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船外的争执却还在继续:“谢明庭。”楚淮舟近乎一字一句地直呼对方名字,袍袖下手掌攥拳攥得死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谢明庭笑了:“怎么,楚兄这是要拦我?我带我自己的妻子走,也是犯法?”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你妻子?”
“我能把她一路从洛阳带出来,楚兄以为,我会没有户籍与路引?就凭这两样,还不能证明她是我妻子么?”
“此我家事也,与旁人无关,奉劝楚兄不要多管闲事,还是回去看看你府上的情况吧。”
楚淮舟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慌乱:“你做了什么?”
“不怎么样。”只是在水井里下了包蒙汗药而已,谢明庭不耐挑眉,“你也可以继续执迷不悟,将我执送洛阳,就看到时候,我们俩的脑袋谁先掉。”
他并没有说得太明白,楚淮舟的脸色却暗了下来——他知道,谢明庭是在说,他已获了陛下同意,就算他把他抓起来执送朝廷也无用,否则,他又岂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无视王法?
他也有父母宗族,不能忤逆陛下。可,茵妹妹她……
谢明庭看他的眼神有奚落的意味:“你看,你不舍得为她舍弃你头上那顶乌纱帽啊。”
楚淮舟的面色一瞬苍白如纸。
谢明庭又走近几步,将来时的引荐信交到楚淮舟手中:“这个,劳烦你交还白鹿山薛夫人。就说茵茵已被我寻回,一切平安。”
“回去吧,我和她的事,不是你一个外人就可以置喙的。”
说完这一句,他不再理会楚淮舟,径直上了画舫。
船帘打起,舱门洞开,步入那张装潢精美的船室,恰与榻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目露惊恐的女孩子对上了视线。
他眼底毫不掩饰地划过一抹讥讽,旋即伸手将她嘴里的麻布取了下来:“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寻求庇佑的男人啊,简直无用。”
“他连云谏都比不上,你看男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
从他身边逃走还没有五日,竟又被这般轻易地捉回来,识茵心下是绝望的。她恨恨地瞪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她似说过多次,每一次争吵,都似以这句开场,还真是没意思。
谢明庭在心间腹诽。
船只已经抛锚起航,他走到窗边开了窗子,看着岸上越来越小、缩为尘蚁的楚淮舟,心中微微满意。
他没有再关窗,踱回榻边,一边替她解着绳子一边道:“我能对你怎么样呢?”
“我爱你,这颗心都恨不得剜出来捧给你。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呢?说爱我的是你,先来撩拨我的是你,把我一脚踹开的是你,答应了要和我在一起、等我费尽心思给你换了身份又要逃走的还是你。”
“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是孤零零一个人,是你偏偏要闯入我的生活里,既说爱我,又不要我,可若你真的一点也不爱我,又为什么一开始要来招惹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只手已抚上她微凉的脸颊,霎时又微微一怔:“你瘦了,为什么?”
识茵没理会,唯厌恶地别过脸躲开:“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不是你的,我是你母亲聘给你弟弟的新妇,是你骗我!是你们家骗了我!”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当日只是想同我的夫君亲近而已,我怎么会想到你是个骗子!”
“可我没有骗你啊。”轻握住她两侧双肩,谢明庭温柔着注视她眼睛,“难道你喜欢的云谏不曾告诉你吗?他会同你提亲,是因了上元节灯会的那局棋,可那局棋根本就不是他下的,是我啊。”
“他骗了你,从一开始,你遇见的就是我!”
是他?
识茵心神微怔,错愕地凝目。
他在她怔然的目光里,一点一点背出当日的棋式,“所以,你的夫君本来就该是我。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放手又有什么错。”
“他那么喜欢你,难道,连这个事情也不曾告诉你么?”
说完这一句,他微微收敛呼吸,视线紧紧锁在她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想从她脸上窥得一二分对弟弟的愤懑。
识茵却是长久地愣住。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片刻后,最初的怔然褪去,她倒是想起来了。这个问题实则她很早之前就试验过,用当日的那局棋来试探他是不是自己真的夫君,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确信了他“夫君”的身份,心安理得地与之亲近。
至于后来,骗婚事发,她便笃定他嘴中没有一句真话,自然连这件事也一并推翻了。
却原来,真的是他吗……
怔神不过片刻,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他的逻辑绕了进去,摇摇头反驳:“可那又怎么样?”
“就算云谏骗了我,但从始至终,追出来和我相见、向我提亲的都是云谏,不是你。我仍旧该归于他的,谢明庭,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同样是欺骗,她对云谏竟如此大度,谢明庭握着她的手倏然攥得死紧,一字一句都近乎咬牙切齿:“所以,同样是欺骗,云谏你就可以原谅?”
“是又怎么样呢。”
和他说话是真的很累,识茵心底涌上阵浓浓的无力:“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从前说的那些喜欢,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了,所以,不妨今日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就连你自以为是的这局棋,那原本也不是为了你而设的。”
谢明庭忽然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倏地青了脸色:“不许说!”
他不想听!
但识茵却坚持说了下去:“你听清楚,那局棋,从一开始就是我设的一个局。但那不是设给你陈留侯世子的,是我曾经很想嫁给一个人,所以为他苦学棋艺,在灯会上设下那局棋,也是想借此亲近他……”
“但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你……”
红唇仍在眼前一张一合,但后来她所说的那些话,谢明庭却一字也再未能听见。
他神情已然悉数僵在了脸上,脑海中盘旋的,全是方才她那些绝情的话,
不是为他而设……
从来没喜欢过他……
同样是欺骗,云谏就可以原谅……
身体里的血有如大河倾波,自腾起翻天的巨浪,又似置于冰与火之间,冷了又热热了又凉。他恍惚站起了身来,眼前厚重的鲜血有如倾盆的雨漫过,是那年躲在楹柱后亲眼看见的、母亲将利剑刺进了父亲腹中。
分明隔得很远,喷涌而出的鲜血,却似如现在这般,激烈又温热地浇在他脸上。
耳鸣的盲音褪去,记忆里的那道声音也清晰起来,是父母在争吵,是母亲在歇斯底里地吼叫,不爱她,就去死。
背叛的人,都该死!
心神都在胸腔里奔腾如群马,不受控制。他缓缓站起身来:“所以,是楚淮舟,对吗?”
“来,告诉郎君,你和那姓楚的是什么关系。”
“让郎君猜猜看好吗?他是你父亲的学生,所以,你们两个之前就认识?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他的语声变得有些奇怪,不似往日虚假的温和,而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冷峻。看着她时,脸上竟裂开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识茵颈后阵阵发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谢明庭,不像是她熟悉的那个人,而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他会杀了她的!
她毫不怀疑这一点。
于是害怕地朝后方的笫榻缩了缩:“不是……”
不单单是现下为了保命的谎言,但她对楚淮舟,的确没有那么深的情意。
“不是吗?我没有那么好骗啊。”
谢明庭微笑着说着,忽地倾身过来,一把拽住她手腕将她按在了船窗上,一手擒住了她后颈迫使她朝船舱外看,语声也变得不受控制地暴怒起来:“可是你看,你睁眼看啊!那个楚淮舟,眼睁睁地瞧着我将你带走却什么也不敢做,如此懦弱的人,凭什么值得你喜欢?”
“我是那么的爱你,又凭什么,凭什么你不肯喜欢我?!顾识茵!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凭什么?!”
前胸磕在窗槛上,火辣辣的疼。识茵狼狈不堪地被他按着后颈,像一条任他宰割的鱼。
她甚至还来不及看,便被他拎着衣领拖了回去,身上罗裙都被他一条一条地撕裂,她终忍不住地崩溃出声:“谢明庭,你这个疯子!”
“是,我是疯子啊。”响在耳后的声音阴冷又暴怒,“顾识茵,他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要他放手,除非他死。”
“现在我也可以告诫你一句,不爱他,就去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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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第
54
章(原5152))
◎遇刺◎
一切都太过突然,
顾识茵甚至来不及有何反应,便如一条狼狈的鱼,被人摁在了船窗之上。
她脸儿朝外,
雪脯紧压窗沿,
痛得麻木的同时,
因脖颈被他死死掐着,呼吸亦变得稀薄困难。
“明郎,明郎。”
他像是很生气的样子,随时可能对她施暴。她终于慌了:“你不能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气息微弱地求着饶,泪落如珠。
没有回应,男人卡在她颈上的力道只增不减,
他心中很清楚,这女人嘴里从没一句真话,是她骗了谢明庭,
是她在玩弄他的感情,不给她一点苦头吃,她永远不知回头。那么,
他又何必顾及她的脸面?
他不会碰她,
但他必得要她向谢明庭道歉!那个人好骗,他却没有那般好骗!
每一次,
听见他为了她那些明知是假的谎言而心软,他都觉得无比愚蠢和可笑!
偏偏谢明庭会信,
每一次,
只要她做一点点的退让,
他都会信。被这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他今日非得替他好好教训教训她才是!
心底波澜又起,
是另一个灵魂在挣扎抗拒。男人暴怒喝道:“回去!”
“废物!孬种!她给你灌迷魂汤了是吗?你就这般护着她?”
“她总是这样,巧言令色,所说的一切好听的话都说骗你的!偏你像个傻子一样信她那些鬼话!我真不明白,我这分明是在帮你,不让她吃些教训,她又怎可能真的服从你?”
身后急语声声,如雷霆滚在识茵发顶。闻见这一声,恐惧中又蕴出一丝诧异:
他在同谁说话?
然她既被按在船壁上,根本瞧不见身后情形,而这间船室中似乎只有他们没有旁人,这话更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他到底在做什么?
心底那点疑问很快被压在心底,男人暴怒地将她抱过来,意识到终究逃不过,她眼泪簌簌地落下。
旋即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两扇船窗因乍然的撞击在风中急转时,她背心已撞上榻板,一阵火辣辣的钝痛。
顾不得吃痛,她强忍疼痛地从榻上爬起来,想要逃走。男人却已走了过来,眉目冰冷,浑身戾气。
视线再次对上,他阴戾的目光更似千万把钢刀朝她飞来。识茵惧怕得牙齿皆在发颤。
她这时已经害怕了极点,眼泪都如断了线的珠子,落雨般打下。他伸出的手指似被烫到,终于冷静了一些。声却厌恶:“哭什么。”
“往常你不是叫得挺开心的吗?现在又哭什么?”
她仍在哭,一边哭一边求饶:“你放过我吧。”
“……求求你,明郎……骗你是我不对,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明郎……你要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了……”
身前的男人却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蓦地嗤笑出声:“明郎?”
“你是叫我,还是叫他?”
叫我,还是叫他?
识茵不明所以,好在,那股强烈得似要杀人的戾气似在眼前消失了。男人伸手轻抬起她下巴,将她一张脸左转转右转转看了稍许,眼中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讥讽。
却是对她道:“听着,你呢,若打量我是他或者是谢云谏那种蠢货玩意儿,被你哄一哄便可以蒙混过关、供你驱使拿捏,可就打错了主意。”
“我说过,不爱他,就去死。你可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杀了你!”
不爱他,就去死?
落在发顶的字字句句都如刀剑寒冷,识茵这才意识到从方才到现在,他说的始终都是一个“他”字。可他自己不就是谢明庭么?他分明在控诉她欺骗了他,现在为什么又说“不爱他就去死”?
他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谁?
尚不及想明白那话中深意,他眼中一冷,已覆身过来捉她。
她以为是要强迫,登时恐惧地哭闹着,随手抄起榻上的一切东西去砸他,一边朝角落里缩着,不让他近身。
更不知道为什么,分明眼前这个人就是谢明庭,她却会觉得他是另一个人!更有种强烈的预感,落在他手里,她讨不得好的!
他或许会真的杀了她的!
然而,榻上的东西越丢越少,男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阴,忍耐值也已到了极点:“蠢货,你给我出来——”
“向他道歉,快些!说,你会一生一世爱着他!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又暴戾,就像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般,疯言疯语,更不知在说什么。识茵早被这样的他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说得出完整的句子。
她只是颤抖地裹着被子呜咽着,像头受惊的小兽,眼中明莹莹皆是泪水。
忽然,四目相对,她瞧见他似是一怔,眼中戾气暂褪一瞬,旋即极清晰地掠过一丝痛苦。
识茵心里莫名顿了片刻,正不知发生何事之时,那张俊秀如玉的脸开始急剧变换着脸色,阵红阵青,眉头紧锁,冷汗如雨,似乎极是痛苦。一只手还保持着那个伸出来捉她的姿势,另一只手却握掌成拳,欲往自己肩胛处砸下,又似被无形的藤蔓挽住,死死僵持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