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断心歌/ 第二十九章.盘根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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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盘根初影

    山风吹过,雾气渐散。

    荒径尽头,一处小村的轮廓隐隐浮现。屋舍低矮如伏兽,瓦片斑旧,层层堆落在东北山脚的斜坡间。炊烟从瓦隙升起,袅袅盘旋入未明的晨se,像北境风雪中残留的一缕温息。

    村口无门无界,仅一条泥路通入。路旁长满经霜枯败的蕨草,一踩便碎,声如纸折。魏音脚步轻掠,草叶斜断,沾在鞋角,又被风撕落。

    墨天执杖缓行,杖尖踏於sh泥碎石之上,声如霜落。魏音紧随其後,披风微扬,面se虽白,却已无咳。她指尖下意识掠过腰侧,触及贴身小囊,动作极轻,像是在无声地确认。

    再向前,泥地转为旧石板,霜痕与积水蜿蜒交错。村口斜立着一块破旧木牌,字迹剥落殆尽,仅余「根」、「村」两字依稀可辨。那「根」字,与三日前石碑残刻的「盘」字,遥遥相对。

    魏音轻声问:「这……会就是了?」

    墨天略偏首,语气沉静:「方圆再无村落,不是它,还能是哪里?」

    语声刚落,前方一户柴门吱哑而开,一名老妇弯腰踏出,手提乾柴。她步履缓慢,一边走,一边拿袖子拭去眼角风涕,经过两人时略一抬眼,见他们风尘仆仆,神情淡然无惧,便只轻轻点了下头,未多语,自顾走远。

    街角几名孩童赤脚在积水里追逐打闹,脚步溅起水花,一人跌坐泥地大笑,k脚全sh,却不觉寒。有人从屋内探出头喊:「别跑远了,粥快好了!」那声音沙哑却柔软,在巷口回荡。

    魏音驻足半瞬,神se微动,像是嗅见了某种久违的气息。她望着孩童们的背影,轻声道:「这些孩子……竟没一丝怕人。」

    墨天微颔首,似是在确认,也似是在替这条三日寒行所至之路,寻下一个落点。

    「活气未断,尚有根脉。」

    这一句,像说给她,也像说给天地与自己听。

    两人继续前行。

    街边石屋下,几架竹篾晒着菜叶与药根,气味混着柴草、豆渣与烟火的热意。有一户门边搁着熄过的灶灰,几只j围着啄食,咯咯低鸣。远处一贩子边摇铜铃边喊:「早粥剩一盅,要的快来——」声音带着北地腔调,尾音翘起,在破墙之间来回回荡,竟显出几分寻常人家的热闹。

    那是一种极近人身的烟火气——粗拙,微苦,却不假。与他们三日寒雾所历的静寂与杀意,截然不同。

    魏音轻声道:「这里……好像真的能歇一歇。」

    她语声极轻,眼底却浮上一抹难得的松缓,如风掠寂水,微动不惊波。她转头望了眼街角那口老井,井口架着木桶,水绳泛白发脆,却仍滴着刚打出的清水。

    墨天未答,只将杖尖轻顿於石板间,发出一声清脆回响。顺着这声音,他偏首望向斜巷深处的一间矮屋——门半掩,院内柴堆、旧井、未扫的h叶皆在,一切如旧,静得像无人问津的藏所。

    他道:「进去看看。」

    语气不重,却稳稳落地。

    两人踏入微窄石巷。风声掠过巷尾,如那屋子的呼息,又像这村落静静地,在审视两人尚未留下的脚印。

    那间屋子坐落於巷尾斜坡,两侧是塌过半截的土墙,仅余几株老竹撑着残瓦。门未上锁,轻推便开,发出一声长久未动的吱呀声,如咽喉深处一声轻喘,带着些微润sh的回音。

    屋内灰尘未积,却也不见新扫痕迹。正厅中央摆着一张矮桌,桌边两椅,一脚微跛,以碎瓦片垫平。角落有两只陶罐,贴着已褪se的字签,近处搁着一束乾柴与捆草绳,像是留给偶有歇脚之人预备的。

    魏音走近几步,指尖轻拂桌面,灰极薄,像是每日都有人开关门窗,却从未真正住过。她走至窗边,推开木扉,一缕风随即灌入,带起檐下残叶细响。

    「像是……旧驿改的。」

    她声音低缓,话虽随口,眉心却轻蹙,目光细细巡过屋中每一处——

    灶口余灰尚温,石缸水面泛着微光,显是近日才添过新水;榻上旧毯平整,无皱却有压痕,如有人卧过,翻身时未曾动静太大。

    她眼神略凝,喉中微动,未出口的几字最终压回唇後。

    这里不是荒废的屋,更像某人暂歇之所,且刻意留下了一种「刚刚离开」的气息。

    墨天走至堂中央,杖尖轻点地面,声音清脆如扣器。他略偏首,耳中倾听风声与梁木细响,片刻後缓缓道:

    「若真有人居,也非恶意。」

    语毕,他拂袍坐下,取下腰间水囊搁於桌上,动作如常,神se宁淡,彷佛已将这座村落视作可暂栖的所在。

    魏音移步靠近,神情虽仍警觉,却不像方才那样紧绷。她沉默片刻,才慢慢坐下,将黑萧横置膝上,手指轻抚萧身,动作像是一种习惯,也像一种不言的戒备。

    屋外风声渐歇,只余墙根滴水声,一下一下,滴落在不知积了多少岁月的青石缝中,像是这间屋子也在静静等着什麽。

    墨天从包裹中取出乾粮与碎盐,将几片粗饼摊在桌上,淡声道:

    「休整半日,再入村中探路。」

    魏音「嗯」了一声,声极轻。

    她伸手接过一小片饼,低头咬了一口。乾饼微y,却不致噎喉,在风中略有些回软的边角,竟添了几分暖意。她眼神微垂,没有再看屋内,但手指缓缓扣紧了膝上的萧。

    这样安静的片刻,是过去三日里未曾拥有的。

    两人就这样坐着,不言不语,如两缕风静静藏入一间沉默多年却未曾的旧屋。

    但那墙角隐隐透出的灰香,与灶灰间若有似无的药气,却如人之鼻息未断,如影犹存。

    那不是一间空屋的气息——那是一处曾藏过人心之所。

    像是某人来过,却不yu人记;

    又像是某地将藏,而不yu人问。

    而他们此刻坐於其中,未问、不惊,也未走。

    这安静,或许只是下一场风雪未起之前的静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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