道目光穿透了幽暗的空间和垂落的珠玉流旒,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刚刚踏入殿门、如同尘埃般渺小的林澈和苏雅身上!

    冰冷!锐利!漠然!

    那目光中不带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审视,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视脚下的蝼蚁,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绝对威权!

    林澈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当头压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膝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软。他身旁的苏雅更是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整个大殿死寂无声。只有那几盏巨大的青铜灯盏中,油脂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清越底色,却如同金铁交鸣般冰冷、锐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幽暗的空间,重重地敲打在林澈和苏雅的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卫尉言,尔等乃天降之祥瑞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丹墀之上、王座阴影中的身影——周天子,姬胡!

    林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片深不可测的阴影,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的颤抖和干涩,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清晰:

    回禀天子,我等…确自天外而来!

    他不敢说未来,只能用这个模糊的天外。

    哦王座上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珠玉流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被勾起兴趣的玩味,天外何证

    来了!最关键的时刻!

    林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稀薄的勇气都吸入肺中。他不再犹豫,猛地伸手,探入自己校服外套的内袋!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出稀世珍宝般,取出了那本薄薄的、封面印着彩色地球图案的《中学地理图册》。

    这个动作,瞬间吸引了丹墀阴影中那两道冰冷目光的全部注意!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定在林澈手中的图册上。

    林澈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显得郑重而神秘。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翻开了图册的封面,露出了里面那幅占据了整整两页的、色彩斑斓的——世界地图!

    他双手高高举起图册,将翻开的、展示着世界地图的那一页,尽可能清晰地朝向王座的方向。那鲜艳的蓝色海洋,绿色、黄色、棕色的陆地板块,清晰的经纬网格线,以及用简体字标注的各大洲、大洋的名称……在这幽暗古老的殿堂中,散发出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妖异的光芒!

    此乃天机舆图!林澈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庄重感,囊括寰宇,尽收八荒!此间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在此图之中!天子请看——

    他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指向地图上亚洲东部、黄河中下游那片被特意标注为深红色的区域,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便是天子脚下,大周之土!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王座之上炸响!

    整个大殿的空气骤然凝固!那几盏摇曳的灯火似乎都为之屏息!

    丹墀之上,那一片模糊的阴影猛地波动了一下!珠玉流旒剧烈地晃动、碰撞,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哗啦声!

    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周天子姬胡,身体猛地前倾!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牵引!他那双隐藏在流旒之后的眼睛,在这一刻骤然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锐利光芒!

    那光芒穿透了幽暗的空间,如同两柄燃烧的利剑,死死地钉在了林澈手中那本小小的图册上!钉在了那片被标注为大周之土的深红区域上!

    贪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如同火山熔岩般汹涌滚烫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死寂。只有那两道燃烧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灼烧着空气,还有林澈和苏雅自己那如同擂鼓般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

    终于,那冰冷锐利、带着少年清越底色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却又蕴含着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

    呈…上…来!

    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颤抖的急切!

    林澈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同样充满紧张的苏雅,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图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双腿的颤抖,迈开了第一步。

    脚下的黑色石板冰冷光滑,倒映着穹顶摇曳的昏黄灯火和他自己那渺小而孤寂的身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刀锋之上,空旷大殿里回响着他自己孤单的脚步声,咚咚咚,沉重地敲击在心脏上。

    丹墀越来越近。那巨大青铜王座投下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王座之上,那隐藏在珠玉流旒之后的模糊身影,也随着距离的缩短而逐渐清晰。

    林澈终于踏上了丹墀的第一级玉阶。

    他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正穿透流旒的缝隙,死死地锁定在他手中的图册上,那目光中蕴含的贪婪和渴望几乎要将他手中的纸页点燃!

    他恭敬地、双手微微发颤地,将翻开着世界地图的那本《中学地理图册》,高高举过头顶,呈递向前。

    一只覆盖着玄黑色、绣满暗金龙纹宽大袖袍的手,从王座的阴影中缓缓伸了出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皮肤呈现出一种久居深宫的、近乎透明的苍白。指甲修剪得极其整齐圆润,泛着淡淡的、如同上好玉石般的温润光泽。然而,当这只手即将触碰到图册的瞬间,林澈清晰地看到,那修剪完美的指甲边缘,因为某种极致的激动和克制,而微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图册光滑的封面。

    那只苍白的手猛地一收,如同攫取猎物的鹰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图册夺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了一丝风声!

    图册被夺走的瞬间,林澈的心猛地一空,仿佛失去了最后的依凭。他屏住呼吸,头颅垂得更低,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捕捉着王座上的动静。

    姬胡将图册紧紧地攥在手中,仿佛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他微微低下头,覆面的珠玉流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而冰冷的碰撞声。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被图册中那片色彩斑斓、线条清晰的图画牢牢吸住!

    时间,在死寂的大殿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澈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轰鸣声,和苏雅在下方因为极度紧张而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抽气声。

    王座之上,一片寂静。只有图册翻页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那隐藏在流旒之后、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姬胡的目光,如同饥饿的旅人扑在盛宴之上,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那幅他从未想象过的、颠覆认知的图画。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地图上那光滑的纸面,抚摸着那清晰的、代表山脉的棕色等高线,抚摸着那代表海洋的、深邃而广阔的蓝色,最终,死死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片被标注为大周之土的深红区域!

    那片区域,在地图上是如此的渺小!如同巨幅画卷上不小心滴落的一滴微不足道的颜料!

    而围绕着这片深红的,是无边无际的、代表其他土地的、标注着各种古怪名称的黄色、绿色、棕色区域!还有那占据了地图大半面积的、浩瀚得令人绝望的蓝色海洋!

    大周…之土…一个极其低沉、带着浓重鼻音、仿佛梦呓般的声音,从流旒后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撼,以及一种被冰冷现实当头棒喝的、难以言喻的……失落与不甘!

    紧接着,那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冰冷,带着一种被刺痛后、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暴戾和急切:

    此图…果真囊括寰宇!

    回禀天子,林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千真万确!此图所绘,便是我们所处之世界全貌!日月星辰之下,凡有生灵栖息之地,皆在其上!

    哼!一声冰冷的、带着浓浓质疑和不悦的冷哼从王座上传出。

    林澈心头猛地一紧!

    荒诞!姬胡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如同冰雹砸落,孤乃天命所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图所绘,如此广袤之地,竟非孤所有荒谬至极!尔等妖言惑众,该当何罪!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林澈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急声道:天子息怒!此图所绘,乃是天地自然之形貌!大周雄踞中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实乃天下之中,万国来朝之地!然天地广阔,造物神奇,非人力所能尽知!此图所示,正乃天道无穷之明证!天子得此天机,如同执掌寰宇之钥!他日挥师所指,开疆拓土,令万国俯首,岂非易如反掌此图非妖言,实乃上天预示天子成就万世未有之功业之祥瑞啊!

    他语速飞快,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求生欲而微微嘶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中。他将大周中心论和天命扩张论巧妙地糅合在一起,试图将姬胡的愤怒引向对未来的野心。

    王座之上,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姬胡那越来越粗重、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幽暗的大殿中清晰可闻。他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片渺小的深红,目光在那片深红和周围广袤的异色土地之间来回扫视。那目光中燃烧的火焰,从最初的贪婪和震惊,逐渐被一种被冒犯的狂怒所取代,最后,又慢慢沉淀为一种更加幽深、更加冰冷、如同地底熔岩般炽热滚烫的……欲望!

    那是对权力的极致渴望!是对征服的无尽野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终于,姬胡的手指,不再仅仅摩挲那片深红。他那苍白而有力的指尖,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移向了地图上距离大周疆域最近、被标注为犬戎、淮夷等字样的区域!指甲,在那片代表着敌人的土地上,用力地、缓慢地划过!

    一道细微却刺耳的刮擦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那声音,如同利刃刮过骨殖!

    天降祥瑞…姬胡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孤…姑且信之。

    林澈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猛地落回了一半。

    但紧接着,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刺来:

    然,祥瑞之兆,岂能仅凭一图空言姬胡缓缓抬起头,珠玉流旒微微晃动,阴影之后的目光如同深渊般幽邃难测,牢牢锁定在林澈身上,孤赐尔等一隅之地,一月为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雷霆般的威压,轰然砸落:

    一月之内,令孤亲眼得见,何为真正的‘天降祥瑞’!若成,富贵无极!若败……

    话语骤然停顿。

    一股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风般的杀意,毫无征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那杀意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压得林澈和苏雅瞬间窒息,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姬胡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官,冰冷地宣判着最终的结局:

    尔等,连同阶下那些蝼蚁,尽皆——车裂!以儆效尤!慰我大周先祖之灵!

    车裂二字,如同两柄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林澈和苏雅的耳膜上!砸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阶下,隐约传来了苏雅压抑不住的、带着极度恐惧的、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抽气声。

    林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冷麻木!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丹墀之上,姬胡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与珠玉流旒之后,模糊不清。但林澈却清晰地感觉到,在那片深不可测的阴影中,一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正穿透一切阻隔,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只有赤裸裸的、如同看待将死之物的、冰冷的审视!

    一个月!

    祥瑞!

    或者……五马分尸!

    **第四章

    封地狂想曲**

    沉重的青铜殿门在身后无声地、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和浓烈杀意,被暂时阻隔,但车裂二字带来的死亡阴影,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殿外广场上,四十三个在寒风中瑟缩等待的同学,如同惊弓之鸟。当看到林澈和苏雅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地从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殿门中走出时,压抑的恐惧瞬间爆发。

    班长!苏雅!怎么样

    天子说什么了

    我们…我们能活吗七嘴八舌的询问带着哭腔和颤抖涌了上来,无数双惊恐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林澈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牲畜臊味和铁锈气息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恐惧和恶心。他环视着眼前一张张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目光扫过赵破虏紧握的拳头,李思齐苍白却带着探究欲的脸,王多福那依旧挂着泪痕、瑟瑟发抖的样子……

    他知道,现在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他必须给他们一个目标,一个哪怕渺茫的希望。

    我们…有封地了。林澈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天子,给了我们一块地。一个月时间。

    封地

    一个月做什么

    短暂的茫然过后,是更深的恐慌。

    一个月内,林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我们要在那里,做出真正的‘祥瑞’!给天子看!做成了,活!做不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车裂!

    车裂!如同平地惊雷!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恐尖叫和倒吸冷气声!几个胆小的女生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王多福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被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扶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所有人淹没。封地祥瑞一个月这根本就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都他妈闭嘴!赵破虏猛地一声怒吼,如同炸雷,瞬间压下了混乱。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死死盯着林澈,老林!说!要我们干什么干他娘的!总比等死强!

    对!班长!你说怎么做!

    我们听你的!

    赵破虏的怒吼如同点燃了最后一丝血性,几个男生也跟着吼了起来,眼中燃烧着被逼出来的疯狂。

    林澈看着眼前这群瞬间被逼出凶性的同学,心中反而一定。他用力点头:好!现在,所有人听我安排!李思齐!

    在!李思齐猛地挺直了腰板,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立刻清点我们所有人!记住,是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登记每个人的名字、特长、身体状况!哪怕只会唱歌画画也算特长!快!林澈语速飞快。

    明白!李思齐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笔和一个小本子——这大概是全班仅存的现代文具了。

    赵破虏!

    到!赵破虏梗着脖子吼道。

    你带几个力气大、胆子壮的男生,立刻去检查我们的‘基地’!林澈指向远处广场边缘,那栋歪歪扭扭、如同被丢弃的破旧玩具般矗立在王宫阴影中的高三七班教室废墟,看看那破房子还能不能遮风挡雨!里面的东西,尤其是课本!不管烂成什么样,哪怕只剩一张纸片,都给我扒出来!那是我们的命根子!特别是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农学的书!一本都不能漏!

    交给我!赵破虏二话不说,点了几个平时一起打球、体格健壮的男生名字,王猛,张强,李铁柱!跟我来!几人如同出笼的猛虎,朝着教室废墟狂奔而去。

    苏雅!林澈转向历史课代表。

    我在!苏雅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

    你负责最重要的事!跟紧那个卫尉!林澈指向不远处,那个如同铁塔般矗立、正冷漠注视着他们的骑兵首领,他负责带我们去封地!路上,你想尽一切办法,从他嘴里套话!用你最擅长的古语,套出关于那块封地的一切信息!位置、大小、地形、水源、土壤、气候、附近有没有村落、有没有危险…所有!所有能想到的细节!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活过这一个月!

    苏雅用力点头,眼神坚毅:我明白!交给我!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和衣襟,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无害的表情,朝着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卫尉走去。

    林澈自己则走到一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封地祥瑞一个月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他需要立刻规划!需要把脑子里所有能想到的、能在古代实现的、能震撼那个暴君的东西,全部列出来!哪怕只是一个雏形!

    他蹲下身,不顾地面的冰冷脏污,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青石板上急速地划拉着:

    1.

    **农业增产(根本!粮食是命!):**

    曲辕犁(省力深耕!)、选种育苗(杂交不行,优选可以!)、堆肥技术(粪便利用!)、引水灌溉(水车!筒车!)…

    2.

    **手工业突破(显眼!震撼!):**

    造纸术(必须搞出来!替代竹简!)、改进纺织(纺车织机)、土法烧陶玻璃(看条件)…

    3.

    **神迹道具(唬人必备!):**

    放大镜(聚焦取火!)、简易指南针、火药(极度危险!慎用!)、杠杆滑轮组(神力搬运)…

    4.

    **组织管理(核心!):**

    分工!分组!建立生产队!纪律!卫生防疫!…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石板上划得飞快,留下一个个潦草的、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符号和关键词。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他沉浸于这生死时速的规划中时,几路派出去的人马也陆续有了反馈。

    李思齐拿着小本子快步走来,语速飞快:班长,清点完毕!应到45人,实到45人!包括晕倒的王多福。男生28人,女生17人。初步统计特长:物理竞赛拿过奖的3人(包括我),化学好的2人,生物课代表1人,历史好的主要是苏雅,地理好的有2人,体育特长生5人(赵破虏在内),会点木工活的1人(张木匠的儿子张木),以前跟爷爷学过种地的2人,会点简单缝补烹饪的女生大概有七八个…其余…基本是理论派或者艺术生。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理论派和艺术生…在生存挑战面前,这确实是个问题。林澈眉头紧锁。

    老林!赵破虏带着一身灰尘和蜘蛛网,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混合着兴奋和沮丧,教室…塌了一半!房顶漏得跟筛子似的!不过承重墙和框架还在,勉强能挡点风!课本…妈的!他猛地啐了一口,大部分都被压烂了!泡了水!特别是窗户边的,一碰就碎!不过我们扒拉出来一些!主要是中间书桌抽屉里的,烂得没那么厉害!物理书还有半本,化学实验册封面还在,生物课本撕掉了几页,地理图册…好像就你带进去那本完整的!历史书…烂得差不多了!哦对了!还找到几本《读者》和《青年文摘》!擦屁股都嫌硬!

    课本损毁严重!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林澈的心沉了沉,但很快又强行振作:烂的也收好!一个字都不能丢!还有,教室里的其他东西呢桌椅板凳黑板粉笔

    桌椅大部分散了架,木头还能用!黑板裂了,但还能写字!粉笔…找到几盒,都潮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赵破虏答道。

    好!木头是好东西!黑板粉笔更是宝贝!全带上!一点都不能浪费!林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这时,苏雅也小跑着回来了,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急促,显然刚才与那个冷面卫尉的交流耗费了她巨大的心神。

    怎么样林澈急切地问。

    问…问到一些!苏雅喘息着,语速极快,封地在镐京西面,靠近渭水支流,叫‘野狐岭’!名字听着就不吉利!地方不大,大概…按他的说法,快马跑一圈也就一顿饭功夫,估计也就几个足球场大小!全是荒地!乱石多,杂草比人高!有条小河沟,水很浅!附近有个很小的野人村子,叫‘桑林里’,大概几十户人,穷得叮当响,靠打猎和采点野果勉强活着!卫尉警告说,那片林子深,偶尔有野狼和熊瞎子出没!让我们自求多福!她一口气说完,脸上满是忧虑。

    野狐岭!荒地!野人村!狼和熊!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刚刚被赵破虏吼出来的一点血性,瞬间又被残酷的现实浇灭了大半。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妈的!这他妈是封地这是乱葬岗吧!赵破虏忍不住破口大骂。

    林澈的脸色也异常凝重。条件比他预想的还要恶劣百倍!荒地开垦需要时间,原始工具效率低下,还要防备野兽,一个月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不能倒!他是班长!是这群人现在唯一的主心骨!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一张张惊惶绝望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都听见了!野狐岭!荒地!有狼!有熊!听起来像地狱,对吧

    没人回答,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

    但我们没得选!林澈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要么去那里拼命,一个月后做出祥瑞,活下去!要么,现在就可以去求那些甲士,让他们行行好,提前送我们去体验一下‘车裂’的滋味!你们选哪个!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片刻后,赵破虏第一个低吼:老子选拼了!死也拉个垫背的!

    拼了!

    干他娘的!

    几个男生跟着吼道,眼中再次燃起被逼到绝境的凶光。女生们也停止了哭泣,互相搀扶着,咬着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却也多了一丝决绝。

    好!林澈用力一挥手臂,指向广场边缘,那里,卫尉已经示意几辆极其简陋、由两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拉着的、没有顶棚的木板车等候着,带上我们能找到的所有东西!课本!木头!黑板!粉笔!还有你们自己!上车!目标——野狐岭!

    出发!

    沉重的牛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慢悠悠地、如同蜗牛般向着西方挪动。

    林澈靠在冰冷的、堆着破烂桌椅木板的牛车边缘,颠簸让他浑身骨头都在呻吟。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掌心是几根被赵破虏他们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已经受潮发软的粉笔头。

    他拿起一根白色的,用尽全身力气,在身下那块从教室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布满裂痕的暗绿色黑板残片上,重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歪歪扭扭、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信念的大字:

    **活下去!**

    粉笔灰簌簌落下。

    这三个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映入了周围每一个默默注视的同学眼中。

    **第五章

    野狐岭的星火**

    当最后一缕残阳如同垂死者流尽的血,挣扎着沉入野狐岭那犬牙交错、黑黢黢的山脊线背后时,那几辆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老牛板车,终于在一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荒凉谷地边缘,彻底停了下来。

    到了。卫尉那金属摩擦般嘶哑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在宣读墓志铭。他甚至没有下马,只是用手中的青铜长戈,遥遥指向谷地深处那片在暮色中影影绰绰、如同鬼蜮的轮廓——几簇极其低矮、歪斜破败、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的茅草窝棚。那便是所谓的桑林里。

    然后,他调转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群如同难民般从牛车上爬下来的学生,留下一句比暮色更寒的话语:一月之期,自明日起算。届时,自有王使来验看‘祥瑞’。话音未落,他已猛夹马腹,带着那队沉默如铁的骑兵,卷起一溜烟尘,绝尘而去,迅速消失在愈发浓重的黑暗里。

    将他们,彻底遗弃在了这片名为封地、实为绝境的蛮荒之地。

    死寂。

    冰冷的、带着荒野特有草木腐败气息和野兽腥臊味的夜风,呜咽着掠过齐腰深的、枯黄与墨绿杂陈的荒草,发出令人心悸的簌簌声。远处黑黢黢的山林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隐约传来几声不知名夜枭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呜……终于有女生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哭泣如同决堤的洪水,在死寂中爆发开来。这哭声仿佛具有传染性,瞬间点燃了积蓄已久的恐慌和绝望。

    完了…全完了…我们死定了…王多福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妈的!哭什么哭!哭能哭出祥瑞来吗!赵破虏烦躁地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块碎石,碎石撞在远处一棵枯树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但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林澈没有理会身后的混乱和哭泣。他站在谷地的入口处,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额前被汗水浸透的碎发,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暮色四合中急速地扫视着这片被命名为野狐岭的封地。

    谷地呈狭长的口袋状,三面被不算高却极其陡峭、布满嶙峋怪石和茂密荆棘的山岭包围,只在东面有一个相对平缓的缺口,也就是他们进来的方向。一条蜿蜒浑浊、水量仅能没过脚踝的细小溪流,如同垂死的蚯蚓,从谷地深处乱石堆中艰难地渗出,无声地流淌过满是鹅卵石的河床,最终消失在谷口外的黑暗中。谷地内,除了靠近桑林里窝棚群附近有少量被粗陋开垦过、种着蔫头耷脑作物的贫瘠土地外,其余绝大部分地方,都被半人高的、坚韧的荒草和低矮的、带刺的灌木丛所覆盖。地面上随处可见裸露的、大小不一的灰白色岩石。整个谷地,荒凉、贫瘠、闭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腥味、土腥味和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野兽粪便气息。

    生存条件,恶劣到了极点。

    但林澈的目光,却在极致的冰冷绝望中,如同淬火的钢铁,反而迸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锐利光芒!

    他看到了那条小溪!虽然细小浑浊,但它是活水!是命脉!

    他看到了谷口!地势相对平缓,可以设置障碍,作为防御点!

    他看到了那些裸露的岩石!是天然的建材!

    他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荒草和灌木!是燃料,是未来造纸的原料,是肥田的绿肥!

    他看到了远处桑林里窝棚群中,那几双在暮色中如同萤火般闪烁、充满了警惕、好奇和一丝麻木的浑浊眼睛!

    人!林澈猛地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身后的哭泣和骚动。他霍然转身,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过一张张被绝望笼罩的年轻脸庞,这里有原住民!有活人!就有希望!李思齐!赵破虏!

    在!两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声。

    李思齐!带上几个会说点好听话的女生,还有…带上那半块黑板!林澈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去‘桑林里’!找他们能做主的人!态度要恭敬!就说我们是天子派来的‘祥瑞使者’,要在谷口这边落脚,想跟他们换点吃的!用…用知识换!教他们认字!教他们更好的种地法子!用黑板当见面礼!记住,我们是来‘合作’的,不是来抢地盘的!姿态放低!但骨头不能软!

    李思齐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光芒:明白!知识就是力量!柳青青,刘芳,跟我来!带上黑板!他立刻点了几个人。

    赵破虏!林澈的目光转向刺头。

    说!赵破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闪烁。

    你带所有男生!体育生打头!立刻!马上!给我清出谷口这片空地!林澈指向他们下车的地方,那里相对平坦,靠近溪流,把草给我砍光!灌木给我拔掉!石头给我搬开!清理出一个足够大的、能扎营的空地!动作要快!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必须弄好!我们没有时间害怕!

    所有人!动起来!林澈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军刀,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想活命的,就别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着!清理营地!收集干柴!准备生火!苏雅!组织女生,用我们带来的破布,去溪边打水!注意安全!两人一组,互相盯着点!

    王多福!醒醒!别装死!林澈的目光扫到依旧瘫坐在地、眼神空洞的王多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跟着苏雅她们!帮着拿东西!再哭哭啼啼,第一个喂狼的就是你!

    或许是林澈语气中的杀气,或许是喂狼的恐吓起了作用,王多福猛地打了个哆嗦,连滚爬爬地站了起来,踉跄着朝溪边跑去。

    林澈的命令如同一道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绝望阴云。求生的本能被彻底激发!混乱瞬间被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秩序所取代!

    赵破虏如同打了鸡血,嗷嗷叫着挥舞起从牛车上拆下来的、一根还算结实的桌子腿,像一头蛮牛般冲进了齐腰深的荒草丛中,疯狂地劈砍起来:兄弟们!跟老子上!砍光这些碍事的草!清出地方来!晚上好睡觉!

    男生们被他的凶悍感染,纷纷找到各种武器——断裂的椅子腿、粗壮的树枝、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块,吼叫着冲进草丛灌木,开始了原始的开荒。一时间,砍斫声、拔草声、搬动石块的号子声、还有被荆棘划破皮肤的痛呼声,在空旷的谷地中交织响起,充满了原始而野蛮的生命力。

    另一边,李思齐带着几个女生,小心翼翼地抬着那半块沉重的黑板,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朝着暮色中那几簇沉默而警惕的窝棚走去。他们的身影很快被阴影吞没。

    苏雅则迅速组织起女生们,用从教室废墟里扯下来的窗帘布(居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和破旧校服,做成简陋的水袋和容器,在几个手持武器的男生保护下,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条浑浊的小溪。

    林澈自己也没闲着。他冲到那堆从教室废墟里扒拉出来的破烂桌椅旁,如同一个疯狂的拾荒者,快速地翻找着。断裂的桌腿——可以做工具柄!相对平整的桌面——可以做床板或者工作台!几块扭曲的金属支架——说不定能改造成工具!还有最重要的——那些被泥水浸透、被挤压变形的课本残页!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般,将那些沾满泥污、字迹模糊的纸页一张张摊开、铺平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物理的力学图解、化学的元素周期表和简单反应式、生物的细胞结构图、地理的地形地貌剖面图……这些曾经被无数学生视为负担的知识碎片,此刻在荒野的暮色中,却散发着如同神谕般的微光!

    班长!你看!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是负责整理课本残页的女生,她手中举着几张相对完好的纸页,上面画着清晰的杠杆、滑轮示意图,物理书里的!省力机械!

    还有这个!另一个女生也举着一张纸,上面是简易水车和筒车的构造草图,地理图册附录里的!灌溉用的!

    生物书这里!有堆肥的方法!虽然烂了一半,但关键步骤还在!

    如同黑暗中的星星之火,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开始在这片绝望的荒野上艰难地闪烁起来。

    就在这时,谷口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李思齐他们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穿着破烂兽皮、须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以及几个同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充满好奇和戒备的野人村民。老者手中,紧紧攥着一小把干瘪发黑的、像是某种豆类的种子。

    李思齐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班长!这位是桑林里的‘里正’,桑木公!他们…愿意用这点豆种,换…换我们教他们的娃儿认字!他指了指老者手中的豆种,又指了指身后几个躲在大人腿后、怯生生探出脑袋、如同小兽般脏兮兮的孩童。

    桑木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澈,又扫过地上那些摊开的、画着奇怪图案的神物(课本残页和黑板),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用极其生涩难懂的古语夹杂着手势比划着。

    苏雅立刻上前充当翻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他说…他们穷,只有这点存粮…但愿意让村里的娃娃跟着学‘天神文字’…还…还说,谷口这边,我们随便用…只要…只要不嫌弃…

    林澈的目光落在老者手中那一小把干瘪的豆种上,又看向那些躲在大人身后、眼神懵懂却带着一丝渴望的孩童。他知道,这点豆种,对于这个贫瘠的村落来说,可能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珍贵的财产了。

    这不是施舍,这是交换,是信任的开端!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桑木公,深深一揖!动作标准而庄重,这是苏雅临时教他的古礼。

    谢桑木公!林澈用尽全力,模仿着苏雅教他的古语发音,虽然生硬,却异常清晰,豆种,我们收下!知识,我们必教!从今日起,野狐岭谷口,便是我等与桑林里,共同的家园!我等定竭尽所能,让此地…焕发生机!

    他的声音在荒野的夜风中回荡。

    桑木公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一小把干瘪的豆种,郑重地放进了林澈摊开的手掌中。

    豆种粗糙、冰冷,带着泥土的气息。

    林澈紧紧握住。

    就在此刻,谷口男生们清理出的那片空地上,一堆篝火,在赵破虏笨拙却执着的努力下,伴随着几缕呛人的青烟,终于呼啦一声,猛地蹿升起来!

    跳跃的、温暖的金红色火焰,瞬间驱散了周围一小片浓重的黑暗,照亮了少年少女们沾满泥土、汗水和泪痕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野狐岭的第一个夜晚,篝火在燃烧。

    **第六章

    青铜锄与加速度**

    野狐岭的黎明,是被一阵阵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号子声粗暴撕裂的。

    嘿——哟!嘿——哟!

    谷口那片刚刚清理出来的、还散发着新鲜泥土和草根气息的空地上,四十多个年轻的身影,连同桑林里十几个被动员起来的、精壮些的野人汉子,正分成几组,如同最原始的纤夫,用粗糙的藤蔓和草绳,死命地拖拽着一个巨大而沉重的物体!

    那是一个由整段粗壮原木制成的、形状极其粗陋笨重的犁!

    这是桑林里唯一的大型农具,被称为耒耜。它像一只巨大的木楔子,需要至少两头牛或七八个壮劳力才能勉强拖动,在坚硬多石的荒地上开垦,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往往一天也犁不出半亩地。

    此刻,它被套上了临时搓成的粗绳。林澈、赵破虏、李思齐以及几个体育生打头,身后是桑林里的汉子们,再后面是咬着牙、涨红着脸拼命拉拽的男生们,最后面甚至有几个力气稍大的女生也在咬牙坚持。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们额头、脖颈上滚落,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白雾。沉重的犁头在布满碎石和草根的硬土中艰难地、一寸寸地向前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留下一条浅得可怜的沟壑。

    不行!太慢了!这样下去,一个月连十亩地都开不出来!李思齐喘着粗气,脸上沾满了泥点,他看着脚下那几乎看不出深度的犁沟,眼中充满了焦虑。时间!时间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滴血!

    妈的!这破玩意!赵破虏猛地松开绳子,狠狠一脚踹在笨重的耒耜上,震得自己脚底板生疼,得改!必须改!老李!你脑子好使!快想想办法!

    李思齐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谷地边缘那堆从教室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宝贝——扭曲的金属桌腿支架、断裂的椅子铁轴、几根锈迹斑斑但还算结实的钢筋(不知怎么混在建筑垃圾里被带过来了)……他眼中精光一闪!

    曲辕犁!对!曲辕犁!他猛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疼,语速飞快地吼道,把那个笨重的直辕改成弯曲的!再加个犁评和犁箭调节深浅!关键是要有…犁铧!铁的我们没有,但…用青铜!用石头磨!用硬木包铁片!赵破虏!张木!快!过来帮忙!

    他如同疯魔般冲向那堆破烂,开始翻找可用的零件。赵破虏和那个会点木工活的张木立刻跟上。

    与此同时,在靠近溪流的另一片空地上,景象同样热火朝天。

    这里成了临时的手工业基地。几张相对完好的课桌被拼成了工作台。苏雅正带着几个细心的女生和桑林里的几个妇人,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昨天收集来的、堆积如小山般的树皮(主要是构树、桑树)和破麻布、烂渔网。

    树皮要剥掉最外层黑皮,只要里面白色的韧皮!浸泡!用溪水浸泡!至少要泡三天!苏雅一边示范,一边用尽可能简单的古语词汇夹杂着手势,向桑林里的妇人解释。妇人们似懂非懂,但看着苏雅那笃定的神情,也学着样子,用石刀笨拙地刮着树皮。

    另一边,几个男生在王多福(被逼的)的带领下,正挥汗如雨地挖着几个巨大的土坑。

    深点!再深点!堆肥坑要深!一层粪便一层烂草一层土!记住顺序!不能乱!王多福捏着鼻子,尖着嗓子指挥,手里还拿着那本只剩半本的生物课本,上面模糊的堆肥示意图是他唯一的底气。桑林里的几个半大孩子好奇地围在旁边看,时不时被臭味熏得皱起眉头,却又舍不得离开。

    更远处,靠近陡峭山壁的地方,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几个力气最大的男生,在桑林里唯一一个会点石匠活的老人指点下,正用简陋的石锤和青铜凿子(从卫尉留下的、准备处决他们的武器里借的),艰难地开凿着粗糙的石槽。旁边摊着几张画着水车和筒车构造的图纸残页——那是他们计划用来引溪水灌溉高处的关键!图纸复杂,现实艰难,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

    整个野狐岭谷口,如同一个巨大而混乱的蚁巢。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一般,在绝望的倒计时鞭策下,疯狂地压榨着自己的每一分体力、每一分智慧。现代的知识碎片与原始的生存手段在这里激烈地碰撞、融合。

    林澈!林澈!一个带着哭腔的呼喊打破了混乱的节奏。一个女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小…小梅被蛇咬了!在…在采构树皮那边!

    林澈的心猛地一沉!他丢下手中正在捆扎的草绳,拔腿就朝溪边跑去。

    溪畔,一个叫李小梅的女生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右手紧紧捂着左脚踝,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迹,脚踝已经明显肿胀发黑!

    旁边丢着几根刚采下来的构树枝条,一条色彩鲜艳、三角头的毒蛇尸体被砸烂在一边,显然是苏雅情急之下的杰作。

    是毒蛇!蝮蛇!苏雅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认出了蛇的种类,脸色比李小梅还要白。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蛇毒几乎等于死亡宣告!

    恐慌瞬间在人群中蔓延。桑林里的野人们也围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恐和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表情。野狐岭的毒蛇,是他们最深的恐惧之一。

    让开!林澈低吼一声,挤开人群。他蹲下身,看着李小梅迅速肿胀发黑的脚踝,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猛地想起了什么!生物课本!急救知识!

    快!布条!干净的布条!越紧越好!绑在她伤口上方!林澈嘶声吼道,同时飞快地解开自己的校服外套,抽出里面那件相对干净的T恤,用牙齿配合着撕成布条!

    旁边的女生手忙脚乱地帮忙。林澈用布条在李小梅肿胀的脚踝上方,死死地勒紧!力道之大,几乎要陷进肉里!

    刀!干净的刀!火!林澈再次吼道。赵破虏立刻拔出随身带着的一把磨得锋利的青铜短匕(同样是借的),在篝火余烬上反复灼烧。

    按住她!林澈的声音不容置疑。几个男生立刻上前,死死按住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挣扎的李小梅。

    林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瞬间被决绝取代。他接过烧红的匕首,看准伤口处那两个清晰的毒牙孔,咬紧牙关,狠狠地剜了下去!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山谷!

    暗黑色、带着腥臭味的毒血涌了出来。林澈不顾一切地俯下身,用力吮吸伤口!吸一口,吐掉!再吸!再吐!口腔里瞬间充满了苦涩和腥臭的味道,但他不敢停!直到吸出的血液颜色变得鲜红!

    水!大量清水冲洗!林澈吐掉最后一口血水,嘶声喊道。苏雅立刻用陶罐舀来溪水,一遍遍冲洗伤口。

    做完这一切,林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口腔麻木,浑身脱力。他看着李小梅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脸,又看了看周围同学和野人们那充满震惊、恐惧和一丝…敬畏的眼神。

    知识,第一次在这个蛮荒之地,以如此残酷而直接的方式,展示了它救命的力量。

    把她抬到火堆边…保暖…林澈虚弱地吩咐完,扶着膝盖,大口喘息。他感到口腔里火辣辣地疼,甚至有些麻木。毒血虽然大部分吸出,但残留的毒素依旧在侵蚀他。

    就在这时,谷口方向传来一阵兴奋的、变了调的狂吼!

    成了!老子成了!曲辕犁!能动!真他娘的省力!!

    是赵破虏的声音!

    林澈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谷口那片开荒地上,赵破虏正一个人,弓着腰,双手扶着一个模样极其古怪的木架子!那架子主体还是木头的,但关键的连接处用找来的金属零件进行了加固。最显眼的是,原本笔直的辕木被强行拗成了一个大弯!前端安装了一个用磨尖的青铜片和硬木组合成的、略显粗糙但闪烁着寒光的三角形犁铧!后面还加装了可以调节的简易木制机关。

    赵破虏憋红了脸,全身肌肉贲张,猛地发力前推!

    嗤啦——!

    一声令人心颤的、泥土被顺畅割裂的响声!

    只见那三角形的青铜犁铧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深深地、轻而易举地没入了之前需要七八个人死命拖拽才能勉强破开的坚硬荒地!在赵破虏一个人的推动下,犁铧所过之处,一条深达近尺、泥土翻卷如浪的笔直犁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延伸!效率比之前那笨重的耒耜,何止快了十倍!

    神了!真神了!

    我的天!赵破虏一个人就推得动

    这犁沟…好深!

    惊呼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桑林里的汉子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如同见到了神迹!几个老人甚至激动地跪倒在地,对着那古怪的犁具连连叩拜!

    李思齐站在旁边,脸上沾满油污和木屑,看着自己亲手设计、赵破虏和张木暴力改造出来的怪物犁具展现出如此威力,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猛地看向林澈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狂喜!

    林澈看着那条深深的犁沟,看着赵破虏那因为兴奋和用力而涨红的脸,感受着口腔里残留的麻木和苦涩,又看了看身边被毒蛇咬伤、生死未卜的李小梅……

    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心头!

    有成功的狂喜,有救人的后怕,有对知识的敬畏,更有一种在绝境中亲手撕开生路的、近乎悲壮的豪情!

    他猛地直起身,不顾口腔的麻木和身体的虚弱,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整个沸腾起来的野狐岭谷口,发出了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

    别停下!都给我动起来——!!

    开荒!引水!造纸!堆肥!

    一个月!我们要让这片死地——活过来!!

    吼声在群山间回荡。

    回应他的,是更加震耳欲聋的号子声、敲击声、水流声,以及那台原始曲辕犁在荒地上犁出的、如同大地伤口般的、深沉的、充满希望的沟壑!

    野狐岭的星火,在血与汗的浇灌下,开始燎原。

    **第七章

    天子临戎**

    时间如同野狐岭那条浑浊的小溪,在疯狂的劳作、失败的沮丧和偶尔成功的狂喜中,不舍昼夜地流淌。

    二十九天。

    当第二十九个清晨那带着浓重寒意的薄雾,如同冰冷的纱幔,悄然笼罩住野狐岭谷口时,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无声地弥漫开来。

    谷口那片曾经布满荒草乱石的土地,已然彻底改换了容颜。

    一片片被翻耕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田垄,如同大地的琴弦,井然有序地铺展开来。田垄之间,由竹筒和木槽巧妙连接构成的引水渠,如同纤细的血管,将远处溪流中那浑浊的活水,汩汩地引向高处的田地。几架由桑林里老木匠带着学生们、参照地理图册残页上模糊图样、耗费无数心血才勉强打造出来的、巨大的、吱呀作响的木质筒车,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溪流湍急处,缓慢而坚定地将一斗斗溪水提上高坡,注入水渠。水流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光,滋润着刚刚播下不久、已经顽强冒出点点嫩绿新芽的豆苗和粟种。

    靠近山壁的地方,几个巨大的堆肥坑散发着并不好闻、却蕴含着生命力的温热气息。旁边,几座土法砌筑的、低矮的砖窑正冒着滚滚浓烟,那是学生们试图烧制更耐用的陶器和砖瓦的试验场,窑口偶尔传来陶胚烧裂的噼啪声,宣告着又一次失败。

    谷地中央,一间由砍伐的原木、夯实的土坯、以及教室废墟里抢救出来的部分木料共同搭建的、虽然粗糙简陋却足以遮风挡雨的大屋已经成型。屋前的空地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几块巨大的、表面异常光滑洁白、在晨雾中散发着柔和光泽的薄板!

    造纸成功了!

    虽然过程充满了波折——树皮和麻料浸泡时间不够导致纤维粗糙,捶打力度不均导致厚薄不一,抄纸时更是失败无数次,晾晒时又被突如其来的山雨淋坏了好几批……但最终,苏雅带着女生们和桑林里的妇人,硬是凭着生物、化学课本上那点可怜的碱液处理(用草木灰水代替)和物理挤压的原理描述,加上无数次的尝试,造出了这种虽然粗糙泛黄、厚薄不匀、远不如现代纸张洁白柔韧,但确确实实可以书写、可以承载知识的纸!

    此刻,李思齐正用一根烧焦的细木枝(炭笔),小心翼翼地在其中一张最大的、相对平整的纸上,绘制着野狐岭的规划图。旁边,几个桑林里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用削尖的木棍,在另外几张较小的纸上,歪歪扭扭地临摹着苏雅用木炭写下的几个简单的象形文字,小脸上满是专注和兴奋。

    整个营地,虽然依旧弥漫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惫和黑眼圈,衣衫褴褛如同真正的野人,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和创造的光芒,却在他们眼中熠熠生辉。连桑林里的野人们,脸上那种长久的麻木也被一种新生的活力所取代,干活时多了几分干劲和笑容。

    林澈站在营地中央那根最高的旗杆下——那是一根剥了皮的笔直树干,顶端绑着一块染成红色的破布,作为营地的标志。他手里拿着李思齐昨天才整理好的祥瑞清单,上面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他们这一个月来的成果:

    1.

    曲辕犁(青铜铧片改良版):开荒效率提升十倍!已推广至桑林里。

    2.

    筒车水渠灌溉系统:引溪水灌溉高地,初步解决旱地用水。

    3.

    堆肥技术:显著提升地力,豆苗长势优于桑林里传统田地。

    4.

    改良豆种(优选法):发芽率高,抗病性待观察。

    5.

    造纸术(初级):成功造出可书写用纸!第一批成品在此。

    6.

    土法烧陶(试验中):失败率仍高,但已烧出数件可盛水容器。

    7.

    简易医药(蛇毒急救法验证有效):已记录并传授桑林里。

    8.

    基础文字教育:已教授桑林里孩童三十个常用象形文字。

    清单不长,每一项背后都浸透了血汗,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李小梅至今走路还有些跛)。林澈看着这份清单,又望向眼前这片由绝望中硬生生开辟出来的、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小小绿洲,心中百感交集。有自豪,有忐忑,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最终审判的、无法抑制的紧张。

    祥瑞……这些在姬胡眼中,够格吗能抵得上车裂的威胁吗

    他抬起头,望向谷口的方向。按照约定,今天,王使就该来了。是生是死,即将揭晓。

    班长!你看!负责在高处瞭望的男生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林澈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顺着瞭望者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谷口那平缓的坡地上方,天际线处!

    没有出现预想中象征王使的、孤零零的车驾旌旗。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骤然升腾而起的、遮天蔽日的、如同沙尘暴般的滚滚烟尘!

    烟尘之中,无数面巨大的、在初升的惨白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猩红的旗帜,如同嗜血的獠牙林,骤然刺破地平线!

    旗帜之下,是潮水!一片由冰冷的青铜甲胄、锋利的戈矛戟钺、以及无数沉默肃杀面孔组成的、无边无际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死亡潮水!正以一种排山倒海、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朝着野狐岭谷口的方向,轰然倾泻而下!

    沉重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脚步声浪,即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依旧清晰地传来,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敌…敌袭!

    是军队!好多军队!

    完了!是来杀我们的吗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刚刚还充满希望的祥和气氛被彻底撕碎!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女生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桑林里的野人们更是面无人色,纷纷丢下手中的工具,惊恐地想要往窝棚里躲藏!

    不是王使…林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死死盯着那如同海啸般涌来的大军,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旗帜…不是大周王室的玄鸟或者龙纹!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如同盘绕毒蛇般的狰狞图腾!

    是敌人!是趁虚而入的敌人!目标,直指镐京!而野狐岭,是镐京西面最后的屏障!他们这群人,连同这片刚刚有点起色的祥瑞封地,即将被这战争的钢铁洪流,彻底碾为齑粉!

    绝望!比一个月前更甚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野狐岭!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祥瑞,不过是巨人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冰封般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维和行动时——

    呜——呜——呜——!

    三声极其高亢、穿透云霄、带着无上威严和急促命令意味的号角声,如同撕裂乌云的霹雳,猛地从镐京方向传来!那号角声洪亮、古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紧接着,野狐岭谷口侧后方,那片相对平缓的山坡之上,一片更加耀眼、更加尊贵的玄黑色旗帜骤然展开!旗帜之上,用金线绣着巨大的、腾云驾雾的龙形图腾!

    玄旗之下,一匹通体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神骏非凡的雄壮战马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嘶鸣!

    马背上,一个身影傲然挺立!

    他不再穿着那身繁复沉重的冕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线条凌厉、便于骑射的玄黑色皮甲!甲胄之上,用暗金丝线勾勒出简练而威严的龙纹!头上那顶高耸的、垂着珠玉流旒的冠冕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顶造型同样狞厉、却更显杀伐之气的青铜覆面胄!流旒被换成了垂下的、冰冷的青铜护颊!

    正是周天子——姬胡!

    他竟亲自披甲,率领着王畿卫队,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战场侧翼的高地之上!

    姬胡单手控缰,胯下神驹前蹄重重踏落,激起一片烟尘。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天子权柄的、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青铜长剑!剑身在惨白的阳光下,爆射出令人无法逼视的璀璨寒芒!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着地狱烈焰的闪电,瞬间穿透了覆面胄的眼孔,先是极其冰冷、极其快速地扫过下方野狐岭谷口那片刚刚显露出文明雏形、此刻却被战争阴云笼罩的祥瑞营地——那整齐的田垄,那转动的水车,那冒着青烟的砖窑,那洁白的纸张,那惊慌失措的人群……

    那目光在林澈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审视工具般的冰冷意味。

    随即,那燃烧的目光便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猛地转向了谷口外那片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压来的敌军!那目光中的冰冷瞬间被一种炽热到极致的、如同熔岩喷发般的战意和杀机所取代!

    姬胡手中的天子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和无上威权,猛地挥出!剑锋所指,并非野狐岭的营地,而是——谷口外那无边无际的敌军大阵!

    他那冰冷锐利、带着少年清越底色、此刻却如同金铁交鸣般响彻整个战场的咆哮声,如同九霄龙吟,轰然炸响,清晰地传入了下方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林澈的心上:

    祥瑞!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嘲讽、不屑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暴战意!

    孤要的是这个——!!

    剑锋所指,杀气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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