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灯尽无门
墨天指尖一抖,将那团sh布迅速收入袖中。指腹尚留血渍与泥痕,图纹未散,那两尾交缠之蛇彷佛仍在衣内缓缓蠕动。他立於原地片刻,回首望向石柱旁的乐石。
那人仍被藤蔓牢束,眼神茫然,喉间早无声息,枝蔓自肩背缓垂而下,像一场永不落地的雨,生於血r0u,也埋进si前最後的沉默。
墨天微侧耳,无声无问,只以极快的手势探他脉息,又以杖身轻点气门。
气息已乱,毒根深入,经脉早为药蔓凿穿。虽尚有微弱生机,却无半分可救之徵。
他垂眸片刻,终究未言一语。或是无话可说,或是此地不该有声。
此刻无需悲伤,只容转身。
他拄杖将行,刚转身,忽然一顿——
井口上方,传来细响。
是木板滑动、砂石落地之声,极轻,却足以骤然b出一线冷汗。
他几乎未及思索,便斜身滑向石室一隅,藏入破篓与断木堆中。衣角贴泥,左手紧扣杖端,右掌收於袖内,连呼x1都逐渐变细。
不多时,井道间传来脚步声。两人,一快一慢,一老一壮。
老者步履虚实参差,带着微喘;初听语气温和,细辨之下却藏着一丝剥离之意,笑中带锋。壮年人语尾微扬,语气散漫,声中却隐有锐意,像猎刀尚未出鞘,杀机已先至。
墨天耳微一动,心中即识那老者,正是村长——厉老。
而那壮年男子……声线虽异,语气却让他瞬间想起数日前荒林中,那名突现即退的陌生人。当时之语引他至此,如今再闻,竟已入井底。
脚步渐近,对话亦清晰。
「所以……屠小子是追不上,才让你把人引过来的?」
厉老语中带笑,尾音却拖得极冷,如针线慢绕枯骨。
壮年男子也笑:「厉老,这可不是小的主意,是屠大人交代的。小的只是跑腿。」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厉老冷哼一声,语气半似责备,半带纵容,「这次就看那两个是好苗子的份上,姑且原谅他。」
语锋一转,低低叹了口气,像是自语,又似怨怼。
「要不是g0ng主催得紧,我这每月上缴的药量,也不用这般急b。真当这些东西……种一次就成?」
话罢,他目光落向石柱,语气骤然转冷:「快滚回去,再替我抓几个练过的。筋骨不y,根怎麽扎得深?玲珑草要长,哪能全靠si货?」
那男子声se一收,回应倒也利落:「是,厉长老。」
脚步尚未移,又问:「那两人……拿得下?」
厉老冷笑一声:「吃了这些日子的饭,里头的化功散可不是开胃的料。若还拿不下,老夫就自己找块豆腐撞si罢了。」
语毕,他重哼一声:「别废话,滚出去。」
男子这次不再多嘴,脚步声旋即远去。
厉老留在石室中,行走片刻,步履缓慢,似在逐一巡视柱上药人。他指尖轻抚藤蔓,探口鼻,动作冷静如观火,像在衡量一锅药汤——火候够否、药香是否正统。
半刻钟後,他终於离去,脚步声隐入井道暗处,渐行渐远。
墨天始终未动。
&泥已透入衣襟,额角汗水沿眉骨滑落,却远不及心底那一瞬的骤寒来得锐利。
他低声吐出一口气,指节紧扣的杖身微微一震,似yu松开,终究未放。
化功散……
他对这味毒物并不陌生。当年试百草时便知,此物虽不致命,却最擅潜蚀经脉,日久成伤。
t内那点隐伏的异感,近来也愈发明显。
他或许还撑得住,魏音……还能撑多久?
此地,不宜久留。
下一步,不是探——是逃。
月se当空,寒霜静落。
墨天一跃而出,脚步刚落地,便不曾停留,携着夜风直奔村中旧驿。他身形如弓,杖已入鞘,仅以掌控势,衣袂扫过砖瓦与枯枝,不沾一声尘响。
刚踏进院中,他心底便升起一丝不安。
门仍虚掩,屋内黑得过分,连角落常挂的油灯也未点起,像是有人刻意将整间屋子沉入夜里。
他推门而入,脚步一顿。
魏音斜倒在床侧,侧身微蜷,额际sh润,一只手搭在落地的被角。那盏他午时泡的茶早已凉透,倾覆於榻前矮几上,凝出一摊冷寂的水渍。
她的脸se与枕布无异,唇边泛青,气息细弱至近乎无声。
墨天上前,一掌按x,银针未出,指已点至:
「神封、天枢、云门、气户、命关——」
连点五x,气机方稳。他探至背後,再封脊旁三处周天转关,将旧毒暂压。
魏音睫毛微颤,咳出一缕气息,如丝如絮,悬在他指间,却未发一语。
墨天不语,转身探向墙边破柜,扯出数条粗布与床帐碎巾,撕为长带,纵横交错绑於肩背与腰侧。再将魏音轻轻背起,稳稳束紧,使她不致颠簸。
她极轻,轻得不像曾与他并肩行过几场雪与风。他低头望她一眼,掌心贴上背心时,只听她心跳如风中灯焰,摇曳yu熄。
那一瞬,他眼神极静,静得近乎无情。
下一瞬,他纵身而起,踏上瓦脊。
瓦上露重,月光铺地,整座盘根村展露於他脚下,不再是几日前的沉静山村,而像是一具刚张眼的巨兽,静静吐息,目光遍布。
四方皆有灯火。
後山路口,一列松木灯笼悬於半空,照亮通往外界的碎石径;
东巷井边,三名村人端立不语,灯影将身形拉得极长;
南口与田畦,亦有数人站着,无言无笑,像庙中古像,只待一声令下。
甚至他曾见的乐石屋前,也有微影晃动。
盘根村,今夜已闭门。
墨天目光如刀,扫过四野。东、西、南三路皆断,唯北仍虚,灯最淡,影未动。
他不再多思。
背起魏音,如风掠过屋脊。瓦声微响,掩入夜风。他未再藏行,而是笔直穿过村中灯海,似要以一身撞破最後退路。
魏音额际汗sh,靠在他肩上,气息错乱如细线将断。
他未回头。
奔至北村口,远远便见老梧桐斜枝压路,一盏旧纸灯垂於枝头,微h光下,映出一张熟面。
豆花老汉坐在小杌上,仍是一袭粗布衣,手里捧着那碗未尽的豆花,低头静吃,像世间万事与他无关。
风从他脚边拂过,掀起几缕鬓发,勺子轻敲碗沿,发出一声清脆闷响。
老汉抬头看他,眼里带笑,神情熟稔:
「先生这麽晚还出门,想来是知道老汉今晚当值……特意来吃个夜宵?」
语气柔和,笑意安静,却无丝毫让路之意。
那碗豆花未尽,早已冷透——
就像这村里的每一扇门,每一盏灯,每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