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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他一生寂寥凉薄,也只有和这人共饮的岁月,花开最美。

    裴初抬起手,按着安槐的手腕一点点的落下,他喉头有些哽动,好半响才发出声音,“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发带缠住发尾的时候,他的面容还带着几分柔和,如今发丝簪起,露出他的侧脸,明眸善睐艳无双,棱角中却若有若无的透着点冷厉,眼睫如羽,密不透风的遮掩住眼底的情绪。

    安槐扬起唇角轻笑一声,收回手又将裴初发带绕到了自己手腕上,“无妨,我再等一等。”

    等到风波定,恩怨散,长行的孤魂与槐树再相伴。

    第151章

    回穿仙侠·三十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抱着铺盖卷的小道士出现在门口,一双墨玉般的眼眸看着室内的二人,落在裴初身上时又如新月般弯了起来。

    燕黎之前在楼相见手下受了伤,裴初把他安排在酒馆里好好休养。平日里总是个安分的,可一旦裴初不在,他便一瘸一拐的到处找,像只没安全感的小兽,只有待在自己老祖宗身边,好似才有了倚靠。

    “老祖宗……我没打搅到您和安前辈谈要事吧?”

    很明显并没有在谈要事的安槐,轻飘飘的瞥了一眼过去,少年薄唇浅抿,梨涡微绽,笑意盈盈。他声音里明明不见什么委屈,可在裴初看过去时,小道士睫羽不自觉的倾覆下来,宛如扇子丛般没精打采的扇不起来。

    青衣槐妖似笑非笑的眯了眯眼,慢悠悠的将红绸系好,“酒意未尽,衣衫待解,小家伙你说打搅不打搅?”

    他的语意暧昧,燕黎怀里抱着铺盖卷,听见安槐的话顿了顿,抬起脸躲在被子后却是一脸纯良,“可我腿疼睡不着,老祖宗能陪我说说话么?”

    楼相见出手说重不重,只是魔尊的一击于金丹期的小道士而言到底是不好受。裴初心里其实清楚燕黎的伤早已好的七七八八,却也是纵容了他的到来和胡闹。

    三人也都明白,小道士站在门后早已驻足。

    夜色岑寂,少年一身灰衣道袍,站在这漫天森罗鬼影背景中,显得尤为孤单黯淡,格格不入。

    裴初招了招手,燕黎便也乐颠颠的走了进来,安槐‘啧’了一声,有意无意的撞上小道士的视线,对方浅浅笑着,一双漆黑的眼瞳中不经意的闪过一丝深沉的黑。

    却在转瞬间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青衣槐妖唇角轻挑,哼笑一声,千百年来总是善于引诱他人心中恶念的妖王心里清楚,越是珍贵的事物,越是容易遭人觊觎,然而落在燕深身上的目光,着实多到令人困扰。

    裴初先前便已经说了让安槐回去,现在燕黎过来,裴初没再开口,却是抬了抬眼眸,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安槐垂散的发丝,自如的在脑后被生着绿叶的槐枝挽了起来,叹气道,“也罢,我不与你这小辈计较。”

    他这话意有所指,小道士在外驻足良久,自然也听到安槐的那一梦天机,于燕黎而言,那是他未曾参与的过去,也是他惘然不解的未来。

    毕竟与曾经同燕深有着渊源的三人相比,燕黎从来算不上有优势的,他仅仅占据着一个后人的身份,可有可无。

    奈何燕黎是个脸皮厚的,打相逢起便是自来熟,从前当裴初是莫惊春时便爱缠着他,如今得知裴初是自己的老祖宗,撒起娇来更不客气。

    他揪着裴初袖子,低头垂着眼眸,睫毛轻颤着,像只不知所措的蝴蝶,声音很轻,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疑惑与试探,“老祖宗,安槐前辈是生气了吗?”

    裴初:“……”

    安槐:“……”

    安槐觉得自己后牙槽有些痒,手也有些痒,在燕黎眉心微低,略带愁容,装模作样还要补上后半句话时。

    裴初先一步在小道士后脑勺落了一个板栗,不重,嗓音也很无奈,“适可而止。”

    他低哑的声线像根羽毛,随着敲击的动作落到人心里,酥酥麻麻的挠在了少年心上。燕黎一顿,而后笑嘻嘻的抬起头,刚刚的委屈荡然无存,眼神却愈发浓烈。

    “知道了。”他唇角微勾,澄明的眸光里映着那身红衣,说出的话坦荡直率,又分明藏着缱绻的柔情,“你不喜欢,我不说了便是。”

    安槐眉梢一挑,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笑,心情却不怎么美妙。鬼槐相生,自重逢以来,安槐都是最有信心,也是最有实力留在鬼王身边的那个,因而即使是在江送雪和楼相见面前亦是有恃无恐。

    但他不得不承认,执意留在裴初身边的小道士确实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存在。

    门扉开了又阖,槐妖被裴初请了出去,青色的衣袖飘荡在夜风中,安槐回过头,却见门窗都已经关上了。

    “倒是小瞧那小家伙了。”

    他喃喃低语,又不以为意,抬首望着满天鬼魂看了看,袖中的槐枝缠上了腕中的红绸。

    槐妖的木枝有安定和修补神魂的功效,鬼王因邪法出世,万鬼缠身,千疮百孔,纵使他平日表现得再平常不过,他的神魂也要比一般人强大的多。

    可谁又知道,这人是不是在习以为常的掩饰自己的脆弱。

    燕黎在房中铺起了自己铺盖,他熟练的挨着裴初的床,打起了地铺。修士并不怎么需要睡眠,一般都是入定代替休息,可从前同行共游,哪怕危机重重,两人的生活也一向懒散不讲究。

    五谷轮回,日落而息,无异凡人。

    桌上的酒还没有喝完,旁边落着两个杯盏,裴初劝走了槐妖,自己却又接着续了一盏酒,“你想同我说什么?”

    “是后悔了?还是害怕了?”

    裴初转身坐在榻上侧眸回首,琉璃灯下,波澜不惊的望着地铺上的少年。清浅的瞳色里映着燕黎习惯性带着笑意的面容,燕黎愣了愣,那笑容渐渐的落了下来,微微下撇,勉强维持,勾出的却是苦色。

    “不害怕,也不后悔。”

    小道士不管面对什么都是一副开朗乐观的模样,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上却颇有城府。只是今天,裴初其实知道燕黎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窗户被关上了,没了外面恶鬼的喧扰,屋子里显出几分僻静,连灯光都似带出几分暖意。

    小道士盘腿坐在铺盖上,仰头望着身畔的红衣鬼王,神色眨眼变得轻松而又沉稳坚毅,“从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后果和局面,也愿意承担。”

    小道士背弃了师门,选择跟在了鬼王身边,于正道而言,他是背信弃义,离经叛道的叛徒,而对九华仙宗来说,他更是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白眼狼。

    就在今天,他已经被陆无溪逐出了师门。

    他早有准备,却还是有些沉重和愧疚。

    燕黎心思通透,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察觉到自己身在九华仙宗,却与师门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他从前以为是源于自己的体质,后来才知道是因为燕深。

    他本就是因燕深的缘故被九华仙宗收留,而宗门之人看燕黎,又何尝不是带着审视与警醒,既含有微妙的期望,也同样藏着复杂的隐忧。

    或许无论对于燕黎还是宗门来说,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融入和接纳过彼此。燕黎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师尊陆无溪了。

    在偷走掌门令牌的那一晚,燕黎便对着师尊的房门磕了三个头,他知道门后的师尊其实是醒着的,就连那枚令牌也是陆无溪故意疏忽让燕黎窃走的,师徒俩对此心知肚明。

    那三个叩头是拜谢师恩,也是一别如雨。

    而如今没了师门的庇护,他纯阴之体的秘密也早已暴露,众人在准备讨伐裴初的时候,自然也对他身边的燕黎生出了觊觎。

    小道士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却也是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什么叫做‘恶’。

    哪怕这些人打着的,原本就是铲奸除恶的名号。

    少年大喇喇的躺倒在铺盖上,道袍凌乱的铺开,发丝微散,他伸出一只手掌对着光,透过指缝看着旁边的红衣鬼王,很难说是命运还是巧合,当初破庙相逢,初出茅庐的小道士撞见满身落魄的红衣艳鬼,一朝而顾,因果已深。

    可是……

    少年慢慢的收起手掌,好像要将那光,和那灯下红衣都小心翼翼的拢在了掌心一般,虚虚握着,珍而重之。

    第152章

    回穿仙侠·三十一

    酒馆的后院种了许多青竹,就好像曾经的朝阳峰峰主的住所,也密密麻麻的围着一片竹林。

    阴煞的恶鬼掠取了鬼城中的大部分生机,唯有那棵槐树郁郁葱葱,聚阴聚鬼,风生水起。

    可是那片被鬼气腐蚀的竹林,在之后又被人救活了过来,就好像是谁固执的守着一点往昔。

    鬼城附近其实除了这处酒馆,已经再无什么活人了,包括之前酒馆的老板娘也没有了踪迹。

    与之相对的,却是修真界如今越来越动荡不安的局势。鬼王的身份已经天下皆知,在幽魔渊和九华仙宗首当其冲的受到了重创以后。

    曾经围剿过朝阳峰的各大仙门也接二连三的受到了打击,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燕深的报复。

    死而复生,浴血而归,曾经被众人合力逼死的仇,他又怎会不报。更何况,如今站在鬼王身边的,似乎还有一个身为槐妖的妖王。

    以及另一个燕家后人,同为纯阴之体的燕黎。

    这区区三人看似势单力薄,可实际上,却足以让整个修真界都心生忌惮。

    而如今修真界各道陆陆续续的围聚在鬼城,恍惚间又好似回到了六百年前的朝阳峰。

    简直就像……那人故意的一样。

    “要下雨了。”

    阴风肆虐,雾锁云迷,强大的鬼气将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晦暗当中,接着伴随一阵清脆的檐铃声起,一盏盏灯笼燃起灯辉,摇摇欲坠,照亮满城。

    灯火阑珊中,红衣鬼王摆下桌案,拎着酒坛,一碗碗的正在给桌上的酒碗倒酒。他长发被木枝束在脑后,只有细碎的额发随风而动,掩映着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眸。

    青衣槐妖懒洋洋的卧在自己树干上,听着裴初的话‘嗯’了一声,带着一点鼻音。他唇角微挑,眯着双眸,目光玩味的看着树底下的红衣,有一搭没一搭喝着自己手中的酒。

    “你好像很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天空乌云密布,笼中赤焰如血,在这一片幽暗晦冥的夜色之中,非但未曾给人增添半分暖意,反而更显怪诞诡谲。

    红衣鬼王挽着衣袖,酒坛微倾,清冽的酒液倾泄而下,落入酒碗中泛起涟漪。再抬头间,便见竹林轻轻摇晃,青叶摩挲着,窸窸窣窣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纵使早有准备,等到诸人再次见到那人身影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他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红衣媚骨,绝艳风流,然而举手投足间,重重沉在人心头的压迫感,又是如此熟悉。

    恍若一眨眼,还能看见昔日那身黑衣,站在曾经的峰顶,杀伐冷血,挥斥方遒的模样。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世间还有这么多人,不忘我燕深。”他此刻看上去心情极好,放下酒坛偏了偏头,懒散的目光打量着眼前逐群成队出现的众人,半响,轻笑出声。

    围聚在这里的,有仙有魔,毕竟这世间,能让仙魔两道联手对付的,时至今日,唯有一个燕深。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被当做炉鼎在无双阁拍卖的少年,会在后来成为鬼王?更没想到,随着这个鬼王复生的,还有那个本以为魂飞魄散的亡魂。

    当年死在燕深手下的魔族太多,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大部分魔族对那人都是印在本能里的恐惧。

    而不止是魔族,在得知燕深复生的那一刻起,曾经修真界无数天之骄子,被那人一步步算计的踩在脚下的阴霾与屈辱,也都覆上了心头。

    “燕深……”

    人群中有刹那的骚动,有人咬牙切齿,也有人惊惧胆寒。

    而深陷重围的人反倒显得漫不经心,红衣鬼王举袖一挥,摆满桌案的酒碗便飞了出去,他说话声音低沉,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之意,轻笑道:“某在此已恭候多时,诸位既然来了,不若共饮一杯?”

    他看上去真心想请人喝酒,但随着酒碗落下的却是不断滋长的阴气,和源源不断覆盖在整个鬼城之上的怨魂恶鬼。

    如今围聚鬼城,众人本就做好了与他兵戈相向的准备,此刻面对这些落下的酒碗,自然也没有多少人去接。

    除了江送雪,和楼相见。

    阵风吹拂,连连竹叶,青澜似海,一滴细雨从晦暗的云层中开始坠落,悄无声息的融入酒碗。

    黑衣魔尊身上染着些许风尘,跟在他身后的珞盈状态亦不是很好,上一次她与燕深见面是在幽魔渊,那时候的魔尊还在举行两人的婚礼。

    当时的众人尚且还对鬼王的身份不明所以,而如今在所有真相揭开的当下,众人再回首看当时魔尊道侣的消息时,方觉得现实如此离奇荒诞。

    可珞盈知道,对楼相见而言,那是他的朝思暮想,刻骨铭心。

    烈酒的味道带着辛辣和苦涩,与上一次来到酒馆相比,似乎更加浓郁醉人,江送雪眸光冷冽,却是没有拒绝的将这碗酒一饮而尽。

    这让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往他身上落了落。无他,在众人印象里,向来清冷禁欲的白衣仙尊与这人间浊酒实在不太匹配。

    可谁又知从前禁欲克情的人,反倒钟于一人无法自拔。

    此时此景,似曾相识,可对比当年,早已有所不同。曾经与燕深势同水火的楼相见,以及一向清正无瑕的白衣仙尊,亦有了自己的私心。

    甚至于这份私心,似要与整个天下的意愿都背道而驰。

    陆无溪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叹,掩眸间接过落在眼前的酒碗,余光中能瞥见一袭灰袍的小道士站在槐树的角落里,恭恭敬敬的与他揖了一礼。

    鬼影重重,四面楚歌,细雨接二连三的落下,风雨如磐卷着的却是一场造化无常。

    红衣鬼王掀了掀酒碗,算是与众人敬过了这一碗酒,然后慢慢的从桌案边站起了身。灯火摇曳,红衣如血,少年姿容绝世,颠倒众生。

    若他的身份单是莫惊春,或许众人还会因他炉鼎的资质生出无限遐想,可偏偏这人身上重叠的却还有曾经的燕深。

    一手翻云,一手覆雨。

    让人心中无比畏惧的同时,也不可否认,他曾让多少年轻修士心神驰往。

    可越是清楚他的强大和心计的人便越是害怕,当年被朝阳峰上被逼得魂飞魄散都能活下来的燕深,只怕注定要搅得这世间天翻地覆。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日的合围。

    可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一场坐以待毙,还是守株待兔?

    第153章

    回穿仙侠·三十二

    若是按照原本的剧情,身为反派鬼王的莫惊春放纵恶鬼,作恶多端,致使人间生灵涂炭,从而引来修真界各道的围剿。

    然而命运捉弄,二次回归这个世界的裴初背负满身因果,干脆将戏就戏,假装燕深回来复仇。

    这在外界看来,足以称得上执迷不悟。

    夏夜雨季,天地间是一片昏惨的颜色,种在酒馆的巍巍青竹在这片阴雨晦冥中摩挲舞动,飒飒作响,也不知是被这风雨,还是那漫天恶鬼压弯了脊梁。

    细雨缠绵,交织成雨幕,如同一副如烟似雾的水墨画,朦朦胧胧的将眼前的景和人都氤氲得有些模糊。

    楼相见不自觉的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刀身微微颤鸣着,好像是在响应它那位久别重逢的主人神魂,然而吟声轻弱,似泣似悲。

    裴初身上背有十万恶鬼,怨戾缠身,他总是时刻保持着理智,却不知他在这世间的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万鬼侵蚀的痛苦,恶鬼日益强大,鬼王的反噬便也越深。

    打从一开始,他就无法在这世间久留的。

    此时此刻,红衣鬼王带着一身酒意,纵使耳边恶鬼呼嚎,灵海翻腾着一片漆黑,他的神色依旧从容,薄唇淡抿挂着笑,若无其事的走在这细雨之中。

    可随着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鬼气暴涨,狰狞的恶鬼铺天盖地,不断袭击起地面的人影,怨魂如海,万鬼厉嚎声令人毛骨悚立。

    先礼后兵,众人知道他会动手,却没想到如此迅捷而又干脆利落。不少人打了一肚子伸张正义,讨伐燕深死不悔改,残暴不仁的腹稿还没说,就被这铺天盖地的厉鬼袭击得猝不及防。

    相比起来,楼相见和江送雪的反应就要从容得多,或许,他们今日来此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剔透如冰的长剑一斩,便挥退厉鬼划出一道冰雪结界,银霜遍染,映着漆黑的天地,珠帘般的雨幕,和玲珑灯火下的那身红衣。

    白衣仙尊清冷淡漠,心中持正,无愧苍生,可唯有一人,却是他的问心所愧。

    在过去的六百年里,江送雪总是后悔的,后悔当年登仙梯上没带他走,后悔寒山五十年幽禁没有诉出衷肠,后悔那日朝阳峰烈火炎炎,他却没有抓住他的手。

    心魔幻境,日日问心,江送雪曾设想过很多个如果,却终究无法成为现实。直到燕深死而复归,那无数个如果如光阴倒转,他每一次小心翼翼的牵住他的手,都是怕他再如幻影一般烟消云散。

    仙尊不愿放手,他怕他若是松开指尖,便又是一场万劫不复。

    冷瑟中,白衣如雪,长剑斩过冤魂,破除魍魉。裴初指尖一动,侧首回身,懒散的掀了掀眼皮,拂去了衣肩上的雪花。

    “大师兄出手总是这么不留情面。”

    仙尊一剑,万物皆寂,势不可挡,周遭的鬼气荡开了片刻,紧接着却是更加凶猛的反扑。

    江送雪和他错身而过,那双银灰色眼眸冷冷寂寂,映着裴初的脸。六百年寒山孤雪中仙尊凝视心魔,黑衣黑发的意气青年是他的相思劫,如今红衣轻颓,可眼前人也正是他的心上人。

    “我总是劝不住你,又放不下你。”

    他一手执剑,身形流畅而笔直,眉目横霜,向来清冷的谪仙望着眼前人时,眸中藏着的总是若有似无的愁绪与哀凉,可是他嘴角的弧度却似寒山上那孤寂又温柔的月光。

    “燕深,好像我不管怎么对你都是错的。”

    忘情修道者,被情字磋磨。可从前那个冰魂雪魄般的仙尊,却在如今流淌着热血,也遇见了红尘。

    裴初的唇角勾了勾,又很快落了下来。他仰头望了望,望着那漆黑的天幕笼罩人间,细雨如织坠在脸庞,缓缓低头时,舞动的发丝遮住他的眼,少年笑得讽刺又无情。

    指尖弥漫着阴气,红衣鬼王五指如弓,一挥手,就见一只凶狠残暴的厉鬼从仙尊身后穿心而来。

    就在这时,裴初轻轻偏头,一把长锋顺着他的颈边削来,雨水砸在刀锋,绽出水花,裴初垂眸看着布满裂纹的刀身上,映着一张俊雅闲散的脸。

    “用我的刀伤过我一次,总不能再想有第二次。”

    他并指捏住刀尖,旋身一转与魔尊面对着面,夜色封喉,雨雾迷蒙。密纹纵布的刀身在两人之间嗡鸣震颤,刀身倒映的人影,恍惚间好似从前两人无数次争锋相对,兵刃相接的场景。

    林霭漫起,坠湿衣袖,无点亦无声。

    他们从初见起便已注定成为宿敌,以至于在楼相见的生命里,燕深总是那个占据最大分量的人。年少时的亦敌亦友,青年时的不死不休,可时至今日,细细回想,又觉得他们之间的仇恨如此荒唐。

    雨水坠落刀锋,黑衣魔尊眉梢轻挑,刀柄一转,逼开了裴初提着刀刃的指尖。他紧接着欺身凑近拽住裴初的手腕,浓密的眼睫下,掩着一双沉寂幽寒的眼眸。

    他开口的声音一贯低沉闲雅,带着点笑,目光紧紧锁着眼前的人,“修刀六百载,恩怨尽销。”

    “燕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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