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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

    事实证明,顾识茵的顾虑并没有错,她前脚才进县衙,后脚,谢明庭几人就已入城。

    他策马走在东阳县修砌平整的石板路上,视线流水般渡过两侧街巷,怀中,汤圆儿正努力扒着他腰间系着的蹀躞带维持着不掉下去。

    他似在寻人,实则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距离顾识茵出逃也才半日,他却已经忍不住担心起来。

    虽说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但白鹿山下的官道连接好几个郡县,万一她没有来东阳呢?她一个人,什么也没带,就算薛姮为她备了盘缠,她一个弱女子,无异于小儿抱金于闹市,若是碰见了不怀好意的人可怎么办?

    诸如此类的担忧有如汹涌奔腾的海浪,一重又一重地涌上来,谢明庭忍不住开口:“去县衙。”

    原本,他还想着放她在外面待几天,撞了南墙自会死心;原本,他还担心大张旗鼓地张贴寻人启事会打草惊蛇,可这些,比起她的安危,简直不值一提。

    县衙之中,才将识茵送回自己私宅中的楚淮舟也收到了那封引荐信与他来拜见的消息,不由微微嘀咕出声:“怎么这么快?”

    这光风霁月的状元郎,难道是属狗的不成?闻着味儿就追了过来?

    对方的品级远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先生的书信。他只能前往府衙门口迎接:“在下东阳县令楚淮舟,不知陈留侯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侯爷见谅。”

    “无碍。”谢明庭抱着汤圆儿,面色柔和,于天光下竟也有几分温润君子的假象,“在下初来贵宝地,叨扰贤兄,心里尚且不安,又何来见谅之说。”

    二人一边寒暄着一边走向县衙中惯来待人接物的那间花厅,谢明庭道:“我记得贤兄也是永贞二年的进士?我们是同榜?”

    “在下可没有那个天分。”楚淮舟有些不好意思,“比起侯爷的高中状元,在下只是通过了明经考试,忝列二十七名而已。”

    大魏的科举分为明经与进士两种,其中明经较为简单,只需熟读经书便能考上。但进士科却甚为严格,录取的人数也仅有明经科的十分之一,何况是状元之位。

    “楚兄不必妄自菲薄。”谢明庭道,“难怪在下总觉得楚兄眼熟得很,像是在哪里见过。对了,楚兄可也曾在太学进过学么?”

    “侯爷真是好记性。”不过几句寒暄的话,楚淮舟也没放在心上,“在下少年时曾在太学学习经义。”

    谢明庭颔首微笑:“是了,我也曾在太学进学三年,那我们就算是同窗之谊了。”

    说话的这一阵间,二人已到了那间惯常用来招待客人的花厅门口。原本一直安安静静伏在谢明庭怀中的汤圆儿忽然变得躁动起来,自他臂弯里一跃而下,朝花厅间跑去。

    谢明庭轻叱一声:“汤圆儿!”

    汤圆儿头也未回,仍旧焦灼地在花厅的桌子椅子间乱蹿,似在寻找着什么,躁动不堪。

    楚淮舟的心,一瞬便跃至了喉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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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

    第

    53

    章(原4950)

    ◎不爱他,就去死◎

    他知动物皆有灵性,

    譬如狗的嗅觉就比常人灵敏许多,难道连猫也……他又为什么随身带着猫呢?

    面上勉强蕴出几分笑:“这是怎么了?”

    谢明庭面色冷沉,又连唤了几声汤圆儿才跑回来,

    攀着他衣袍又跃回他怀中,

    脑袋仍旧不安地在他怀中转动着,

    粉嫩的三瓣嘴里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声。

    的确十分反常的景象。

    “没什么。”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脸上难得地露了笑,“或许是嗅见同类的味道了吧。县衙里也养猫吗?”

    “是啊。”楚淮舟随意扯了个谎:“是啊,县衙里鼠患成灾,经常咬毁卷宗,

    就养了一只。”

    谢明庭心不在焉地笑笑,心中却想,同类?

    不,

    不会是同类,多半是顾识茵。

    猫儿嗅觉灵敏,十分熟悉主人的气味。他曾在大理寺的卷宗上看见过,

    东海郡有妇人被杀,抛尸荒野,家人遍寻不得,

    最终找到妇人尸体的,

    竟是妇人豢养的一只家猫。

    瞧着汤圆儿这个样子,当是嗅到了顾识茵的气息。而她父亲曾在太学里讲授经学,

    也未尝没可能和楚淮舟认识……

    眼下远非和对方撕破脸的时候,适逢小厮上了茶,

    他端起茶盏浅酌一口,

    慢悠悠地道:“实不相瞒,

    在下初来东阳,

    拜访贤兄,是有一件要事相托。”

    “吾与吾妻,来到宝地,本是为了拜访恩师。但昨夜我夫妇起了争执,她竟不辞而别。”

    “她一个弱女子,既与我置气,孤身在外,实在惹人担心,在下想请楚兄帮忙,允在下在城中张贴告示,寻回内子。”

    楚淮舟在心间冷笑,这人竟将强占弟妇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面上则爽快地答应下来:“这有何难,还请侯爷画下嫂夫人面貌,在下这就命人刊印张贴。”

    遂命人研墨铺纸,供谢明庭画像、拟告示。为防对方起疑,却还多嘴问了句:“侯爷何时娶的妻,在下竟不知。”

    谢明庭随意敷衍地答了句:“在洛阳的时候,家母不喜,婚事也便没有大操大办。”

    他拒绝了对方留他住在县衙的好意,出县衙,另找了间客栈安置。安顿好疲顿的汤圆儿后,又吩咐陈砾:“你找几个人,去打听打听楚淮舟的私宅在哪儿,近来家中是不是添了位表妹,然后给我盯紧了。”

    楚淮舟是读书人,读书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还要讲几分男女之别的。换做是他,也会把顾识茵安置在自己的私宅里,对外宣称是表妹。

    陈砾领命而去,此时天色尚早,念及今日立了大功的小猫,他索性出了客栈,在街上店铺里买了些小鱼干才回去。

    前脚才跨入客房的门,后脚陈砾的消息就到了。

    他说:“楚淮舟今日是送回去个女子,但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为免打草惊蛇,我们也没敢多打听。”

    又言简意赅地提醒:“郎君,此去义兴,还有半个月路程。我们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官凭上自有规定的赴任时间,且谢明庭也清楚,女帝只能替他拖住弟弟一时,拖不住一世。大约不久之后,云谏就会离京来找他。

    他的确是不能在东阳待得太久。

    不过,对于谢明庭而言,“今日送回”的这个消息便已足够了。他点点头:“我心里都有数。”

    “你做得很好,先继续盯着吧,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

    *

    却说告示张贴出去后的那个傍晚,住进楚淮舟家中的识茵便得到了他派人传回来的、谢明庭寻过来的消息。却还安慰她,对方并未发现,要她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识茵在心间将这句话过了遍,不啻于五雷轰顶。

    本以为他会循着来时的路去找,不曾想她连一日的时间都未争取到,心下于是十分惶恐,时刻担心着自己的行踪会暴露。

    她也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是那间昏暗的密室,阴冷的墙壁,冰凉的银制锁链,还有无穷尽的黑暗与孤独,埋进身体时,也是冷的。

    他说:“茵茵……你也不想他们知道的吧?”

    他说:“我给你弹的琴你听到了吗,琴者情也,发自心肝脾肺肾……”

    他说:“现在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但到了最后,这些宛如冰晶裹着的、阴冷的梦,无不化作北邙山下孤零零的坟墓,她梦见他把她放进棺材里,和她一起躺下,棺木盖过头顶,钉子咚咚地契进棺盖与棺身,如同钉在她的心脏。

    她在梦里逃了一整夜。

    但与之对应的,整整三日过去,院外始终风平浪静。告示已经张贴了出去,始终没有半分线索。谢明庭遂去了县衙,向楚淮舟请辞,预备离开东阳县。

    楚淮舟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几日,为了不使识茵暴露,他已多日不曾返家。心间那根弦也始终紧绷着,畏惧被他看出点什么。如今,可总算是可以解脱。

    他亲自送谢明庭回暂住的客栈,二人一路寒暄着,不多时,便走到了他宅院所在的正始坊,不禁微微蹙眉道:“谢侯爷是走错了吗?这附近似乎没有什么客栈。”

    “是没有什么客栈啊。”谢明庭笑着说,“可我记得,楚公子不是住这附近么?今当远别,怎么,也不请我去家中坐坐?”

    谢明庭说这话的时候,二人就已经走至楚淮舟私宅的院墙边,既被他这般明晃晃地点出来,楚淮舟也不能拒绝。

    他拿不准谢明庭究竟知晓了没有,手心都沁出微微的薄汗:“侯爷说的是,在下这就叫人回去准备酒菜。”

    “不急。”谢明庭微微笑着打断他,“不就这几步路吗?”

    说着,他拂袖先向前走了去。楚淮舟神色晦暗,只得给心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府后先行去报信,自己亦跟上。

    此刻,楚宅中位置偏西的那一间临芳院中,识茵才刚刚用过午膳。

    是楚宅侍女来送的饭,为免暴露行踪,她这几日甚至未出房门,整日都惴惴不安着,唯恐谢明庭会将她捉回去继续关在暗室。

    她没有胃口,不过略用了几样菜蔬,侍女又服侍着她漱了口,将要退下时,她忍不住问:“表哥今日没有话带给我吗?”

    自谢明庭来到东阳城中张贴告示寻她,这已是第四日了,依旧没有半点他离开东阳的消息传来,识茵有些担心。

    侍女很老实地摇头:“没有。”

    她眼中止不住地失望:“好,你退下吧。”

    侍女于是离开,临去时尚细心地替她将门掩上了。独识茵一人坐在窗边,以手支颐,出神地对着窗下翠竹萧萧,双目渐渐萦上浅淡的愁意。

    屋外风吹,蓬蓬翠竹在风中婆娑而舞,发出一阵龙鸣般的窸窣萧瑟。

    许是才用过饭的缘故,在窗下坐得久了,额上亦有困意袭来。

    渐渐的,眼前的翠色越来越模糊,两个眼皮子亦如秋千一般打起了架,直至一道白色残影从窗外跃进来,发出一声软糯的“喵”。

    识茵被这声猫儿叫声惊醒,困顿地点了下小脑袋,有刹那的清醒。

    “汤圆儿,怎么是你?”她震惊地看着手臂边的猫儿。

    汤圆儿一身雪白的毛发此刻已经沾满了尘灰和碎竹叶,站在笔砚旁,抖抖擞擞,那些尘粒子立刻飞了她满手。

    它“喵喵”地叫着,讨好地将脑袋放进她手掌心蹭着,下一瞬,房门被人从外面破开,陈砾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少夫人,得罪了!”

    *

    这厢,谢明庭和楚淮舟二人才刚刚走到楚府的门口。

    楚淮舟延他入待客的正厅坐了,命仆役上了茶。

    谢明庭不急着喝茶,目光先在厅内转了一圈。整间小客厅布置得古朴典雅,穹顶绘着的是以黑白棋子绘就的北斗七星图,厅中悬着烂柯人典故的书画,多宝架上则摆放了架玉制的珍珑,厅内处处可见围棋的元素。

    “楚兄喜棋?”谢明庭问。

    楚淮舟客套地答:“家父便是以棋博士入仕,家学渊源,不得不好。”

    这时先一步返回家中去往临芳院报信的侍从匆匆去而复返,见谢明庭在,欲言又止。

    谢明庭手抚着茶杯,淡淡地笑:“怎么,有什么事是我在这里而不能说的吗。”

    他竟如此直白而不留情面,楚淮舟倒踌躇起来。谢明庭又道:“我听说楚兄府上近来来了位表妹,不妨请出来相见。”

    谢明庭果然是知道了!

    楚淮舟觉得自己额上有冷汗在爬,他强作镇定地呷了口茶:“是某的表妹,父母双亡,从家乡过来投奔,近来暂住在府上。”

    “……表妹生性腼腆,又是在室女,男女有别,恐怕不便相见。”

    “楚淮舟!”谢明庭却直呼其名,将茶盏往案上一磕,重重一拍桌案,茶水登时四溅,“你非要在下点出来是吗?”

    “魏律,拐带少年及妇女者,理应处以绞刑。苏氏是在下之妻,你私藏他人之妻,谎称是你表妹,究竟想做什么?!”

    到底是初为官的年轻人,此刻被他像审犯人一般质问,便有些沉不住气。楚淮舟面色微白:“在下不知道侯爷在说什么。”

    “不知道?”谢明庭冷笑,“好啊,那你引我去看你的表妹,可敢吗?”

    “你……”

    楚淮舟的怒意都僵在脸上,半晌才冷笑一声:“侯爷以外男之身,登堂入室,空口白牙、点名道姓地说在下私藏了您的妻子,半点证据也没有便可以随意污蔑人,我竟不闻,世上竟有这般的道理。”

    “表妹她身子不好,加之男女有别,原本不便会客。不过既然侯爷咬定了是我私藏,某也少不得要自证清白了,焉有不从之理,去,请表小姐过来。”

    不多时,一位相貌清秀、荆钗布裙的女子便被小厮引了进来,羞答答地行礼:“见过表兄、陈留侯。”

    楚淮舟的脸色这才好了点:“侯爷,这可是你走丢的那位令夫人吗?”

    “哦?那是在下错怪楚府台了。”谢明庭笑晏晏地道。忽而起身,俯身向楚淮舟行礼,“在下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他态度的转变未免来得太快,楚淮舟还未反应过来,他人已走至庭下,侍从慌忙报了临芳院中人去楼空之事。

    楚淮舟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所以方才,只是他为了拖延时间、调虎离山演出来的一场戏?

    而他竟还像个傻子一样,被对方戏耍了小半个时辰!

    他气急道:“不许走!”

    谢明庭回过身来,眼中清湛湛地倒映着对方身影:“楚兄还有什么吩咐?”

    楚淮舟神色一凛,心间又惴惴的寒。他能有什么吩咐,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承认这件事,此时若挑明,岂不刚好送了把柄到对方手里?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着了对方的道,没能早一点识破!

    涌到喉口的千言万语都化作眼底的一抹讥讽,楚淮舟强抑火气地开口:“在下送送侯爷。”

    这一送就送到了东阳县城城门外的码头,陈砾已将识茵安顿在船室中,独自等候在船头。

    他同谢明庭交换过眼神,谢明庭会意,回身对紧随其后的楚淮舟道:

    “看来吾妻已经寻到了,就不牢楚兄费心了。”

    浅笑晏晏,清颜如玉。楚淮舟的脸色霎时败如死灰。

    船室内,识茵已被麻绳五花大绑地捆住,嘴里亦塞了块麻布,发不出半点声音。闻见这熟悉的声音,她全身一震,无奈手脚软绵,竟使不上半分的力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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