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强娶
沈家唯一的靠山倒了。户部侍郎林海文朝堂上顶撞天子,罢官,抄家。
这件事对沈灼华来说,唯一的好处便是她妹妹不必嫁人冲喜了。
此前,林府不愿嫁女,想起她们这拐了两拐的亲戚,打算将沈其蓁记到林夫人的名下,嫁给将军府那快死了的瘸子少爷。
林夫人心善,对沈灼华两姐妹多有照拂,可这事是林老爷拍板,她也做不了主。
沈灼华的头足足疼了五日。
谁知林府突然被抄家了。
沈灼华跟着去送了林府的女眷出京,回来时,家里却还是鸡飞狗跳。
她用力关上院门,隔开街坊们看热闹的目光。
小院一眼就能望到头,她爹沈秀才拉着脸坐在妹妹卧房门口,沈母哭着要上吊,而沈其蓁裹在棉被里,像只躲在壳里的蜗牛。
“姐,你管管爹!”蜗牛发出一声尖叫,“我不嫁!”
沈灼华微怔,她在巷口还见着将军府的管事了,难道对方不是来退亲的?
沈母用上吊的破布绸子抹了抹眼泪,“将军府的人说,林老爷犯事连累不到咱们家,他们老太君不在乎,就想要阿蓁这个孙媳妇儿。”
沈秀才揣着手说:“阿蓁与少将军八字相配,此乃有缘。”
沈灼华冷笑,“之前还说的是林府姑娘呢,现在又与阿蓁相配了,分明是见林家被赶出京,咱们家更好拿捏了!也就爹您当成天大的好亲事。”
沈秀才拉下脸:“定远将军府世代簪缨,难道还委屈了你妹妹不成?”
被子里的沈其蓁不可置信地看向老爹。
沈灼华的心也冷下来。
嫁给将军府的少将军,放在从前,的确是下辈子也轮不上的好事。
闻憬,闻卿时,本朝最年轻的三品领军将军。
定远将军府上一代男丁全都战死,与闻憬同辈的都不如他有出息,他是唯一的少将军。
鲜衣怒马,前程光明,多少京中贵女想与他结亲?
但现在,闻憬不过是个打了败仗的瘸子罢了。
若只是剥了军衔成了布衣,还轮不到沈家来嫌弃,关键是闻憬受伤极重,人人都他说快死了。
沈灼华再怎么钻研,也不可能送亲妹妹去冲喜。
见大女儿脸色不好,沈秀才自知说错了话,缩了缩脖子转移话题。
“你昨日不是说,寿安堂那边的工钱没结吗,今日拿到了吗?”
在这个家,沈秀才日日读书考学,沈母操持家里,只有沈灼华,整日东奔西走,想尽了办法弄钱。
沈灼华道:“给表舅母了。”
“什么?”沈秀才的声音顿时提高八个度,“都给了?!他们林家瘦死骆驼比马大,用得着你接济?”
“冲喜的事,林老爷确实做的不地道。”沈灼华自有理由,“可表舅母月月破例给我们月例,这些银子,难道是该白拿的?”
“唉,现在月例也没了。”沈秀才颓然了,“如今你表舅出事,还不知会不会影响我科举,家里一贫如洗,阿蓁嫁去高门,至少衣食无忧不是?”
“姐,我不嫁,将军府高门大户,规矩定然好多,我受不住的……”沈其蓁向沈灼华求救。
沈秀才道:“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
“姐!”
沈其蓁一听老爹念经,立刻扑过来抱住沈灼华的腰:“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沈秀才抬高声音:“将军府明日就来人了,沈其蓁!你这样成何、成何体统……”
沈其蓁抢走沈母手里的破布绸子:“再逼我我就上吊!”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一家人一夜没睡好,沈其蓁抱着沈灼华,眼泪浸湿了衣裳。
妹妹性子惫懒,连哭都觉得累,头一次流这么多泪。
从前即使是家里这般情况,沈灼华都没有让妹妹吃过苦,沈其蓁在家,爱看多少书就看多少,爱写多少话本子就写多少。
十几岁的姑娘,谁想嫁到龙潭虎穴的高门大户里,守几十年的寡?
沈其蓁在夜色里说:“姐,我同书局说好了,明日就写新的话本子,我能挣钱给爹买纸墨,可不可以不嫁?”
沈灼华摸着妹妹的头,心底不知什么滋味。
屋外忽然一声闷雷,打得她耳边嗡嗡地想。
她道:“不如我去嫁。”
高门规矩,她不怕;病得快死的丈夫,她也不怕。
她比妹妹会钻研,她无所谓守寡。
沈其蓁呆了呆:“不行!我不想做的事,也绝不让姐姐替我承担。”
见沈灼华面色沉静,似是真的盘算起来,她赶紧劝道:“况且,将军府看中的是我的八字,爹定然怕将军府怪罪,不会同意的。”
沈灼华道:“咱们何时怕过爹?我自有办法。”
沈其蓁问:“那你的亲事怎么办?”
“那算哪门子亲事。”沈灼华笑,“不过是娘从前的玩笑话。”
沈其蓁沉默了一会儿,抓住姐姐的手:“算了,我嫁,说不定去了真的能过好日子呢?若那闻憬死了,我有钱有闲没丈夫,岂不是好事?”
这当然是宽慰沈灼华的。
谁都知道,闻憬打的那场败仗里死了多少将士,回城那天,半个京城都是哭声。
天子震怒,世家大户家家都避着将军府走。
哪有那么好过的日子?
沈灼华又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给妹妹捻好被角。
“算了,睡吧。”
沈其蓁没睡。
第二日一早,沈灼华来叫她时,卧房里已没了妹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