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雾村潜影
晨光初现,村中尚未尽醒。风从山脚缓缓落下,挟着微凉sh气,拂过屋脊与井沿,将炊烟与雾一同搅入晨se。天边微亮如洗,yan光尚未透出,仅是悄悄推开了一层y雾。
墨天推门而出,披风轻拂,脚下石板仍带着昨夜风雨的sh滑,苔痕斑斑,水珠沿着屋檐滴落,落入他杖下「嗒然」作响,声细却清。
屋内尚静,魏音仍卧於榻中,气息均和,脉象虽仍藏着滞意,却未再乱动。她睡得极轻,眉心微蹙,像是梦中仍有所记挂。
墨天未作声,只将昨夜煎好的余药覆盖温火,再添些水,动作极轻。茶盏已备於案,水未热透,但够暖胃。他将其轻放在床侧矮几,转身推门离去。
他沿着巷道缓缓而行,村中尚未喧闹,却已有些声息起落。
东侧的石井旁,有一老者弯腰拧绳取水,肩背驼起,嘴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声音沙哑,却带着闲适气韵;不远处有个孩童正试着拖着木柴车过泥地,嘴里咬着半片馒头,脚下踢着昨日未扫的树叶,走得踉踉跄跄却不喊人帮忙。
一只瘦狗从巷口窜出,尾巴摇得飞快,在墨天杖旁转了几圈,嗅了嗅,又奔向前方那贩豆花的矮檐下,趴在炉火边打盹。
贩子坐在低凳上,双脚踩着一块破布,手中捧着热碗,一边吹气一边咕哝:「这年头,连豆花也要加两文钱,这日子啊……真是越过越……稀。」
他说到一半,抬眼见墨天行过,并未多话,只抬抬下巴,算作招呼。
墨天微颔首,算作回应,杖声一顿,便继续前行。他并未刻意观察什麽,只静静行於巷中,将每一道气息、声响与温度一一记下,像一匹不言的织线,在这村落初醒之时,静静描过它的脉络。
一户柴门正掀起帘子,有nv子从中探出身来,鬓发微乱,手里捧着刚洗好的布巾,见有人过,也未躲,只定定望了他一眼,又低头擦拭自家门框。她动作不疾,眼神不闪,却在他转过一墙之後,仍回头望了片刻,方才退入屋中。
这村,处处有眼。
也处处有人。
墨天拄杖转过一处墙角,步伐不快,风从巷尾斜斜灌来,卷起未乾的豆渣与烟火味,混着草根与药渣的气息,与他袖边轻擦而过。
他未停,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一句:
——活气未断,骨脉犹存。
这村,活着,并不虚假。
只是,越真切的烟火,越教人不能轻信其表
转过一处墙角,墨天正yu折返,却见前方巷尾已有一人伫立。
雾气未散,那人影在晨光中并不分明,只见其棉袍素旧,身形略矮,一手持杖,另一手提着小陶壶,杖声「嗒、嗒」地点在石板上,步伐稳健,眼神则带着几分熟稔。
「这麽早便出来走动,身子骨倒y朗得很。」
说话的人,正是昨日来屋前探问的老者,厉村长。
他拄杖而至,嘴角泛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语气轻缓:
「方才灶边热了锅粥,也温了点酒。村中早饭虽粗,却还够暖身。白衣先生若不嫌,可否赏脸?」
墨天略颔首,语声如常:
「有劳了。」
厉村长一挥袖袍,侧身领路。二人沿着石巷缓行,不多时,拐入一处小院。
院中矮桌已摆,一锅粥正泛着热泡,灶上还温着一壶土酿,香气淡淡,并不浓烈,却沉稳发散,如冬日里闷煮许久的老酒。两旁小碟盛着些咸菜与野芹炒豆g,虽简朴,却不失火气。
「这酒名‘落骨’,山人自酿,自饮自存。天冷时喝上一盅,骨缝里就不那麽疼了。」
厉村长笑说,为墨天斟上一盏。酒ye温热,泛着淡h,未入口便有gu微苦辛香绕舌。
墨天闻之未语,只举杯轻啜一口,温润厚重,回甘极长。他轻轻放盏,语气依旧:
「村中人都这般早起?」
「不早不行。」厉村长端碗喝粥,慢吞吞地回道,「这盘根村是旧地,土浅风重,不勤些,日子哪过得下去。」
他喝了一口酒,像随口道:「不过嘛……客人这样的,不常来。你们住的那间屋,已空了多年。」
「是旧驿?」墨天问。
「是,也不是。」厉村长笑了笑,语气忽转得更轻,「早年路还通的时候,那屋是官驿,後来断了,就只留着给有缘人歇脚。村里人不进那屋,也不动里头的柴水。说白了,是留给风里逃过命、雪里走不动的人用的。」
这话语不重,却像随手将一粒石子投入静水,看不见涟漪,却知有暗流。
墨天听着,只慢慢咀嚼碗中粥饭,不言不语。良久,他才淡淡问:
「可曾有什麽人……留下来了?」
厉村长舀了一勺豆乾,咀嚼许久,方才摇头:
「留下的,多半是走不动的。走得动的,也就继续往前走。」
他说着,笑了笑,补上一句:
「不过有时,人是走远了,根却留在这里。这村啊……名为‘盘根’,盘的是脚,根的是心。你说,有意思没有?」
墨天未答,指尖扣着杖柄,沉静如水。
桌边的烟火味缓缓升腾,晨雾悄散,院落一时无声。
只那壶落骨酒还温着,香气不散,像藏着许多年未曾揭底的往事,在这清晨里被轻轻加热,悄然氤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