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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她知道越王是想用她和他的事要挟他、动摇军心,她也知道,他没可能为了她无视性命国事向越王妥协。

    她只是想听他说说话,要一个回答而已。说一句,保全她,放弃她,她都不会怪他……

    “妖言惑众罢了。”

    许久,城墙上才终于传来谢明庭的声音,“吾与吾妻,明媒正娶,这谣言一年之前就已经传遍了义兴全城,如今,自然没有人会再信。你以为,你放出这样的谣言便能动摇我军军心么?”

    识茵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霎时一亮,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只听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再者,我等今日守城,是保全社稷,殿下攻城,是行篡逆之举,与我个人的私事却有何关?殿下说棠棣情深,那么,太上皇不曾亏待过殿下,殿下却何故兴甲兵,行谋逆?如今还要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大谈‘棠棣情深’?”

    “在下认为,殿下没有资格说这四字!请殿下收回这话!”

    他这一声义正严词,有如九鼎大吕,掷地有声。城楼上的将士都纷纷叫好,士气高涨。

    越王在心里冷笑。

    行啊,开始反客为主了。

    面上则道:“真不愧是我们女帝陛下亲选的状元郎,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和这个女人倒是异曲同工,也难怪会蛊惑得陛下行这伤天害理之举。”

    ——他此次行兵,打的就是有奸邪小人蛊惑女帝改制、要清君侧的口号,此时自然不忘重申自己起兵的正义性。

    “行了,别拖延时间了,周玄英的那队援军此刻才过江呢!你选一个吧,她被我们糟蹋,还是开城门投降,你选一个。”

    玄英军中竟然有越王的内应!

    谢云谏和谢明庭二人皆是一愣,越王又催促道:“怎么样?你若开城门投降,我就把她还给你。否则,我手底下的弟兄们也许久没尝过女人滋味了,就只好有劳尊夫人效劳了!”

    伴随这一声邪笑,他手底下的人应声撕开识茵的外袄,识茵一声尖叫,肩下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旋即暴露在天光之中,更透了一抹水红的兜衣,在天光中艳得惊人。

    “嬴彻!”谢云谏失控地怒喝,“你不许碰她!”

    四周将士都露出尴尬神色,使君还在呢,这态似乎轮不到谢将军来表。

    谢明庭神色亦是一凛,担忧地看着那张朦胧在如雪天光里的脸,心痛到了极点!

    是他的错!

    一切都是他的错!

    若不是他要强求,他不会携她来义兴为陛下开展改制,这一切灾难就原都不会落到她头上。她和云谏在一起,会比现在安定幸福得多……

    所以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思绪回笼,他朝城下喊道:“等等!”

    “我选她。”

    四周将士包括谢云谏在内,皆是一惊。

    使君这是……使君这是要为了夫人投降的意思?

    识茵也愣住了。

    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她,慌忙张唇,做了个“不要”的口型。

    她很怕死,也不想死。但她不想他因她放弃抵抗做叛贼,在义兴改制以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和百姓。那是他的理想,是百姓未来的希望,他是有抱负的人,她绝不要他落到那样的地步!

    谢明庭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选她。"

    心底栖息的恶鬼又开始隐隐叫嚣,是在劝阻,在怒骂,又悉数被他抑下,坚定地说了下去:

    “殿下自起兵而来,想要的不就是我的命么?既如此,我用我命换回我的妻子,不是皆大欢喜?”

    “放了她吧,殿下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我来做殿下的人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城上城下尽皆愣住——谢明庭,他竟是打算以自己换回那被擒的夫人,代替她成为越王的人质?!

    这还真是从越王所给的两个选择中走出了第三条路!

    越王亦为之色变,道:“谢明庭……”

    他心底微微窝火:“你搞清楚,现在,是本王施舍着跟你做交易。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同意你的要求?!”

    但谢明庭也寸步不让:“要么,你放了她。要么,我夫妇拼却玉碎也绝不会让你的意图得逞!”

    “对!”识茵也赶紧道,眼中迸发出小兽似恨恨的光,“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为国家而死,是忠臣义士,死得其所!就算你杀了我,我也绝不妥协!”

    她并不知他的打算,只当这又是他的计策——毕竟,他总是无所不能的。自然全力配合。

    瓮中之鳖,竟还要挟起他!

    越王愈发恼怒,然转念一想,要他们不战而降看上去是不可能了,退而求其次,可用人质来骗城门。

    顾氏毕竟只是个深闺妇人,对谢明庭谢云谏兄弟重要,对那些将士却未必重要。

    谢明庭才是义兴郡的主心骨,顶着他去攻城,守城军队必定投鼠忌器,却比顾氏这个女人好用得多!

    “行!”他阴阴冷笑道,“算你是条汉子!那就换吧!”

    “哥?”

    谢云谏瞬然慌了,惶惶然看向兄长。

    兄弟连心,没人比他更明白兄长这一去是为的什么。外人都只当他救茵茵心切,是故代替她成为对方手里的人质,唯有他知道,谢明庭他——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一旦换回识茵,对方会立刻用他来攻城,而他则会要求他们不顾他的安危反击,战场上刀剑无眼,对方杀了他可怎么办?

    诚然他不愿失去识茵,但对他而言,哥哥同样重要。谢云谏想也不想地阻拦:“你不要去!”

    “你给我五千精兵,你让我出城,我一定可以救回她的……哥你不要去!”

    他激动地攥住兄长小臂不放。一众侍卫也都跟着劝谏起来,不惜下跪相求。

    谢明庭叹了口气:“抱歉,云谏。”

    “这两年来,我这个兄长,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如今,也是该偿还的时候了,我不能再让你涉险。”

    “就让我去吧,于公,我是义兴郡的长官,于私,身为人夫,又岂能让妻子涉险。所以于公于私都应我去救她。就劳烦你,如若我回不来,替我好好照顾识茵。”

    这本就是我欠你的,不是么?

    这话已然等同于把茵茵托付给他,但谢云谏此刻没有半分欣悦,仍是摇着头紧抓他双臂不放:“不行,你不能去……”

    “哥你相信我,我能救回她,我能救回茵茵的。我不许你去!我不能,我不能……”不能没有哥哥……

    青年眼中含着哀伤的泪,声泪泣下,像极了双目湿漉漉的小狗。谢明庭微微叹了一声:

    “还是这么爱哭。”

    他取出绢帕替弟弟一点一点擦着,又想起更久远的事来,是父亲离奇去世的那年,弟弟头蒙丧巾,像只小兽扑进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而如今,他已二十有三,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他这个哥哥面前,却总如幼时一般依赖着他。

    云谏是如此地尊重、在意他这个哥哥,而他曾经做的那些事,又有哪一件是对得住云谏的?

    便是他们闹得最僵的时候,云谏也从没真正恨过他。

    所以又凭什么再让弟弟为他冒险呢?他欠云谏的实在太多,多到这辈子都无法偿还。今日,既然这一切都是因他牵扯出来的,也是时候做个了断。

    “听话吧,不要再哭了。”他收回帕子,柔声而坚定地说着,“放我下去吧,先把识茵换回来再说。记住,国事要紧,不管他们用我做什么,你都不能贸然出城、主动出击。”

    “等我过去之后,若玄英能赶到,我便有救。若他没能赶到,他们大概率是会把我捆在云梯车上来攻城,让你不能反抗。你也不要管,只当没瞧见我便是,该怎么守城就怎么守城,务必要打退他们的进攻。”

    “江淮是朝廷的赋税重地,一旦让他割据江南,要想收复,难度增长百倍。我死不要紧,义兴城,必须守住。明白吗?”

    越王这边唯恐有诈,已在城下催促。谢云谏也明白事态的紧急性,然要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兄长,又谈何容易接受?

    谢明庭又劝了几句,知道事情无法挽回,谢云谏含泪点头,才擦净的泪水又如大雨无声落下。

    城墙上的士兵早已为长官的视死如归震住,低低啜泣着,脸上坠满泪水。谢明庭最后在弟弟肩头拍了拍,命士兵将他系在绳索上,慢慢从城墙上放下,随后,一步一步地朝对面的千军万马走去。

    密密麻麻的弓弩俱已对准了他,顶上是苍穹,底下是黑甲,在晦暗天色下,刺眼得像是阴阳初分时割裂黑夜的一线天光。谢明庭停在护城河前:“越王殿下!”

    他提高声音喊:“按照约定,你们得先放我夫人过来。”

    那地儿距离大军也不过百尺之距,尚在弓弩范围之内,越王并未多想,一抬手,手下便解了捆在识茵身上的绳索,拍拍马屁股催动马儿驮着她往对岸跑去。越王道:

    “行,本王答应你,你也爽快一点。要是敢耍诈,你俩可就没命了哦。”

    马儿跑过护城河上的浮桥,识茵忍痛扯住马缰,凭借生疏的骑术将马停在他跟前,勉力下马来:“明郎……”

    此处距离城楼尚有数百尺之远,离叛军却是极近。但识茵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死里逃生,她心间都漫开一阵酸涩,不顾足上的疼痛与众人如炬的目光,用力地扑进他怀中,欲语泪先落。

    她在哭,哭她连日来所受的惊吓,也是落入险境的委屈。谢明庭便一直抱着她,双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虽于叛军之前,淡定从容,如在内室。

    天空似乎又下起了小雪,有些许落在她发梢上,朵朵如琼英点缀。天地间天空地静,城池无声,山河肃穆。唯有女子呜咽的哭声如箫声悲咽,听来格外悲戚。

    那些叛军将士本该出言嘲笑,但在这样生离死别的氛围之下,竟是鸦雀无声。

    唯是越王意味不明地嗤笑:“还真是鹣鲽情深。”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真是看得人牙酸!

    “谢明庭!”心间不知何故淌过一阵暴躁,他忍不住出声催促,“你还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莫非是想等援军不成?!”

    谢明庭这才放开那哭得双目红肿的女孩子,手掌轻扶着她,目光一一扫过她凌乱的鬓发、泪光莹莹的明眸、被扯开的衣领,以及那戴着夹板的左腿……像是要将这最后一眼,牢牢地刻入脑海。

    “好了。”

    他抚过她颊畔垂下来的一缕乱发,淡淡笑了笑,“不要哭,茵茵。”

    “是明郎不好,让茵茵受委屈了。”

    她拼命地摇头,含泪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她起初以为他是有办法的,此时瞧来才觉出些许不对——他竟是,打算用他自己换回她?那这之后呢?他的安危又怎么办?

    “我没事。”

    他将系在铠甲上的披风取下,搭在她肩上,遮去了那抹暴露的春光,温声安慰着她:“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对方又是打的他蛊惑圣上、要清君侧的名号,他竟还说没事!

    识茵急得一颗心都要跃出来,他却扶着她重新上马,温柔望着她:“茵茵,回去之后,你若愿意,就和云谏在一起吧。”

    “他会很爱很爱你,也会比我更爱你,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唯愿今后,你一切安好,安康顺遂,幸福和……”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识茵气愤地打断他,“我难道是一个物件,可以被你们让来让去?你又为什么要这样,从前我不爱你时,你要逼着我爱。现在……现在你却要丢下我?天底下有这样的事吗?”

    他目中微黯,愧色一瞬涌如海雾。却不再说什么,甩鞭在马背上一抽,马儿立刻驮着识茵朝城楼下跑去。识茵气结地回头:“谢明庭!”

    然这一次,他已头也不回地朝对岸的叛军走去了。

    义兴城下辽阔的原野上,一人一马,背道而驰,愈来愈远。越王身在马上,满意地看着那朝自己缓步走来的青年,微笑拊掌:

    “谢使君忠义两全,甘愿为爱妻只身赴我军中,看得本王都有些感动了呢。”

    谢明庭并未理会,只回头看了眼那侧的城墙。城楼上已然放下绳索将识茵拉了上去,他稍稍心定,清俊眉目也敛得淡漠至极:“动手吧。”

    身侧的侍卫已然冲过去将谢明庭擒住。越王笑着道:“我杀你做什么。”

    “杀了你,仲凌不就会为了你的死拼死抵抗么?谢明庭啊谢明庭,你打的主意是好,但本王,可没有那么笨。”

    “来人,把他给我捆到云梯车上去,立刻准备攻城!”

    他倒要看看,面对捆在攻城器械上的自家兄长,谢云谏要如何反击他们的进攻?!

    意料之中的事,谢明庭闭上眼,不过漠然以对。正是这时,叛军大军的左翼忽然杀声震天:“叛贼!哪里走!”

    谢明庭闭上的双眸猝然睁开。

    是周玄英!

    作者有话说:

    谢庭庭:……这么晚才到,你是故意的吧。

    周玄英:你猜。

    感谢在2023-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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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

    ?

    第

    88

    章

    ◎“我近来没有吃药。”◎

    周玄英赶到的及时,

    亲率骑兵冲入叛军军阵,有如一柄利剑挥来、斩断敌人臂膀那般,狠狠刺入敌军左翼,

    将原本尚算整齐的军阵霎时撕开一条大口子。战场上登时杀声震天。

    事发突然,

    越王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慌忙命令军队稳住队形分兵与交战。场上一时混乱不已,谢明庭趁此夺过押解之人的武器,同人扭打起来,摆脱了束缚。谢云谏在城墙上瞧见,亦命军队出城作战与周玄英打配合。

    如是,

    在城中城外两股军队的夹击配合之下,叛军一溃千里,慌忙向西南方向逃窜,

    又被事先埋伏在那儿的王军分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

    清理完战场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谢云谏策马疾驰,

    跑过护城河,焦急地在万军从中寻找兄长的身影。

    谢明庭已被周玄英所率的王军救下,正坐在一辆残损的投石车下,

    脸上稍稍挂了些彩,

    明光铠上尚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周玄英勒马停在旁边,正由五六名全副甲胄的下属汇报越王军队溃逃的方向。

    “哥!”

    谢云谏一路疾驰过来,

    一眼望见那才经了一场生离死别的哥哥。他跳下马来,很激动地攥住他双臂大喊:“你没事吧?!”

    谢明庭的确没什么事。

    叛军乱起来的时候,

    他敏锐地抓住了时机,

    夺了兵刃手刃了押解他的两个士兵,

    喷涌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他未及开口,

    周玄英已一脸嫌弃地道:“行了行了,有我在,他能有什么事?”

    “别忘了,我可是我娘的得意弟子,对付吐谷浑那些蛮子我都不怕,会怕嬴彻这种锦绣堆里长出来的膏梁子弟?”

    这场伏击战打得很漂亮,事实上,当谢明庭在城墙上与越王谈判之时,周玄英就已经命大军衔枚疾走、秘密赶到,埋伏在敌军左翼的原野之下,借地势恰到好处地掩去了大军的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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