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其中一个已经老了。国王的双手有了褶皱,眼角也有了细纹,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头发,掺了几丝花白,他本不该老得这么快,可他确实已经老了。
这位国王起身向着底下年轻的奥斯顿走了过去,亲手为他推起了轮椅。
“当然,我的将军。”
萨洛曼国王对着年轻的alpha上将笑道,“你什么也不会失去。”
轮椅碾过红地毯,走过华丽的落地窗边,来到了那张国王办公的长案前,上面堆着高高的文件,其中有一份摊开的,议政院请求暂时辞去奥斯顿的职务,让他休身养伤的提议。
萨洛曼国王将那份文件拿起来递到裴初面前,笑道:“真是一群世故的家伙不是吗?”
“奥斯顿才刚为了萨洛曼打了一场胜仗回来,这时候辞去了你的职务,岂不是会让我的将军寒心。”
“哦,我可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他离开了裴初的轮椅走到桌边,打开了桌上的一瓶火焰威士忌为他和裴初一人倒了一杯,他将酒推到裴初的手边,那张刻了风霜的脸望着裴初微笑,灰绿色的瞳孔眼神深邃,“即使奥斯顿将军这一次确实有些让我失望了。”
“您是在怪我没带回戴德王后?”
裴初漫不经心的阖上那份文件,接过了国王推到他手边的酒,他浅呡一口,浓烈的酒味扩散到口腔,他这副身体其实不适合喝酒,碰到一点就容易醉。
但他实在很久没尝到好酒的滋味了,此刻忍不住有些馋,他提着酒杯面对国王也并不显得拘谨无措,只是道,“您应该知道,戴德王后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见您的。”
老国王的手突然颤了一下,酒杯里的威士忌就这样被洒出来了一点,裴初好像没有看到一般,依旧浅尝着杯中的酒液,他毫不留情的戳着国王的心。
“您不要忘了,是您亲手将她送出的国外,也是您亲自下的令,让我领兵攻破了马其顿王国。”
“够了!”
萨洛曼国王突然呵斥出声,一把将桌上那瓶威士忌扫下了桌,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淡看着眼前这个胆敢冒犯他的年轻alpha,身上的信息素泄露出来,是同样浓烈的朗姆酒的味道。
裴初轻咳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推着轮椅退后两步,嗅着空气里两种混合在一起的酒香,他低着头抱歉道,“无意冒犯,我的陛下。”
男人低着头的样子说不上有多诚恳,这人嚣张惯了,就像天上驯不服的雄鹰,哪怕折了一双腿,也没办法折断他的翅膀,反倒让他比之从前,更显出几分孤注一掷的狠辣来。
此刻他摘下头上的军帽低头,对着国王说道,“只是戴德王后和马其顿国王有一个儿子。”
他微微抬头露出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望着国王笑道,“那孩子如今正在我手下,陛下要处置他吗?”
国王提着手上的酒杯怔住了,望着轮椅上的奥斯顿,微微张嘴,男人好像看出了他要说什么,拿着自己的军帽点了点头,“那孩子长得很像戴德王后,应该也算戴德王后一族唯一的后裔了。”
国王的酒杯再次晃了晃,他好像更老了,那双本来还算精明的灰绿色眼眸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
他放下酒杯,对着裴初道,“你回去吧。”
裴初点了点头,也不多问,操纵着轮椅转了个身。这轮椅其实用不着他自己推,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并不落后,轮椅上按键众多,完全可以自动前行。
只是他刚走出不远,萨洛曼国王又叫住了他。
“奥斯顿。”
裴初回头,看见那个上了年纪的国王背对着他,国王的桌案后是一幅遮着红布的巨大油画,此刻那块红布已经被拉了下来,露出画像中年轻的国王揽着一名美丽的浅黄色头发的女性omega。
国王伸手抚摸着画像中戴德王后的脸,背影佝偻,他只是对裴初说,“好好对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其实不用多说。
裴初点头,浅笑的应了一声是,只是转身的瞬间,他眸光冷淡。
只在心里讽刺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在他看来,活着的时候随意舍弃并不珍惜,失去后再怎么痛苦悔恨,也不过是无济于事的自我感动罢了。
这个alpha从来没有真正的尊重过那个omega。
裴初整了整自己军装的衣袖,将帽子放在膝盖上,头也不回了出了王宫。
天边的秋雨并没有停,似乎要连着下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尔文接到坎贝尔大公的秘密来信是在傍晚,他展开信纸看了一眼后,毫不犹豫的点燃桌上的酒精灯将它烧掉了。
他的嘴角依旧是礼貌到无害的笑容,温和得就像在淋在风雨里没有脾气的兰草,和这个世界上众多平庸的beta并没有什么区别。
信纸烧成灰烬后,他摘下自己的单片眼镜用手帕擦了擦,双眼微眯藏住了里面冷漠的寒光,他‘啧’一声,“真当我是狗了不成,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重新戴上眼镜,礼貌的笑容半点没变,手无意识的摸上了自己脖颈后的疤痕,那双冷漠的眼里突然掺了点异样的狂热进去,“我的实验可才要开始。”
*
“那孩子怎么样?”
回国几天后,裴初好像突然想起般,向身后的亲兵问起了主角受希尔的近况。
乞活营并不是那么好待的,而裴初对希尔的保护,也仅仅只是让他别死而已。
查尔斯还在给裴初泡热茶,听见裴初的问话后,想了想才道,“还算活得不错,前面几天吃了点亏,后来很快就学会该怎么在那里生存了。”
“嗯。”裴初点了点头,阖上了手中那本ABO宪法,那上面满本讲的都是alpha至高无上,omega是要被豢养和保护的珍稀物种,而beta则是天生臣服于alpha的奉献者。
令人恶心的条例和言论,可是裴初还是面无表情的看完了,一条一条看得仔细。
查尔斯没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奥斯顿本来也就是ABO法则的拥护者。
这些天他们刚刚回国,议政院那些家伙以上将需要养伤为由暂停了奥斯顿手上的职务,而马其顿胜仗后的封赏也被推迟延后。
国王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清,而以坎贝尔为首的议员也在背后不断搞着小动作。
元帅之位依旧空悬着,没有人敢保证它究竟会不会落到奥斯顿头上。
查尔斯将冒着热气的红茶奉到裴初手中,有些犹豫的张嘴喊了一声,“上将。”
“有什么想问你就问。”
裴初喝着手中的红茶,神色间有些放松,他那双暗红眼眸敛下来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就会收掩很多。
于是查尔斯壮着胆子问了,“上将为什么要将那小孩送到乞活营?”
乞活营虽然是一个魔鬼一般的训练营,但那里却是奥斯顿用来培养亲信手下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被调到奥斯顿身边或者身居高位的。
就拿他和威廉来说,也都是从乞活营里出来的。
“那是一个不错的苗子。”
听见查尔斯的问话,裴初摩挲了一下茶杯的手柄,淡淡道。
“可是那个孩子毕竟是想杀了您。”
这也是查尔斯最忧虑的地方,他没办法忘记最初遇到希尔时,对方持着短刀前来暗杀上将的样子。毕竟是从马其顿带回来的,他担心那孩子心中对奥斯顿上将的恨意难以磨灭。
可是裴初却好像并不担忧这点,他将手中精美的瓷器茶杯放了下来,与那本ABO的宪法相邻,他偏头望了一眼查尔斯,手指轻敲着桌案,“我自然有本事让他听话。”
至于恨不恨他,裴初并不在意,甚至觉得对方恨意越深,对他越好。
窗外一只苍鹰突然盘旋着落下,从窗外飞到了室内的鹰架上,腿上绑了一只木筒,里面装了一封信。
查尔斯走上前去将信取了出来,递给了裴初。
将信展开,裴初挑了挑眉,笑道,“这群家伙可真是没有耐心啊。”
奥斯顿的府邸是在王城比较偏的地方,入夜的时候,这附近相较别处总会显得更寂静一些。
墙角的机器人卡卡夫蓝色的眼睛闪了闪,突然拉响了一声警报,“警报,警报!有敌侵,敌侵!”
裴初轮椅转过去,手不轻不重的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警报声停歇,机器人有些呆萌的抬起了头,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人要打断他的警报。
“嘘。”
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黑色的皮质手套,将他的唇色映得更红,好像暗夜里开得血腥的花。
罂粟的味道令人沉醉。
“小点声。”裴初手抚着小机器人的脑袋,促狭的笑道,“吓跑了耗子就不好玩了。”
总有人不自量力的想要撩拨虎须,从前这只老虎威武强壮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只老虎受了重伤还废了一双腿。在他们想象里,此刻的奥斯应该是病怏怏的,独自舔伤,没有余力。
于是曾经被压下来的胆子又顺着恶意冒了出来,想着趁他病,要他命,不知暗中有多少人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来踩他一脚了。
最好,踩得他永远爬不起来。
今晚是个雨夜,连绵了好几日的秋雨在这一晚终于下大,淅淅沥沥的,遮掩住了闯入府邸了脚步声。
天边惊雷炸响,苍白的电光照进了这个华丽冷清的卧房。
桌上那杯红茶已经冷了,靠着那本ABO宪法,不冒一丝热气。查尔斯拔出手枪站在裴初的身后,一脸肃穆严阵以待,却并不见半点紧张。
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门响,一只脚踏入了这个房间。
“咦呀,晦气死了,军装上都沾了血。”
一个穿着黑红军装的年轻alpha走进了房门,他顶着一头毛毛躁躁的金色短发,在推开裴初的房门后,他立马向着里面的人笔直的行了个军礼,“报告上将,已经处理完毕!”
这句话一喊完,他立刻没什么正形的凑到裴初身边,一下子挤开了他身后的查尔斯,推着他的轮椅兴奋道,“上将,我带您出去看看。”
查尔斯被他挤开还没反应过来,一转身就看见那小子带着上将出了门,立马咬牙切齿的吼了出来,“威廉!你TM能不能不要这么毛躁!”
裴初并不介意威廉将他带了出来,外面的雨有些大,还没走出门湿冷的水汽便扑面而来。
威廉看着莽莽撞撞,对待奥斯顿的事情却难得生了几分细心眼,临出门前顺手从旁边扯了块毛毯盖在裴初腿上。
而这会儿身后的查尔斯也追了上了,一把推开威廉打了一把伞。
黑色的雨伞打开,他推着裴初进入了雨幕。
漫天黑雨的夜中,奥斯顿府邸的庭院里,里里外外站满了黑鹰军团的战士,他们围成一个圈,每一个人都端着长枪指着圈内的那数名入侵的暗杀者。
黑雨冲刷下,猩红的血迹被冲淡,而这些军人脸上冷硬的神情,却如雕塑般没有丝毫改变。
在轮椅出现在院中的时候,黑色的大伞缓缓抬起,一张瑰丽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披着内红外黑的军装大衣,身处雨夜院落,所有军人们整齐划一,向着眼前的alpha大喊着,“上将!”
每一个人都在向他行礼,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尊敬崇拜,让人意识到,哪怕眼前的男人坐着轮椅,他也依旧是手下领着萨洛曼最精锐的那只黑鹰军团的雄鹰。
黑夜里,男人漫不经心的敲打着轮椅的扶手,暗红的眼眸阴鸷寒冷,唇角的笑意藏着血腥气,罂粟的味道混在雨水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再有下次,黑鹰军团必定拜访各位府中。”
第75章
ABO·六
雨夜里的刺杀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就像雨水消散进入江河,沉没得悄无声息。
然而第二天,国王任命奥斯顿成为元帅的旨意,便传达到了奥斯顿府邸。
裴初手里握着的那卷任命状,手指轻轻摩挲,嘴角勾出一抹笑叹道,“老狐狸。”
要是萨洛曼国王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裴初是不会相信的。
倒不如说国王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放任了这场刺杀和议政院的刁难。国王需要奥斯顿来平衡坎贝尔大公,如今看似平和强盛的萨洛曼,实际上也是一潭浑水。
国王年老力衰,又无子嗣,底下党争激烈,议政院里坎贝尔一家独大,早已危及了皇权。
更何况,当年戴德王后母族政变一案,这背后还隐藏着坎贝尔家族从中作梗的缘故。
老国王想要整治坎贝尔一家却不能自己动手,于是便提拔了奥斯顿,但他要看看,残疾以后的奥斯顿还有没有能力入局与坎贝尔于烟与否大公抗衡。
所幸,裴初并没有让他失望。
封赏的那一天秋高气爽,坐着轮椅的alpha被国王亲自的授予了最高军衔,成了整个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
也是唯一一个,残疾的元帅。
*
晋升元帅后裴初理所当然的忙了起来,因而有一段时间没有去关注主角受的消息。
等到深秋已过,入了寒冬,天边冷雨摻着雪的时候,裴初才听见有人跟他说,主角受病了,病得还挺严重。
钢笔悬在文件上顿了一下,有些疲倦的裴初捏了捏眉心看向了前来禀报的人,他哑声道,“不是派了阿尔文医生看着了吗?”
为什么还能生病?
那前来禀报的人只是一个照料乞活营后勤的小负责人,是一个beta,平日里裴初都让他们关注好乞活营孩子们的情况,尤其是希尔。
此刻这个beta在裴初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喏喏道,“那孩子性子倔,违抗了军令被罚在寒夜里负重跑圈,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停下来,那孩子一直不肯认错,跑了一整夜后天一亮就病倒了。”
裴初哑然,他放下了笔又问,“他犯了什么错?”
那beta又不说话了,低着头整个肩膀都在发抖,裴初眉头紧皱,冷冷的敲了一下桌面,道,“说。”
“那孩子溜出了乞活营,潜进了元帅营,想……想要……”
“想要刺杀我?”
这人说得磕磕巴巴,然而裴初却自动为他补全了后面的话。他就说前几天到军营巡防的时候怎么有一阵吵闹,也是因为当时并没有闹多久,于是也就没有在意,却不想是主角受闹出的一件大事。
想来在负重体罚之前,那孩子还遭了一顿好打。若不是裴初嘱咐过不能让他死了,恐怕这样的罪名,早就让他万劫不复。
但不过短短几个月这孩子就能从乞活营里溜出来,足以可见他的能力和天赋,只可惜……
“有勇无谋。”
裴初哑着嗓子评价了一句,这几天他操劳过了,议政院不会因为他当了元帅就停止给他使绊子,事实上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攻讦只会比之前来的更猛烈,致力于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拉下马。
虽然对他而言应付起来不算难,但难免有些劳心劳力,就连相对沉稳的查尔斯都被他派出去处理军务去了,只留下威廉守在身边照料。
那金色寸发的毛头小子这会儿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贴着耳朵想听清他们正在说得什么。
裴初手撑着桌案揉了揉眉心,端起旁边的热茶喝了一口,片刻后还是将威廉叫了进来,“带我去乞活营看看。”
*
裴初到的时候阿尔文也在,不大的小房间里,年轻的医生正在给床上的小孩看着病。
他拿着手电筒掀起小孩的眼皮照了照,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来已经陷入深沉的昏迷。
听见轮椅滚动声时阿尔文转了一下头,看见进来的奥斯顿并不显得惊讶,反而笑着回道,“发了高烧,身上的伤有些严重。”
他也不问因为什么受的伤,在轮椅进来的时候,收起手电筒退到一边。
这房间简陋得很,只有一床一桌窗边还有个小衣柜,多站了几个大人就显得拥挤。
威廉推着裴初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孩,没什么印象,但听查尔斯提起过,那是元帅从马其顿捡回来的,对其有些意外的看重。
威廉将其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也没看出这小子有哪点特别,值得元帅看重的。
然而就对方生病了元帅还要特意来看一眼,只这一点也代表了元帅对他的不同寻常。
裴初也在打量着主角受,相比几个月以前见到的,这孩子瘦了不少,雪白的肤色也染上病态的酡红。
那双翡翠色的眸子闭了起来,好像陷在什么噩梦般眉头紧锁,浅黄色的头发被汗水撂湿,整个人多了几分脆弱和阴郁。
裴初摘下手套,伸出手在小孩额头上摸了摸,额头烫得好像在手心握了一团炙热的火。
裴初掩下了眸,他问,“多久好?”
“难说。”年轻的白大褂医生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本来再晚来一步他就会有性命危险的,这孩子……好像没什么生存意志。”
没什么生存意志……
这一句话就让裴初头疼起来,他收回了放在主角受额上的手,抬头看了医生一眼,这主角攻笑得礼貌又疏离,眼镜后的一双眼睛含着冷淡的光。
半点都不为他以后媳妇的生命安全感到忧心。
虽然他这媳妇现在还只有八岁……
裴初呵了一口气,冬日里那口气在脸前凝成了一片白雾,他按着眉心,抬手挥了挥,“打一盆水进来,然后……你们俩先出去吧。”
威廉眨了眨眼,他虽然毛躁鲁莽,可向来对奥斯顿唯命是从,不同于查尔斯的多思多忧,他很少多嘴去问些什么,元帅这么吩咐了,他便转身去打了一盆热水,道,“那我在门外守着,元帅有事叫我。”
当然在门外探头探脑时刻注意着元帅的安危,也是他一个亲兵的基本职业道德。
阿尔文已经在收拾东西,他留了药和医嘱在旁边,收好药箱后对裴初点了点头也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