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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林晚!你死哪去了半天不接电话!我妈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手机听筒,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妈,我在忙。

    忙忙忙,你一天到晚瞎忙什么能挣大钱你哥要买婚房,首付还差二十万,你卡里不是还有点钱吗先拿出来给你哥垫上!她的语气理所当然。

    我捏着绣花针的指尖泛白,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妈,那是我准备给外婆看病的钱,不能动。

    你外婆身体好着呢,能有什么病你哥结婚是天大的事!我跟你说,你闺蜜张曼曼,人家多有出息,找了个有钱男朋友,车子房子都准备好了。你再看看你,让你读个大学有什么用就知道捣鼓那些针线活,丢人现眼!

    她口中曼曼的有钱男友,正是我谈了三年,一周前刚把我甩了的陈飞。

    我挂了电话,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我看着绷子上的半成品,那是一幅《山河锦绣图》,我绣了整整一年,山川巍峨,江河奔流,可我的世界,却只剩下一地鸡毛。

    几天后的家庭聚餐,我本想称病躲过去,却被我妈一通电话骂了回来,她说:曼曼和她男朋友要来,你作为主人必须在场,别给我丢脸!

    我回到那个被我称为家的老旧两居室,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和压抑的味道。

    我哥林强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打游戏,我嫂子李梅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眼角余光瞥我,嘴角挂着一丝讥讽。

    我换了鞋,默默走进厨房帮我妈择菜,连口水都没喝。

    我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遮住了所有曲线。

    下身是一条同样宽松的牛仔裤,裤脚卷起,露出细细的脚踝。

    我没化妆,长发也只是用一根皮筋随意地绑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显得有些憔悴。

    我知道,这副样子在我妈眼里,就是不求上进的代名词。

    门铃响了。

    我妈立刻放下锅铲,一路小跑去开门,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哎哟,曼曼,小陈,快进来快进来!

    张曼曼和陈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两束精准投射的舞台追光,瞬间照亮了这间屋子的寒酸。

    张曼曼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上身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紧身针织短袖,布料柔软地包裹着她傲人的上围,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极短的下摆恰好露出盈盈一握的纤腰和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下面是一条黑色的高腰A字皮短裙,裙摆很短,将她一双长腿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腿上那双薄如蝉翼的黑色丝袜,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微光,紧紧地包裹着她匀称的小腿,延伸至裙摆深处,搭配脚上一双精致的细跟短靴,每一步都摇曳生姿,散发着刻意经营的精致与性感。

    她亲热地挽住我妈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阿姨,您又变年轻啦!这是陈飞给您买的燕窝。

    陈飞站在她身旁,穿着一身笔挺的商务休闲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一只被时代抛弃的可怜虫。

    我妈接过礼物,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张曼曼坐到沙发主位,完全无视了旁边嗑瓜子的儿媳妇。

    嫂子李梅的脸色瞬间变得像调色盘一样精彩。

    哎呀,曼曼你这手表真好看,得不少钱吧我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张曼曼手腕上那块闪亮的女士腕表。

    张曼曼故作羞涩地撩了下头发,手腕顺势抬高,让那块表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没多少钱啦,陈飞非要送我的,说是庆祝我们在一起一百天。

    说着,她把目光转向我,看到了我手腕上那个我自己绣的青色莲花手环,那还是我和陈飞在一起时,他夸好看我才日夜赶工绣出来的。

    晚晚,她惊讶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这个手环好别致啊,在哪儿买的不会是地摊上淘的吧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妈已经抢着答道:别提了!她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知道捣鼓这些针线活,能当饭吃吗我让她跟别人学学,学学人家怎么为人处世,怎么打扮自己!

    我哥林强从游戏里抬起头,附和道:就是,女孩子家家的,学点刺绣有什么用,以后嫁得好才是王道。

    嫂子李梅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哎,小姑子这叫有艺术追求,我们凡人不懂。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审判的囚犯,他们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往我身上扔石头,而我的家人,就是递石头递得最起劲的。

    陈飞在这时终于开了他那金口,他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对我说:晚晚,人要向前看,不能总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刺绣很美,但它不属于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你应该走出来,多接触一些新鲜事物。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差点笑出声。一周前,就是这个男人,一边夸我的刺绣是沉静的艺术,一边拿着我卖绣品赚的钱去给张曼曼买礼物。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张曼曼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讲她和陈飞的甜蜜日常,讲他们去哪家高级餐厅,看了什么午夜场电影,计划去哪里旅游。

    我妈听得满眼放光,仿佛过上这种生活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饭局终于散了。

    送走客人后,我妈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和我哥、我嫂子形成一个三角形,将我围堵在客厅中央。

    林晚,我再问你一遍,那二十万,你到底给不给我妈叉着腰,一副准备三堂会审的架势。

    我说了,那钱是给外婆救命的。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救什么命!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心里没这个家了!我哥林强猛地一拍桌子,冲我吼道,我可是你亲哥!我结婚买房,你这个当妹妹的就眼睁睁看着你安的什么心!

    嫂子李梅在一旁煽风点火:哎哟,人家现在是艺术家了,看不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说不定那钱啊,是留着自己当嫁妆呢!

    我看着他们扭曲的嘴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转身想回房,我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想走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哪儿也别想去!

    放手!我挣扎着,心里积压的怒火终于开始燃烧。

    就不放!你今天必须把存折交出来!

    我妈见状,也冲了上来,她不去拉我哥,反而来抢我斜挎在身上的小布包。

    那里面有我的钱包、钥匙,还有我外婆留给我的那本存折。

    你们干什么!这是抢劫!我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护住我的包。

    混乱中,嫂子李梅在旁边哎哟了一声,假装被我推倒,实则是在我哥背后使劲推了一把。

    我哥重心不稳,猛地向前一扑,撞在我身上。

    我向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边的置物架上。

    哐当——!

    一声巨响,架子最顶层那个我视若珍宝的红木刺绣工具箱,被撞得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抛物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地砖上。

    啪嚓!

    木箱应声而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个裂开的箱子,看着那些熟悉的、陪伴了我十多年的绣花针、五彩丝线、顶针、绷子……像一群失去主人的孤儿,凌乱地散落一地,铺满了冰冷的地砖。

    那是我外婆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外婆是苏绣的传人,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晚晚,外婆没什么能留给你,这手艺,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千万别丢了。

    屋子里的争吵声消失了。

    我哥、我妈、我嫂子,都愣愣地看着我。

    他们可能以为我会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

    但我没有。

    我只是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捡起那些散落的针线。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那不是愤怒的眼泪,也不是委屈的眼泪,是绝望。

    是对这个家,对这份血缘亲情,彻彻底底的绝望。

    他们被我的反应吓到了。

    晚晚……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哥结结巴巴地开口。

    不就是一个破箱子吗哭什么哭!回头妈再给你买个新的!我妈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没有理他们。

    我的指尖抚过裂开的箱子底部,忽然触到了一丝异样的凸起。

    我用力一按,一块薄薄的木板咔哒一声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夹层。

    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我愣住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信封,它的边缘已经泛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我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他们三张既心虚又不知所措的脸。

    然后,我一言不发,转身走进我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坐在书桌前,颤抖着手打开那个陈旧的信封。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封是外婆的亲笔信。

    另一张,则是一份国际青年手工艺匠人大赛的推荐函,推荐人签名处,赫然写着一个我只在顶级时尚杂志上见过的名字——苏晴。

    我展开那封信,外婆清秀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孙晚晚亲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外婆或许已不在人世。莫悲伤,人各有命。外婆一生痴迷于针线,却也因此困于一方天地。我知你天赋远胜于我,不愿你步我后尘。这封推荐函,是我年轻时一位故人所赠,或可助你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记住,我们的手,不仅能穿针引线,更能绣出自己的锦绣前程。勿为俗人俗事所困,去飞吧,我的孩子。

    信纸的末尾,有一滴干涸的泪痕。

    我将信纸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外婆掌心的温度。

    我擦干眼泪,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狼狈不堪的自己,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林家,陈飞,张曼曼……

    你们欠我的,我会用我自己的手,一针、一针地,全部讨回来。

    2

    锁上房门后的三天,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岛。

    我妈每天在门外从叫骂转为哀求,我哥偶尔会踹两下门,嫂子则是在客厅里阴阳怪气地念叨养了个白眼狼。

    我一概不理,戴上耳机,世界就是我的。

    这三天,我没闲着。

    我将自己所有的刺绣作品——从学生时代的习作,到为网店赶工的商品,再到那幅倾注了我所有心血的《山河锦绣图》半成品——全部拍照、整理、打包,做成了一份电子作品集。

    然后,我拨通了推荐函上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慵懒而沙哑的女声,带着宿醉后的疲惫:谁

    您好,是苏晴女士吗我叫林晚,我这里有一封您的推荐函……

    推荐函对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打断我,小姑娘,这种老掉牙的骗术就别用了,我忙着呢。

    说完就要挂。

    我急了,对着话筒大声说:是二十年前,您在苏州留给一位叫‘徐凤清’的绣娘的!她说您是她的故人!

    徐凤清,是我外婆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少了些不耐,多了些审视:东西还在你手上

    在。

    明天下午三点,城西‘梧桐里’创意园A座顶楼,带上你的东西来见我。记住,你只有十分钟。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我长舒一口气,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第二天,我打开了那个我将近一年没动过的衣柜。

    里面挂着的,大多是方便做活的棉质T恤和牛仔裤。

    我翻找了半天,才在最底层,翻出一条黑色的连衣裙。

    这是我大学毕业时,用自己赚的第一笔钱买的,只穿过一次。

    裙子的款式很简单,无袖、圆领,长度及膝,但剪裁极好,恰到好处地收紧了腰线。

    我从首饰盒里,拿出那个被张曼曼嘲笑过的青莲刺绣手环,戴在手腕上。

    然后,我从散落一地的丝线里,挑出一缕最鲜亮的孔雀蓝丝线,将长发编成一条松散的鱼骨辫,用丝线在发尾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背上装裱好的《山河锦绣图》,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我所有的家当和那个裂开的红木箱子。

    我打开房门时,我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抹眼泪,我哥和我嫂子在一旁唉声叹气,不知道又上演着哪一出苦情戏。

    看到我,三人的表情瞬间凝固。

    我妈愣愣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或许是没见过我这副打扮过的样子,又或许是被我眼里的决绝震慑住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门口换鞋。

    你……你这是要去哪我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头也不回。

    林晚!你给我站住!我哥猛地站起来,想来拉我,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在外面找了野男人了

    我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你嘴巴放干净点。从今天起,你们的宝贝儿子,你们自己养。别再来找我。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后传来我妈气急败坏的哭喊声:反了!真是反了!你这个白眼狼!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阳光下,感觉身上那层无形的枷锁,正在一寸寸地碎裂。

    梧桐里创意园A座顶楼,挂着SU·晴工作室的牌子。

    我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冷冽的香氛扑面而来。

    整个空间是极简的工业风,水泥灰的墙壁,黑色的金属线条,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天际线。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助理接待了我。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客气和掩饰不住的挑剔。

    林小姐是吧苏总在里面等你,请跟我来。

    我被带进一间巨大的办公室。

    一个女人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正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她转过身来。

    我呼吸一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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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约莫四十岁上下,岁月却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韵味。

    她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发,染成了张扬的亚麻色。

    妆容精致而凌厉,上挑的眼线,复古的正红色口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把出了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她今天穿得极具冲击力。上身是一件黑色的紧身皮质上衣,胸前的拉链半开,恰到好处地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与性感。

    下身是一条长度刚到大腿中部的包臀短裙,同样是黑色,将她保养得极好的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曲线毕露。

    最令人瞩目的,是她腿上那双带有细微网格纹理的肉色长筒袜,袜口蕾丝边隐没在裙摆之下,紧贴着大腿,不仅没显得风尘,反而衬得她那双腿笔直修长,充满了力量感和成熟女性的魅力。

    她就是苏晴,时尚圈里说一不二、能让顶级名模都闻风丧胆的传奇主编。

    她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猩红的液体在玻璃壁上挂出漂亮的痕迹。

    她的目光像X光一样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我手腕那个青莲手环上。

    徐凤清是你什么人她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沙哑,也更具压迫感。

    她是我外婆。

    你的作品呢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背后的画筒取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幅只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山河锦绣图》。

    当那幅绣品在办公室的地毯上铺开时,我清晰地看到,苏晴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这幅作品融合了苏绣、湘绣、蜀绣等多种针法,远看是气势磅礴的山水画,近看,每一片树叶的脉络、每一朵浪花的形态都清晰可见,甚至能感受到瀑布奔流而下的水汽和深谷中的幽静。

    苏晴放下酒杯,缓缓蹲下身,伸出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拂过绣面上的一片云彩。

    那片云,我用了十几种深浅不一的白色和银色丝线,以乱针绣的手法层层叠加,营造出云层翻涌的动态感。

    这针法……是徐凤清教你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

    是。外婆说,这是她独创的‘浮光乱针绣’。

    苏晴站起身,重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十分钟到了。东西留下,人可以走了。三天后等我通知。

    这就算完了我愣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她挑了挑眉,似乎看穿了我的不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小姑娘,还想让我抱着你哭,说一句‘孩子你受苦了’收起你那套苦情戏码,在我的世界里,作品才是唯一的通行证。现在,出去。

    我被她那股强大的气场震得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收起绣品,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走出办公室时,我听到她对助理说:去查查最近网上那个‘真假国风’抄袭的事,把那个叫林晚的资料给我调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

    离开梧桐里,我用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在城中村租了一个最便宜的单间。

    房间小得可怜,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裂开的红木箱子,用胶水一点点粘好。

    虽然裂痕还在,但它完整了。

    然后,我拿出手机,登上那个许久不看的微博账号。

    我的私信箱已经炸了,全是张曼曼那些水军的谩骂和诅咒,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我平静地看着,心里却不像以前那样会感到委屈和愤怒了。

    我点开张曼曼的微博主页。

    她置顶的,正是她那个所谓曼记国风品牌的宣传视频。

    视频里,她穿着自己设计的国风服装,在江南园林里摆着各种姿势,言笑晏晏。

    而那些服装的设计,分明就是我大学时期画在速写本上,跟她分享过的那些不成熟的创意。

    她很聪明,只抄了形,没抄到髓。

    那些衣服看起来有模有样,但细看之下,印花粗糙,剪裁拙劣,所谓的刺绣更是用机绣代替,毫无灵气可言。

    可笑的是,评论区一片赞美之声。

    曼曼太有才了!这才是真正的国风美!

    支持原创设计师!抵制那个叫林晚的抄袭狗!

    楼上的,我刚去那个林晚的破网店看了,卖的都是些什么老掉牙的玩意儿,一股土味,怎么跟我们曼曼比

    三天后,我接到了苏晴助理的电话,让我再去一趟工作室。

    这次,苏晴的态度明显不同了。

    她递给我一份合同,开门见山:我看了你的所有作品,也查了那件抄袭案。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我以我个人名义,投资你成立一个独立设计工作室,初期投资五十万。我要你做的,是准备一个完整的系列,参加三个月后的巴黎时装周,用真正的中国手工艺,去打那些外国人的脸。

    我看着合同上那一串零,大脑一片空白。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怎么不愿意苏晴挑眉。

    不,我愿意!我回过神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谢谢您,苏晴姐!

    别叫我姐,叫我老板。她淡淡地说,我不是慈善家,我的投资是要看到回报的。五十万,是你工作室的启动资金,也是你未来三个月的生活费。别让我失望。

    我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合同,走出SU·晴工作室,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庆祝,而是去银行,将四十万转到了一个独立的账户里,备注:外婆医药费。剩下的十万,才是我工作室的未来。

    我租下梧桐里创意园一个最小的Loft作为工作室,白天采购材料、设计画稿,晚上就住阁楼。

    就在我的工作室步入正轨时,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那天,我正在赶制一幅屏风的绣样,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送材料的,头也没抬地说:请进。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我面前。

    一股熟悉的、廉价的香水味钻进我的鼻子。

    我皱着眉抬起头,看到了张曼曼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

    她今天又是另一种风格。

    上身是一件紧绷的白色T恤,胸前的字母印花被撑得变了形,下身则是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超短裤,裤腿边缘是刻意做旧的毛边,堪堪遮住臀线。

    她腿上穿着一双到大腿长度的白色长筒袜,袜口是可爱的蕾花边,配上脚下的松糕鞋,努力营造出一种纯欲的学生气。

    可她眼里的嫉妒和算计,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环顾着我这个虽然小但井井有条的工作室,语气酸溜溜的:行啊林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本事,居然能攀上苏晴那棵高枝。

    有事吗我懒得跟她废话,低头继续手里的活。

    我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她趾高气扬地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拍在我桌上,这是我们‘曼记国风’的聘用合同。我看你一个人干也挺辛苦的,不如来帮我。我可以给你首席设计师的职位,月薪两万,怎么样够你付这儿的房租了吧

    我抬眼看她,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张曼曼,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放下绣花针,站起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带着你的合同,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她被我激怒了,声音尖利起来,你以为有苏晴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时尚圈的水深着呢!你一个刚出茅庐的黄毛丫头,我动动小指头就能让你混不下去!

    是吗我冷笑,那我就等着看,是你先让我混不下去,还是你的‘曼记国风’先关门大吉。

    就在我们剑拔弩张的时候,工作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助理。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林晚小姐在吗男人开口,声音干净清朗。

    我愣了一下:我就是。

    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他朝我笑了笑,伸出手:你好,我叫顾川,是一名纪录片导演。我在网上看到了关于‘真假国风’的争议,对你的作品非常感兴趣。我查过资料,你的刺绣技艺师承徐凤清大师,是真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团队正在筹备一部关于‘正在消失的中国手工艺’的纪录片,想邀请你作为我们的拍摄主角之一,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已经目瞪口呆的张曼曼,心里忽然涌起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冲顾川笑了笑:我愿意。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请讲。

    我的目光转向张曼曼,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我希望,我们的纪录片,能从还原那场‘抄袭案’的真相开始。毕竟,这位‘曼记国风’的创始人,张曼曼小姐,今天还亲自上门来‘聘请’我这个‘抄袭者’呢。这素材,够不够劲爆

    顾川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看了一眼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的张曼曼,兴奋地一拍手:够劲爆!太够了!简直是送上门的戏剧冲突啊!

    张曼曼在我和顾川一唱一和的目光中,终于扛不住了。

    她抓起桌上的合同,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踩着重重的步子,狼狈地逃离了我的工作室。

    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真是大快人心。

    纪录片的拍摄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顾川是个非常专业且有共情的导演,他没有让我刻意去表演什么,只是真实地记录我的日常。

    他拍我如何选线、分线,如何一针一线地在素色的布料上绣出繁花。

    他拍我对着外婆留下的手稿,反复揣摩针法。

    他还拍下了我那个被粘好的红木箱子,听我讲述了那个让我彻底心死的夜晚。

    纪录片播出的那天,我正埋头赶制巴黎时装周的压轴作品。

    苏晴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语气里带着罕见的兴奋:林晚,去看热搜,你火了。

    我将信将疑地打开微博。

    热搜榜第一:真假国风

    热搜榜第三:正在消失的中国手艺

    热搜榜第五:心疼林晚

    我点进去,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那部纪录片的讨论。

    纪录片的名字叫《指尖的传承》,我的部分只有短短十五分钟,却成了全片最火的片段。

    顾川用他电影般的镜头语言,将刺绣这门古老艺术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最让网友们破防的,是他穿插在其中的,张曼曼那个粗制滥造的曼记国风宣传片,和我讲述被家人逼迫、工具箱被摔碎时,那段压抑着哭声的采访。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卧槽!之前骂林晚抄袭的,脸疼吗这才是降维打击好吗!

    那个张曼曼也太恶心了吧!偷了人家的创意还反咬一口!

    心疼小姐姐!什么样的家人才能做出这种事啊简直是现实版樊胜美!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林晚修复那个旧箱子的时候,眼神又美又虐吗粉了粉了!

    楼上的加我一个!小姐姐的工作室在哪我要去下单!让那些垃圾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艺术!

    我的网店订单,在一夜之间,爆了。

    而张曼曼的曼记国风,则成了全网群嘲的对象。

    她的微博评论区彻底沦陷,品牌声誉一落千丈,据说好几个已经谈好的合作商,都连夜撤资了。

    陈飞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在一家外企做项目经理,正处于晋升的关键期。

    女友的抄袭丑闻,让他成了公司茶水间的笑柄,听说顶头上司对他都颇有微词。

    这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陈飞。

    晚晚,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没空。

    晚晚你别这样,他急了,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是我鬼迷心窍了。曼曼她……她已经知道错了。你能不能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帮我们跟公众解释一下就说那只是个误会……

    我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只觉得可笑。

    陈飞,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跟我说,刺绣不属于这个时代现在,我用这双不属于时代的手,挣到了你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名声和尊重,你又想来分一杯羹了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还有,收起你那套‘过去的情分’。从你拿着我卖绣品的钱去给张曼曼买礼物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恶心了。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拉黑,一条龙服务。

    我的世界,终于清净了。

    3

    距离巴黎时装周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收到了张曼曼和陈飞的婚礼请柬。

    那是一张设计得花里胡哨的烫金卡片,上面印着他们十指紧扣的精修婚纱照。

    照片里的张曼曼笑得一脸幸福,陈飞则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仿佛他们是全世界最恩爱的一对。

    请柬是快递寄到工作室的,快递单上,寄件人那一栏,赫然写着我妈的名字。

    我冷笑着将请柬扔进垃圾桶。

    可没过多久,张曼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晚晚,收到请柬了吧你可一定要来啊,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我的婚礼,你怎么能缺席呢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诚恳,仿佛之前的抄袭风波从未发生过。

    没空。我言简意赅。

    别啊,她咯咯地笑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和挑衅,我可是特意为你留了主桌的位置呢。对了,我听说你最近混得不错,都快成网红了。到时候肯定有很多媒体朋友在,你正好可以来蹭蹭热度嘛。哦,还有,我那件婚纱,是找意大利顶级设计师Vera专门定制的,花了七位数呢,你可得来开开眼界。

    我算是听明白了,这哪里是请我喝喜酒,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她想在我最风光的时候,用一场奢华的婚礼,把我狠狠地踩在脚下,向全世界证明,就算我赢了口碑,她依然是那个能嫁入豪门、走上人生巅峰的赢家。

    而我那个所谓的家,无疑是她最忠实的帮凶。

    挂了电话,我妈的夺命连环call紧随而至。

    林晚!曼曼的婚礼你必须去!人家好心好意请你,你别不识抬举!你哥和你嫂子也去,到时候你代表的是我们林家的脸面,给我穿得体面点,别一天到晚哭丧着个脸,听见没!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咆哮,心里一片冰冷。

    脸面从他们把我当成提款机,把我外婆的遗物摔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配跟我谈脸面了。

    好啊,我对着电话,忽然笑了,我去。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张曼曼,既然你非要给我搭个舞台,我若是不好好唱一出大戏,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

    婚礼那天,我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我从工作室的阁楼里,取出那件我为自己准备的战袍。

    那是一件黑色的及地长礼服,我给它取名为《暗夜星河》。

    裙子的主体面料是顶级的真丝重缎,像流动的墨汁,沉静而富有光泽。

    我没有在裙身上做任何多余的剪裁,只是用最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女性身体最原始的曲线。

    这件礼服真正的玄机,在于裙摆和上半身的刺绣。

    我耗费了整整三个月,用了上百种从深蓝到银白的丝线,以独创的浮光乱针绣,在黑色的缎面上,绣出了一整片璀璨的星空。

    银河从左肩倾泻而下,蜿蜒至裙摆,无数星辰散落其间,每一颗都用了不同的针法,有的内敛,有的闪耀。

    最绝的是,我在丝线中混入了极细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金银丝线,只要有光照耀,整条裙子就会像真正的星河一样,流光溢彩。

    当我换好衣服,从阁楼上走下来时,正在工作室里帮我整理材料的顾川,手里的相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林……林晚,你……你这是要去炸了谁的婚礼

    我冲他眨眨眼,笑道:我去参加一个故人的婚礼,顺便,讨一笔旧债。

    需要我帮忙吗他立刻来了兴致,捡起相机,比如,当你的男伴,顺便帮你全程记录高光时刻

    正有此意。

    婚礼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现场布置得富丽堂皇,巨大的水晶吊灯,铺满玫瑰的拱门,无一不在彰明着新人的财力。

    当我挽着顾川的胳膊走进宴会厅时,门口迎宾的司仪明显愣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引了一样,齐刷刷地投向我。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天哪,那个女人是谁也太美了吧!

    那裙子是哪个牌子的高定上面的刺绣好像是真的在发光!

    她旁边那个男的好帅啊,是明星吗

    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的审视,有惊艳,有嫉妒,当然,也少不了来自林家那一桌的震惊和不自在。

    我妈张着嘴,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我哥和我嫂子则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而今天的主角,新娘张曼曼,正站在舞台边上和宾客谈笑风生。

    她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那件引以为傲的百万Vera定制婚纱,是经典的蓬蓬裙款式,缀满了蕾丝和碎钻,在普通人眼里或许是梦幻的公主,但此刻,跟我这身宛如艺术品的《暗夜星河》一比,却显得累赘、庸俗,像个刚刚暴富的村镇名媛。

    我优雅地冲她举了举杯,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的脸色,比调色盘还精彩。

    我被安排在主桌,和林家人坐在一起。

    顾川则扛着他的宝贝相机,混进了媒体区。

    林晚,你……你这身衣服哪来的我妈凑过来,压低声音问,眼神里充满了对价格的揣测。

    自己做的。我淡淡地回答。

    自己做的能这么好看嫂子李梅酸溜溜地插嘴,别是租的吧一天得不少钱吧你可别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还不上,又来找家里要!

    我懒得理她,自顾自地喝着果汁。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林晚大师,久仰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我愣了一下,才认出他是本市一家知名地产集团的老总,在财经杂志上见过。

    您客气了。我站起身,礼貌地回应。

    哪里哪里,他摆摆手,态度十分谦卑,我太太是您的粉丝,看了您的纪录片,对您的作品崇拜得不得了。这是我的名片,不知林大师之后是否有档期,我们新开发的一个中式别墅楼盘,想请您设计一套顶级的刺绣软装,价格您随便开!

    我接过名片,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也凑了过来:林小姐,我是苏晴姐的朋友,下个月我女儿成人礼,想请您为她定制一件礼服,可以吗

    一时间,我们这一桌成了全场的焦点。

    各路名流纷纷上前与我攀谈、交换名片。

    我应付自如,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而我身边的林家人,已经彻底傻眼了。

    他们像一群误入天鹅湖的土拨鼠,看着我这个他们眼中不务正业的女儿妹妹,被一群他们平日里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大人物众星捧月地围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舞台上,婚礼司仪正在声情并茂地介绍着新郎新娘的浪漫爱情故事。

    陈飞站在台上,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我这边,眼神复杂,有懊悔,有嫉妒,还有一丝不甘。

    他的老板,那个之前对他颇有微词的外企高管,此刻正坐在我们邻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上演的社交大戏。

    突然,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苏晴踩着她那标志性的十厘米高跟鞋,在一众时尚媒体记者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飒爽的白色西装套裙,内搭一件丝质衬衫,气场全开。

    全场再次轰动了,连台上的司仪都结巴了。

    苏晴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拥抱。

    宝贝儿,干得漂亮。她在我耳边低语,然后拿起话筒,对着全场宾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各位,打扰一下。我来这里,一是祝贺我的朋友林晚小姐事业蒸蒸日上,二是宣布一个好消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林晚小姐身上这件作品,《暗夜星河》,将作为我司在下个月巴黎时装周大秀的压轴之作,向全世界展示真正的中国设计和手工艺!

    话音刚落,全场掌声雷动。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着我闪烁。

    我看到,邻桌那个外企高管,站起身,走到陈飞的老板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陈飞的老板脸色变了变,随即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几分钟后,正在台上接受祝福的陈飞,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知道,那是他期待已久的晋升通知,只不过,主角不会是他了。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但这还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就在全场气氛达到顶峰时,我哥林强和我嫂子李梅,突然挤开人群,冲到了我面前。

    晚晚!好妹妹!林强一脸谄媚的笑,搓着手,你看你现在这么有出息,哥之前是瞎了眼,你别跟哥一般见识。哥那个创业项目,还差了点钱,你能不能……

    林晚,我们可是一家人,嫂子李梅也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你现在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本啊!当初要不是我提醒你妈,让你出去闯荡,你能有今天

    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还没开口,混乱中,嫂子为了挤到我跟前,脚下不稳,高跟鞋踩到了我妈的脚。

    哎哟!我妈痛得叫了一声,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这个搅家精!当初要不是你在旁边一直怂恿我,说那破箱子碍事,我能失手把它打翻吗!

    全场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面如土色的我妈和我嫂子身上。

    正在媒体区专心拍摄的顾川,非常专业地将镜头对准了这边,将这出闹剧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我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吓得捂住了嘴巴,可为时已晚。

    就在这戏剧性的一幕上演时,我放在手包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我拿出来一看,是老家邻居打来的。

    我心里咯地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晚晚啊!不好了!你快回来吧!你爸……你爸被人打进医院了!

    我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还不是为了给你哥那个什么狗屁创业项目凑钱!他去借了高利贷,今天人家上门来要债,还不上,就把人给打了!

    我看着台上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新郎陈飞,看着台下乱作一团、互相指责的林家人,看着周围那些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

    忽然,宴会厅正中央那块巨大的LED屏幕,本应播放新人甜蜜视频的屏幕,闪烁了一下,画面一转,开始播放一部纪录片。

    正是顾川拍的《指尖的传承》。

    屏幕上,出现了我那个被粘好的红木箱子,然后是我压抑着哭声的画外音:外婆说,这手艺,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全场哗然。

    婚礼,彻底变成了一场公开处刑的荒诞闹剧。

    而我,作为这场闹剧的中心人物,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没有理会身后的鸡飞狗跳。

    我站起身,拎着我的手包,一步一步地,走向舞台。

    我走到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的张曼曼面前,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谢谢你,张曼曼。谢谢你精心为我准备了这么一个盛大的舞台,让我看清了很多人,也了结了很多事。

    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件昂贵的婚纱,微笑着,吐出最后一句话:

    对了,你这件婚纱的蕾丝,是机绣的吧真廉价。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在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踩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这个修罗场。

    身后,是分崩离析的世界。

    身前,是未知,却属于我自己的路。

    4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那股独有的、清冷而刺鼻的味道。

    急诊室外的长椅上,坐着失魂落魄的我妈和我哥。

    我嫂子李梅不见踪影,想来是那句怂恿被揭穿后,没脸再待下去了。

    看到我,我妈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她站起身,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我哥林强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脸上是悔恨与祈求交织的复杂表情:晚晚,你来了!爸他……医生说要动手术,需要一大笔钱……我们……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向缴费窗口。

    你好,请问林建国的手术费是多少

    窗口里的护士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衣着狼狈的母子俩,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手术费、住院费加上后期康复,预估要三十万。

    好,我来付。

    我拿出那张存着四十万外婆医药费的银行卡,平静地递了进去。

    这笔钱,本就是为家人准备的,如今用在了该用的地方,也算是一种讽刺的圆满。

    办完手续,我拿着缴费单回到走廊。

    我妈和我哥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晚晚……我妈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是妈对不起你……妈混蛋……

    她说着,抬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我拦住了她。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厌倦了。

    我厌倦了这种廉价的、毫无意义的自责和表演。

    钱,我会想办法还清。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静地说,但这份亲情,还不清了。从今往后,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法律上该我尽的赡养义务,我一分不会少。但除此之外,我们,两清了。

    我没有选择歇斯底里地报复,也没有选择故作大度地原谅。

    我只是选择了放手。放过他们,也放过我自己。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离开了医院。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想象到,我妈那张瞬间苍老的脸,和我哥那副悔不当初的表情。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愈合。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变幻,像一场盛大而虚无的梦。

    我的手机响了,是顾川。

    你在哪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市人民医院门口。

    站那儿别动,我马上到。

    十分钟后,顾川那辆半旧的越野车停在我面前。他跳下车,手里还拿着他的宝贝相机。

    你爸怎么样了他问。

    手术费交了,暂时没生命危险。我淡淡地说。

    他看着我,没有再多问。他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有些冰冷的肩膀上,然后打开副驾的车门:走吧,我送你回工作室。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疲惫到了极点。

    婚礼现场的视频,要怎么处理顾川忽然开口。

    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有个想法,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剪一个‘婚礼修罗场’的特辑,投放到网上,标题就叫《一个‘捞女’的自我毁灭和一个艺术家的诞生》,你觉得怎么样

    我被他这戏谑的语气逗笑了,连日来的阴霾仿佛都被吹散了一些。

    你可真是个魔鬼导演。

    彼此彼此,他笑道,你也是个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狠人。

    回到工作室,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那身光芒万丈的《暗夜星河》。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挂好,然后换上我最舒服的旧卫衣和牛仔裤,整个人蜷缩在阁楼的沙发里。

    那场婚礼,像一场盛大的烟火,绽放时绚烂夺目,散去后,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满鼻子的硝烟味。

    第二天,关于那场婚礼的各种消息就铺天盖地地传开了。

    顾川果然是个营销天才。

    他剪辑的那个视频,充满了戏剧性的冲突和讽刺意味,一经发布,就成了全网爆款。

    张曼曼彻底成了年度第一捞女和小丑新娘的代名词。

    据说她当天就被婆家退了婚,陈飞也因为这场巨大的丑闻,被公司直接开除。

    两人不仅没能强强联合,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我,则被网友们冠上了钮祜禄·林晚、复仇女王等各种称号。

    我的工作室官网差点被挤爆,高定订单排到了第二年。

    我妈和我哥也来找过我几次,无非是哭诉、道歉、求原谅。我让助理直接挡了回去。

    苏晴给我打来电话,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干得漂亮。不过,别被这些虚名冲昏了头脑,巴黎时装周才是你真正的战场。

    我明白。我答道。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谢绝了所有的采访和应酬,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创作中。

    我把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经历,都化作了针尖上的力量,绣进了我的作品里。

    巴黎时装周如期而至。

    后台,模特们像流动的风景线,穿着华美的衣服穿梭来去。

    空气里混合着发胶、香水和肾上腺素的味道。

    我站在侧台,看着我设计的系列作品——涅槃——一件件地被展示在世界顶级的舞台上。

    那些作品里,有我对外婆的思念,有我对过往的告别,有我对未来的期许。

    当压轴的《暗夜星河》登场时,全场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T台那变幻莫测的灯光下,那条裙子真的像一条流动的银河,美得令人窒息。

    大秀结束后,苏晴带着我上台谢幕。

    聚光灯照在我的脸上,掌声如潮水般将我包围。

    我看到了台下那些世界顶级的设计师、评论家、时尚买手,他们眼中闪烁着惊艳和赞许的光芒。

    我看到了站在摄影师区域,正微笑着冲我竖起大拇指的顾川。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外婆信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的手,不仅能穿针引线,真的能绣出自己的锦绣前程。

    三个月后,我用巴黎时装周带来的第一笔巨额分红,在当初那个地产老总开发的楼盘里,买下了一套带空中花园的顶层复式。

    讽刺的是,这个楼盘,正是陈飞和张曼曼当初梦想着能拥有一套小户型的梦想家园。

    签约那天,我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行头。

    一件剪裁利落的香槟色丝质衬衫,塞进一条高腰的卡其色皮质短裙里。

    腿上是一双细腻的浅棕色丝袜,勾勒出紧实的小腿线条,脚上踩着一双同色系的尖头高跟鞋。

    我把头发烫成了微卷的长波浪,随意地披在肩上,戴上墨镜,整个人透着一股老娘有钱的松弛感。

    办完手续,我开着新买的保时捷911,从售楼处出来。

    刚开到门口,就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影正在路边拉拉扯扯。

    是陈飞和张曼曼。

    他们看起来都很憔悴。

    张曼曼卸下了精致的妆容,穿着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陈飞则是一脸的不耐烦,头发油腻,胡子拉碴。

    都怪你!张曼曼尖声叫着,要不是你非要在婚礼上搞那些花样,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怪我当初是谁偷了林晚的设计稿,又是谁非要办那场婚礼来羞辱她陈飞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但凡有点脑子,我们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我摇下车窗,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狗咬狗的大戏。

    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辆扎眼的跑车,停止了争吵,看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是我时,脸上的表情,比在婚礼上还要精彩一万倍。

    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对着他们,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而明媚的笑容。

    然后,我戴上墨镜,踩下油门。

    骚红色的保时捷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像一支离弦的箭,从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那两个渺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车里放着我最喜欢的歌,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顾川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林大设计师,晚上有空吗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看着前方开阔的道路,和无尽延伸的天际线,轻声说:

    好啊。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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