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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姚欢虽不是学医的,但做项目时最喜欢医药类项目,及至自己因肿瘤入院,排遣痛苦和凄怆的良方,就是听各种临床病例。

    萧医生说完故事,吃瓜病友里,唯有姚欢继续追问。

    鱼皮成为烧伤病人优质敷料的原理,无非两个。一是贴合度极高,患者不必像使用其他敷料那样频繁更换,烧伤病人初期换料的感受,犹如活活撕皮,惨叫声闻之虐心,若能四五日不用更换敷料,大大减轻了病人的痛苦。二是罗非鱼皮中的胶原蛋白肽含量,比人类皮肤还要高,用鱼皮敷在患处,可以促进肉芽组织生成、加快新皮肤的长成。

    烧伤病人需要的,正是防止感染和加速愈合。

    这个时代,宋朝虽已与阿拉伯开始频繁的海上贸易,孔雀、鸵鸟等活物也已登临中原土地,但活的罗非鱼还未引进。

    姚欢只能想到鲤鱼。

    同样是无法获得银丝纱布敷料,同样是没有后世严格的外科消毒措施,试着用并无寄生虫、也经过了简单杀菌处理的鲤鱼皮,总比用很难贴合皮肤的布帛围裹,隔离效果更好吧。至于此世的烧伤烫伤膏,不是猪油调铅粉,就是植物性草药和麻油制成。草药膏除了隔绝空气外,本身对诱导表皮生长因子有何作用呢?油脂成分的话,鲤鱼皮下就十分丰富。至于铅粉,治烧伤又不是炼丹……

    “郡王现下还动弹不得,御医也须明日禀过官家原委后再请来,姚娘子此法,实比丝帛桑皮的敷料更佳,郡王不妨一试。”

    邵清手持鲤鱼皮,语音温和,口吻却坚定。

    赵佶只觉得手臂上火辣辣地痛,恨不得整只胳膊浸到冰河中去。

    他看着那鱼皮,倒已经想象出那凉滑的触感来,颔首道:“好,听一回姚娘子的。”

    六块鱼皮,每两张合围,紧紧地贴在赵佶通红的右臂上。

    “呵,”赵佶舒口气,“还真是,舒服许多。”

    ===第169章

    张尚仪的主意(上)===

    大宋皇宫,毓秀殿。

    刘贵妃的胎龄已过七月,两名翰林御医分别搭了脉,都言之凿凿地说是个皇子,向太后和朱太妃自是紧张得不行,旁敲侧击地提醒官家,莫往毓秀宫就寝,只怕贵妃早产。

    赵煦九岁起就被皇祖母宣仁太后管束。

    在这宫里头,他对先帝们留下的女人,都没什么好感。

    不论是和宣仁太后一样喜欢说道理的嫡母向太后,还是把那点儿心机挂在脸上的生母朱太妃。

    偏这一阵,借着水患,朝堂上下又把黄河要不要从北边再改道回来的议题,吵得赵煦脑瓜子生疼,甚至犯了一次心疾。

    回到后宫,又听嫡母与生母如此唠叨,这血气方刚的官家哪里还有耐心。

    “前朝不是朕的前朝,后宫不是朕的后宫。朕,不如趁自己还没心气郁结到行不得路,直往陕西五路去,随便挑一路,挂个经略使,带着西军儿郎们冲杀一番夏人,夺它个十几座城寨回来,朕就算马革裹尸了,也算有颜面去见先帝。”

    向太后闻言,怒叱一声“官家怎可如此妄言”,眼泪就流了下来。

    朱太妃更是哎呀哎呀地饮泣,先头那口凤团茶呛到喉处,又令她剧烈咳嗽起来。

    皇后孟氏,倒是没那么丰富的情感,只将小帝姬拢在膝间,沉默地盯着一尘不染的青砖地。

    每逢这样的时候,赵煦看着一屋子晦气面孔的成年女眷,鼻子里往往会似有若无地哼一声,冲皇后臂弯里的女儿福庆帝姬招招手:“帝姬来,爹爹带你去刘贵妃那里和妹妹玩,贵妃宫里的点心,最好吃。”

    青年天子,其实比他三岁的小女儿,更爱吃刘贵妃做的点心。

    话说刘贵妃,倒是从上回被自己构陷的市井厨娘姚欢那里,学了一手调味思路。

    酸味。

    东京人本就嗜酸如命,官家赵煦也是。官家平日下了朝,若在政事堂被几个宰相聒噪得郁闷,吃一笼热腾腾的酸馅儿馒头,气能消去三成。

    刘贵妃让山楂背过锅,宫里自是不好再用此物。她便用梅子、陈皮和麦芽糖熬了糖浆,封在罐子里发酵一阵,再与蒸熟的莲蓉、红豆粒、米粉搅合,摁在各色花样的模子里,脱模后复蒸,成为酸甜可口的点心。

    今日休沐,没有早朝。

    赵煦,起身时已交了辰时。

    他昨夜,按照自己的意愿,仍是宿在刘贵妃的毓秀宫。

    刘贵妃分外小心自己肚里的孩儿,倒是一会儿娇哄、一会儿假嗔地,让自己年轻的天子丈夫发乎情而止乎忍,只饮了几杯好酒,俩人耳鬓厮磨温存片刻,便安寝了。

    早膳时,官家说酒意还浅浅地绕着头脑。

    刘贵妃忙命人端来一大碗浆水面,配两碟梅子陈皮莲蓉糕。

    浆水面是酸的,梅子糕也是酸的,醒酒最合适。

    晨光从门边窗畔欢悦地扑进来,洒在饭桌上,映得浆水面的汤汁波光粼粼,映得梅子米粉糕也亮晶晶的。

    官家和刘贵妃,一边用膳,一边说笑,琴瑟和鸣,与这开封城里大部分非富即贵的人家一样,诠释了什么叫妻不如妾。

    正吃着,张尚仪踏着一地金色的光辉走到殿门外求见。

    赵煦搁了筷子问:“尚仪何事?”

    “禀官家,冬至近在眼前,官家要率臣工去祭祀,外命妇们亦要入宫,来拜见太后、太妃和皇后。妾因想着,贵妃月份已不小,怕经不得太多礼数之累,妾便翻阅了各项祖宗规矩,寻到通融之法,也先行禀过太后,得了应允。今日,妾便来毓秀宫,说与贵妃知悉。”

    赵煦笑道:“尚仪费心了。”

    刘贵妃也软着嗓子道:“妾自从封了郡君,得尚仪照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宫里头,妾早就将尚仪当作了娘家的长姐般。”

    张尚仪莞尔,因见此刻殿内也没外人,嗓子里显出一丝儿交心之意来:“贵妃平平安安的,官家就高兴,官家高兴,妾就知足。”

    赵煦点头:“尚仪是看着朕长大的,自是最晓得朕的心意。”

    张尚仪又道:“可巧官家在此处,入内内侍省的都知前些日子还问起,遣出宫人之议……”

    赵煦道:“河北蝗灾,开封水灾,朕将赐酺都停了,宫人自也应多出一些去,尚仪与都知商量着,额员在五十人上下吧。减了宫中各项用度,臣工们也好少唠叨几分朕。”

    想了想,看向爱妾,揶揄一句道:“崇尚简朴无错,只莫让刘贵妃再去啃鸡脚,就好。”

    他话音刚落,却见院外,毓秀殿的小黄门,领着一个也是内侍袍衫模样的年轻男子,快步而来。

    “官家,贵妃,遂宁郡王府的梁先生,急事禀奏!”

    ……

    方才还围满内侍宫婢的早膳案席前,只剩了张尚仪和梁师成。

    梁师成言简意赅:“火在厅中燃了须臾,既遭家丁扑灭。凶犯吴阿照与油烛局另两名祇应人,都扣在苏家。郡王的臂伤,得到一位懂医术的宾客救治,奴到苏府的时候,郡王已睡着。”

    赵煦道:“你来这里之前,已去过翰林医官院了?”

    梁师成道:“是,当值的太医自陈懂得医治火烫伤,已往苏家去了。”

    “昨夜,苏迨家请了多少人?”

    “除了苏公颂和高俅,另有一十六人。”

    梁师成当然明白天子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忙补了一句关键的:“奴赶到苏家时,高俅告知,凶犯被制服之际,苏公便命人堵上了他的嘴,押去苏家柴房关着。”

    赵煦轻叹一声。

    亏得苏家二小子请了苏颂。

    苏颂行事,没说的。

    只可惜苏公老矣,国朝若再能得几位这样的社稷之臣,该多好。

    他看向刘贵妃。

    赵佶今岁春天的这桩荒唐事,后宫女眷,但凡离太后太妃近一些的,都晓得。

    刘贵妃当时还是刘婕妤,听闻赵佶教向太后和官家斥骂了两个时辰,心中甭提多畅快。

    刘贵妃不喜欢自己这个小叔子。

    赵佶八岁的时候,正逢宣仁太后相中的孟美人进宫。宣仁太后知孟美人擅长丹青,便让她有时给赵佶指点指点。后来孟美人被册封为皇后却受冷遇,赵佶更对自己这个受宠的婕妤总是看不顺眼,仗着官家对幼弟的疼爱,时常在宫中家宴上话带讥讽。

    此刻,听了梁师成的禀报,刘贵妃正想抓着机会,数落赵佶出出气,却见张尚仪利剑般的目光投过来,分明示意她慎言。

    刘贵妃于是硬是将到了嘴边的重话咽下去,换了句她自认为更正确的,和声细气地对赵煦道:“官家莫气,十一弟毕竟还小,刚出宫开府,难免惹事。”

    赵煦面色一沉:“谁说我生气了?谁说是十一弟惹的事?火是他点的吗?”

    刘贵妃一噎,瘪着嘴,不敢接话。

    张尚仪心头冷笑。

    刘贵妃,你真是蠢。

    官家对这个异母弟始终是维护的,相反,对于年纪更小却已露出更深心机的同母弟赵似,倒并没那么喜欢,你一个官家的枕边人,难道看不出来?

    不过,官家这般聪明的男子,若挑枕边人,或许的确更喜欢漂亮的蠢女人。

    ===第170章

    张尚仪的主意(下)===

    后世的官场中,许多人喜欢打牌。

    并且以精于算牌为骄傲。

    对于临时出现的事件,对于突然掌握的信息,能够迅速地构建有利于自己的出牌思路,这种技能,被政治动物们视作必备的本事。

    唐宋时期,其实也已经有了纸牌游戏,更有趣的是,这种被称为“叶子戏”的纸牌游戏,诞生之初,就与官职有关,纸牌上所画人物,代表了小至尉官、大至宰相的各种官位。

    这种叶子牌的玩家,有的开局连升三级,却很快止步不前,有的开局不温不火,却突然一步登天、官至宰执。

    像极了真实的官场。

    脑子和运气,缺一不可。

    发展到宋代,叶子戏更兼具了桥牌和博彩的双重功能,叶子行觞,欢场雅事也。

    也是深宫女玩的一种游戏。

    此刻,身处安静而微妙气氛中的张尚仪,眼前犹如摊开了一副叶子牌,而她心里头的想法,则像磨合乐小人儿的泥坯一般,有了个雏形。

    “尚仪有话说?”赵煦敏感地发现自己这位内廷帝师的面部表情。

    没有跃跃欲试的表现力,而是欲言又止的踟蹰,看到这种表情出现在内廷女性脸上,赵煦便不像面对太皇太后或者太后太妃时那么排斥。

    “官家,这个吴阿照,听着耳熟。”张尚仪道。

    “是何渊源?讲来朕听。”

    “那年元夕,宫中张灯,太后处的灯烛,布得特别巧妙,便是这个祇应人主办。太后特别问了名字,赏了他,还笑言,他名字起得好,一个‘照’字。妾当时侍立太后左右,故而有印象。”

    张尚仪顿了顿,换了更显秘辛的口气道:“官家,妾对他印象深刻的另一个原因,乃是,吴阿照谢恩时,说他原是工部侍郎吴安持的族中远亲,这吴氏一族历代出巧匠,不过他能在京中立足,吴侍郎也多有照拂之举。”

    赵煦一怔。

    他盯着张尚仪。

    他明白,这个女子是他的内臣。

    内臣外臣,都是臣子,脑子好使的臣子,与天子说话时,很少有废话。

    赵煦似乎触摸到了将丑闻转成另一桩契机的意味。

    不过,张尚仪毕竟不是苏颂,在赵煦眼里,这个女子虽心细如发,也是向着自己这个天子的,但不太强势,或许需要自己再鼓励一番。

    “吴侍郎?唔,二苏此前被贬时,吴侍郎也出了大力。现下吴侍郎也要启程去南边了。那苏迨,虽不是御史之身,但因了河议的事,借着重阳洪灾,一封一封地上奏工部治河有大错,偏御史们也来凑热闹,工部没个朱紫之人担一担,怎么行。想不到,苏学士这二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六月债,还得快。”

    赵煦带了微微讥诮的口吻道。

    张尚仪瞥一眼刘贵妃,这蠢女子倒挺努力,并未因方才被呛了而生闷气,而是很努力地聆听官家的话。

    只是,从这后宫第一美妃的眼神中看,她似乎并没听懂,官家到底是在笑吴安持,还是在笑苏迨。

    张尚仪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轻幽幽地喟了一声,向赵煦道:“官家,梁先生来报之事,既然官家不避着让妾知晓……”

    赵煦打断她:“有何可避,避了你,昨夜苏家那十几个宾客,不已经看到郡王受难吗?他们莫非一定是嘴巴严实的?就算苏颂立时堵了凶徒的嘴,没令他嚷嚷,此事无论如何都会传于京城,只是怎么个传法。尚仪,你有主意的话,快些道来。”

    张尚仪眸色一闪,语气干脆道:“妾以为,吴阿照的怨气,并非因她的妹妹,乃因苏迨害他恩公吴安持被贬,他心生报复之心,针对苏迨而误伤郡王而已。官家,外朝之事,妾一个内朝女使,本不好议论,但这些时日不论亲见还是耳闻,妾知道,官家都被朝堂弹劾完吴侍郎、又要弹劾章相公的事,扰得心烦。此时出了这个岔子,倒或可,定纷止争。吴安持被贬南方,吴阿照在苏宅行凶,倒霉的是天家亲王。河议之争,可休矣。”

    赵煦沉着的脸,松弛了些。

    张尚仪说得没错,朕的文官们,大宋的文官们,就是这样,得寸进尺,非逼得朕黜了章惇吗?吴阿照的事,可以作作文章,教他们心生悚然也是好的。

    都给朕闭嘴吧。

    赵煦心中有了计较。

    “梁师成,你现在回苏家,让他们都原地待着。朕和皇城司的人,午时前会到苏家。”

    “是。”梁师成恭敬应了。

    但他心里漫上疑云,临走时觑了一眼张尚仪,看到干娘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干娘不是和曾府交好吗?干娘让他去侍奉赵佶时,就与他交了底啊。

    曾布不是和章惇不对付吗?干娘为何要让章惇获益?

    回头寻个机会,请干娘指教一番。

    梁师成走后,赵煦似乎并不急着离开毓秀殿,而是还要吃一碗浆水面。

    刘贵妃再傻,也看得出她的官家,胃口好意味着心情好。

    并且,经了张尚仪的提点,刘贵妃算明白了,自己讨厌的小叔子赵佶,所经的祸事,可以辗转稍解章惇等人的困境。

    这般好消息,得快点儿令人带给章相公。好教章相公知道,她刘贵妃在内廷是懂得出力、消息也灵通的人儿。

    刘贵妃于是乐呵呵地问张尚仪:“尚仪后头没有急事吧?坐下来吃些点心?”

    张尚仪抿嘴:“不怕官家和贵妃笑话,妾今日卯初就起来办差,现下却是肚里慌慌的,见了这浆水面,已咽了好几趟口水。”

    赵煦放了筷箸,嗔怪道:“尚仪与朕和贵妃竟还如此客气!”

    遂又命人端一碗浆水面来。

    张尚仪谢了恩,在一旁小几边的矮凳上做了,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真是难吃!

    她自故乡海州来到开封城,二十几年了,都吃不惯这蔫菜叶子米面汤。

    东京人津津乐道的酸甜发酵味道,在她的味蕾尝来,却始终是怪异的。

    不过,没人看出她的真实感受。

    在旁人眼里,张尚仪与官家一样,定是都觉得,刘贵妃宫里的浆水面,乃天下第一美味。

    演技对张尚仪来讲,何时算难事了?

    小时候在曾府,就没少吃浆水面。

    练出来了。

    练,是为了有一天不用练。

    忍,是为了有一天不用忍。

    ===第171章

    这厨娘看着也还顺眼===

    宫里的翰林医官到场时,靠在墙根、迷糊歇了几个时辰的姚欢,睁开惺忪双眼辨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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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清医馆的面孔时,先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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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非上次那个判她“造御食不良、乱放山楂危及刘贵妃龙胎”的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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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年轻的后生,看起来和邵清差不多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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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对,翰林医馆值夜的都是低级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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