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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能不能被你唤醒。”

    他手上不知何故缠着一圈纱布,拂在脸上一阵阵刺痒。识茵并不知吴钩台是什么,唯有极度的震惊,

    他既能对自己的亲弟弟下药,那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他的手那样冷,像刀刃一样。男人周身更萦绕着一股冷寒的阴戾,

    冰寒彻骨。她有些害怕:“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他呼出的气息如迷香铺盖在脸上,

    令人一阵心悸,“你不是要和云谏圆房么?怎么,

    我来代劳不可以么?反正我们不都长得一样?”

    他说得直白又荒诞,识茵脸上喷霞:“我没有……”

    “没有吗?”

    谢明庭唇畔点了几分冰冷又浅淡的笑:“云谏他一向听你的,

    你不松这个口,

    他会跑来耀武扬威地跟我炫耀你们要圆房?”

    “怎么,

    口口声声和我说一女不能侍二夫,

    这么快就要踹了我转投云谏?我就活该是你们夫妇情深的垫脚石,对吗?”

    他虽是质问,说这一句的时候,实则痛苦得五脏六腑如同撕裂,冰玉似的脸也透出阴郁。

    ——从云谏回来后便是这样了,只要一想到,她喜欢的是弟弟,她从前对他表现出来的所有的喜欢都是因为弟弟,他便不能忍受。

    识茵却是愣住。

    原来是为了这个。

    真是可笑啊。他以为他是她什么人呢,他有什么权利主宰她的神思、她的身体,他以为他是谁?

    她道:“如果你是为了此事而来,便大可以放心。我虽然蠢笨,虽然被你们骗得团团转,却还不至于自甘下贱,可以刚跟了这个就跟那个。”

    “但我也要提醒你,我的身体只由我做主,你没有资格掌控我,也没有资格质问我!”

    意识到她误会,他微微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子二嫁乃是平常事,所谓贞洁他亦不在意,只是他知道,她在意。

    如果她真的答应云谏圆房,就是他彻底出局的时候。

    他从来就不如弟弟讨人喜欢,如果一直放任她和弟弟相处,那么,她答应弟弟,只是时间的问题。

    “是不是有区别吗?”识茵反问,“再说了,是你要把我还给云谏的,难道还要我背着他继续和你偷偷摸摸地来往吗?天底下哪有这般荒唐的事?”

    “从前以为你是我丈夫时,我亦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我们之间本来就是错的啊,云谏才该是我真正的丈夫,你放过我吧,我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她虽是为了安抚住他,实则除却“喜欢”那一句,说的也算是她的心里话。然而落在谢明庭耳中,就唯剩那一句“云谏才是我真正的丈夫”。

    那么,他算什么呢。他想。

    一个赝品吗?还是弟弟的替身?

    他看着她头上戴着的弟弟送的金丝蝴蝶钗,想起弟弟初回来时两人郎情妾意的样子,更想起那日她倚在弟弟怀中依赖如小猫的模样……曾经只属于他的东西已悉数被弟弟占据,分明是他先来的,几十日的相处竟也抵不过弟弟和她的短短几日。

    是啊,怎么会抵得过呢?顾识茵,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一句真话。她待他所有的柔情蜜意,她对他说过的所有爱慕和喜欢,无不是为了试探,无不是因了她将他当作云谏。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云谏的替身。

    心底的恶鬼又在隐隐叫嚣:凭什么,凭什么好聚好散的要是你,凭什么,在撩拨了你后她就可以一走了之?又凭什么,凭什么云谏什么也没做过,仅仅一个丈夫的虚名,却可以坐享其成地得到她的爱?

    种种念头在心间有如紫电闪过,他面无表情地伸手,长臂一揽,却将人抱了起来:“谁说云谏才是你真正的丈夫呢?”

    “茵茵,你莫不是忘了,和你拜堂的是我,和你圆房的也是我,你的丈夫也自当是我,甚至一开始,你先遇见的也是我,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茵茵,我今夜过来,可不是和你吵架的。”

    识茵尚在脑中思考“先遇见的也是我”意为何指,内室沁着佛檀香的木榻忽然跃入眼帘,她一瞬慌了:“不可以……这里是佛他是疯了吗?竟打算在佛寺里?还打着为他父亲抄经祈福的名号!

    “佛寺又如何?”谢明庭轻声道,温柔如情郎的低语,“茵茵难道不知道吗,前朝时天下大乱,永安三年中,叛军入洛,纵兵大掠,入寺滛秽。洛阳有谚云,‘洛阳男儿急作髻,瑶光寺尼夺作婿’。这佛寺本就是世上第一等藏污纳垢之处,何况是你我。”

    说话间她已被放到秋夜冰冷的被褥上,她无望地抬眸:“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谢明庭视线流连过她樱桃般饱满丰润的唇,俯身过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识茵脑中轰的一声,震惊万分地看着他!

    他怎么可以这般对她?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不是被他圈养的玩物!

    她眼中的震惊尖锐地伤到他,谢明庭于心间微叹,俯身轻揽过她,以唇衔去她鬓边那支由弟弟亲手戴上去的凤钗:“笨……”

    薄唇从她鬓边绵延至脸颊,如温柔海浪抚平不安而颤栗的月光。他呼出的热息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话音在耳畔响起:“你是我钟情的女子,我怎舍得这样待你?”

    她被放平在柔软的榻上:“好好享受吧茵茵,郎君会让你忘了他的……”

    ……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秋雨,一夜芭蕉听夜雨,窗下千珠淅沥,一整晚也没有停下。隔着一方小小的中庭,东次间里黑灯熄火,只传来平缓轻微的呼吸声。

    一夜颠鸾倒凤,次日辰时,识茵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感受到搭在自己腰上的男人手臂,一瞬然全醒了。

    “你怎么还不走?”

    她飞快地揽住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惊恐地望着榻上不曾离去的男人。

    昨夜她被他弄得昏头昏脑,也是不想他把事情闹大才半推半就。不想他竟一夜都没离开。云谏就在对面厢房里住着呢,被发现了怎么办?

    在寺庙里他就敢这般肆无忌惮,事情传出去,她又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谢明庭转目,看清她眼中的冰冷戒备并未因昨夜的浓情蜜意而消退,心间便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伸手捏了捏她绯红的脸颊,淡淡嗤笑:“茵茵真是好生无情,不是昨夜了。”

    昨夜的记忆一瞬纷涌而至,识茵脸上飞红,恨不得一剑将他捅出个血窟窿。

    她根本没心情和他计较,唯急道:“你先出去!”

    偏偏这时,门边传来谢云谏略微忸怩的声音:“茵茵,你醒了吗?我,我可以进来了吗?”

    识茵惊恐地看向他,面色立刻变得惨白。

    “茵茵?你在吗?”谢云谏又问了一声,识茵忙以眼神无声催促帐中的男人。

    谢明庭却纹丝不动,面色微寒。

    他就是这么见不得光的存在,云谏来了,又要他走。

    明明他才是先来的,明明和她合卺洞房的都是他,现在,他反倒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于是倾身过去,他好心情地揽住她:“若是郎君……不肯走呢?”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干脆就捅破这层窗户纸,干脆就让云谏看见,要让他瞧见,他的妻和他的兄长衣冠不整地躺在一张榻上,该是何等的刺激?

    只要这般一想想,浑身经络里的血液都在叫嚣,在沸腾。

    他知道这样做是对不起云谏,但云谏既不以他为兄,耀武扬威一般宣告他对茵茵的主权,他又为什么要顾忌他呢?

    茵茵,本来就是他的。

    他什么都可以让给云谏,唯独茵茵,不可以。

    “你……”识茵气结。

    她算是明了。这个疯子,他根本不惧被云谏知晓,他就是乐得看她害怕事情暴露的惊慌失措,他就是故意的!

    “茵茵?茵茵!”

    屋内久也没有回应,屋外的谢云谏愈发担忧。茵茵历来起得早,昨夜也很早就睡下了,怎么会还没醒?

    难道,是出了事吗?

    想到这里,他疾呼声一声比一声担忧,拍门声也一声比一声急促,仿佛随时都会闯进来,识茵害怕到了极点。

    那门也不过薄薄的一层,谢云谏更是身负武力之人,倘若他因为担心她而强闯进来,她就全完了!

    她开始死命地挣扎起来,想推谢明庭出去。反被他手臂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男人甚至淡笑着以唇轻碰了碰她耳朵:“茵茵,你再不出声应他,云谏可是会闯进来了哦。”

    “那就干脆让他瞧见我们在一起,告诉他,我才是你的郎君,好不好?”

    这真是个疯子!

    识茵羞愤地以肘撞开他,脑中飞速运转着,思考着应答之话。这时,屋外的谢云谏因等不到回应,急得额上冷汗直冒。

    把心一横,他退后些许,重重朝房门撞去——

    门扉吱吱呀呀作响,传入识茵耳中,不啻于五雷轰顶。连谢明庭亦是一愣。

    再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慌忙应:“云谏,我在……”

    “我,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是昨夜受了凉,想多睡会儿,你,你待会儿再来好吗?”

    茵茵受了凉?这可了得?门外的谢云谏一瞬急了:“你生病啦?要不要紧啊,把门开开,让郎君进来瞧瞧!”

    禅院的房门被他拍得震天动地,加之先前已被撞过一次,仿佛下一瞬就会倒地。识茵急得要哭:“没,没什么的,只是有些疲倦。你让我多睡会儿成吗?”

    只是疲倦?可是她昨夜不是很早就睡了么?

    房门从里面上了锁,更似无人伺候。谢云谏担忧的同时又不免觉得奇怪。

    她昨夜……也没让丫鬟们伺候?

    但对她的担心终究压下了那些疑虑,他道:“那好,我这就叫人去给你熬碗驱寒的汤药去!”

    语罢,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当真离去了。

    屋内,一直提心吊胆的识茵重重舒了口气,原本凛绷的身子放空落下。

    谢明庭微微倾身,尝试着想吻她,她却似游鱼一尾自他怀中溜走,旋即“啪”的一声清脆,他面上已多了明晃晃的五道指印。

    “无耻!”她恨恨地道。

    谢明庭神色微暗:“你一定要如此吗?”

    “是我要如此吗?”少女反唇相讥,“你看看你自己,从昨天到现在,做的是人事吗?!”

    把她骗到这佛寺来,又在漫殿神佛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占有她,再到现在留宿屋中生怕云谏发现不了……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看走了眼,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可她昨夜明明很喜欢。谢明庭想。

    他并没对她用药,但她的那些反应,和从前中了药由着他替她解药时也没什么两样。

    知她吃软不吃硬,他面上到底蕴出几分虚假的温和,轻轻将外衫替她披上:“好了。”

    “昨夜是我不对,我也只是太生气了,我向你道歉,以后都不会这样做了。”

    “我来,原也是想告诉你,闻喜县主那个案子的受害人并不姓苏,应当并非你的母亲。这样的事情以后你可以直接来问我,而不是问他,我才是你的郎君,你让我去替你打听不好么?”

    看起来他还不知道她母亲具体的事。

    识茵心里微松一口气,唯摇摇头:“你应该道歉的不只是我。”

    “云谏是你的亲弟弟,他对你满心信任,提起你时满眼都是尊崇和孺慕,你有想过有朝一日事情暴露他会有多伤心吗?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你放过我吧,我不喜欢云谏了,你放我走,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既不喜欢你,也不会再选他。”

    她能感觉得到,谢明庭对她那近乎偏执的在意,也有部分是因她选了云谏。至于为什么,她还不是很明白。便存了一丝侥幸,或许,她若不选云谏了,他便能放过她。

    谢明庭正因那句“云谏是你的亲弟弟”而微微出神,听到这一句“我既不喜欢你”,心内又如刀扎。

    即使早已料到她从前都是骗他的,但她从来那么乖顺,便让他仍存了一丝自欺欺人,以为她仍是喜欢他的,只是因为骗婚事才恼了他。此刻既听她亲口道出不喜欢他,心下不免失落。

    所以,她从前对他所说的那些思慕,都是假的吗?

    他回过神,目光若春日清空般清淡笼下,语声温和又不容抗拒:“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但是,茵茵,你是我的,你不能离开我。这是我的底线。”

    识茵冷笑:“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们任何人的。你所谓底线,与我有什么关系?”

    “也许吧。”他道,“但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对牛弹琴。

    识茵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她摇摇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谢明庭道:“我们饮过合卺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该喜欢你么。”

    识茵下意识想反驳,然而转念一想,又何必去招惹一条疯狗呢,便咽下了没应。

    自二人撕破脸来,他的一系列行为也让她看出些端倪。大约他还是在意她的,即使只是出于占有欲。

    那么,只要她假意顺着他,想来还能安抚一二,不至于再发生昨夜那般荒唐的事。

    昨夜的事……

    想起昨夜,她还有些脸红。

    她从没有过那样的经历,她看着绣满莲花的帐顶时,莲花在旋转。

    她又看着经案上供奉的青釉佛像,佛以悲悯姿态微微俯视着,平等地俯瞰着众生,并不真心告诉她是接受是逃避。

    人世间的一切纲常规矩都在消散,所有的清醒被蚕食鲸吞,宛如置身深海的漩涡里,随时皆会跌落进万丈深渊。

    她没说话,谢明庭也没打扰她,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替她穿着。

    他不会爱人,更不知如何才算是对心爱之人好,只是忆起她从前总替他更衣,便也学着模仿。

    替她穿好衣裳后,她去了妆台边梳髻。谢明庭自袖中取出那支金镶红宝石鸾鸟金步摇,替她戴在了髻上。

    “这是我这几日给你做的钗子,你戴上。”

    他想起昨日云谏替她戴簪钗时她眼里诚挚的欢喜,心想,这理应是她喜欢的。如果这便是对她好、能得她喜欢,那他也愿意模仿弟弟。

    识茵朝镜中瞄了一眼。

    那支钗,以两股金丝编织而成,钗尾以金丝结成鸾鸟,坠有三排玉坠珠。

    做工不算精致,但对于他一个初学者而言,也当费了一番心思。

    她好像明白了他手上缠着的纱布是何缘故,眉眼间有一瞬的动容,但不过转瞬又敛下。

    “知道了。”她面无表情地应,“你走吧,记得给我备一碗避子汤。”

    从前两人在一起时,他一直有用药,但后来既分开他自然是没再用了。

    她从前就不欲怀上他的孩子,如今也是一样。

    谢明庭眉间微黯。

    他主动饮用与她要避子汤之间的差异他自然明白,虽说他不想要子嗣,但若她喜欢他,自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嗯。”他没再辩解什么,顺从地自窗中翻出,如一只轻巧迅疾的鹤。

    昨夜银杏夜雨,院中弥漫着一股草木经雨的衰败。晨阳初照,打在尚算繁茂的银杏叶上,院中原本涌动的金辉却已黯淡褪色。

    谢云谏叫人熬煮了治疗风寒的汤药,又踱回院中。他不好再去打扰识茵,便去了隔壁兄长的房间,依旧房门紧闭。

    他心里直犯嘀咕,兄长也不在?便又去了母亲的房间。

    武威郡主住在正北的正院。虽没听见什么声音,然此刻被小儿子一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怒道:“不知道!”

    “兴许,又溜出去找他那个相好了的吧!”

    打着来给爹抄经的名号在寺里私|通,还真是那人的好儿子啊!

    兄长哪里就是那等荒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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