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余烬牵行
火堆余烬渐低,枝枒烧断的焦香逸入雾中,与泥气交融成一种淡淡的苦味,像是夜里某种未曾说尽的话语。墨天仍坐於原处,杖身横膝,手指轻扣杖柄,神se无言,似在听风,也似在将一念静静沉入这片寂雾深中。
魏音裹紧披风,靠在枯树下,未曾阖眼。她身带余毒,本应虚弱,却在这样的寒夜中异常清醒。目光穿过余烬与雾气,落在不远处那陌生人的身影上。
那人已侧身卧下,背对火堆,外袍裹至颈际,一只手仍搭在行囊上,指节微曲,既像防备,也像习惯。
这沉静持续了许久,直到魏音轻声开口:
「……你信他说的?」
语气极淡,却非真正求答,更像是夜深时分一种心中自问。
墨天未即应,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极轻,像被火光吞入余烬中,听不出情绪。
过了片刻,他低声回道:
「他话说得少,但说得巧。」
魏音微垂眼睫,语声如雾:
「太巧了,便不真。」
墨天语气未变:
「不真,也不妨听。」
风从柳林深处悄然游过,掠起几片sh叶与灰屑,於魏音足旁静静落下。她轻轻扫开,似无意之举,却细致如画。
「那个村……你真要去?」
她问得轻缓,却带着一丝犹疑的探试。
墨天微侧耳,似在辨别远方风中是否仍有他人脚步,片刻後才淡声道:
「本就要往那方向去。他不过提醒了一句,顺了些。」
语调平静,不见决断,却带着一种难以动摇的自然。
魏音垂下眼,袖中黑萧缓缓旋动了半圈,终於低声说:
「……我会跟着。」
语气淡而坚,不似承诺,也不似请求,只是一道被风声封住的选择。
墨天未语,只轻轻点头。
那一点头极轻,却如落雪压枝,无声无息,却令这雾中寒夜,有了方向。
远处忽有鸟声惊起,短促而急,随即沉没在浓雾与静林之间。
天未亮,林间微明。
陌生人翻了个身,脸半埋入袖,似有呢喃未出,肩头轻缩,又沉入梦中。
魏音收回黑萧,藏入袖中,指尖还带着未散的微凉。
火堆最後一缕灰烬「啪」然崩碎,发出一声近似叹息的轻响。
那句「东北方向」,在这片黎明前最静的时刻,无声无形地落入心底,如一线未见之路,悄然牵引着他们的脚步,向那未知之地。
曙光未现,雾仍深沉。
火堆余烬渐冷,枝枒「啪」然一响,碎成最後几缕微光,旋即被风吞没,犹如梦中余焰,未及言说,已然熄灭。
墨天起身,披风微动,拄杖落地,声轻若霜:
「走吧。」
魏音默然而起,无言理袖,随其身後而行,步履不紧不慢,与风并行。
两人穿过林间sh泥与断木,步步无声。身後,那陌生人依旧侧卧於枯根旁,气息沉潜,半掩於晨雾之中,仿若昨夜从未醒过。
风自东北轻拂而来,掠过断枝与草穗,带起一阵浅响,彷佛有人轻声道别,却未言出口。
林外天光渐亮,远山轮廓浮现如素墨初展,曙se未明,天地依旧苍茫。
这是旅途第三日。
三日之间,寒风频至,火堆不稳,魏音气息日渐沉重。她咳声时敛息,从不惊扰夜火;而墨天每日为她运气调息,取草煎药,不语而jg,照拂入微。那份沉默中,藏着一种无声的共生与理解。
今晨,雾尚未散,墨天忽然停步,杖尖探入sh土之中,耳倾寒风,低哑出声:
「……有烟。」
魏音抬首远望。
山脚薄雾之後,一缕几不可察的炊烟自林间升起,白而轻,似有人於晓寒中煮水煨粥,气息浮动,如梦初成。
墨天声线淡淡:
「方向对了。」
行至前方,草木稀疏,一块残碑半陷泥中,碑上风蚀已久,唯余一字:
——「盘」。
魏音驻足凝望,神se不语,指尖轻触袖中黑萧,隐隐一震。
墨天未停,拄杖而行,步入浓雾。
他低声喃喃,像是对谁,又像是对这段破碎之地自语:
「或许……便是那村的旧名。」
语落,不再回望。
魏音缓缓收回指尖,步随其後,黑萧藏袖,步声无声。
雾未散,路已至。
前方或为歧路,或为埋骨之地。
可二人之间,已无疑问。
风从「盘」字碑後拂过,卷起尘草与山野未醒的气息,化作一缕无声的牵引,引人步入更深的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