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婚前夜，我的贴身侍女兰儿吊死在房梁上，手里攥着一支她不该有的赤金凤钗。所有人都说她是不堪受辱，自尽了。
只有我知道，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而我的未婚夫，大周朝的太子殿下，就是那个冷血的凶手。
三日前，我亲耳听见他与心腹密谋，要如何利用我的家族登顶帝位，再将我满门抄斩。
他以为我仍是那个深爱他、对他言听计从的痴傻郡主。
他不知道，当兰儿冰冷的尸体落入我怀中的那一刻，我心里的那个天真少女，也跟着一起死了。
1
朱砂痣
郡主，节哀。
前来查验的太医躬身退下，留下一个冰冷的结论：兰儿是自缢而亡。
我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她尚有余温的身体，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房梁上，三尺白绫仍在寒风中微微摇晃，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太子玄黎赶到时，我正试图将兰儿紧攥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他一身玄色锦袍，面容悲戚，眼中是我看惯了的温柔与痛惜。
姝儿，别这样，看坏了身子，孤会心疼的。
他想来扶我，被我侧身躲开。
殿下，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兰儿跟了我十年，她不是会寻死的人。
孤知道，玄黎叹了口气，顺势蹲下，握住兰儿另一只手，她定是不堪受辱。你放心，孤已下令彻查，定会将那几个施暴的畜生碎尸万段，为你，也为兰儿讨回公道。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兰儿真是被府里几个醉酒的侍卫玷污，羞愤自尽。
若不是三日前，我在假山后听到了那场对话，我或许真的会信。
——殿下，林家势大，那林姝儿又对您死心塌地，只要娶了她，北境三十万铁骑便如同您的囊中之物。
——不错。等孤登基之后，再寻个由头，治他们一个谋反之罪。届时，林家满门，一个不留。
——那兰儿姑娘……
——一个丫鬟，也配怀孤的子嗣处理干净些，就说是被侍卫侮辱，自尽了。正好借此事，安抚一下林姝a儿，让她更信赖孤。
我终于掰开了兰儿僵硬的手指。
一枚赤金凤钗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钗头的凤眼，是一点殷红的朱砂。
这是宫里造办处的最新样式，专供太子妃的规格，上个月玄黎才拿了图样给我看，笑着问我喜不喜欢。
我慢慢抬起头，迎上他关切的目光。
殿下，您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我将凤钗悄无声息地滑入袖中，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将头靠在他肩上。
我好怕……玄黎，我只有你了。
他身体一僵，随即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别怕，姝儿，孤会永远保护你。
隔着衣料，我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一如往昔。
可我知道，那里面跳动的，是一颗早已腐烂的心。
2
灰隼
兰儿的死，在偌大的东宫掀起的波澜，甚至不如湖面的一圈涟漪。
一个丫鬟而已。
我被玄黎体贴地安置在内殿休养，他怕我触景生情。
灵堂设在外院，我连去祭拜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第三天，玄黎来看我，带来了我最爱的桃花酥。
太医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好，孤特意让御膳房做的。
他将一块点心递到我嘴边，神情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张开嘴，顺从地吃了下去。
好吃吗
嗯。我点点头，殿下对我真好。
他满意地笑了，伸手抚摸我的小腹。
我们的孩子，也该喜欢这味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强忍着恶心，脸上挤出一个羞涩的笑。
殿下，时辰还早，您怎么就过来了
想你了。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顺便告诉你一声，父皇派了‘灰隼’来查兰儿的案子。
灰隼
我心中警铃大作。
灰隼，是皇帝的爪牙，是悬在所有王公贵族头顶的一把利刃。
这支由密探组成的影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为首的指挥使谢九，更是以心狠手辣、断案如神闻名。
玄黎为什么要让谢九来查难道是做戏要做全套
不过是个丫鬟的案子，怎么惊动了谢指挥使我故作不解地问。
玄黎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幽光。
父皇说，此事发生在东宫，又临近大婚，怕有心人借机生事，不得不慎重。有谢九在，也能更快还兰儿一个公道，让你安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姝儿，谢九此人行事乖张，不受规矩束缚，待会儿他若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你担待一些，不必与他计较。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殿下，谢指挥使到了。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与灰隼之名相符的灰黑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把狭长的横刀，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他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
殿下。
那声音，像冰块在碎裂。
谢指挥使，玄黎的语气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倨傲，郡主身子不适，你有什么话，速问速决。
谢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郡主，听闻事发当晚，您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是。
在您之前，可有旁人进出过房间
没有。
死者可有留下遗书
没有。
他的问题简短而直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刀剖开事件的表皮。
我垂着眼，一一作答，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死者生前，可有异常
没有，她一直……很高兴，为我和殿下的大婚做准备。我说着，声音带上了哭腔。
谢九沉默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我的伪装。
郡主，他忽然换了个话题，您这身衣裳，料子是北境特供的雪蚕丝吧京城里，可不多见。
我心里一惊。
他想说什么
玄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谢九，这与案情有关吗
自然有关。谢九不理会玄T黎的怒意，继续盯着我，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一根极细的红色丝线，材质，与郡主您袖口的流苏，一模一样。
他缓缓抬手，指向我的衣袖。
一瞬间，我遍体生寒。
我低头看去，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卷云纹，末端坠着几缕红色的丝绦。
兰儿的指甲里，有这个
是她临死前抓住了我，还是……有人刻意栽赃
这不可能！我失声叫道，我找到她时，她已经……
是吗谢九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郡主是想说，您找到她时，她已经断气了，所以不可能抓住您的衣袖
可仵作验尸的结果是，死者在死前，有过剧烈的挣扎。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入我的心脏。
郡主，您和您的侍女，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3
苦草
够了！
玄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谢九！你是在审问犯人吗孤说了，郡主是受了惊吓，身子不适！
他走到我身边，将我护在身后，怒视着谢九。
这桩案子，事实清楚，就是府中恶奴见色起意，玷污了兰儿，致其羞愤自尽！你若查不出那几个恶奴，就去父皇面前领罪！少在这里拿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来惊扰郡主！
谢九的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没听见玄黎的咆哮。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殿下说的是。
他收回目光，对着玄黎微微躬身。
是属下唐突了。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定论，属下便依此定案。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不安。
这个人，太危险了。
玄黎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背。
别怕，有孤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点点头，将脸埋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胃里却翻涌得更厉害了。
接下来的几天，东宫风平浪静。
那几个被指认为凶手的侍卫，很快便被谢九的影卫抓获，屈打成招，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兰儿的案子，就这么了了。
玄黎对我愈发体贴，几乎是寸步不离。
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真切。
只有我知道，那笑容背后，藏着怎样的毒计。
这天，父亲托人从北境送来一箱贺礼。
玄黎当着我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堆黑乎乎的草药。
这是……他皱起了眉。
送信的亲兵躬身道：回殿下，这是我们北境特产的‘定神草’，晒干后磨成粉，有安神静气的功效。将军说，郡主最近受了惊，让我们送些过来，给郡主调理身子。
玄黎脸上的疑虑消散了些，他拿起一株草药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苦涩味道扑鼻而来。
有劳岳丈费心了。他挥挥手，让亲兵退下。
我看着那箱苦草，心中却是一动。
父亲从不信这些东西，他只会送我刀枪和兵书。
这箱草药，一定有别的含义。
当晚，我借口要亲手为玄黎熬一碗安神汤，将所有下人都遣了出去。
我将那箱草药全部倒在桌上，一株株仔细检查。
终于，在一株不起眼的草药根部，我发现了一点异样。
根茎上，用极细的刻刀，刻了两个字：
蛇。巢。
蛇巢……
我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东宫，就是蛇巢。而我，身处其中。
他是在提醒我，小心周围的每一个人。
我心头一紧，忽然想起那日谢九的眼神。
他一定看出了什么。
我正想着，腹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不好！
是那碗桃花酥！
我冲到痰盂边，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全是酸水和未消化的食物。
疼痛像潮水般袭来，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我仿佛看到玄黎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和……狂喜。
data-faype=pay_tag>
4
空城计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三日前那个夜晚。
我没有去假山，而是直接回了寝殿。
兰儿端来一碗安神汤，我喝了下去，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被玄黎摇醒，他告诉我，兰儿被侍卫玷污，自尽了。
我悲痛欲绝，扑在他怀里大哭。
大婚如期举行，我成了他的太子妃。
他对我百般宠爱，视若珍宝。
我为他生下了长子，他抱着孩子，欣喜若狂，说要立他为储君。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直到那天，父亲的军队兵临城下。
玄黎撕下了他温柔的面具，将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我的喉咙。
姝儿，你爹终究还是反了。
他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不过没关系，有你和我的孩儿在手上，他不敢轻举妄
ng。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我们满脸惊恐的孩子。
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是他的一枚棋子。
……
郡主，醒醒。
一个冰冷的声音将我从噩梦中拉回。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是谢九。
他坐在我的床边，半张银色面具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森然。
你……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
别动。他按住我的肩膀，你中了‘软筋散’，毒性不强，但三个时辰内，动弹不得。
软筋散
我立刻想到了那碗桃花酥。
玄黎！他竟然对我下毒！
殿下人呢我急切地问。
殿下有要事处理，暂时离京了。谢九的语气平淡无波，他命我在此，‘保护’郡主的安全。
保护是监视吧。
我心中一片冰凉。
他给我下毒，将我软禁，自己却离京了。
他想做什么
郡主似乎很意外谢九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您以为，殿下会一直守着您，看着您‘小产’吗
他竟然知道！
我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他。
那天晚上，您根本没有小产，只是用北境的苦草，催发了孕中呕吐的反应，演了一出戏，对吗
他一字一句，将我的计谋说得清清楚楚。
殿下虽然暂时被您蒙骗，但事后总会察觉。您这出‘空城计’，唱得可不太高明。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
事到如今，再狡辩已是无用。
你想怎么样我冷冷地问。
我不想怎么样。谢九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我只是好奇，能让北境
Warden
Lin
如此疼爱的女儿，不惜以腹中骨肉为赌注，也要演这么一出戏，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郡主，您和殿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我听不明白的情绪。
我没有回答。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
那枚赤金凤钗，还在您身上吧
我身体一僵。
交给我。他说，我或许，可以帮你。
5
赤金钗
我为什么要信他
他是皇帝的鹰犬，是玄黎的帮凶。
他或许只是想套我的话，拿到那枚凤钗，作为我诬陷太子的证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别过头，冷声说道。
谢九轻笑了一声。
郡主，您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的处境对您很不利。
玄黎殿下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令尊大人入京，便会以‘谋逆’之罪，将林家一网打尽。
您腹中的孩子，本是他最重要的筹码。可您却让他以为，这个筹码没了。
您猜，一个失去了最大依仗的棋子，会有什么下场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我当然知道。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一旦父亲被除掉，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把凤钗给我。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我看着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
我能感觉到，他没有杀意。
可我还是不敢赌。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谢九沉默了。
窗外的风吹得树影摇晃，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就当是……他顿了很久，才缓缓说道，还一个人情。
人情
我还想再问，他却不给我机会了。
郡主，我的耐心有限。玄黎殿下给了我三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我咬着牙，心中天人交战。
赌，还是不赌
赌，可能是一线生机。
不赌，就是死路一条。
最终，我下定了决心。
在我的枕下。
谢九走到床边，伸手探入枕下，摸出了那枚被我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凤钗。
他拿到凤钗，转身便走。
你去哪我急忙问道。
去做我该做的事。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在擂鼓。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能将一切，都交给天意。
6
局中局
三个时辰后，我身上的药效解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外殿。
东宫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玄黎还没有回来。
谢九也不见了踪影。
我心中焦躁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直到天快亮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郡主！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二皇子……二皇子殿下昨夜在府中遇刺，身中剧毒，如今……如今已经薨了！
二皇子，玄辰
他是贵妃之子，素来与玄黎不睦，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他死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是玄黎的计谋！
他离京，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刺杀玄辰！
他给我下毒，将我软禁，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同时，也是为了让我无法向外界传递任何消息。
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
现场……现场可发现了什么我颤声问道。
发现了……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道，在二皇子殿下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枚赤金凤钗……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完了。
玄黎不仅要杀玄辰，还要将这盆脏水，泼到我，泼到林家的头上！
他早就知道那枚凤钗在我手上，所以才故意让谢九来查案，目的就是为了逼我交出凤钗！
而谢九……他从一开始，就是玄黎的人！
我被骗了！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
我自以为聪明，却终究是斗不过这群在权术斗争中浸淫多年的豺狼。
父亲……孩子……
我该怎么办
郡主，您怎么了小太监被我的脸色吓到了。
我摇摇头，挥手让他退下。
我需要冷静。
我必须冷静下来。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父亲还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一切，他还在北境。
只要我能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让他不要入京，一切就还有转机！
可是，我现在被困在东宫，如同笼中之鸟，怎么把消息传出去
我忽然想起了那箱苦草。
蛇巢。
父亲既然能送进第一个消息，就一定会有后手。
我冲进房间，将那箱苦草翻了个底朝天。
这一次，我在箱子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只小小的竹哨。
这是我们林家军中，用来传递紧急军情的雀哨，吹出的声音极轻，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信鸽才能听到。
我将雀哨紧紧攥在手里，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7
鹰与蛇
当天下午，玄黎回来了。
他一脸风尘仆仆，眼中布满了血丝，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
姝儿，二弟他……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我看着他精湛的演技，心中冷笑。
若不是早就知道了真相，我恐怕真的会被他骗过去。
殿下，节哀。我扶住他，柔声安慰。
他顺势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耳边低语。
姝儿，父皇已经下令，让谢九彻查此事。你放心，孤绝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我心中一凛。
又是谢九。
这个人，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给我致命一击。
嗯。我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二皇子遇刺身亡，矛头直指东宫和我背后的林家。
朝堂之上，弹劾我的奏折堆积如山。
玄黎每日上朝，都做出一副焦头烂额，却又极力为我辩解的姿态，博取了不少同情。
而我，则被保护在东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知道，玄黎在等。
等父亲入京。
只要父亲踏入京城，他就会立刻收网。
我必须在他收网之前，把消息传出去！
这天夜里，我等到了一个机会。
负责看守我的侍卫换岗，出现了片刻的空隙。
我悄悄溜到后院，躲在一棵茂密的槐树下，从怀中掏出雀哨。
我深吸一口气，将雀哨凑到唇边。
就在我准备吹响的那一刻，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我的后心。
是一把刀。
郡主，深夜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谢九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我身体僵住，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是吗他轻笑一声，凑到我耳边，是出来散步，还是出来……放信鸽啊
他知道了！
我心中大骇，猛地转身，想要反抗。
他却轻易地制住了我，夺走了我手中的雀哨。
林家的雀哨，果然精巧。他把玩着那只小小的竹哨，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你想干什么我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想干什么。他收起雀哨，另一只手却揽住了我的腰，将我带离了原地。
跟我来。
他带着我，一路避开所有巡逻的侍卫，来到东宫最高的一座阁楼。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看。他指着远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城西的方向，火光冲天。
那是……二皇子府
不。谢九摇摇头，那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国舅府。
我愣住了。
就在刚才，国舅府被查出与敌国私通，意图谋反，如今已被满门抄斩。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通敌谋反怎么可能
那枚赤金凤钗，谢九缓缓开口，确实是二皇子府上的东西。但它不是凶器，而是证物。
兰儿不是玄黎杀的。
她是二皇子玄辰安插在东宫的奸细。她发现了玄辰通敌的证据，想要向我告密，却被玄辰派来的灭口的人，杀害了。
她临死前，将那枚能证明她身份的凤钗，攥在手里，就是为了留下线索。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兰儿是奸细
玄辰才是幕后黑手
那玄黎……
玄黎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谢九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他知道玄辰的阴谋，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将计就，利用兰儿的死，一步步将玄辰引入他设下的圈套。
二皇子遇刺，国舅府谋反，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目的，就是为了彻底铲除玄辰和贵妃一系的势力。
我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好一个玄黎！
好一个局中局！
他不仅骗了我，还骗了所有人！
他才是那条最毒的蛇！
那你呢我看着谢九，你在这场戏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谢九沉默了。
良久，他才转过头，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我能看懂的情绪。
是愧疚。
我……他艰涩地开口，我是执刀人。
8
破晓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看着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既然是玄黎的刀，为何要将这一切都告诉我
因为，谢九看着远处的火光，声音低沉，我不想你死。
我欠你一条命。
我愣住了。
十年前，北境，风雪夜。他缓缓说道，一个快要冻死的小乞丐，被一个路过的小郡主，赏了一件棉衣和一个馒头。
我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那个遥远的雪夜。
我记起来了。
那年我随父亲去边境巡视，在路上，确实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快要冻僵的小男孩。
我见他可怜，便将自己的狐裘披风给了他，还让随从给了他些干粮。
我早已忘了这件事，没想到……
那个小乞丐，就是你
是。
我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人情。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是。他点点头，从我奉命查案，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帮着玄黎骗你他替我说出了后面的话。
他苦笑一声。
郡主，我是皇帝的鹰犬，我的命，是陛下的，不是我自己的。
我不能违抗命令。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可以在不违抗命令的前提下，救你一命。
玄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令尊。
他已经伪造了令尊与玄辰勾结的‘罪证’，只等令尊入京，便会发难。
你必须阻止他！
我怎么阻止我苦涩地笑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你能。谢九从怀中掏出一卷小小的羊皮纸，递给我。
这是玄黎与他心腹之间来往的密信，里面详细记录了他所有谋划。是我偷偷拓印下来的。
你把它交给一个人，他会帮你。
谁
当今陛下的胞弟，镇守南疆的靖王殿下。
靖王
我听说过他，据说他与当今圣上不合，自请镇守南疆，已有七年未曾回京。
他会帮我
会。谢九的语气异常肯定，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恨透了这座吃人的皇城。
9
赌命
我不知道谢九是怎么把我送出东宫的。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行驶在出城的官道上。
车夫是谢九的心腹，他给了我一套男子的衣服和一匹快马。
郡主，从这里到南疆，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需要七日。
指挥使大人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一切，沿途的驿站都会有人接应您。
但是，玄黎殿下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您必须在他们追上您之前，赶到南疆。
我点点头，将那卷羊皮纸紧紧贴在胸口。
这是我唯一的筹码，也是我腹中孩儿唯一的生机。
我换上男装，跨上骏马，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茫茫夜色。
接下来的七天七夜，对我来说，如同地狱。
我不敢停歇，不敢合眼，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雪水。
身后，玄黎的追兵如影随形。
有好几次，我都险些被他们追上，幸好有谢九安排的人拼死掩护，才让我得以脱险。
我不知道那些为我断后的人，最后是生是死。
我只知道，我不能停。
我必须活下去。
为了我，为了孩子，也为了那些因我而死的人。
第七天傍晚，我终于看到了南疆的城门。
而身后的追兵，也只剩下一箭之遥。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策马狂奔。
就在我即将冲入城门的那一刻，一支利箭，呼啸着从我耳边擦过，深深地钉在了城门之上。
我勒住缰绳，回头望去。
玄黎的亲信，那个叫李默的侍卫统领，正带着一队人马，冷冷地看着我。
林郡主，别来无恙啊。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了我。
殿下有令，格杀勿论。
我闭上了眼，心中一片绝望。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城楼之上，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穿银甲，气宇轩昂的年轻将军，站在城楼之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南疆士兵，弓上弦，刀出鞘。
李默的脸色变了。
靖……靖王殿下
既然认得本王，靖王冷哼一声，还不快滚！
李默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不甘地挥了挥手。
我们走！
追兵如潮水般退去。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断裂。
我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10
王者归来
我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坐在床边，替我把脉。
他见我醒来，对我温和一笑。
郡主醒了感觉如何
你是……靖王殿下
正是在下。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被他按住了。
郡主有孕在身，又一路奔波，胎气不稳，切不可再乱动。
他收回手，将一碗温热的汤药递给我。
先喝药吧，有什么话，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说。
我看着他清澈温和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靖王笑了笑，说起来，本王还要多谢郡主，给本王送来这么一份大礼。
他晃了晃手中的那卷羊皮纸。
若不是这东西，本王还不知道，我那位好皇兄，竟然在京城里，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殿下，我……
本王都明白了。他打断我，谢九在信里，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本王了。
郡主放心，有本王在，玄黎动不了你，也动不了林家。
我在靖王府，修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京城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玄黎发现我逃走后，勃然大怒，将整个东宫都翻了个底朝天。
谢九因为办事不力，被皇帝申饬，夺了指挥使之位，关入了天牢。
而我的父亲，在接到我的家书后，以郡主病重，回乡省亲为由，按兵不动，让玄黎的计划，彻底落了空。
朝堂之上，因为储君之位空悬，争斗愈发激烈。
整个大周，都陷入了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终于恢复。
靖王问我，接下去有何打算。
我说，我要回京。
他看着我，有些惊讶。
京城现在是龙潭虎穴，你回去……
我知道。我打断他，但是，有些债，必须亲手去讨。
有些仇，必须亲身去报。
我的眼中，没有了迷茫和恐惧，只剩下坚定的火焰。
靖王看着我，沉默了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好。
本王陪你一起回去。
三日后，镇守南疆七年之久的靖王，以清君侧为名，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挥师北上。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11
蛇之死
我们的军队，势如破竹。
沿途的州郡，纷纷开城投降。
玄黎派来的大军，在我父亲的北境铁骑和靖王的南疆雄师面前，不堪一击，节节败退。
一个月后，我们兵临城下。
京城，这座困了我十年的牢笼，终于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玄黎站在城楼之上，面色惨白地看着我们。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个被他视为棋子的弱女子，竟然会带着千军万马，杀回来。
破城，只用了一天。
我跟着靖王，一路杀进皇宫。
宫人们四散奔逃，哭喊声震天。
我们在大殿之上，见到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他已经病入膏肓，气若游丝。
看到我们，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清泪。
都……都来了……
他伸出枯槁的手，指向身旁被五花大绑的玄黎。
逆子……都是这个逆子……
玄黎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林姝儿！你这个贱人！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孤！
我看着他，冷冷地笑了。
待我不薄
殿下，兰儿的命，我腹中孩儿险些丧命的仇，还有我林家满门的血债，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该如何与你算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从腰间拔出靖王送我的匕首，抵在他的心口。
玄黎，你该下地狱了。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他惊恐地尖叫着，身体剧烈地颤抖。
就在我准备动手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殿外冲了进来。
是谢九。
他满身血污，显然是刚从天牢里杀出来。
郡主！住手！
他冲到我面前，拦住了我。
为什么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谢九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是如何化为泡影。
我要让他，在无尽的绝望和悔恨中，活下去。
12
凤还巢
玄黎最终没有死。
他被废为庶人，终身囚禁于宗庙，日日夜夜，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忏悔。
老皇帝在见过靖王最后一面后，撒手人寰。
临终前，他下了一道遗诏。
传位于靖王。
而我，则被封为护国长公主，我的孩子，被立为皇太子。
我终于为兰儿，为我自己，也为林家，讨回了公道。
新皇登基那天，我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万民朝拜的盛景，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谢九走到我身边，为我披上了一件温暖的狐裘。
冷吗
我摇摇头。
谢谢你。
郡主不必客气。他看着远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我只是，还了当年的那份人情。
人情，已经还清了。我说。
他沉默了。
谢九，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大仇得报，了无牵挂，去哪里，都一样。
那……我看着他，鼓起勇气，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帮我一起，看着这个孩子长大。
帮我一起，守护好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
他愣住了，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无措。
我伸手，轻轻摘下了他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清俊却布满伤痕的脸。
他的眼睛，像落满了星辰的夜空，明亮得惊人。
他看着我，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风雪中，我对他笑了。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不再是笼中的金丝雀，也不是复仇的利刃。
我是林姝儿。
是这大周的长公主，是未来皇帝的母亲。
我将与我选择的人一起，在这座曾带给我无尽伤痛的皇城里，涅槃重生，凤翔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