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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就逼着她好了。

    逼着她吃,

    逼着她选他,逼着她爱他。

    谁叫她总这样倔强,

    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是,被他置于怀中喂完整顿饭,

    已是一刻钟后。当他将又一片生鱼片递到唇边时,

    识茵轻轻摇了摇头:“我吃饱了。”

    他便放下筷子,

    撤走案盘碟碗,

    动作优雅又慢条斯理地替她漱口擦净唇上油渍,又亲替她倒了碗水漱口。

    撤下来的餐具都交由云袅带了出去。两人之间,既无温情,也无争吵。

    识茵悄悄睨一眼他冰玉无温的侧脸,颈后又生出一片寒气。

    若说从前的他让她感到愤怒,如今眼前的这个谢明庭,却只让她感到害怕。

    他的温和是假的,他的冷静也是假的,这些,只不过是掩埋岩浆的一层薄薄的掩盖,一旦惹恼他,就会立刻释放。

    疯子是可怕的,因为那意味着不可控。所以,她绝不能再和他起大的冲突,还是得假意顺着他,让他尽快放她出去。

    是的,顺从他。

    真是可悲啊,明明是他把她像只金丝鸟一般关在这儿,她却还得装作欢喜地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想得出神,连那落在眉眼处细细描摹的长指也不觉,冷不丁回过神来,察觉落在颊上的冰冷温度,又是下意识地躲闪。

    视线对上,瞧见她眸中的畏惧,谢明庭心中也好似被蜂停栖,微微一疼。

    她是在怕他吗?

    他叹了口气:“怕我做什么呢,你无须怕我。”

    “我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强迫你。”

    ——我只要你,还和从前一样爱我。

    识茵听出这话似还有几分清醒,心头那种诡异的恐惧才淡下去些。她壮着胆子反驳:“你只是把我关在这儿,当你的金丝鸟。”

    “你要一直这般乖,我们又何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谢明庭不置可否。

    他气息拂在脸上,若春温蔼然:“再说了,现在才说这话,茵茵不觉得晚了吗?我给过你很多次和好的机会,很多次,我摒弃尊严地求你,央求你。是茵茵自己不愿啊。”

    “茵茵,我也早就告诉过你,不要选他,不要撇下我,我会疯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他骗婚在前,竟还口口声声指责她移情别恋。识茵心中都激起一阵无助的愤懑之感,面上却佯作哭起来,眼泪纷纷如珠:“不,明郎,你,你不能这样……”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我的身子,那也拿去就好了。可是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金丝鸟。”

    何况何曾比得上金丝鸟呢?他把她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竟是连那锁向金笼的鸟儿也不如。

    清贵蕴藉的陈留侯,身负万众期许的大理寺少卿,又怎能做这种非法囚.禁的勾当?

    谢明庭,他当真是疯了吗……

    “那又如何?”

    她眼泪实在太多,谢明庭上手去拂,神色温柔:“从前我求着你,你不愿意。现在知道在这里不好了?是你自己选的啊。我说过的,别不要我,否则我会疯。你同一个疯子又讲什么道理呢?”

    “茵茵,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要撩拨我,既说爱我,又不要我,抛弃我,丢下我,如今,又岂能怪我。”

    “让我放手,除非我死。”他持起她一只白皙柔嫩的手,置于唇边细细地轻吻着。一面抬起眸笑晏晏地看她,一双眼如春阳温暖耀目。

    他的唇落在指尖时那样冷,像一柄冷寒的刀。识茵怔怔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睛,他原就生的好,明明烛光里五官柔和温隽如玉,当真“郎艳独绝,事无其二”。然而落在识茵眼中,却似如有冷寒的刀逼近,一阵毛骨悚然。

    他说,除非他死,他才会放过她……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她听错了。不是除非他死,而是她死。

    倘若她不应,便会被他立刻杀掉,当真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儿。

    这种事,谢明庭是做得出来的。

    他自己就是大理寺少卿,明知道骗婚也好、囚.禁也好,都是不符合《魏律》的,甚至,如果将他们算作私通,更是流放两千里的大罪。

    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知法犯法,现在更将她假死关在这里,疯成这样,焉能用常理去忖度?

    她又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律法书,里面好几个男子将女子关在地牢囚禁生子的案子,甚至,为了防止她们逃跑,还会套上铁链……

    现在,她无疑是她们中的一员。

    眼下他还肯装一装,她若不从,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拿大铁链子来锁她,用笼子来关她,再给她下药,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地强迫和生子。

    他若用孩子拴住她,那才真是想跑都跑不成了!

    她实在害怕,兰露未干的小脸儿都写满了彷徨和无助。谢明庭忽有片刻的不忍,放柔声音道:“好了,良宵苦短,现在,不要再说这些扫兴的话。”

    “你看,这屋子是不是和我们从前在伊阙时一样,我是特意这般布置的。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吗?”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害怕之中,没应他半个字,就像尊庙会里的泥雕木塑,毫无意识。

    谢明庭面色微微一寒,又很快若无其事,冷笑着将她抱去了书案边。

    整整一个下午,谢明庭都没有离开那间密室。

    他的确是如他所说,没有强迫她,却是将她抱在怀中,仍学着从前那段在伊阙的日子,与她共读诗书,共抚瑶琴。

    ——自然,这些都是他执着她的手做的,她不理,他便自顾与她讲着那些清丽的文字,弹奏着那些缠绵的琴曲,言笑晏晏,丝毫不为她的冷漠介怀。

    他甚至——心血来潮地执着她手,重新写了一遍当初她在伊阙时写下的那幅字:

    偕情欣欢,念长乐佳。

    谢明庭同顾识茵永结同心。

    再不是从前掩盖身份时所写的弟弟的字迹,一撇一捺,峻整而蕴风骨。写完之后,他满意地举起整幅字来观赏了一阵,回眸过来,含笑睇她:"还是我们俩的名字写在一起更般配,茵茵,你觉得呢?"

    温柔脉脉,柔情缱绻。识茵却是不寒而栗。

    他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也不是要她的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演着这场情深似海的独角戏。仿佛她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他的傀儡,那么,她的反应的确是不重要的。

    室中与世隔绝,难辨时辰。夜里沐浴歇下后,他在她身侧躺下:

    “可以吗?茵茵。”

    识茵被他折腾了一天,精神备受折磨,身心俱疲。她漠然看着黑暗里的昏暗帐顶:“你想弄就弄吧。”

    大概她之于他,终归是为了这一件事的。

    只是心间到底有些委屈,眼圈一涩,睫畔便添了几颗玉珠儿,再沿着腮边一颗一颗落下,打湿雪白脸颊。

    暗影在眼前拂落,清沉的叹声自耳边传来:“哭什么呢。”

    他轻叹着道:“不要哭,茵茵,郎君带你赴极乐不好吗?”

    “你失去云谏这个丈夫,却还有我,我会比他更加爱你。所以又为什么要哭呢?”

    唇如丝绵拂过她泪水漉漉的脸颊,将那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颗衔进唇中。再回到她耳畔,低低唱道: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那正是当日香山寺脚她故意唱来向他“表白”的《菩萨蛮》,言女子对男子的切切誓言,除非河枯石烂、白日参星现、北斗向南才会和情郎分开。如今听来,却似她的魔咒,是在嘲笑她的自作自受。

    识茵心里一恸,阖上双眸,就此陷入了黑暗。

    ……

    夜幕深蓝,明月高悬。商阳院的灵堂里,谢云谏仍着齐衰,因着为妻守丧,一整日的滴水未沾。

    他的两个亲卫谢疾和谢徐看不下去,便端来了水:“郎君,且用一些吧。”

    历来男尊女卑,夫为妻守灵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喝水也不算违背礼仪。但谢云谏却摇摇头,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道:“我没事。”

    时至如今,即使身在茵茵的棺椁前,他还是生不出半分真实感,不能置信,那前日还好好的新婚妻子会突然香消玉殒,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干涸发红的眼眶又滴下泪来,他冷静下来,又一一拭去,问:“你们觉不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会不会,是吴郡陆氏和吴兴沈氏那帮人伺机报复?”

    他这次南去查案,大大得罪了江南诸郡的几个士族,其中,被他缉拿归案的主犯、前建康郡守陆静即出身吴郡陆氏。

    陆氏在当地根深蒂固一手遮天,曾想行刺他,在朝中也广有内应,未必没有可能是他们出手。

    谢疾谢徐两个互看一眼,亦是犯难。

    他们都是陈留侯府的家生子,此次跟随二公子南下查案,不太能了解京中发生了何事。但也本能地察觉到,那位少夫人的死实在太过凑巧,怎么看也怎么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便如郎君所言,是罪党余孽。

    “要不,郎君去请大公子帮忙呢?”短暂的思索后,谢疾提议道,“大公子不是任职大理寺么?他既判过那样多的疑难杂案,定能一眼瞧出端倪。”

    “你说的对。”谢云谏如梦初醒,喃喃应道,“我现在就去找长兄!”

    他扭头就往鹿鸣院跑,陈砾正守在门外,见他过来,忙叫住他:“二公子!”

    谢云谏急道:“我哥呢?我有事要见他!”

    陈砾却变得期期艾艾起来:“这……侯爷现在怕是有些不便……”

    不便?这么早他就睡下了吗?谢云谏微惑。

    猝然一阵心悸,旋即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谢云谏脸色霎时黑沉如墨!

    茵茵才去了多久,他身为长兄,理应服以小功之丧,丧期五月。

    而他,竟是连一天都按捺不住!又和他的“音娘”在房中颠鸾倒凤!

    这简直有些过分!

    他既怔然又气愤,然则为着给妻子守灵,却还寸步不得离开。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泪落潸然地继续守灵。

    夜色渐深,明月西沉,商阳院灯火未熄的时候,暗室中那一截红烛已经燃至了烛底。

    室中安静得可怕,顾识茵早已熟睡过去,瓷白的脸在幽微烛光里明莹如玉,几缕汗湿的发贴在额上,双眸轻闭,像一株才绽尽了芳华的昙花,刹那枯寂。

    谢明庭移开脸时,瞧见的便是昏暗烛光里她一动不动如死亡般的沉寂。他尝试着唤她一声:“茵茵。”

    还是没有回应。

    她很乖顺,安安静静如一只猫儿俯在他怀中睡着,一丝呼吸也不闻,连颈上的铃铛也似喑哑,寂寂无声。

    谢明庭薄唇微抿,心上终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个狡黠得像只猫的女孩子,终究还是落在他手里了不是吗?她总那么多谎言,只在这时候出奇得真实。真实地沉溺,真实地乖顺,真实地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一刻也不能分离。

    所以啊,他就要这样的她。既不肯爱他,就逼她爱他好了。

    *

    次日,清晨。

    谢明庭才从密室中更衣出来,意料之中地,遇上了寻上门的弟弟。

    “阿兄。”谢云谏唤他一声,嗓音却不复往日的亲昵。

    他身上去拿衣架上搭着的、为弟妹守丧的丧服,见弟弟一身雪白、熬红了眼委屈又忿怒地看向自己,纵使早已料到,心底仍不受控制地漫开了一丝愧疚。

    “你来做什么。”他压下了那股情绪,轻描淡写地问。

    谢云谏气道:“你说我来做什么。”

    “哥,你再荒唐也要有个限度。茵茵前夜才去,尸骨未寒,你,你再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几天吧,怎么能……”

    毕竟涉及到兄长的内帷事,他不好直言,唯像一只发怒的小兽,赤红着眼气结地看他:“你真是太过分了!”

    意料之中的事。谢明庭不动声色,唯端起茶水来浅饮一口,口吻淡淡:“那是你的妇人,与我何干。”

    谢云谏眼神一黯。

    是啊,识茵嫁过来才三个多月,除了自己,谁会在意她的生死。他颓然摆摆手:“算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你了。”

    “怎么了。”谢明庭问。

    他虽是询问,实则心里也猜到。云谏,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相信顾识茵的死,大约是起了猜疑,故而来问自己这个长兄。

    ——只是,他现在绝对想不到,做下这一切的,就是他这个长兄罢了。

    谢云谏心头稍暖,遂同他说了自己的猜测,提及妻子的死,又激动地落下泪来:“若茵茵当真是死在他们手里,我定要叫那些人血债血偿!”

    “阿兄,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一定要帮我。我知道,在你和母亲眼里或许茵茵算不了什么,所以她的死你们也就不关心。可那是我的妻子,我不信,我不信茵茵会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帮我好好彻查此事……”

    他言辞恳切,说至激动处,眼眶深红,紧紧握住了兄长的手。

    那只手清晨才碰过识茵,此时却被弟弟握住……谢明庭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冷光,谢云谏一怔,哥哥眼中又柔和下来,轻轻拂开了自己。

    “也许吧。”他轻声说道,“你先冷静冷静。现在,不是什么证据都还没有么?”

    谢云谏却激动起来:“我知道的,一定是他!一定是!”

    “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圣上先前派去的那些人什么都没查出来?为什么我初到建康的时候,陆静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搜到?”

    “是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他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个“高”字,意指已经致仕的前任尚书令、帝师、太傅高邺。

    “那些江东士族不满陛下很久了。”谢云谏道,“我怀疑,高太傅是他们的后盾。”

    陛下是女子,其皇位的合法性只在于其父太上皇嬴衍只有她这一个孩子,故而力排众议,没有过继宗室王,坚持立了她。

    他是位铁血手段的强权君主,有他在,群臣莫敢反对。但这些年随着太上皇的因病隐退,女帝即位,那些人就想尽办法地从陛下手里争权谋私。这其中,就包括陛下曾经的老师,与其子羽林郎高耀。

    上回他初回京中,便是高耀意图离间他与长兄,想要他们兄弟内讧。

    只是不想,他们对自己的不满,会转嫁到茵茵一个新过门的女孩子身上……

    他眼里又聚起浓重的水雾,男儿有泪不轻弹,吸了吸鼻子撇过脸避开兄长视线。

    谢明庭却是微微一怔。

    高家。

    说起来,向陛下弹劾他和茵茵、向苏临渊告密指使他去告御状,这两件事的背后就少不了高家的手笔。

    他也丝毫不怀疑,若再不将茵茵假死,他们两个的事就要被高家捅出来,闹得满城风雨。

    他很快回过神,本该安慰弟弟几句,将祸水东引,彻底将嫌疑转嫁到高家身上。

    但事情既因自己而起,要欺骗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心里实则也并不好受。只淡淡应了一声,抬手在他肩上安抚地拍了拍。

    正是这时,陈砾进来禀报,楚国公周玄英带着羽林郎高耀前来吊唁了。

    作者有话说:

    病娇庭庭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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