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果然,裴初微微侧头望着秦麟露出了一个笑,那笑说不上狡黠,清清浅浅,却有一种胸有成竹的璀璨。第165章
全男朝堂·十一
烛光曳曳,军帐炭盆里的火苗轻蹿,‘哔啵’一声燃出火星。
秦宇方才听说了北狄人潜入军营劫走单于奚的消息,这会儿听见裴初的话,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倒不是说他的建策不好,相反,周全得令人心惊。
秦宇如今已经年过六十,两鬓是斑白的银霜,他褐色的肌肤上是深浅不一的沟壑,但他的面容却没有被沙场的生死磨砺得冷硬,如果脱去战甲,站在乡间,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和蔼普通的田家翁。
此时他放下了手,一双皱纹松弛的眼睛,深邃明亮,他望着裴初左右打量,问他:“你有几分把握?”
裴初站在火盆旁边烤着火,他的周围站了一排德高望重的将领,本来也是听闻了军营遇袭,以及单于奚被救走的消息过来的,对裴初故意将人放走的做法很是不满。
但怎么说呢,也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军中大部分人都对裴初留下了不可小觑的印象,甚至有时候看着他会下意识忘记这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不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
裴初在周围人莫名的眼神中收回了手,想了想回道:“八分。”
从将单于奚俘虏回来以后,裴初每天都会去找单于奚问话,当然单于奚对有用的军事信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可实际上裴初每次去都能有收获。
他并不需要直接知道什么,旁敲侧击间便能还原出很多信息,比如在单于奚眼里,他的四弟单于逊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家伙。
恃才傲物,桀骜张扬,从小备受北狄王的宠爱,甚至可能越过几位王兄成为下一任北狄王的王储,这无疑是让人感到威胁和嫉妒的。
甚至在居庸关被破以后,单于逊直接被任命为战场的主帅,掌握了绝对的兵权,如今北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居庸关以及大燕边境。
这就意味着如今北狄王庭的守备必然空虚。
再加上如今已经入冬,于游牧民族而言,并不是一个兴戈动武的时节,但于大燕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如果想要北狄退出居庸关,直接打是很难将他们打退的,也只有直击要害,攻其所比救,才能让他们不得不退兵。但这于大燕来说,也同样是一个铤而走险的决定。
一方面大燕主力必须驻守紫荆关,只能轻骑突袭至王庭,另一方面,千里奔袭,冬日行军,一不小心带军的人便可能全军覆没。
所以这次带兵的人选,需要谨慎考虑。裴初所言有八分把握,是他从其他俘虏的拷问中,基本确定了这次的行军路线,但真正的胜利,从来都取决自行军的将领。
可这么个剑走偏锋的计策,一时间也没人敢轻易应允下来,营帐里的众将们一时陷入沉默,不知该不该就这么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少年手中。
营帐内静得只能听见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声音,裴初微微呼气,心中有所预料,正想着放弃后面的计划自己站出来的时候,却有人比他先一步出了列。
身穿玄甲,窄袖骑装的小将军衣角上还带着血,他越过众人,来在秦宇面前,双手抱拳,抬过眉眼,声音沉稳而又坚定道:“末将秦麟,愿意领兵。”
少年人英姿挺拔,容貌俊秀,有着高挑的眉骨和鼻梁,抹额下一双眼睛清朗又明亮,秦宇望着自己的小儿子顿了一下,却是点了点头。
秦家的孩子,便该是如此披荆斩棘,身先士卒。更何况,他确实也是与裴初相处最久,最信任,也是最有默契的人。
裴初原本跨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接下来便是更加详细的行军策略,秦宇听着裴初的出谋划策,不由得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可怕了吗?
远在京城的谢庭芝算是秦宇看着长大,那孩子从小便有着超越一般人的远见和城府,满腹经纶,富有才学,注定会比曾经的谢丞相成就更高,为京城政局重新带来变革。
秦宇原本觉得这样的孩子已经足够优秀,直到他又看见了身处边关的裴初。
不过几番接触,他便能摸清单于奚与单于逊两兄弟的性格,从而设计并利用,以及不着痕迹的套取出北狄王庭如今守备的情况,并快速的制定好相关策略。
与谢庭芝相比,这无疑是个更加深不可测,令人敬畏的家伙。李策和林长青在京城里不算是一个起眼的家庭,却不想他们教养出来的孩子如此可怕。
也难怪颜皓那犟驴极力推荐,让他出仕。
秦宇心中对裴初是喜爱的,望着和他相处和谐的秦麟也备觉欣慰。
但同时心里不可忽视的升起一种隐密的担忧,过刚易折,慧极必夭,少年韬光晦迹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
单于逊很少有这么连续受挫的时候,等到手下将自己的二皇兄救出来,八百勇士死伤惨重。这他早有预料,毕竟是直接潜入大燕军营里救人。
甚至他也猜到了火烧粮仓的计策,可能进展得不会那么顺利。就好像在和一个高手下棋,他总要去比对方多想到几步才能赢,可是这种好似总是受到挟制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他不小心沦落为难民的时候。
单于逊倚在白虎皮铺成的软榻上,手里漫不经心的转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黑色卷曲的额发,略微遮住了他的眼。
他的相貌相比起北狄人普遍的粗犷要更加昳丽一些,眉深目阔,丰姿明秀,气宇轩昂。
他偏了偏头,看向了那个说不清是他极力营救,还是被对方根本不在意而放回来的二皇兄。
“你说得他好像很厉害?”
他想起之前乃至现在都让他在攻城中觉得棘手的偏厢车,又想起对方识破自己偷袭小金城的计划,用磁石打败单于奚一万铁骑的战绩,点了点头。
“确实很厉害。”
他将匕首扣在桌上,轻轻挑眉望着单于奚笑道,“可是二哥,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放你回来呢?”
单于奚面色一僵,有些恼怒的瞪了单于逊一眼,直接拍桌起身道,“你怀疑我!”
“好了,冷静。”
一旁的大皇子单于穆按住自己的弟弟,他们与单于逊并非同胞所生,单于穆与单于奚都是先王夫的孩子,而单于逊则是北狄王的宠君,后来被抬为王夫的禺氏之子。
兄弟三人貌合神离已非一日两日,但也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此刻他瞥了单于逊一眼,笑道:“怎么,四弟也没想到自己还会遇到这样棋逢对手的人?”
单于逊性格高傲且自负,平日寓言里也没怎么把这两个哥哥放在眼里,但比起单于逊与单于奚的相看两厌,大皇子与这个四弟之间更是绵里藏针。
听见这话的单于逊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而单于奚看着他这副模样更加气怒,指责道:“说到底要不是你自做聪明的计策,我也不会被俘。”
单于逊眼皮也没抬,勾起桌上的青铜酒樽倒了一杯酒,“二皇兄当初自告奋勇前往小金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单于奚捏紧拳头,脸色涨红,看上去极力克制才没冲上去与他动手。
单于穆拉着他,摇了摇头。单于逊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觉得没意思得紧。
他自幼受到北狄王的千般宠爱,两个哥哥对此嫉恨的紧,偏偏要憋在心里,处处克制,在父王面前与他装出一副和睦的样子,他不爱与他们虚与委蛇,两杯酒过后,便走出了军帐。
他心里想着那个让他几次三番感到失利的年轻人,心里其实清楚对方放单于奚回来是一种挑衅,与其说是棋逢对手,不如说是龙争虎斗,他心里对对方这种似乎下战书一样的行为起了点兴趣。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时间已经快到了正月,原本打算一年内击溃大燕北境的计划被延迟,他心里多少有点遗憾。
在努达尔走过来给自己罩上披风的时候,单于逊突然问他:“你与那家伙见面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努达尔想了想,恭谨的回答:“不骄不躁,莫测高深。”
他难得对一个人有这么高的评价,单于逊点了点头,轻笑一声,将匕首收进了袖子里。
看样子,他是越来越期待,与这人的交锋了。
***
另一边,裴初在给秦麟送行,此去路途遥远,吉凶难料,若胜了便可一举退敌,若败了,当真就是片甲不回。
秦麟照样是领了一开始的那三千人,但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出军,裴初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毕竟他得保证居庸关的军力不会察觉,使秦麟能够成功前往北狄。
出军的人无疑是要对裴初有着足够的信任,城关前,两人互相敬了一杯酒。
“保重。”
“保重。”
酒杯相撞,酒液略微溅出来些许,两人话不多说,只是相对着一饮而尽。
铁马战袍,战前摔杯,秦麟勒马出关前,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并没有对这次出征的怀疑或胆怯,他只是觉得,少年站在风雪中的身影,瞧着着实单薄了些。
回来的时候,还望他不要生病才好。
第166章
全男朝堂·十二
正月以后北狄和大燕的关系愈加紧张起来,大燕一改守成的战略,主动向居庸关起兵。
到达幽州的时候大燕兵马分了三路,而单于逊如今领兵,正阻拦着一支从太行山余脉侧袭过来的军马。
这支军马甫一交锋,就佯装败逃,每被追击十余里,又会纵马回身与单于逊再次交战,明显到如此地步的诱敌之举反而让单于逊起了点兴趣。
他带着军队慢悠悠的跟着敌人进入了太行山。
“主子,当心有埋伏。”
努达尔打马上前还是忍不住劝谏道。
“我知道。”
此时天色已经临近傍晚,单于逊手掌牵着马疆,黑色的卷发被压在羊毛帽里,一双褐色的眼珠幽邃凛冽。他神色平淡的开口,不以为意的一笑,“可对方既然这么主动的邀请我们了,我们没有理由不去见一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很难说这到底是单于逊的胆魄,还是他本就是这样一个嚣张桀骜到有些自负的人。
太行山距离居庸关并不远,在这驻守的一年里,单于逊早已将周边地形摸清,他清楚哪些地方适合伏兵,哪些地方适合反击。
行军至开阔地,忽闻一声炮响,山林两侧万箭齐发,单于逊早有准备的抬起盾牌掩护,目光上挑,能看见隐匿在林间的数百燕军,他轻轻扬眉,倏的吹了一声口哨,不到片刻,狼群聚集。
原本如密雨般接连不断的箭矢忽的一停,紧接着便是燕军慌乱的惊呼。冬日里的狼群饥饿又凶猛,见人便扑,然而单于逊出身大漠,小时候没少与野兽为伍,早就练就了一手驯狼的好技巧。
这附近的狼群明显被他驯服,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确实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年轻人,裴初让人燃起火把吓退狼群,又以箭矢射杀,只是如此一来,己方的位置暴露,得到喘息的北狄军众,也冲杀而至。
在努达尔的提醒下。单于逊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被狼狈的赶下山的少年,对方看上去要比自己以为的文弱些,脸色在火光中泛着苍白,此刻与之前引诱北狄军而来燕军汇集在一起,看样子也不过几千人。
就这些人马想要突袭居庸关未免太少了些,但这次对方也只与他短短打了个照面,再次领军奔逃。
单于逊手中缰绳一紧,眉头轻皱心中升起些不耐,就好像在周围人的赞许,以及还未见面的预想下一直有着很高期待的对手,甫一见面才发现对方有些名不副实。
这种远远低于期待的感觉,不免让人失望,但说到底对方看上去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可能之前的那些谋略,已经是这个少年最大的能耐了。
他打算速战速决,不管怎样,先将对方剿灭了再说。手下的人马冲锋而去,配合着狼群的片刻见便将燕军冲散。
那名领兵的少年却是突然一拐,带着一部分军马冲出重围,直接反其道而行的向着居庸关的方向前去。
单于逊这才察觉到点不对来,他留下一部分兵马追捕剩下的逃兵,又带着大部队疾行回赶追击少年,居庸关如今是北狄占据的本营,按道理来说少年现在一头奔向居庸关无疑是自讨落网。
可如今北狄与大燕交战,对方也有可能是要前去与其他大军汇合。单于逊心思百转,凌厉的箭羽不断从后方射来,双方风驰电掣开始了一番角逐。
然而不知不觉间,他们却入了一片山林密集处。一支火箭划破风林,点燃草丛,霎时间燃起熊熊大火,紧接着是无数支带着火光的箭羽从天空中急驰落下,在已经黑沉的夜幕中,璀璨得像一场流星雨。
“他们在这附近浇了火油。”
虽然现在余雪未融,然而因为这段时间连续天晴,气候也变得干燥的缘故,火种落在枯枝落叶,以及一些杂草堆时还是很容易燃烧起来。
更何况,这里早早的便被人设下埋伏,浇上了火油。
可怎么会呢?
这里离居庸关已经不远,如果燕军早就行军到这里设置埋伏的时候他不可能不知道。
单于逊一刀劈开向他射来的火箭,他脸色阴晴不定的发现周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的燕军。再一抬头,朦胧的夜色里,于冲天的火光中,隐隐能看见,居庸关关城的旗帜,从北狄换成了燕军。
他到底还是中计了。
并且还是裴初早早摆下的棋局。
“看来四殿下如今还并不知道北狄王已经被我们俘虏的消息。”
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带着点紧涩的干哑,一路上被落魄追逐的少年终于牵马回过了头。他一身青衣银甲映着火光,身上的大麾已经被树枝和箭矢划破,散乱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拂动,神色懒散又带着几分笑意。
大燕决定向居庸关起兵,便预示着秦麟突袭至北狄王庭,俘虏北狄王的计划已经成功。如此一来,身在居庸关的北狄军便不得不退兵,与大燕投降。
这个消息单于逊并不知道,然而他们却一早透露给了单于奚。裴初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就将俘虏到的单于奚放回去的,一方面透过单于奚,引起这位心高气傲的北狄四皇子与自己交手的兴趣。
另一方面,是源于单于奚对单于逊显而易见的厌恶,虽然单于奚确实从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半点背叛北狄的意思,但如果有机会让这个四弟消失,他无疑是乐意的。
尤其是裴初提前设好局,已经突破北狄王庭,俘虏北狄王的情况下,如果单于逊在战争中死了,那么日后他们继承北狄王王位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人心利欲从一开始便被裴初看清,他也一直懂得利用,以至于如今浇在这里的火油,也是出自单于逊那两位兄弟的手笔。
单于逊纵使真的很讨厌那两位哥哥,也确实没想到,一向与他维持着表面和平的两人,会这么快撕下脸皮,与他反目成仇。
可仔细一想这或许又并不意外,因为裴初已经这根埋下了导火索。
单于逊远远看着已经被燕军占领的居庸关,知道自己的两位兄弟已经在燕军的压迫下退出关城,而他自己则是被遗弃的那个。他妄自尊大的前来与裴初交锋,反倒因此落入了他陷阱。
单于逊看着那人的眼睛,头一次被如此算计得明明白白。
第167章
全男朝堂·十三
火势凶猛,熯天炽地,烈火燃烧中人马相互践踏,每一步都能踩出鲜血和火星。
裴初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位年轻的,正带着部下与燕军奋勇厮杀的敌军将领,羔裘如濡,洵直且候,于大燕而言,这确实是一个足够威胁的人。
裴初的手指动了动,捡起了马背上的箭与弓。
一阵破风声忽而传来,单于逊敏锐的感觉到危机,滚身下马,一支长箭险之又险的划破了他的脸颊。疼痛中他起身回头,一双褐色如琥珀般的眼眸中映着熊熊火光,以及火光中的少年。
面白如玉,鲜血凄艳,于烽火狼烟下,寂寞如刀锋,荏弱不胜衣,然而他缓缓收起的长弓,却一箭射倒了北狄旌旗。
单于逊扯了扯嘴角,狠狠的笑了,他今日算是被设计得彻底,北狄王被俘,居庸关退兵,他被裴初带着人围在山林,彻底孤立无援。
此刻燕军一边放箭一边击杀着想要冲出重围的北狄军众,漫天大火下,北狄好似成了瓮中之鳖。
“好,好得很。”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本来是单于逊攻下居庸关的手段。原本趁着大燕内政不稳,南下进攻一直很顺利,甚至向大燕送出那纸和亲书的单于逊,却不想在裴初手下屡次受挫。
风烟四起,单于逊握着手中的刀,手上沾满了鲜血,脸颊也因为裴初的那一箭,划出一道狭长狰狞伤口。
他在站在密林中身姿挺拓,黑色卷发随风张扬,环顾四周却是放声大笑道:“我单于逊头一次输成这样。”
他的面容转眼阴沉下来,紧紧盯向裴初,声音低魅磁性像只不服输的恶狼:“林子琅是吗?我记住了。”
今日的惨败,无疑让单于逊心里将他当做一生之敌,而后穷尽半生,他越是想洗刷今日的屈辱,却是记忆犹深。
“荣幸。”裴初一边说着客气的话,一边又再次抽箭拉满了弓弦,青衣猎猎,他的眉眼不动,只道:“还请四皇子殿下,在这里留下性命。”
他手指一松,力量消散,利箭蓦然弹射飞出,只听‘嗖’的一声,箭矢裹着一股冷冽的劲风,在林木枝叶间,如闪电般穿梭而过,猛地刺入单于逊的胸膛。
“主子!”
努达尔一转身便看见单于逊胸口插着长箭倒退一步,栽在地上,他心中一紧,立马想要回身救援,却是被大燕敌军阻隔了去路。
裴初牵着马疆,为确保稳妥踱马前去查看,他的手指微不可见的颤抖着,没人知道,在前世他拉弓的右手曾经受过伤。可是若干年后的城墙之上,他却还是将弓弦对准自己的故友,然而打那时起,他每次射箭总是下意识的收着一分力。
他打马上前走到单于逊身边,抽出腰间的长刀去翻单于逊的身体,流动的鲜血染红了土地。看样子对方最少也是个重伤,却在这时,单于逊突然抬头,手臂一伸就拽住了裴初握刀的手腕。
……大意了。
裴初被单于逊这一动作直接拽落马背,对方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带着宝石的匕首,在要刺穿裴初肚子的时候,被裴初的手掌拦了下来。
匕首贯穿手心,裴初面不改色,他抬眸与胸口还插着长箭的单于逊对视,漆黑的眼眸与褐色的眼眸相望,隔着火光。裴初的声音低沉沙哑,又带着点清朗的凛冽,“没想到四殿下这么会装死。”
“没想到将军的骑射如此之差。”
短兵相接中,单于逊并不恋战,他身上还是受了伤,找着机会便夺过裴初的马匹,重新翻了上去。如今还跟随着单于逊的北狄军人数并不算少,平日里训练有素,这会儿被逼至绝境,反倒激起了这群北狄人的血性。
哪怕是困兽之斗,也犹如猛虎。前赴后继奋死一战,最终在部下不顾一切的掩护下,还真的被单于逊撕开一道口子,冒着烟火冲了出去。
裴初的掌心还插着那把匕首,他若无其事的将它拔了出来,看着上面镶嵌着的精美又昂贵的蓝宝石,开始不合时宜的想着若将这把匕首送给李子璇当做生辰礼物也是不错的。
有手下前来请示要不要继续追敌,裴初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也罢,放他回去也并非没有好处。”
“北狄这些年,若是能乱一乱也是好的。”
如今单于穆单于奚两兄弟与单于逊彻底撕破脸皮,都想赶着回去争一争大统,若是见到没死的单于逊,必定又是一番龙争虎战,他们一番内斗,反倒能保证大燕边境的几年和平。
鲜血从手心滴落,火光明明灭灭映在他脸上有些红,等秦麟回来的时候,便正好看见了躺在床上发起了高烧的裴初。
***
秦麟回来的时候已经入春,冰雪消融之际,反倒格外多出几分寒凉。裴初没想到自己在大雪凛冽的冬天都没有着凉,反倒是在这个时节中了招。
估摸着是之前诱敌单于逊时被追得一路灌了冷风,又在受伤后没有及时处理的缘故。
他的体质向来虚弱,原本因为这几年调养得当已经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这一次却被烧得有些迷迷糊糊。
他手上还缠着绷带,秦麟一听到他卧病的消息便来看望,掀开帐子进来的时候恰巧看见他用那只缠了绷带的手,去摸桌上的茶壶。
秦麟眉头一紧,将顺道端来的药碗和粥饭放在一旁,先手一步替他倒了一杯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