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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他疾走几步,迎到两位从大道转入林间的骑马官人。

    徐德恰铁青着脸,翻身下马,斜瞥了一眼吴翰。

    邵清将两匹马的缰绳交到吴翰手上,对徐德恰道:“侍郎想必晓得,大理国的段王子,拜于子由学士门下,在京游学。这位船把式的娘子,就是给段王子当女使的。”

    徐德恰岂会听不出言外之音,这意思,多半是警告他,回头莫来寻这个平民布衣出气。

    二人登船,进到舱中。

    姚欢在与徐德恰打照面的瞬间,就觉得,自己替英娘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可以丢掉了。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因隐秘的男女之事而来,自不会有人前那种堂皇而儒雅的大宋文臣官腔,但他若真对英娘怀有哪怕半分忘年鸳侣的纯挚情谊,目光中应至少能看出几分关切和无奈,绝不会是如此恶狠狠又带着鲜明的嫌弃之意的。

    姚欢于是连寒暄之语都懒得说,直奔主题道:“英娘有了身子,但或许因为年纪太小,前日就落了胎。”

    她只说得这一句,就戛然而止,盯着徐德恰。

    徐德恰一副面不改色的漠然。

    姚欢继续道:“所幸老天垂怜我大宋西军遗孤,英娘虽痛得昏过去,倒未血崩,我夫君给她用了药,秽物也落尽了。”

    徐德恰神情倨傲:“二位请我来,就是与我禀报这样一则医案?”

    “徐侍郎,这孩子因你而遭了这场大罪,你不心疼?”

    “姚娘子,她是你坊里的,你未照看周至,与我何干?”

    “徐侍郎!你的云燕玉牌子呢?”

    徐德恰听姚欢说起这个物件,短暂的瞬间,调动他在官家御前应对时培养出的迅捷神思,眯着眼“哦”一声,云淡风轻道:“最近,是丢过一个。”

    姚欢心道,行,是个渣男,没跑的了。

    她叹口气,对徐德恰道:“徐侍郎,杜娘子已经过身了,英娘提及麦家园的那处院子,昨日我和夫君去看,晚了一步,地屋行已办了转赁。然则,似乎可以梗着脖子赖掉的事,你今日一听我夫君传话,却还是屈尊来此处相谈,你其实也怕,对不对?你怕我带着英娘,闹到御史那里。甚至,直接去寻官家。你也清楚,我可救过福庆公主的性命。对,我连到官家御前的第一句话都想好了——官家也是有女儿的父亲,怎忍见到一个没了爹妈的小娘子这样被人欺辱!”

    徐德恰戾气盈面,剜了一眼邵清,困兽犹斗地气恼盯着姚欢,恨恨道:“我与端王的交情……你就不怕你这样闹,端王不给你们艺徒坊出钱了?还有,还有邵提举,在朝中宦场的颜面,往哪里搁?”

    邵清闻言,奇道:“咦,徐侍郎,欺负英娘的又不是我,什么叫我的颜面往哪里搁?恰恰相反,若我娘子真的去官家和御史跟前,替英娘讨个公道,我那一日,必定一进太府寺衙门,就四处与人说,说我娘子,是非分明,不让须眉。”

    姚欢抿嘴接上:“徐侍郎莫太高看你自己在端王心里的分量,也莫太小瞧我夫妇二人的胆量。要不要,试试?”

    徐德恰一噎。

    他原也清楚,此事是自己太大意了,竟然以为那杜瓯茶是得了姚欢的授意,送学坊的小娘子与他风流乐呵一番,好让艺徒坊快些像从前的四门学那样,成为礼部所辖的官学。

    不想姚氏竟是声称不晓得,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硬赖终究不成,这对夫妇神思不正常,莫将他们像爆竹似的点了。

    徐德恰仍是鼻孔朝天,口气却虚软了几分,闷声儿问道:“姚坊长,是想让我,给你那爱徒,一个名分?”

    姚欢不客气道:“我在此等候侍郎时,确有这般念头,只因问了英娘数回,她说她十分爱慕侍郎,愿意跟着侍郎,就像当初的王朝云追随苏学士一般。不过方才,我夫妇二人已明白侍郎对她,并无半分真情。无妨,谈不了真情,咱们就谈真钱。请侍郎,赔她五百贯。”

    徐德恰怔了怔,鄙夷道:“呵呵,说来说去,是讹钱。”

    姚欢针锋相对:“侍郎既然无情,我这个生意人,就要替她与侍郎算账。侍郎逢场作戏、诱她以身相许,令她身心俱损,这样小的年纪就小产过一回,万一将来嫁了人,不能生育,被婆家休了,她以何傍身?五百贯,一文也不能少。”

    姚欢说得顺溜又坦荡。

    今日和这斯文败类、权宦渣男谈判,她一点也没有血脉贲张的气恼。

    徐德恰这种人,就算不是爆款,也是常见款。

    看看他对英娘没有丝毫悯恤之心的渣样儿,清醒的做法,当然不是逼他纳英娘为妾。

    但真的与他撕破脸……这毕竟是个三品高官,姚欢也确实须顾及已经运作得不错的艺徒坊的未来。

    出气只是一时爽。

    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在任何时代,真金白银,往往才是女性最大的倚仗。

    得替英娘,理直气壮地要一笔钱。

    ===第376章

    把他当垃圾一样泼了===

    徐侍郎的官俸,不算禄粟米、添支等,每月也有两百贯。

    徐夫人早年看得紧,这些年松了些。既然死磕着不让夫君往家里纳妾、令他成为阖朝臣工的笑柄,总也要给他每月宽裕的“好用”钱作为回报,随他外头寻什么花头去。

    姚欢开口替英娘要五百贯,徐侍郎表面上嗤之以鼻,内心深处迅速地掂量一回,却觉得还好,自己两个月给朝廷白干而已。

    但他宦场多年,上上下下的勾心斗角中,什么出尔反尔的人没见过。

    他怕英娘自此,成为自己湿手甩不掉的面粉团子。

    须私下再找个见证人,应是端王府与自己有些交情的,又能镇得住姚氏的。

    于是,待得交钱契的那日,徐德恰,拉了高俅来。

    高俅刚从西北的马场回到京城,就得知发生了这许多事,心下也吃惊。

    他拍着胸脯保证此事到此为止、一脸尴尬假笑地送走徐德恰后,回转来,细问姚欢原委。

    姚欢摆出一脸疲惫的茫然:“高先生,瓯茶是你送来的,我怎晓得,她究竟为何这样做,又为何突然自尽。对了,梁先生当年,怎么将她带入王府的?”

    高俅道:“那一年,师成奉命去应天府买画,水路上南南北北地往来过数次,最后一次,便带回小杜娘子,说是游船上见到的煎茶使女,觉得她于茶事上,是个可造之才,最合为端王掌理好茶。”

    “哦,”姚欢记下了应天府三个字,又问,“瓯茶自入王府后,没遇到什么困厄危急之事吧?”

    高俅摇头道:“怎会,阖府上下,都晓得,师成青眼于她,谁敢欺负她。”

    说到这里,高俅神色一讪,微带歉意道:“姚娘子,高某毕竟还是吃着端王府的俸禄,虽名头是王府咨议,论与端王的亲近,仍是比不得师成那般在宫里头就跟着端王的内侍。有些事,高某既没本事,也不方便,为娘子去打听。只能请娘子,自己多加小心了。”

    姚欢了然。

    如高俅这样,对前程大有期许的男子,明哲保身才是常态。

    姚欢忙道:“省得,省得。高先生,瓯茶已下葬,英娘也得了一份傍身之资,此事便尘埃落定吧。”

    ……

    姚欢回到艺徒坊,听美团说这几日坊内还算太平,便往后院去看英娘。

    英娘到底年轻、皮实,又有美团悉心照料,脸上已恢复血色。

    见姚娘子终于回来,英娘一骨碌爬起来,目光满含期待道:“姚娘子见到侍郎了吧?”

    姚欢将门关了,掏出契纸,递给英娘。

    英娘竟还在做梦,翘起嘴角问姚欢:“这,是徐府的聘礼?”

    姚欢道:“不是,这钱的意思是,徐德恰不想再见到你。”

    英娘痴愣片刻,哀戚道:“可是,我,我还想见侍郎的,我是真的喜欢侍郎。他对我,很好,很好……”

    姚欢打断她:“徐德恰听到你小产,眼里半分怜悯都没有,还试图赖个一干二净。你若不信我,自己再去问他一遍。”

    英娘瘪着嘴,眼眶子里眼见着就蓄了一层泪水。

    姚欢继续道:“英娘,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对男子动情,本是十分美好的事,我绝不会笑话你。我在惠州,亲眼见过苏学士在朝云娘子的墓前追忆她,回到京城,又亲眼见到美团在刘家过得那么顺风顺水,我更不会只因你要去做妾,而拦着你。但是,英娘,男人和男人,太不一样了!徐德恰,徐大侍郎,他根本,就是拿你,尝个新鲜,寻个开心。对待这样的男人,你,得把他当一簸箕垃圾似的,从你心里泼出去。”

    英娘抽泣着,无言默然一阵,又哭唧唧道:“可是我以后,怎么做人哪……”

    姚欢正色道:“什么叫怎么做人?大宋律令,女子十三岁就可出阁嫁人,你是及笄在望之年,和男人欢好过,怎么了?

    这个年纪与男子缠绵过床榻的大宋女子,多了去了。缠绵过后,另嫁他人的,也多了去了。

    头一个排得上号的,真宗的皇后、仁宗朝的太后,章献明肃刘皇后,十三岁就嫁过一次人。堂堂大宋皇后,都能是此前将身子给过皇帝以外的男人的女子来做,你怎么就觉得,自己从此以后无法做人了?

    你们这些女娃娃,识了字,是大好事。但若识文断字,反倒令你们被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本戏本的洗了脑子,那就是得不偿失。什么破了身子就不干净了、成婚时要男女双洁才是佳话的,我告诉你,那都是狗屁。

    为什么那是狗屁?因为那些条条框框,没有给这个世道,带来有用的物产,没有给这个世道上的万千苍生,带来温饱与快乐。它们只是上流权贵做出的无形枷锁,是令同为底层的蝼蚁们互相鄙夷乃至残杀的洗脑工具,好让统治变得太平清净许多。

    即使你身边有九成的蝼蚁,都被这样的枷锁蒙蔽了,都成了一根筋的蒙昧而可怜的精神奴仆,你也不能跟着他们的指指点点、乃至谩骂攻讦,去走你往后的日子。”

    姚欢痛痛快快地说了一顿小姑娘,转头去案几上寻陶壶,倒水喝。

    英娘已经停止了抽泣。

    她瞪眼望着喝水中的姚欢。

    姚坊长的话不难懂,只是,太挑战英娘懂事后的认知。

    但似乎,颇有一种新鲜的道理。

    英娘低头,抠着指甲,喃喃道:“谢谢姚娘子。我对不住姚娘子,徐侍郎那边,可有羞辱娘子?”

    姚欢道声“他敢”,饮一大口美团灌好的淡茶,缓了语气,对英娘诚然道:“你不必觉得,给我带来什么麻烦,给学坊带来什么麻烦。反过来,我确实没有想到,小杜娘子她,怎会这样做,我有责任。所以,我不去为你和徐德恰理论,谁去?”

    英娘咬着嘴:“娘子莫生气,我还是觉得,这钱,有些不体面。”

    姚欢道:“官员坐事,还罚铜呢。朝廷嫌弃过那些铜,不体面了么?大宋的钱,长得不都差不多,还分姓徐、姓姚?英娘,这五百贯是我去讨来的,经了我的手,就是我给你的。你莫再觉得膈应了,就拿这笔钱,当你今后的嫁妆。”

    姚欢想一想,又补充道:“我与老家庆州的一个后生,也有过男女之事,邵提举晓得,但没有半分膈应心思。英娘,世上好男儿很多,会有良伴,等着迎娶你。”

    英娘点点头,将钱契折了,放入内衣中。

    她似乎终于松弛下来,靠回枕囊上,目光越过姚欢的肩头,望向窗外渐浓的初夏绿茵。

    有人敲门,姚欢起身去开了,是美团。

    “欢姐儿,将作监的李大监来了,要见你,在前厅等着呢。”

    “将作监……李……是李诫吗?”姚欢疑惑地问。

    美团道:“对对,他挺客气的,自报家门,是这个名儿。”

    姚欢心道,艾玛,北宋工科大神。

    他来找我谈什么?谈合作?

    ===第377章

    工科大神兄妹===

    姚欢踏进学坊前厅,李诫引着一位小娘子起身,向姚欢行礼。

    朝廷将作监的一把手,是四品官阶,今日也非休沐,但李诫只穿着石青直裰,外罩一件回纹靛蓝褙子,戴着寻常的软脚幞头,倒是脚上仍露出一双官靴。

    显然,李诫在这申初时分拜访艺徒坊,特意将官帽、官服给换了。

    而与他同来的小娘子,十七八岁年纪,竖着精致俏丽的三鬟髻,是个未出阁的闺女。

    小娘子身上的褙子,纹锦质地,花样色泽均淡雅宜人,随侍一旁的婢女,亦衣着体面。

    小娘子行完礼,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看着姚欢,目光明澈里又带着一丝好奇意味。

    李诫和声细气地介绍:“姚坊长,这是舍妹,闺名一个‘谅’字,在吾家行七,坊长唤她七娘即可。”

    “见过李大监,见过七娘。”姚欢笑吟吟地还礼。

    如果没记错,李诫其人,虽是光耀建筑史的大师,却并非工匠出身。他家中世代为官,父兄皆为进士及第,自己如今也官至四品、绯服加身。

    但短暂照面的几息,姚欢觉得这对兄妹的举止神态,令人十分舒服,没有半分官宦子弟的清冷倨傲。

    七娘回身,从案几上捧起一册装订考究的集子,捧给姚欢:“姚坊长,这是二哥和我合著的音律札记,其中录了些琴谱,更有我二人对前代琴家流派的评述。请贵坊的李娘子、徐娘子,斧正。”

    姚欢忙双手接过,一面致谢,一面将兄妹俩让回茶案前落座。

    李诫不再盘桓寒暄礼仪中,直言道:“章府逃妾横死货船一案,颇为轰动。我听说竟是与木材有关,便循着吴知府的指引,去简王府拜访,欲细究缘由。王府的邓咨议说,乃是姚娘子告诉他们,新鲜伐采的木材,会释放炭毒那样的恶气?”

    姚欢点头:“是,炭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于密室大量储积时,却能在短短两三个刻漏之间,令人血气衰竭而亡。即使偶有幸运儿被救回一条性命,神思亦多受损伤。故而,装运、贮藏新鲜木料时,尤要注重通风敞气。”

    李诫叹气道:“如此说来,此前修建辟雍时,有两个匠人,明明身强力壮,却莫名倒毙于木料仓中,或许也因中了木材放出的炭毒。匠人们不知,还以为是一旁刑场里有冤魂来作祟,一时人心惶惶。姚娘子,我们将作监,承办京中各处营建,匠人时刻要与木材打交道,此一回你的解惑之举,提醒了我将作监,说不得能救下多少人命来,当真大善。”

    李七娘则秀眉微扬,向姚欢道:“我与二哥建言,炭毒之气,既然难以察觉,工匠们运料、选材时,可提个鸟笼、兔子笼的进去,若过得一阵,它们仍活蹦乱跳,炭毒应是散尽了。”

    李诫看向七娘,笑道:“这一段,你来执笔,作为警示之语,写进《营造法式》中。”

    姚欢察言观色,见李诫对七娘这个小妹妹,于手足亲近之外,更有一层不吝赞赏的情感。

    姚欢遂也凑着李诫的话茬,谈兴勃勃地探问道:“哦?七娘也参与重修元佑本的《营造法式》?”

    李诫敏锐地捕捉到姚欢用词中有“重修“二字,眼神一亮,温善地反问道:“姚坊长很熟悉此事?”

    姚欢莞尔道:“艺徒坊开办之初,端王就经官家许可,讨来将作监的界画本子,给我坊中的画师张择端先生研习,那时我便盘算,往后我坊的生徒们若学成出师,不知能否为将作监画图、计算工料、设计木作。既然想去将作监讨营生,自会关注李公从官家处所领的大差遣。”

    李诫听完,毫不掩饰欣悦之意,与妹妹道:“七娘你瞧,我两家,这回可真是,要过河遇上摆渡的,打瞌睡遇上递枕头的——巧了。”

    七娘今日随二哥来拜访,方才一见到姚欢,就觉得,她与自己想象中的一样,敞亮,爽气,不说废话矫情话,语调口吻却蕴含着天然的温润,没有那种生人勿近的冷硬隔阂。

    此刻得了姚欢坦诚直率的一番话,七娘越发感到投缘,遂丢了最后一丝生分,欢喜道:“姚娘子也属意将作监,甚好。现下,便想与娘子借几位爱徒,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早在神宗熙宁年间,为了杜绝从中央到地方营建中的贪墨腐败行径,朝廷就下令将作监编写统一的建筑工程规范——《营造法式》。

    第一版的《营造法式》,拖拖拉拉写了十来年,官家赵煦亲政后一看,写得乱七八糟,不过是将建材的名字罗列一番,辅以空话、套话,完全不能用作技术规范。

    赵煦于是下诏刚刚领衔将作监的李诫,撰写第二版《营造法式》。

    “姚娘子,七娘及笄前,曾随外祖居于江南数年,见过不少竹材的营造用法,也见过一些特别的斗拱。她说与我听,我又去将作监上上下下问了,彼等皆是一头雾水。七娘从小就研习营造工法,她的画艺,更在吾家几位男丁之上,我便想,干脆让她去南边,将图样细细画来,算清楚用工用料,也写入《营造法式》中。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出远门带上将作监的男画工们,终究不便……”

    李诫说到这里,姚欢这样听了上句就明白下句的买卖人,终于敢在心中放个礼花了。

    太好了,果然是来合作的,确切的说,是来招实习女生的!

    姚欢激动地差点碰翻茶盏,连连颔首:“师从张择端先生的女徒弟里,最大的已有十三四岁,出远门、照料好自己,不成问题。她们能独自用界尺,将虹桥、寺塔、汴河两岸的酒肆民宅,画出轮廓。”

    七娘看向李诫,似松了口气,赞道:“都是学界画的,手上工夫细致,檐缘、斗拱、阑额的,我指点几回,应能画下来。”

    姚欢笑道:“此际天光亮着,她们肯定还在练笔,我引李公和七娘子,去看看?”

    李氏兄妹欣然起身。

    机灵的美团,虑及自己毕竟是刘府的妾,不便接近李诫这样的外男官员,方才已麻溜儿地去寻坊中的男教习。

    张择端正好赶到,与姚欢一同陪着李氏兄妹,往画室去遴选七娘的女助手们。

    ……

    抚顺坊邵宅,晚膳时分。

    临近夏月,吃食便不再讲求现熬现煮的热乎气儿。

    今日桌上的饭食,都是邵清下值后从街上买回来的现成货。

    绿豆粉做的麻腐,拌上鸡脯粒子与笋干丁做的咸酱,夹在芝麻麦饼里。

    稻草扎起的网兜里,装着陶罐汤,汤料是莴苣、野蕈和小肚,不金贵,荤香素鲜的碰撞在一处,却分外惹味。

    甜品,则是砂糖汁果干水晶皂儿。

    将皂角米泡软后煮成汤,再将这皂儿汤连锅坐于冷水中,汤汁便凝固成石花菜或者葛根粉那样的冻膏,浇上甘甜的沙糖汁,再撒上蜂蜜红豆、葡萄干、林禽果肉等辅料,便是开封城春夏之交的当红冷食。

    然而此刻,饭桌上这碗原本最讨女主人喜欢的水晶皂儿,却受了冷落。

    邵清对姚欢笑言道:“往常,你都是先狼吞虎咽地吃个半饱,才与我叙话,今日滔滔不绝地,连饭都顾不上吃,竟是比我们成婚那日,还兴致勃发。”

    姚欢这才去挖一大勺水晶皂儿吞了,继续道:“我当然高兴,我高兴这朝廷,不是只有徐德恰一个官儿。礼部将艺徒坊纳入官学的路断了,无妨,将作监打开了另一道门。更难得的是,李大监那个妹子,是个有些抱负的,待此一回,我将她看一看,说不定,能请她协理学坊事务。她今日与我说起,原来真宗朝,就有一位姓严的女子,擅雕黄杨木,被官家赐了‘技巧夫人’的雅号。她看起来,很喜欢我们艺徒坊。”

    邵清目光温柔地看着妻子:“女子本来就能做许多事,你不就是这样?”

    姚欢抿嘴,又认真道:“李七娘说,她准备端午前后,带上学徒往两淮走。我算了算,那时英娘早已出了小月子,让英娘一道去。有活儿干,忙起来,容易从伤心事里走出来。”

    邵清听到关于英娘的话题,想起杜瓯茶的蹊跷,遂放下筷子道:“对了,暑天惯有热疫,官药局收的几批药材正在运来京师的途中。我寻了个由头,禀过简王,去应天府接船,正好打探打探,小杜娘子的来历。”

    ===第378章

    小皇子的怪病===

    大宋裁造院。

    梁师成像检视书画一样,仔细查看了所有新制的夏季袍衫、裙裳后,吩咐跟来的数名婢子:“你们先将衣裳送回去入库,我还有事与蔡大监商议。”

    蔡攸引着梁师成来到后院深处的茶阁里,张尚仪正在吃一碗梅花雪水浸樱桃。

    梁师成与干娘作完揖,静静地盯着案上香炉里似有若无的一缕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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