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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大年宫宴上,恰巧和卢子义坐在一列的裴初,已经是第三次感受到身后御史丞瞪过来的视线了。每次他回头,对方都能冲他一记冷笑,模样看上去,大有因他在宫宴上多喝了两杯酒,就写八百字批判的气势。

    然而裴初玩弄着酒杯,却是有恃无恐,自酌自饮。

    宫宴上,大臣被安置在两侧,中间是歌舞技艺等表演,各国使臣与王室被安排在前列的位置,紧接着便是各位重臣,裴初的位置还算靠前,却是兴致缺缺。

    周围也没有哪个同僚来和他搭话,因为他回京以后这段日子,以为他遇难身死而乱嚼舌根,幸灾乐祸的家伙,大多都被他寻着由头以儆效尤了一番。

    这让众人明白,不管林无争之前是如何落魄,也不是谁都能落井下石,乘人之危的,他总能给家人,撑住后台。

    小炉煨酒,裴初喝得不多,大殿里气氛热烈,前排的皇室与朝觐的使臣聊得有来有往,和气融融。他敛着眸有些困,昨夜除夕与家人守岁,连带着颜皓深夜拜访,喝醉了对他耳提立命。

    让他收敛,让他小心。

    让他心怀仁义,让他谨记社稷。

    当初颜皓盼他入朝大展拳脚,摆脱那副懒散的,事不关己的性子。如今如鱼入海,他步步高升,颜皓又望他收敛一些,他成长的速度太快了,城府深沉,总让人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这次江南之事,倒是给人提了个醒,过刚易折,树大招风,纵使他天纵英才,也该小心些,以免遭人妒忌。可说到底,裴初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学生。

    当初他有多默默无闻,如今便有多张扬放肆,以至于虎视眈眈下,总免不了被人找事。

    本来嘛,裴初自顾自的喝着酒,不碍着别人什么,前头北狄使臣与大燕君臣间打着机锋,到裴初这个位置基本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的。

    然而整个大殿的气氛却在慢慢沉寂,表演歌舞的艺人不知什么时候都下了场,火光跃动间照出大燕礼殿的金壁堂皇,香烟霭霭。

    裴初因着一点酒意昏昏欲睡,倚着矮桌掌根托着下巴,整个人就是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冷不丁就听见堂前传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询问。

    “……林大人以为如何?”

    “什么?”

    突然被叫到名字让裴初有些没反应过来,迟钝的抬了抬头,目光甚至有些睡眼惺忪,一看就是走了神。

    问话的人是单于逊,他望着裴初轻声低笑,一身鹤靡大氅的异族打扮,黑色卷发下的箭翎耳坠轻轻晃荡。他褐色的眼睛里带着点蓝灰,不急不缓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议。

    “早就听闻大燕人才辈出,武德充沛,我北狄亦是尚武之人,如今难得来做客,不知是否有机会讨教讨教?”

    再怎么想讨教也不应该牵扯到自己,裴初的眉头短暂的一蹙,也不是不明白单于逊有意找茬,他不答话,果然便见有人打起了圆场,“新年喜宴该是以和为贵,若是动武见血,实在有些不合适。”

    “说得也是。”单于逊闻言仿佛很好说话般点了点头,本以为他不会再做纠缠,却又见他眉锋一挑,笑道,“但我正是听说林大人剑舞一绝,才有此提议,实在是想慕其风采。”

    何止是听说,简直就是亲眼所见,此时此刻这人分明就是在故意在挑起他在江南时流落青楼的糗事,一时间不少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太敢在沉寂的气氛中,去看裴初的脸色。

    裴初倒是没什么表情,殿前小皇帝欲言又止,太后坐在幕帘之后不难想象他此时看热闹的心态。漫不经心的从桌边撑起身,裴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也好。”

    “只是我一人独舞,未免无趣,四王爷既然有心,不如一起?”

    堂堂北狄王爷与他一起起舞助兴未免有些折辱人,北狄使臣的脸色变了变,但单于逊给人难堪在前,林无争敢站出来,没道理单于逊不敢。

    不如说,正中下怀。

    不管是之前在边关,还是后来在知府府邸交锋,单于逊都是被裴初使计败退,单打独斗间反而一直没有分出胜负,过完年关不久他就要离开大燕,总是不想留下遗憾的。

    所以单于逊应得很爽快,侍从送来表演用的刀剑,未曾开锋,他们一人一柄接过,顷刻间,寒光乍现。

    声乐重新响了起来,铮铮曲音却像是跟不上他们飒飒舞动的碰撞,两人身姿凌厉,杀气腾腾,与其说是在起舞,不如说一刀一剑,都是在想置对方于死地。

    好像不管哪一首曲子,都难以抒述他们此时的气氛,也就在这个时候,乐师身边白衣一晃,有人接过了他的位置。琴声几乎没有停顿的换了人。

    弦声铮鸣,大刀阔斧,如马蹄阵阵,旌鼓驰驰,宛若旷野狂沙,两军对阵,在场众人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弄得心神不宁。

    恍若一下子置身战场,心旌摇摇,却只敢屏息凝望,刀剑相抵,如兵戈交阵,面前两人身影错落间,便像是携着千军万马,音阶起伏,是兵荒马乱,狼烟四起。

    良将枭雄,弦歌不绝,琴声激荡,刀光剑影的交锋中,却又似藏着惺惺相惜。

    少年持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最后是持剑的剑客,长剑的剑尖被刀刃折断,却剑势不改,一剑挑开单于逊肩颈的鹤靡做为结束。

    交战的两人停住动作,面面对峙,武器各自横在对方颈间。激昂的琴声渐渐落下帷幕,收尾之时如一声轻叹。

    叹英雄重英雄,一笑泯恩仇。

    叹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众人宛若身临其境,一时间未能从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表演中回过神来。反倒是裴初收剑于后,抬首一眼便看见了从乐师身畔走出来的身影。

    是谢庭芝。

    并未有多少言语,对方冲他微微一笑。

    公子才气绕,凌云自飘飘。

    两人间的默契,好像彼此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的所思所想。原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这一场演出反倒是缓和了下来,保留了双方颜面的同时,也有意让大燕与北狄的关系变得更加和谐紧密。

    “果然,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啊。”

    单于逊站在裴初面前微微侧身,看见谢庭芝从乐队旁走过一转而逝的身影,不管楚君珩再怎么阻拦,两人其实也早就碰过面的。

    谢庭芝的才气让他钦佩,就连那份美貌也比从前更加摄人,只是想起两人短暂的会谈,单于逊敛下眉目,那并不是一个如他外表看上去,温朗如玉的人。

    敏锐聪颖,一针见血。

    若和林子琅相比,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人间松烟。

    一个远望如寒宮,却还有形。

    一个明明身在人间,却摸不透,道不明。

    等到真正与他年少惊艳之人相逢时,单于逊反而发现自己对于眼前的家伙更加耿耿于怀,他抚着肩上被裴初挑破的衣服,未开锋的剑仍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每次与这人交手总是惊心动魄,拼尽全力,让他心生热血的一生之敌,他们的纠缠,又何止会在这小小的宴会中便能落幕?

    一曲琴音,也该道不完他们的一生。

    第191章

    全男朝堂·三十七

    迟迟春日弄清柔,花/径暗香流。*

    临近春分的时候,各国使臣相继离京,单于逊是最后一批走的,裴初本来不打算去送,但在当天清晨,他硬生生是被努达尔从屋子里请了出去。

    说‘请’有些委婉,实际上这位四王爷的侍从对他很是警惕。努达尔当初营救单于奚的时候被他坑了一把,后来居庸关外又差点和他的主子死在边境,心理阴影太大,每次见到裴初,努达尔都不由自主的绷紧脊背。

    但单于逊很喜欢往裴初身边凑,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就爱打着两国交流的名义找裴初比试一番,从比武到射箭,从拼酒到弈棋,彼此间算是各有胜负。

    这位北狄四王爷出了名的尊重贤才,任贤唯能,好几次都明目张胆的对裴初挖角,每次都被裴初不咸不淡顶了回去。

    他不是一个蠢人,单于逊也不是,明知是坑的事情不会去做。

    临走前,大概也知道裴初被他烦的不想见自己,特地差使努达尔来找他。彼时裴初刚睡醒,漱口的时候身边就一直杵着一个八尺大汉。

    根据单于逊的交代,如果裴初不肯来,努达尔便干脆留在大燕,给裴初做个护卫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然而,这不管对裴初还是努达尔来说,都无疑是个噩梦。

    将手里洗完脸的锦帕挂在一边,裴初无奈的撇过头看了努达尔一眼,“走吧。”

    ***

    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很热闹,春光灿烂,花树成荫,大街小巷孩提雀跃穿梭,斑驳城墙下一行人原本正在闲聊,远远就看见了踱马而来的裴初。

    前来送行的自然还有这次做为招待的世子爷,他看见裴初时愣了一下,随后捏紧了折扇。他一身墨绿的锦缎长袍,玉冠束发,风流倜傥。

    一双俊目修眉,思绪沉浮,但他很快遮掩情绪,如常的牵扯出一个笑。

    “林无争。”他声音哑了哑,这个名字就好像他喉咙里的一根针,每次滚出来都刺得他嗓子一阵疼,偏偏他还要装的若无其事,无伤大雅。

    手里的折扇扇起一阵阵风,带着点早春的微寒,他瞥了一眼单于逊,原本和善的笑容掺了一点假,“你与单于兄果真是情投意合。”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咬牙切齿的带了一点酸,风月陵的争执莫名其妙,原本两人后来见面总是有点尴尬。

    楚君珩一开始防范着单于逊接近谢庭芝,却不想一转头发现这位北狄四王爷与林无争交往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回。

    一开始本是不想再与裴初频繁接触的楚君珩,责无旁贷的担负起外交工作,注意力从杜绝谢庭芝与单于逊见面,转移到什么时候能不要再缠着裴初。

    他心里路程无人能知,话里带刺的样子反倒像是回到了从前裴初和楚君珩刚刚结识的那段时期。裴初以为他还在为先前没有解释清他和秦麟间的事情而生气,但这种事情传出去实在有损几家颜面。

    裴初总是因为怕麻烦,而习惯性选择当个哑巴,因此两人的关系或多或少显得有些僵硬,尤其是对一个口不对心,另一个无口无心的人而言。

    但单于逊是个聪明人,他偏头目光从两人之间轻扫而过,嘴角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忽而翻身上马坐在了裴初身后。

    两个大男人这样实在不成体统,裴初有些无语就要拽着单于逊的手腕将他甩下去,却不想对方得寸进尺的越过他的身前,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牵着缰绳,一夹马腹,纵驰而前。

    “世子爷不必再送,我与林大人有些私房话要说。”

    言辞举止暧昧无状,活脱脱一个强抢民男的登徒子,看架势好像要一举将人拐回大漠。

    楚君珩想追,却被努达尔拦了下来。

    另一边裴初已经钳住了单于逊的手腕,他一手拽着他的同时,一手肘盖直接顶向对方的咽喉,势如雷钧,一看就是丝毫没有收敛力道的打算。

    单于逊伸出手掌挡在在喉咙面前,被这一手顶撞的掌心发麻,脖颈青疼。被拽着的手腕,也差点让他将自己甩下马去,但好在单于逊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马术精湛及时稳了下来。

    虽说如此,裴初也及时夺得了对马匹的掌控,他牵着马疆让马慢慢停了下来,眉眼看着仍是一副懒倦疏淡,有些漫不经心,却藏着点透人心脾的凉。

    “四王爷未免太过鲁莽。”他眼眸轻瞥,黑似墨棋,清光湛湛,手里蜷着马疆,背脊挺直,丰姿隽爽,“便是想挑拨离间,手段也不太高明。”

    他声音散漫极了,轻若鸿毛浮水,这些日子单于逊与他的交好落在外人眼里,免不了被大做文章,往小一点说,两人情投意合,化干戈为玉帛,往大一点……单于逊几次三番挖角的算盘,足以让他被人怀疑,是否会卖国。

    当然这样的蠢人并不多,但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也从来不小。

    只是这样拙劣的手段尚且构不成威胁,裴初实在不明白单于逊为何这么乐此不疲。

    单于逊盘着一条腿坐在马背上,他伸手去抓裴初的头发,微凉的发丝如绸缎般丝滑,让单于逊有些爱不释手,“你何必想这么多,同我会大漠又有什么不好?”

    他的中原话带着一点奇异的腔调,铿锵悦耳,犹如金石碰撞,“不如这样,你若同我回去,我保证三十年不会动大燕一城一池。”

    其实裴初若愿意同他联手,在草原称雄无疑是轻而易举,裴初仰头低笑,胸腔震荡,清脆的笑声泄露出来像是雨珠滚打芭蕉,他毫不客气道:“便是我在大燕一日,你也动不了大燕一城。”

    傲慢狂妄,说出的话却是一个让人想要拼尽全力去挑战碰撞的事实。单于逊心里清楚,他要打败裴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不容易才想让人挑战。

    尤其是对他这样聪明桀骜,嚣张自负之人。

    “这可说不定。”单于逊手指在裴初的发间穿梭而过,按住裴初的肩膀,凑近他耳边低声轻笑。

    “林子琅,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

    牵着马回来的时候,楚君珩正等在城门口,他其实没必要等他,但脚就像在地上扎了根,“私房话说完了?”

    他这句话说出口的便知语气不太对,犹如一个拈酸吃醋的小怨夫,楚君珩顿了一下,表情有些难看。从前他也会吃谢庭芝对裴初的醋,就像老醋坛子和酒酿混在一起,酸中带涩,又苦又辣。

    他往往会抱着裴初撒会儿酒疯,心里难受昏胀的情绪,也就随着那些嚎啕抱怨和怀里人任他胡作非为的体贴发泄出来。

    但现在这些感情,就像是闷在坛子不能见光,隐晦沉闷,不得章法,却在日渐发酵。楚君珩唾弃自己,就好像被这些年纨绔浪荡的表象侵蚀了心。

    他一向厌恶自己的父亲,在他生父死后移情别恋的人,后院充实,庶子不断,楚君珩少时因此忍受了不少屈辱和嘲笑,人人都觉得他世子之位坐不安稳。

    他也因此学着他父亲,流连花丛,恣意妄为,身边有的全是一群狐群狗党,酒肉之众,他最混顿迷惘的时候遇见一人给他撑伞,满腔怨怼嫉愤的静王世子,好像在一瞬间寻到了个安稳的地方,浑浑噩噩的人生突然有了一个目标与方向。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追着当年的影子不放,就像是依旧身处那年人群拥挤的上元节,他夹杂在人潮里使劲追使劲追,却一次次与那人的衣袖擦肩而过。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酒肉朋友里,多了一个林无争,人潮来来往往没有停留,家人朋友的冷眼张牙舞爪,那个影子在他面前时近时远,而他一回头,林无争跟在他身畔,端着酒杯为他指点江山。

    他按他的话做了,与谢庭芝渐渐打开生疏,却好像依旧隔得很远,是因为对方说自己心悦林无争,所以求而不得吗?还是说,自己没有胆子去靠得更近?

    亦或是……

    他一抬头,正是对他的话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的裴初,裴初倒是没听出他话里的酸,毕竟这些年楚君珩对谢庭芝用情之深被他看在眼里。

    就连当初在风月陵问楚君珩是不是吃醋,也以为他是在吃谢庭芝的醋。他这会儿只是单纯的觉得单于逊那些有些毛病的话不太好说出口。

    就连他话里传达的信息都有些居心叵测,所以裴初轻轻的‘嗯’了一声,转移话题,“我成亲那日,你没来喝杯喜酒,阿愔亦是惋惜,你……”

    他话还没说完,楚君珩就退后了一步,手里的折扇松松紧紧,脸上的表情最后定格在一个像是想要对他说声‘恭喜’,却怎么也扯不动嘴角的动作上。

    真丢人。

    世子爷在心中狼狈的想,有情人终成眷属,就算为了阿愔,他也该笑一笑。

    可他笑不出,最后自己也不知怎么挤出一句,“下次请你们喝酒。”的话,再次落荒而逃。

    第192章

    全男朝堂·三十八

    升任大理寺卿以后,裴初便对当初在船上行刺他的杀手组织有了眉目。曾经扬言会去拜访对方首领的裴初,也很快找到了敌人的大本营。

    这个组织一直潜伏在京城,这段时日里,也不止一次针对裴初采取过暗杀行动。但这并不能阻止这位大理寺卿的脚步,不如说京城中枢里隐藏着这么一个组织,足以可见对朝廷的威胁。

    十一头脑昏沉,口吐鲜血,周围有人指责他是不是他把那个煞星招惹来的,但怎么可能呢?十一确确实实是想杀死裴初的。

    就像他自己说得,还清了江南的情谊,再次见面便是你死我活,之前几次暗杀裴初的行动里,十一也同样参与其中,根据对裴初的了解,有那么一两次,真就差点让他得手。

    但在事后总听他死里逃生的消息,简直就像一个怎么也杀不死的妖怪的,每一次行动都能让他逐步接近真相。

    这让十一十分惶恐,他尤其害怕裴初知道真相。

    可什么也阻止不了那人的靠近,火光冲天中,组织基地被重重官兵包围,厮杀声,谩骂声,求饶声,大火焚烧一切的味道混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十一手里的剑被人折断了,有人脚踩着他的手腕踢开了他怎么也不肯放开的剑。十一满脸血污的抬头,模糊的视野里眨了好几次眼,才逐渐看清那张曾与他朝夕相对的脸。

    “夜鸢。”他又在叫他这个名字,没什么感情,好像是一个随便什么人的称呼,但似乎,又藏着些许遗憾,“你当初要是早弃暗投明,该有多好?”

    十一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暗的。

    至少这一次不是。

    他在十岁的时候便被杀手组织的人捡了回来,日夜训练,百里挑一,通过残酷的厮杀与任务存活了下来。

    但在这之前,他本该就是个死人了的,家乡大旱,亲人早逝,年仅十岁的时候,他就成了一个孤儿,官府赈灾从来都没有成效,夹在在难民堆里十一,小小年纪就见到什么是人间地狱。

    直到因为官府的层层剥削,中饱私囊让灾情越来越严重,骨瘦如柴的十一,差点支撑不住,成为他人的口粮,也就在这个时候,朝廷再次派了官员过来赈灾。

    十一第一次遇见了个好官,将他从围殴自己的难民堆里扒拉出来,给他开了一条活路。

    而那年赈灾的,正是刚刚入朝的谢庭芝,周旋在官员商贾之间,将每一分钱粮,都切切实实的落在百姓手里,不知救活了多少人。

    渊清玉潔,好比神仙,是时至今日,也未改初心,真真正正济国忧民的好官。

    是十一的救命恩人。

    也是这次调查中……裴初查到的杀手组织行刺他的雇主。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意外,又不太意外的事情。

    裴初垂眸看着地面上的十一,逆着火光,他脸上的神情明明灭灭,黑色的官服也被火焰染成红色。相比十一曾经相处过的青霄,他现在更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林大人。

    “我输了,你要杀要剐随便。”十一最后倔强的开口,然后紧闭着嘴巴犹如一只河蚌,一丝一毫也不肯透露再多的信息。

    裴初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绷带,那是之前又一次十一行刺时留下的,只差一点就能让他断送性命,身手敏捷,武艺很高,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近乎玉石俱焚的与他作对。

    便是与裴初落难时,面对他百般试探,也从未泄露过有关谢庭芝的半点信息。

    赤诚又单纯,忠贞且固执。

    无疑是会被利用到死,却犹不自知的类型。

    裴初没说什么,松开了踩在他手腕上的脚,下一刻,他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又猛地落下。

    ***

    在京城中清剿出一个杀手组织是个大案,近些日子大理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然而此案过后,大理寺卿的关系与谢氏一脉看上显得尤为僵硬。

    也不知道多少此遇见那人使绊子,莫名其妙像只疯狗一样,关于谢庭芝身边的人和事,不管碍没碍着自己,都要冲上去扑咬一口。

    夹杂在其中的官员却像是有一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十八岁以前谢思危的名声一度冠绝京城,不管是他的美貌还是才华,他都是大燕一颗注定璀璨的新星。

    但自从裴初从边关回来,众人才发现冉冉升起令人夺目的新星不止一颗,以至于不论朝野都喜欢拉着人一起比较,甚至很多人都觉得两人迟早有一天会一较高下。

    想是这么想,但真的有这个苗头时,还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安,谢思危尚且不论,林无争实在让人无法掌控,就像大年宫宴时明明都还好好的,这会儿却不知他要发什么疯。

    知道内情的人实在不多,恰好南王便是其中一个。

    楚商尧来请裴初喝酒,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两人坐在马车里,宽敞的车厢内,布置虽然简单,但无一例外都透着精奢,上好的浮白春在两人之间轮流倒转。

    “你好像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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