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一息不离(下)
远处鸟鸣倏止,林雾压声,外界一片si寂。唯洞中二人,气机交缠,一息一断,一针一搏,彷佛在泥沼中缓缓将人拉回。
终於,魏音眉间紧蹙略松,呼x1稍缓,t温不再狂升,而是开始稳定回落。墨天手心微抖,气机再转时已无多力。他将最後一针轻轻拔出,细细收入衣袖,再也无力动作。
他轻吐一口气,似喃非语地道了一声:「……还活着。」
那声音极轻,轻得几不可闻。
只余风自洞外悄然潜入,掠过他们身侧草叶,轻轻一震——似应了他那句话,也似将它藏入雾中。
洞内渐静,风声未至。
墨天收针之後,身形微晃,却未倒。银针虽已归囊,气机却未止。他低头垂眼,双膝紧贴sh地,衣摆已濡,x前起伏不稳,额际sh气涔涔。
魏音侧卧於草,气息渐稳,t温亦不再狂升,唇角微动,似已沉入不醒之梦。但墨天心中却清楚——这场毒力转引,不过刚刚开始。
那一刻,他终於感觉到了。
一缕从丹田以下缓缓升起的异劲,无声无息,却如万针潜行。那非外物,而是方才引入t内的毒息——原本只在魏音经脉中翻涌,如今与他自身残留的化功散汇合,又遇t内潜伏多年的旧毒,三毒并走,交缠破冲,宛如狞兽入庙,喧嚣不止。
初是冷,刺骨如刃;後转为热,灼肺如火。气流窜经,每一分气息都如铁锤碎骨。他臂骨内隐有ch0u搐,x腔脉门跳动紊乱,经络仿若裂弦。头痛如锥凿,连耳际都嗡鸣作响,视线中竟隐隐浮出光点乱舞,如月se碎入井底。
他咬紧牙关,额际冷汗如线,却半字未出声。
他知道,若此刻稍有懈怠,便会让毒力夺脉逆窜,重伤之下,再无回气之机。
他抬手,指尖微抖,却仍稳稳点向自身膈关x,接着是中脘、关元,再下至足三里。每一指皆稳,藏着压痛止冲之力。他以点x封经,镇气止痛,将毒力si锁於丹田与肝肾之间,不使其扩散。
每点一x,便如铁针刺骨,有气流自掌心逆窜入肩,臂骨悸动,几yu折断。
点至第五x时,他气海一震,x骨ch0u疼,忽觉气血逆冲喉头,再无可忍。下一瞬,他一口血咳出,溅於臂侧断衣之上,浓红似墨,微带黑se,腥而苦。
他强行抹去唇角血痕,背靠石壁,yu再提气,却觉双耳间轰然作响。整个山洞彷佛倾斜过来,气息乱流如cha0水b近。呼x1声被放大又远去,连世界的边界都开始颤抖不稳。
他仍不动,只紧紧扶着腰间布带,撑住坐姿。但这具身t,终究有尽。他已见过太多病人崩毁时的样子,如今,终於轮到自己。
最後那一刻,他试图确认魏音的气息是否仍稳。他抬手yu探,却只是空中一拨,便失去力道。
石壁微凉,身t缓缓斜倚其上。他闭上双眼,像是落子已尽的残棋——
无声倒下。
只剩衣袂微动,与唇间尚存的微微余热。
风声自洞外淌入,轻擦他额角,掠过他掌心与颈间的细汗,带着一点雾意,也带走了一丝尚未沉没的意志。
洞中幽微,sh气未散,火石未燃。
魏音醒时,未张目,仅觉x臆间轻轻一动,似有万丝云气自四肢百骸缓缓退散。气息贯通之感,她陌生得几近惊惧。经脉之内,本应沈伏的那gu毒根,此刻竟不复躁动,丹田之中亦无阻滞,真气浮动间,有如昔年清修时的晨曦入林,清朗,无声。
她微张唇,yu问,yu言,却先察觉身旁有物贴近。
一丝冷气,自额际而下。
她睁眼,映入眼底的是墨天的身影——
他背斜倚石壁,头侧低垂,眉眼沉静如眠,唇角一线血痕已乾,衣摆破损,x前氅衣大开,染着浅红与深墨交错的血痕。右手半握,垂於身侧,左掌仍抵着她心口之侧,手指苍白如骨,无一丝血se。
魏音屏住呼x1,缓缓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掌心。
他的指节僵冷,无力回应。
她坐起,身t一动,才知自己虽气脉已顺,四肢却如泡水沉木,柔软无力。她支撑着跪行过去,双手扶住他肩,细细探他气息。
尚存。极弱,但未断。
她心中一颤,却不言语,只将他上身慢慢扶正。那一瞬,她望着他,忽觉千言万语都沉於喉底,只剩一声未吐的颤息。
此人曾对她疏淡至冷,言语间从不交心;她也曾於暗中算计,为引其入局而佯笑为伴。但此刻,她醒来气息如新,却见他几近崩溃於眼前——
他一身白衣,衣se已失。
她抬眼望向洞口,晨雾未散,林中尚静。唯有一线风吹入,拂过他额际sh发,带来一缕淡得几不可辨的血腥。
她低下头,额贴他肩。
不为悲,不为悔,只是那一刻,忽觉这世间除了他身上这点微热,再无可倚之处。
她轻声道:
「你……为何要救我?」
声音极轻,却无人应答。
他未醒。或许不知,或许不愿说。
但她明白了。
有些救,是不问回报;有些命,是以命相换。她原以为这世道冷透,命不值钱,人不值得信——直到此刻,她才知,有人可以把一身气血、三分残命,换来她一息平顺,换得她此刻还能问一句话。
魏音将他轻轻揽进怀中,额头抵着他的鬓发。
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她知道,此刻若不做,往後或许再无机会。
她闭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外头风声又起,洞口的雾开始缓缓散去,远处枝影轻摇,似有兽行未临的预兆。但她未动,仅将他拥得更紧。
因为她知道,他已再无力守她。
此後换她——
一息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