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5章

    内室的门扉后,才刚刚醒来的识茵攀着门框立着,恰将这番话原原本本听在耳中,鼻翼一酸,两行泪倏地坠下。

    谢明庭摇头:“她不会知道。”

    “你打算瞒着她?”谢氏问,旋即又摇摇头,“纸包不住火。”

    “那至少事情泄露之前,她会是爱我的。”

    “那孩子呢?”发现与他说不通道理,谢氏渐渐烦躁,“你知不知道,你们是亲兄妹!不是像我和你父亲那样亲缘较远的堂兄妹!你们身体里至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兄妹相合而生子,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病胎!你难道忍心——你们的孩子生下来活受罪吗?!”

    许是戳中了他的软肋,这回,他倒是没有立刻否决。半晌,才低低地道:“没什么。”

    “这一胎,她愿意生就生,若孩子生下来有病,可以治,她不愿意,那就打掉。我日后也会一直吃药,不会让她怀孕。我不在意子嗣的,我们可以一辈子不要孩子。”

    谢氏彻底愣住了。

    她摇头喃喃:“你真是糊涂啊……”

    “你一点儿,也不像你的父亲。”

    兄长,是真正的如玉君子,克己复礼,但他的儿子,却更像是武威郡主,一样的疯狂,一样的偏执。

    茵茵是她和哥哥的孩子,郡主就要他们兄妹相合而生子。而这位状元郎,明知是兄妹也不放手,当真视人世间的伦理纲常为无物!

    偏执成这个样子,她不许他们在一块儿,他就会放手么?不过是先礼后兵罢了!

    谢氏痛苦地闭上眼。

    茵茵已经有孕了,方才的一点刺激便让她直接晕了过去,如果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会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她会有多崩溃。

    她可怜的女儿,实在是禁不住更多的风雨了!

    眼泪都似海潮奔涌至眼眶边,她痛苦地捶打着心脏,哭道:“这都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谢明庭便知她算是松了口,行礼起身:“岳母大人不必这么说。”

    “事情因我母亲而起,这件事,我是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这件事不解决,茵茵也不会和我在一块儿。但我也希望,你们的恩怨解决之后,您不要强迫她离开。”

    “茵茵应该醒了,我先去看看她。”他说着,移步走至内室的门边。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门后,识茵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睁目看他,忽然间,一头倒在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庭庭:目前精神状态稳定。

    感谢在2023-07-21

    20:57:52~2023-07-22

    23:3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怜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obao

    23瓶;依衿心霏

    10瓶;极地星与雪、锦城斋、花花花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1

    ?

    第

    101

    章

    ◎“你母亲囚禁我母亲,你囚禁我”◎

    识茵醒来时,

    已是次日清晨。

    昨夜雷雨下了一夜,直至清晨时分才歇,青瓷瓦当上残存的雨水断线之珠般一滴一滴自檐上滴下来,

    落在檐下积水的大瓮里,

    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雨后特有的草木湿腥。

    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即是丈夫那张憔悴关怀的脸。他似一夜也没有睡,眼睑下浮着淡淡的乌青,眼中遍布血丝,眉心也拢着淡淡的愁。

    视线相视,他薄唇微动:“识茵……”

    识茵眼中一瞬聚满了泪水:“你走,

    我不想看见你……我不想看见你!”

    她情绪激动,抗拒地拍打着推攘着身前的男人。谢明庭只好稍用了些力,擒着她手腕将人拽入怀中安抚着。识茵再挣脱不开,

    只得被迫伏在他颈下,崩溃地流泪: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你……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父亲死在婆母手里,

    母亲插足别的家庭,被婆母囚禁折磨十几年;

    婚事是阴谋,丈夫是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就连心心念念的孩子,

    也是兄妹乱|伦的孽种……

    每一件,

    都是那么的不能承受。

    鼻尖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月遴香,俯在他熟悉的怀抱里,

    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

    像失群彷徨的小鹿,双手紧紧攥着他衣襟,

    一面哭一面质问着,

    声堵气噎,

    悲戚之声响彻房中。

    谢明庭的心也跟着这一声凄厉的质问而不受控制地颤动,

    却一句也答不出,更怕她因过分悲痛而伤了腹中的孩子,连口也不敢开。

    他只轻抚着她因哭泣而颤动的背,像同样受伤的雄兽在安抚他的雌兽,胸前的衣衫都被眼泪重重湿透。

    识茵哭了一会儿,哭声渐小下去。谢明庭斟酌着言辞,轻轻将她从怀里抱出,取出那块她绣给他的帕子一点一点擦着她脸上的泪:“茵茵,事情已经发生了,逃避是没有用的,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你说过的,两个人相爱,遇见了难事自当一起解决。我不信我父亲是那样的人,这件事也还疑点重重,也许并非是两位母亲所说的那样。请你给我些时间,让我查出真相好不好?”

    识茵含泪抬眸,才停了片刻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瞒着我,想搪塞过去,骗我一辈子,这就是你口中的一起面对么?”

    “我又究竟该叫你什么呢?夫婿?大伯?还是哥哥?!”

    谢明庭神色一黯:“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你总是这样,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骗我不要骗我,可你呢?谢有思,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她心情激动,一只手恨恨捶打在床板上,想起昨夜他那番毫不在意伦理、轻描淡写说“她不会知道”的话,更是泪落如珠散。

    他究竟把她当什么呢?一只豢养的小猫吗?只因他喜欢她,就可以自以为是地剥夺她的知情权,哪怕是兄妹他也可以毫不在乎……

    可从前这般自称只不过是夫妇内室间的情趣,哪里是她真的就自视是他豢养的宠物猫了?既说爱她,却一直骗她,明明口口声声保证过不会再欺瞒她,却还意图瞒下这件事,让她继续与他做一对灭伦的夫妻,只为满足他那卑劣的占有欲……

    这个人,根本从头到尾就没变过,还和从前一样。

    这声质问凄厉得有如夜里的鸱鸮,谢明庭神色愈发黯淡。

    “是,我不该打算骗你,一直瞒下去。”

    他抓过她那只手,指腹一点一点轻揉着她发红的手掌:“其实,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你会因此不要我……”

    “茵茵,我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从去年元月你走后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每日每夜,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同你坦白,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后来,你回来了,你接受了我,你说你喜欢我,那时我就想,我这个人,这颗心是早就给了你的,我没有退路,既然你也爱我,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么,这辈子,下辈子,无论怎样我都不可能再放手……”

    “我求你原谅我,原谅我一时的糊涂。我这辈子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云谏和你。你们两个就是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你不能这样,一时说爱我,一时又不要我……”

    他手按在她手腕上,诚恳地认着错,神色声音近乎哀求。更似万箭穿心,心间痛苦到了极点。

    他知道她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的,他知道,无论他怎样求她,她大概率都不会再要他。可他又该怎么办呢?再被扔一次,他真的会疯掉的。

    识茵愈发激动:“所以你就可以这样!一边瞒着我我父母的事,一边是兄妹也可以毫不在乎,还打算继续瞒下去!”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他道。

    “起初我只是以为,是母亲杀了你母亲,这是陛下告诉我的,陛下担心你被那些人利用,阻碍变法,所以嘱咐我不能告诉你。识茵……我真不是有意隐瞒,你母亲被关起来之事,我也是真的不知道……”

    那么,另一件事呢?

    识茵哀戚地想。

    他说他早在昨夜之前就猜到他们是兄妹,还早已想好了要怎么处置他们的孩子。他真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只想着得到她,连亲兄妹也可以不在乎。

    那么,他口口声声说要去查这件事、“事情不会是这样”,又有几分可信度?他惯常会骗她的……

    心间忽然涌上一阵疲累,识茵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既然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们就不能在一起,这个孩子……”

    “孩子的去留,自然由你决定。”谢明庭道,“但我希望你给我一些时间,我相信我的父亲,我也相信上苍不会这样残忍地对待我们。”

    但识茵已经不肯相信他了。

    她摇头道:“就算我们不是亲兄妹,我也无法原谅你母亲对我母亲和我做过的事。”

    暗无天日的地牢,一双手,一条腿,十二年……她想起母亲这十二年来过的什么日子心间便一阵酸楚,哪怕母亲或许真的与他父亲有染,也不该遭受这样非人的虐待!

    武威郡主,当真是可怕。

    她喃喃泪落:“你母亲囚禁我母亲,你囚禁我……”

    她没有说下去,但这一回,谢明庭无言以答。

    两人说来说去也没说拢,考虑到她已有孕在身,谢明庭不敢强留下来刺激她,叫了云袅同谢氏进来守着。

    母女见面自不消说又是抱着一阵恸哭,好在,在谢氏的劝解之下,她止了眼泪,勉强用了些粥,暂时不去想孩子的事。

    谢明庭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然要离开时,却被谢氏叫住。

    “这串舍利。”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封,交到他手里,“你还给你母亲吧。”

    “这是她之前叫秦嬷嬷送过来的,说是你父亲的东西,你父亲对我从未有过兄妹之情以外的情感,我也不配要这个,就请你还给她。”

    那纸封掂在手中沉甸甸的,在掌心流动如滚珠,不用拆也知道是那日他还回去的佛骨舍利手串。

    谢明庭点点头,退了出去。又叫了陈砾守在外面,而后,才去了临光院见已被软禁起来的母亲。

    院子外面都是奉命看守的家丁部曲,谢云谏守在母亲的卧房之外,也是一宿未睡,眼中微红。

    兄弟俩交换过一个眼神,他浅浅颔首:“阿弟,多谢。”

    谢云谏看着兄长疲惫不堪的一张脸。兄长自幼沉静,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在哥哥脸上瞧见这般彷徨无助的神情,便是从前弄丢识茵时也不见他颓然成这样。

    昨夜他心脏便一直突突地疼,可想而知兄长有多难过。

    话说回来,换成是他,也决然承受不了这样的变故。

    上天简直同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恶意的玩笑。

    四目相对,他嘴唇一动,千万句安慰的话都涌至唇边。

    最终却只是轻擂了兄长一拳:“挺住,一切还有我呢!”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兄弟一起面对。”

    谢明庭心中欣慰。

    他微微笑了笑:“嗯。”

    这时屋中又传来一阵歌声,是武威郡主的声音:“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谢明庭面色微变,谢云谏已挠挠脑袋嘀咕道:“从昨夜就这样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劝她吃饭也不吃。”

    又问他:“我听着好像是凉州那边的曲子,哥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明庭沉默了一息。

    他当然知道。当初在龙门的香山寺下,曾有人伏在他背上亲为他唱过。

    这是一首男女的爱情盟誓辞,当时他便有听出来是在父亲写给母亲的情笺上看到过的那曲《菩萨蛮》,问她,她说是她母亲教的凉州民歌,却没想到连曲调也是一样。

    但谢氏会唱这个,难道是父亲曾也对她唱过吗?难道他们真的不清白?

    他答了弟弟一句“《菩萨蛮》”,推门走进屋去。室中,武威郡主正和衣倒在美人榻上,散下来的鬓发凌乱地贴在她苍白与染上岁月痕迹的脸颊上,分明才一个晚上,却似苍老了数岁。

    闻见声音,她慢慢地移目过来,似一只受困牢笼的失意的兽。

    看清是他,又气息短促地冷笑了声:“你来做什么。”

    “儿来看望母亲。”谢明庭淡淡说着,向母亲拱手行礼。

    武威郡主便也坐直身子,仍是嘲讽:“哦?现在想起来看我了?在她那儿呆够了才想起来看你母亲,还把你母亲关起来,鹤奴,你可真是母亲的孝顺孩子啊。”

    谢明庭沉静地答道:“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然母亲并不喜爱我,对我也不曾有过半分慈爱之心,我孝不孝顺,母亲都不会在意。横竖母亲疼爱的是云谏,儿子也让云谏在外面陪了您一晚上,您不高兴吗?”

    拿长子去做筏的事,原是自己理亏,她只恨恨哼笑了一声:“所以呢?你就能偏帮着外人来关你母亲?还是一个破坏你父母婚姻的婊.子!你真是色令智昏!”

    谢明庭道:“我不信父亲是那样的人,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而纵然谢氏有错,无论如何,您不该对她付诸私刑。”

    “付诸私刑又如何?”武威郡主暴躁地打断他,“我就是要她尝尝我当年的痛苦!不是喜欢灭伦吗?那就让她的孩子也像她一样跟自己的兄长上床啊!我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看着他,又古怪地笑:“再说了,你不一样也将茵茵关起来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是。我的罪,将来我自会去领。”谢明庭并不欲与母亲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但现在对方既已经找上门来,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搅弄风云。儿子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还请母亲告诉儿子吧,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知冉的突然出逃的确还疑点重重,保不齐要捅出去将事情闹大。这么一看,在家里解决了总也比被谢知冉闹起来好。

    郡主心中已然有了松动之意,嘴上则道:“你那么亲你那个妈,为什么不去问她呢。”

    “问是自然要问的,眼下,儿子就是要比对你们各自的说法,才能找出线索。”

    “就请您告诉我吧。当年,母亲弑夫儿子没有告发,已算是尽了孝道。这件事,母亲既将儿子也牵扯进来,我想,我有权知道实情。”

    *

    武威郡主终究松了这个口,而通过两位母亲的言论,谢明庭也渐渐拼凑出一部分事实真相。

    谢氏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谢家的私生女,母亲是谢家的丫鬟,怀了谢家少爷的孩子后被主母赶出家门,改嫁给了苏姓的继父。

    继父是个画工,所以她也从小就接触到丹青一道,自十二岁起便能帮着继父画画、补贴家用了。然而时下认为女子的画作闺阁气太重,她的画作也没人欣赏,只能靠替人画画挣一点微薄收入,连拥有自己的署名也不能。

    十五岁那年,母亲和继父都得了重病,弟弟还小,家里无以为继。她没有办法,便想着认祖归宗,谢家百年大族,总会给她一些钱。

    然而生父并不肯认她,谢知冉找不到旁的法子,便来到京师,寻到一族之长,年仅十九岁的陈留侯谢浔。

    谢浔原就是个古道热肠的性子,遑论是自己的堂妹。他为这个并不相熟的妹妹忙上忙下,奔波劳碌,不仅为她争取到了谢家女的身份,还补偿给她一份丰厚的钱财,让她得以奉养双亲。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