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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张茂德跺了跺冻僵的脚,藏蓝色工装口袋里的铝制饭盒还温着,里面是特意去国营食堂买的红糖馒头。
笼屉上的【囍】字印花,是他央求炊事员特意盖的。
厚重的铁门终于发出齿轮转动的吱呀声,元玥娇的的确良衬衫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腕间还戴着做实验受伤时,张茂德用绷带为她缠的护腕。
她嗓音沙哑,目光掠过他脚边的烟头。
等急了吧
张茂德把帆布包往车筐里塞了塞。
没有!
他推着二八大杠跟在旁边,车铃铛系着的红布条是上次试验成功后,元玥娇随手系上的。
路过国营照相馆时,橱窗里新换的婚纱照上,新娘烫着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卷。
元玥娇突然开口,声音被风揉碎。
你说...
要是当年没离婚,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张茂德握车把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你会是机械厂第一个当上工程师的女工。
但是现在也不差,是我们研究院鼎鼎有名的元工!
研究院宿舍的蜂窝煤炉烧得正旺,张茂德往搪瓷缸里倒红糖水时,铁勺撞得缸沿叮当响。
他把搪瓷缸推过去,水面漂浮的核桃碎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油光。
王院长说院里里要成立新材料攻关小组!
元玥娇突然抬头,眼中跳动着火焰。
我要当组长。
用一年时间,做出能拿部优奖的面料。
张茂德笑着从工具箱掏出自制的游标卡尺,金属表面还刻着【赠元工】三个小字。
好!
早就给你备好了家伙。不过说好了,你当组长,我当...当你的助手。顺带兼职伙夫!
他挠挠头,耳尖泛红。
此后的日子,实验室的马蹄表总是停在凌晨两点。
张茂德!这个配比数据不对!
元玥娇举着图纸冲出实验室,正撞见端着鸡蛋羹的张茂德。
他把搪瓷碗往她手里塞。
先吃饭。
你昨晚又没合眼。数据的事...我用算盘重新打过了,可能是小数点看错了。
你吃完饭,等一会儿,我在重新核对一遍!
有次蒸汽锅炉突然失控,白雾瞬间弥漫整个车间。
张茂德一把将元玥娇护在身下,后背烫起大片水泡,却还惦记着喊。
快保住实验数据!图纸在铁皮柜第二层!
元玥娇红着眼眶给他涂烫伤膏。
你不要命了!
张茂德呲着牙笑。
命给你都成。
只要数据在,咱们的研究就能成。
1988年梅雨季,新型防缩面料通过部级鉴定的文件贴在厂公示栏。
庆功宴上,张茂德红着脸,从中山装口袋掏出个手绢包。
褪色的牡丹牌手绢里,躺着枚用旧齿轮改造的银戒指。
他声音发颤。
玥娇,咱们...结婚吧
三转一响,我都凑齐了!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就娶你!
我算过了,凭我的工资,再攒半年就能给你买上海牌手表!
元玥娇把戒指套上手指。
傻样。
我要手表做什么有你这个活算盘就够了。
婚礼定在1989年五一。
研究院礼堂挂满了院士们凑的【红灯记】被面,主席台两侧贴着张茂德手写的喜联。
【红梅吐艳迎佳偶,绿柳摇枝贺良缘】
元父握着张茂德的手,把个红绸包塞进他掌心。
这是玥娇姥姥传的银镯子,当年她妈出嫁都没舍得戴。要是敢欺负她,我定不会饶了他!
元玥娇跺了跺脚。
爸!
元母抹着眼泪,把搪瓷杯里的红糖水换成了汽水:现在日子好了,喝甜的。茂德啊,虽然玥娇时二婚,但是你千万要记得每月给玥娇买斤桃酥,她从小就好这口!
当《婚礼进行曲》从双卡录音机里流出,元玥娇挽着张茂德走过用彩色灯泡串成的拱门。
张茂德低声问。
紧张吗
元玥娇望着他胸前的大红花。
不紧张。
以后,换我在实验室门口等你。
阳光穿透礼堂的玻璃花窗,在她藏蓝色的确良旗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远处传来礼炮的声音,混着邻居大妈们【早生贵子】的祝福。
闹洞房的工友们刚被元母笑着哄走,新房里还飘着红绸与喜糖的甜香。
张茂德小心翼翼地揭开元玥娇的红盖头,烛火摇曳间,她耳尖泛着的红晕比窗上的红双喜还要鲜艳。
张茂德突然握紧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少年般的雀跃。
玥娇!以后咱们生两个孩子好不好
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元玥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慌乱中抓起枕边的绣花帕子就要打他。
谁、谁要和你生孩子!
话没说完,就被张茂德温热的掌心轻轻按住手背。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指节上的薄茧。
那是常年握笔绘图留下的痕迹。
我说真的。
等稳定了,咱们就申请分套大点的家属楼。我把阳台改成你的工作室,再搭个小书架放你那些外文资料!
元玥娇望着眼前这个从不在实验数据上出错,此刻却紧张得微微冒汗的男人,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轻声应道,主动将头靠在他肩头。
月光透过贴着囍字的玻璃,温柔地覆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恍若为这个八零年代的夜晚,镀上一层永不褪色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