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池景玉一颗心跌入谷底,仔细确认:“孟侍郎此话当真?”孟侍郎以为他太过激动不敢相信,笑吟吟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是激动坏了?放心吧,我还能唬你不成?太傅和翰林院拿着池二公子的考卷商讨了许久,听说陛下也点了头,尚书大人也确认过好几次。”
池景玉眸光暗了暗,外人没有料到,他本人又何尝料到呢?
他这个二弟,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他对池宴的印象还停留在只知玩乐,骄奢淫逸的层面,上一世他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他更不会对他有多深刻的印象。
孟侍郎不知池景玉心思,满脸唏嘘:“看来你池家很快便要出第二个青年才俊了,池侍郎,改日定要向我好好引荐一下你这二弟啊!”
言外之意,竟是提前动了结交的心思。
池景玉神色愈发冷淡,然而对方并未察觉:“我会转告给他,不过我这二弟性子不羁,就连我也拿他没办法,他愿不愿意还得看他的意思。”
孟侍郎神色微顿,很快又笑了起来:“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对了,今日早朝陛下提到开春后,齐国会派使臣来进贡,恐有联姻之意啊!就是不知看中的是哪位皇子?”
池景玉神色莫辨:“太子既为嫡长子,他还没娶妃,哪里轮得到其他几位皇子呢?”
前世这时候,太子已经被幽禁,眼看着被陛下厌弃,如今他好端端地坐在这个位置,那他便是再合适的人选不过。
不过太子的正妃,未来的一国之母绝不能是其他国家的公主,陛下也会考量再三。
池景玉只是有一点想不通,印象中,他并不记得有和亲这回事。
又过了两日,春闱放榜。
很快,池家上下就收到了报喜的人送来的好消息。
池宴人还在外面,刚一回府就见一家人欢欢喜喜迎上来:“儿子,可真给咱们长脸!”
池父池母围着他赞不绝口,满脸欣慰。
池宴目光在人群里环视一圈,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语气故作漫不经心:“怎么不见棠宁?”
池母张了张嘴,这时雪青踏进门来,身后跟着个大夫,她语气透着些焦急:“还请您帮我家小姐瞧瞧情况严不严重……”
池宴脸上的笑容一顿,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语气艰涩:“……她怎么了?”
池母正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有些欲言又止,池宴脸色倏然白了白,二话不说往里奔去。
池母惊讶地瞪大了眼:“阿宴,你跑什么!”然而池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她转头和池父面面相觑,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怎么跟丢了魂似的?棠宁又没什么事!”
池宴几乎是跑着来到如意居,一路上他几乎想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个遍,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在脑海一闪而过,他自动理解成了为难。
仓促间,他只想到很多年前同样的画面,他中了秀才后欢喜地跟娘讨赏,她却突然病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不敢想象,如果躺在那里的人变成了沈棠宁……
满腔的欢喜顷刻间被冷水浇透,池宴手脚冰凉,他头重脚轻地扶着门进去,嗓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棠宁……”
沈棠宁正在榻边坐着,刚除去鞋袜,也是她不小心,刚听到池宴中了会元的消息太激动,出门的时候脚崴了一下。
不太严重,但是走路时隐隐作痛,池母不放心,便让她回来,又让雪青去请大夫来瞧瞧。
因为这种小事请大夫,沈棠宁到底觉得有些尴尬,她听到池宴的声音,一时惊讶不已,红着脸把脚往裙下藏了藏。
池宴脚步踉跄地进来,见她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红,误以为她发着热,瞳孔震颤。
他眼眶迅速红了,跌跌撞撞上前两步来到她面前,抬起的手几次才落下,抚着她的鬓发嗓音喑哑:“我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病成这样?”
沈棠宁一怔,都顾不上尴尬,一头雾水地抬起头盯着他,眼里透着困惑:“谁跟你说我病了?”
池宴愣愣地低头打量她,下意识追问:“那你这是?”
她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脚崴了一下。”
池宴:“……”
第143章
余毒未清
得知这事只是个乌龙,池宴一颗心这才落了回去,他红着眼直勾勾盯着沈棠宁,直看得她心虚。
这下她也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池宴是误以为她出了事,所以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
沈棠宁眼睫颤动,回想起他方才他那副失态的模样,心里掠过一丝异样,她想开口缓和下气氛:“那个……”
突然,池宴抿了抿唇俯下身来,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力道很重,他坚硬的胸膛和臂膀硌得她有些疼。
她两眼发懵,怔怔地撞在他肩头,缓慢眨了两下眼。
相拥的力道清晰地给她传达了一个信息,他好像有些紧张。
于是沈棠宁缓缓抬起手来,环住他的肩不太熟练地拍了两下,她轻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方才一时冲动,池宴这会儿冷静了下来,耳根不自觉蔓上红色,理智告诉他应该撒开手,不过怀里的人实在过分柔软,他莫名不太想放手。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担心池宴的池父池母也匆匆赶到。
池父站在外边,池母则领着大夫进来,甚至琢磨着要不要让大夫顺便给自家儿子瞧瞧脑子。
别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孩子的精神状态出现什么问题了吧?
她刚踏进门,猝不及防就瞧见这一幕,顿时倒吸口气,神情复杂又尴尬地拦住正要跟上来的大夫:“先等等。”
大夫一脸不解:“不是很急吗?”
池母抠了抠手指,言辞闪烁:“其实……倒也没那么急。”
里面的沈棠宁和池宴已经一脸慌乱地分开,池母特意干咳两声,这才敢踏进去。
她目光在两人通红的脸上流转了几圈,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
池宴主动站起身来吸引了注意力:“先让大夫瞧瞧吧。”
大夫瞧过了伤,自然是没那么严重,本来药都可以不用上,但池宴不放心,于是大夫只能给了个跌打损伤的药膏。
大夫正欲离开,池宴却开口挽留:“劳烦您再帮忙替我们一家人都请个平安脉吧。”
这是不是有些过于郑重了?
池父和池母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都有些疑惑,但他们也没开口反对,请个脉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棠宁倒是明白了什么,瞥了眼池宴的神色:
他这是想和二老摊牌了?
大夫依言诊过了脉,池宴和池父都没什么问题,沈棠宁气血不足,需要滋补。
她自已也知道这个问题,到了冬日她便格外畏寒,正是因为气血不足导致。
池宴认真地讨教:“那怎么才能改善这个问题?”
大夫沉吟片刻,给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他一一认真记下。
沈棠宁在旁边瞧着他专注的样子,心念微动,她自已都没这么上心过。
到了池母这儿,大夫微微拧眉:“夫人以前可是大病过一场?”
池母一愣,点点头:“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夫又问了一些症状:“是否偶尔会觉得心悸疲乏,四肢酸痛无力?”
池母睁大了眼:“没错,这您都看得出来?”??
大夫眉头紧皱,见他这副神态,池父心里不由一个咯噔:“大夫,我夫人的身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大夫似是有些顾忌,瞥了眼他们,池宴垂着眼冷静地道:“您但说无妨。”
他发了话,那大夫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语气谨慎:“您这些症状,像是余毒未清导致的。”
“余毒未清?!”池母愣在原地,池父也陡然变色。
他艰难地扯了扯唇:“大夫,您确定吗?我夫人没中过毒啊……”
大夫语气笃定:“老夫行医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夫人的身体原本很康健,何故会突然病倒,您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这话一出,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池母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张了张嘴,脸色变幻莫测。
池父的神情同样好不到哪儿去,自已的夫人竟然中过毒,而他对此全然不知!
……
大夫走后,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池父看向默然不语的池宴,嘴唇动了动,语气艰难:“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好端端地突然让大夫给他们诊脉,若他不是事先知情,为何会有这一出?
但他又想不明白,如果儿子知情,为什么一直瞒着他们现在才说?
池宴看向池母,突然闷声不吭下跪:“是儿子连累了娘。”
沈棠宁正思忖着要不要回避一下,池宴已经出声:“有一件事,我瞒了娘很多年。”
池母恍惚察觉了什么,指尖颤了颤,上前将他扶住:“阿宴,你先起来说话。”
池宴执意不起,他简洁明了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娘可还记得儿子中秀才那年,您突然一病不起的事?”
池父脸色发青,沉默片刻道:“那病来势汹汹,请便名医都束手无策。”
“正是。”池宴似是嘲讽地扯了扯唇,“我前脚中了秀才,紧接着娘就病倒,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说……”池母如鲠在喉,脑中飞快闪过什么,身形忽地一颤。
沈棠宁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娘,您先坐下。”
池宴眸光幽暗,抿紧了唇:“我到现在还记得大伯母当时的神情。”
此时侯夫人尚且年轻,人后时,倨傲尽显无疑,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虽是在笑,语调却冰冷:“宴哥儿,你是个聪明孩子,竟能发现不对劲,还险些闹到侯爷那儿去。”
年幼的池宴被压在地上,满眼通红狠狠瞪着她,他咽下满心不甘,苦苦哀求。
侯夫人不痛不痒地喝了口茶,徐徐道:“侯府已有世子,便不需要其他人遮挡他的锋芒,你娘是因为你才遭难,是要前途还是亲娘,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
生养之恩此生难偿,他只能弃了唾手可得的前途,郁郁不得志地做个纨绔。
池母听完,已是泪流满面,满目仇恨,她想起了很多她不曾留意的细节。
那段时间,待她不怎么亲热的侯夫人时常请她去喝茶,没过多久她就病了。
病好后侯夫人也没有邀她去过。
一想到儿子是因为他才背负这些沉重的经历,池母只觉得仿佛被剜心!
她儿子本该有更好的前途,是她这个做娘的误了他啊!
池母捂着胸口,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我处处忍让,可她竟狠毒至此!”
第144章
推心置腹
池母眼神颤抖地看向池宴,颤颤巍巍抬起手摸他的脸,未语泪先流。
池宴蹲下身将脸靠过去,她心如刀绞,抱着他失声哽咽:“可怜我的阿宴,这多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一直以为儿子性情大变是受了刺激,却没想到这份刺激竟来源于她。
他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承受了这么多,他们却全然不知,还险些误解了他!
池宴眼尾泛着红,他垂着眼低声道:“都过去了,娘平安无事就好。”
他也意难平过,他难道不想一展宏图,混得像模像样么?
他难道就甘心做个纨绔,任人看低,被人踩在脚下吗?
可这些都比不上至亲重要。
那时的他无权无势,只能隐忍蛰伏。
可直至遇到了沈棠宁他才明白,与其沦为棋子任人宰割,不如做握棋的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已手中。
沈棠宁在旁边默默盯着他,心绪复杂。
看似平静的语气,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呢?
她深知后宅的人心险恶并不比朝堂的波谲云诡来得轻松,妇人间的争斗算计如同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年幼的池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实属不易。
然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池宴却没有随波逐流沦为那样满腹算计的人,仍旧保留了内心深处的一抹纯善,何其难得。
“欺人太甚!我定要去向那恶妇讨个说法!”
池母越想越觉得愤懑难平,猝然起身!
池宴抓住她的手臂,微皱着眉语调平静:“娘,时隔多年,早已难寻证据,你去找她对质,她难道就会承认么?”
侯夫人做事一向狠绝,不会轻易给人留把柄。
她也就是仗着池宴年幼,说出去的话也没人会相信,这才敢明目张胆威胁他。
而且她自始至终也没承认是她下的毒,这还是池宴自已推测出来的。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池母闻言怒火攻心,一股气流直冲脑海,皱着眉蓦地一口血吐了出来,斑斑血迹落在池宴的衣衫上,透着点黑紫色。
沈棠宁眸色微惊,连忙捏着手帕给她擦拭。
“曼娘!”
池父见状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池宴反应极快,和沈棠宁一起把池母给扶到座椅上。
紧接着两人退开,让大夫上前。
大夫神色凝重从包里取出银针,行针的动作快狠准,密密麻麻的针扎在池母头顶的几个穴位。
末了,又在池母十指处各扎针放了血。
针下去不到一会儿功夫,池母惨白的脸色已然有所好转。
沈棠宁见状松了口气,这是残留的毒素逼出来了。
果然,大夫看了眼池父,口吻带着安抚:“老爷放心,吐出了这口瘀血,夫人体内的毒才能彻底清除。”
见池母颓然地垂下眼帘,神色带有几分疲惫。
沈棠宁扶着池母靠着椅子,池父连忙追问: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大夫解释道:“这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他顿了顿又继续,“每隔一段时日我会来扎针,多扎个几回,并着药喝下,这毒也就慢慢清除干净了。”
池父一颗心这才落了地,给足了诊金,亲自送他出了门。
沈棠宁腿扭伤了,走路不方便,池宴把池母送回院子睡下,这才回来。
她坐在绣凳上,见他进了门,主动问道:“娘睡下了?”
池宴点点头,肩膀松垮,眉眼间无意透露几分倦怠。
沈棠宁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
他依言坐下,垂着眼还在深思,抬眸就见她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已,唇角一松:“这副模样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沈棠宁轻轻抿唇:“没想到你过去处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中。”
做了那么多年婆媳,侯夫人这人有多难相与,她心知肚明。
本以为只有女子会面临内宅的人心叵测,没想到身为男儿的池宴亦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