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现在你可以说了。”识茵很快调整好表情,哽咽着开口:“妾想求师母放我走。”
“这是为何?”薛姮诧异地问,“他对你不好么?”
“您可能不知道,我并不是谢明庭的妻子,我也不姓苏,我姓顾,我叫顾识茵,我是他弟弟的妻子、同他的弟妹……”
睫边蕴出一点眼泪,思路却清晰无比,她将连月来的种种拣重点说了:“……谢明庭心思深沉,根本不是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润如玉。他制造大火将我假死,又把我关在他院子底下的密室,却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具尸体糊弄云谏。云谏为我下葬之时,他就在密室里欺辱我……”
说至此处,她语声哽咽,似再说不下去。唯跪下去深深而拜:“妾再不想如这般毫无尊严地被他囚在身边了,求夫人帮一帮妾,妾实在是走投无路……”
薛姮听得心惊肉跳,美目哀哀蕴着悲伤。当闻及她竟被谢明庭像对待犯人一样关起来时,更是心疼地落了眼泪:“他竟这样对你?”
明庭那个人,外表是何等清风朗月,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骨子里竟是这般的阴戾偏执。为了迫人低头,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就连那个人,恶贯满盈,都不曾用锁链锁过她……
谢明庭如此会伪装,说出去谁能相信?而他这样对弟弟的妻子,罔顾人伦律法,又要人家如何能喜欢他?
短短的几句话间,顾识茵已经十分确定这位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夫人是同情她的,为了争取她的支持,便将谢明庭对她的虐待添油加醋地说了,听得薛姮愈发心疼。拿帕子拭了拭泪,缓缓问:“那你是想回到云谏身边吗?”
识茵闻言,静默片刻,最终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云谏很好。”她哑声道,“可是我骗了他,我配不上他。况且他斗不过他哥哥,也护不住我。若是回到他身边,将来,一定还会祸患无穷。我实在不想再和他们家有什么瓜葛了……”
薛姮神色慢慢变得凝重:“可你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在世上生存,这世道于女子,总是艰难的。”
识茵摇头:“妾不怕。”
“妾识字,也有手艺。再说了当今不是可以立女户吗,妾可以立女户,自力更生,只有妾还有一口气在,总能存活下去的。但我不能……我不能是男人的笼中鸟,一辈子只能仰人鼻息而活,毫无自由……”
少女跪伏在地诉说着对自由的渴望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那个自己。薛姮攥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紧,最终缓缓放下,将她扶了起来:“知道了。”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将你交出去的。”
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识茵心间一喜,眉眼都溢出几分欢欣:“妾谢过夫人。”
于是,当谢明庭在崇明书院暂住了几日、顾忌着上任时间不得不继续行路之时,顾识茵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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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第
52
章(原4849)
◎楚淮舟,是她曾喜欢的人◎
顾识茵是趁清晨离开的。
天公作美,
前一夜下了场霏霏细雨,天气湿润,她起身的时候,
身侧的人犹在熟睡。
昨夜备给他的饭食里下了微量的蒙汗药,
她上手去推,
连带着轻唤了声也没回应,她迅速起身更衣。
她没带任何行李,临出门时,睡在篾箩里的汤圆儿却被惊醒,从篾箩里跳下来,
跳到她手臂上,依赖地蹭着她莹白的一截下颌,不住地发出喵呜喵呜的可怜叫声。
汤圆儿是被她从伊阙捡回来的,
事到临了,要抛弃这可怜的小猫她也心有不忍,然事急从权,
再是不忍她也只得将它抱回篾箩里安置,没任何留恋地离开。
薛夫人及其侍女已经等候在书院正门处,将打包好的包裹塞进她怀中:“这里是二十两碎银和一些干粮,
还有入城的引荐信。”
“此去往东,
走十五里路即是东阳县城。我的人会送你入城,你且在城中暂避一避,
等到明庭醒来,定是以为你回京去了。届时他走后,
我再想办法送你回京。”
大隐隐于市,
识茵自然明白,
她感激地红了眼圈:“夫人的大恩大德,
妾没齿难忘。来日必当结草衔环、作牛作马,报答夫人恩情。”
薛夫人莞尔:“别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快走吧。等到他醒来就来不及了。”
识茵再度向薛夫人叩首致谢,就此下山。
早有马车等候在山脚,即接上了头,二话不说拉着识茵往东阳县城去。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马车里,识茵斟酌着问车外赶车的书院仆役:“这位小哥,夫人让你送我去东阳,可我没有路引,只有一封夫人给我的引荐信,这能成么?”
不怪她担心,历来百姓离开自己籍贯所在去往别的郡县皆须路引,若无路引,便连城门都进不去。这也是她同意薛夫人去东阳暂避风头的提议的原因。
仆役不无得意地答:“您这就不知道了,咱们院长和院长夫人在东阳名望可高了,那东阳县的楚县令还曾是咱们院长的学生呢,夫人的引荐信,自然管用。”
“楚县令?”
“是啊,也是从京城来的,还是个什么世子,家中有爵位的,姓楚,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京城来的,世子,姓楚。
车内,识茵渐渐陷入沉思。
满足这三样条件的人她倒是认识一个,那是她父亲的学生,承恩伯世子楚淮舟。他少年时在太学学经,父亲曾教过他,也是因了这一层关系,父亲死后,他对她也颇为照顾,逢年过节总要送些节礼接济她,以至于她曾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为他苦学棋艺,想要攀上这门亲。
上元节的那局盲棋原就是为他而设的,只是她终究没有等到他人,而是等到了云谏和云谏的提亲。更于年节后得到了他外放的消息,就此彻底地歇了那些结亲的心思。
她不知晓他外放去了何处,想来也不会这般巧。可既是京城来的,若是撞上了熟人,可就麻烦了。
想起那被欺骗的青年郎君,她幽幽叹了口气,眼眶也攀上丝丝缕缕的酸。
他们之间,终究是她对不住云谏,她也不想再回京城了,天底下比她好的女子多的是,但愿云谏能想开一些吧。
*
却说识茵走后不久,谢明庭即被陈砾焦急的拍门声吵醒,枕边空空荡荡,唯有汤圆儿蹲在床边睁着双碧蓝的眼无辜地望他,他心知不好,迅速披衣出院。
“夫人呢。”他冷静地问。
“仆也不知道,醒来时院门就已经开了栓了。”陈砾焦急地答。
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匆匆洗漱后出院寻找。然而翻遍了整座崇明书院也未找到,倒是有奴仆声称,瞧见识茵下山去了。
她什么都没带,便以为是在山上转转,哪里想得到竟会一去不返。
事情终究还是惊动了封衡及薛夫人,得知识茵不告而别,封衡十分担心:“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她又是一个人,这荒郊野外的,遇见了歹人可怎么好。”
“我和她昨夜吵了架,许是因了这个吧。”谢明庭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双眼却略带考究地落在师母身上。
事情不会那么巧,从出这道院门到出书院下山,途中会遇到许多的奴仆,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瞧见她下山去了。
那么是谁指使他们这么说的呢……自然就是他的这位好师母了。
他也知道她过去的事,因为自身的遭遇,被顾识茵这个骗子蒙骗、助她出逃,那可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薛姮亦被他看得心底一阵发寒,面上勉强蕴出几分镇定与焦灼,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找!”
“这山上也得找,说不定她就是去外面转转散散心了。小荷,你现在先带人在山上搜!
半个多时辰过去,众人仍旧一无所获。
知道搜不出来,谢明庭已失了全部耐心,他拱手告辞:“内子贸然失踪,学生实在担心,这就下山去寻,就先不叨扰老师师母了。”
封衡此时尚被蒙在鼓里,匆匆命女儿取了纸笔来:“也好。你去山下的东阳县城,让县里帮忙张贴寻人启事。”
“东阳县令楚淮舟,其父是承恩伯,与为师是旧识。我给你写封引荐信,你去找他帮忙。”
谢明庭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她定是回京去了。我沿着来时的路去寻吧。”
说完,也没再对老师行礼,径直转身走了。
封衡不放心地携妻女将他送至了书院门口,犹然为这件事费解:“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那妇人怎么会逃走呢。”
薛姮唯瞥了丈夫一眼,欲言又止。
她心内实在担心得很,瞧着谢明庭的样子,像是已经知道了。识茵一个弱女子,哪里敌得过他?
但愿,识茵此时已经顺利进了东阳县城,而他也真如他所说那般,回京去找了吧。
山下,船只破水,仍沿着来时的路线驶离了白鹿山。
碧波茫茫,与两岸青山水天一色。谢明庭立在船头,青衫随风烈烈,一双眼则始终望着岸上白鹿山下宽阔的官道。
山下就只有一条官道,一头向东,通往东阳县城,一头向西,是从京城过来的方向,也连接周边几个州郡。
如今他们的船,就是在往西行。
陈砾此时已经将行李和那只被遗留下来的猫儿安顿在船室,手里揽了件狐裘,自知失职,一时踌躇着不敢上前。
谢明庭却先开了口:“让他们在前面停吧,那座山后有一条小路可以抵达东阳县城,我们骑马过去。”
陈砾困惑极了:“侯爷?”
他重复了一遍:“去东阳县城。”
陈砾还是不明:“侯爷,夫人不是应该回京吗?”
谢明庭语气笃定:“她不会回京。”
她的路引都还在自己手里捏着,没有路引,她哪儿也去不了。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顾识茵一个弱女子,什么都不带,在乡野根本生存不下去。
她只可能是,去了东阳县城。
既如此,他就来一出瓮中捉鳖好了。她总这般倔强,一心只想逃离他,不放她如愿跑一次、撞了南墙,又岂肯乖乖留在他身边呢。
陈砾没敢多问,指挥着船只在前方岸边停泊登岸,换马经小道前往东阳县城。
*
与此同时,识茵乘坐的马车,才刚刚抵达东阳县。
这是座依山傍水的小城,承平日久,县中商铺林立、人物繁阜,马车行进在青石板的街巷上,不得已降低马速。
但当马车行进至一处拐角处时,忽闻一声惊马嘶鸣,识茵被贸然停下的马车惯性带得直直往前扑,险些摔出车厢去,对面旋即传来气愤的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见到府台也不知要下马行礼吗?”
驾车的仆役匆匆将马停下,忙不迭道着歉:“回大人,我们是白鹿山崇明书院的人,无意冲撞了府台,实在抱歉。”
“不碍事。”对面却传来一道金声玉振般的青年郎君声音,听来有些耳熟,“你们没事吧?可别磕着了。”
竟是撞上了当地的县令。
识茵忙不迭从车中钻出来,婉婉一福:“这位大人,我们无意冲撞,真是对不住。小女子这厢给您陪个不是。”
对面车中出来的是位青年郎君,身着合乎品级的浅绿衣袍,清瘦挺拔,在蔚蓝天色下清新得有如一株翠竹。
尊卑有别,识茵视线如蝶规规矩矩地停栖在来人衣袍上,并未直视来人相貌。
对面的人却似怔住:“顾家妹妹。”
“怎么是你?”
这声音这称呼都是很熟悉的,以至于识茵愣了一刻才抬起眼来,视线对上,又是一怔。
来人,正是承恩伯世子,楚淮舟。
她竟在这里遇上了他。
楚淮舟显然比她更加惊讶:“顾家妹妹,你,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会到东阳?”
他还不知她身死之事,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谢仲凌谢龙骧托母亲向她提亲之事上。
原本,他对这老师的遗孤也有几分好感,好容易争取了父母的同意,却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家与陈留侯府定了亲事。遂向朝廷请命外放,黯然远走。
此后,京中虽一度传出谢将军身死的消息,但最后却是谢将军平安自江南返回。料想如今也该是夫妇团聚、恩爱和睦之时,又怎会叫她独自一人流落东阳?
四周都是考究的视线,作为一个身死名消的人,识茵难免惶恐。红唇颤颤地:“此事……说来话长。”
“那顾家妹妹现下是孤身一人吗?”
她点点头。
她一个弱女子,怎能独自在外生活。楚淮舟神色渐渐凝重:“那你先随我回县衙,我们回去再说。”
楚淮舟君子风度,主动将车厢让出来与她,自己则换乘了马匹,与她一道返回了县衙。
“顾家妹妹,你现在可以说了。”
延她入会客的花厅坐下,楚淮舟温声道。
四周仆役都已屏退,为着避嫌,门窗皆洞开。但眼下识茵却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情急地跪下来:“豺狼在后,小妹已经走投无路,求兄长庇佑!”
楚淮舟忙上手去扶:“妹妹这是何意!”
她坚持不肯起,双眸含泪,依着前时对薛夫人的说辞将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事说了,唯隐去了自己被关密室□□的事。楚淮舟大骇:“世上竟有这般荒唐的事!”
那与他同年中榜的状元郎他也是见过的,印象中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背地里竟会做出强占弟妇的事。
而以识茵话中之意,岂不是,岂不是这件事也是陛下所默许的……
胸腔里心脏砰砰乱跳,他心中明白,陛下器重陈留侯,识茵身死的事,必然是得她同意,不能再翻出明面上的了。但茵妹妹,又何其无辜?
“你先起来。”对她的怜惜最终压下了心间的那点顾忌,青年郎君神色坚定,玉质温润,“这些天,你就先住在我家中,我住在县衙,对外宣称你是我表妹。”
“等过些日子,若你想回京与谢将军团聚,或是去扶风你舅舅家,都可以。”
“小妹多谢兄长。”识茵感激地说。
到底也是自己曾想嫁与的人,楚淮舟她是信得过的。她也没有办法了,谢明庭那个人再阴狡不过,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仅靠她自己,只怕没有办法躲过去……
况且,她这次出逃,定是惹恼了他。若再被抓回去,这一次,连那装出来的温柔也不会再有了,等待她的,只会是变本加厉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