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所有人都必须听令,不敢再多看一眼,依曦也被她的父亲广平王拉了出去。大门关阖。
一下子,偌大的书房,只剩下顾瑾珩与裴奈两人。
到了这时,顾瑾珩却反而半天没有说话。
他已到了近前,目光厉得迫人,逼得裴奈不得不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背靠至墙。
事已至此,裴奈心中唯一冀求的,是他能看在往日曾朝夕相处的情分上,还她一个自由。
他们此生最好再无交集。
待她查明了重生的原因,她会离开朝阳,去往别处。
就此两两别过,再也不归来。
可当顾瑾珩的脸就在面前,那血丝,泛红的眼眶,他所透露出的情绪,似乎不是恼怒。
他的眼底,竟有几分莫名的悲伤,带了隐隐的苦楚。
此前裴奈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能从顾瑾珩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一时也有些滞然。
顾瑾珩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探向裴奈的脖颈。
裴奈反手一掌拍去。
他用带血的左手去挡,乍起的劲风撞在他的掌心,尽数湮灭消散。
能挡下万恨掌爆发而出的一击,哪怕顾瑾珩的武功已至臻境,深不可测,刚刚一瞬的撞击,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则也是动用了丹道神炁。
他左手掌心的伤口再度撕裂,此刻鲜血淋漓,已有了难止的架势。
裴奈没想到他极端至此,说道:“你疯了!”
顾瑾珩却不管不顾,用带血的左手将她的右臂拘箝,仿佛感受不到痛苦。
他的右手便在此时落下,抚过裴奈的脖子,却唯触到了光滑的肌肤,没有丝毫不平整的地方。
他未曾寻到他以为会出现的边缘凹凸。
声音不再威严,压低了许多,反而带了些沙哑。
“不是人皮面具?”
既已被发现了,逃也逃不掉,裴奈一把将他推开。
带了些讽刺的意味,勾唇道:“哪来的人皮面具,你找的人十年前便死了,如今是魑魅魍魉,借尸还魂罢了,你不怕吗?”
顾瑾珩注视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裴奈的眼神里只有清冷和疏离,“你可当我没有回来,左右你想要的都已经拿到,我不欠你的,亦不会再碍着你的大事,等我查明我想知道的事情,便会离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各自......”
顾瑾珩在这时上前一步,打断了裴奈的话。
他紧紧用双臂把裴奈纳入怀中,受伤的左手却不敢触碰到她的身体,徒在空中悬着。
裴奈欲意反抗,厉风却皆被破开。
身边没有武器,她只剩下身体的力量,可对比顾瑾珩,她的力气完全被压制。
二人的身体有微微的颤栗,不知是谁带出的。
他终于再开口,“最初便是你找到了我,你不能再将我抛下......”
裴奈闻到熟悉的味道,带着一丝丝的龙涎香,曾经让她无数次内心悸动的气味,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推开的勇气,就这样呆愣着。
沾之即妄......顾瑾珩,就是她的毒药。
这句话将她的心说得有些软。
直到顾瑾珩掌心淌出的血“嘀嗒”落在地上,冲破了阒寂。
裴奈的灵台刹那清明了。
内力涌出,反将顾瑾珩的威压挡回,一把将他推搡开。
无数画面再次重现在她眼前,那种极致的疼痛袭来。
霎时气血上翻,她终于将自己想问很久的话问出,却是字字泣血。
“究竟是谁将谁抛下?十年前你为什么不来?我带着裴家军一直在等你!我等到心被冷风刮得荒芜,等到裂得四分五散,等到整个人哀毁骨立,却始终等不到你!你做了承诺的,你为什么不来?!!”
说到最后,她竟有几分声嘶力竭。
顾瑾珩深深望着她,眼中一痛,却不开口。
此时此刻,仿佛他从未修至霍江阴功的大圆满,仍是那个未经世事,遭人嫌弃的哑巴。
无法言语。
第五十九章
马车同行
裴奈忽觉自己有些失态,甚至不像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言道:“我无法宽宥你,只当一切错,都因十五年前我纠缠于你而起,你有了你想要的大业,你眼前的人如今也不叫裴奈,我们就此放过吧。”
她的话语里透着彻骨的冰凉,同时避开顾瑾珩拽她衣袖的动作,朝大门走去。
顾瑾珩在她离开时轻轻抬起的手,被她甩开,悬于半空良久。
众人离开了书房,出于安全考虑,便没有走远,仍聚在院子里,在裴奈推开门的一瞬间便朝这边看来。
像鞠言、广平王这种精明世故之人,心中已是有了大概的猜测。
但仍有部分人,目光里尚带着疑惑和诧异。
裴奈大步向外走去,在开门之时,她本想喊说:端定公受了伤,速去请太医前来包扎。
可转念一想,既然日后再无瓜葛,她又何必多管闲事。
便只在路过依曦时,说了一句:“我先回去。”随后坚决地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但能够感觉到顾瑾珩一直在望着她的背影。
她知道她走得漠然,这头也不回的执着,是否谓之一报还了一报。
心里此时很乱,乱得失了方寸。
可是裴奈心里清楚,她再也不能回头。
......
裴奈走得有些气喘。
不知是这出府的路太长,还是唐明枝的身体素质太差,本不该的,怎么会喘......
可她忘了李府已被围封,没有顾瑾珩的口谕,她怎能出的去?
终是被禁卫军拦在了门口。
院内院外沿墙边都立着禁卫军士兵,层层戒备,秩序森然。
大门是敞开的,有一辆马车停在远处,是裴奈熟悉的仪仗。
宫人看到裴奈的身影,走到近前,拿出腰牌,对门口的士兵说道:“陛下有旨,宣唐明枝小姐入宫。”
“唐明枝小姐请随我们来吧。”宫人礼貌言道。
裴奈心想,萧鸣逸收到消息的速度未免太快。
他是知道她已经暴露,特意来接她进宫,躲避风头的吗?
不过哪怕来接她的宫人已经这样说,阻在门口的禁卫军士兵却依旧未曾移动分毫。
裴奈明白,这些人听的是顾瑾珩的命令,顾瑾珩若不开口,他们不会放人。
她正要与这些人交涉,身后有几个银甲侍卫驾马而来。
裴奈眯眼,是顾瑾珩手下最精良的银甲卫,那不出意外,顾瑾珩应当就在后面。
果不其然,转角另一侧缓缓驶出一辆黑楠木马车。
她不愿与顾瑾珩再碰面,回头便对拦了她路的士兵说道:“陛下的旨意你们也敢违抗?真当有端定公为你们撑腰,就不会被问责吗?”
“请唐小姐谅解,军令在上,不得不从。”
裴奈右手已经抬起,“那我也请你们谅解,我急着出门,可能你们接下来一段时间,要休些无谓的病假了。”
士兵们表情一变。
可还没等裴奈出手,转眼银甲卫就已驾马到了近前。
他们一齐下马,拱手跪地道:“夫人,爷说带您回府去拿归墨枪。”
裴奈一恼,“不要乱叫。”
话虽说了出口,可她仔细想了下自己那把从铁匠铺买来的黑铁长枪,的确是有些用不顺手。
掂量了下,不过是忍一路罢了,等她拿了归墨枪便离开。
倒也无碍......
“帮我转告陛下,我先去拿枪,他能理解。”裴奈向宫人解释完,便朝银甲卫身后的马车走去。
侍卫掀开车帘,顾瑾珩正坐在里面,光线有些阴暗,裴奈瞧不见他的面色。
她犹豫了下,登了马车。
侍卫放下帷帘,车马缓缓向前驶去。
裴奈坐在顾瑾珩对面的车厢另一角,离他有些远。
二人都没有说话。
小案几上搁着茶水,株株叶芽在水中沉浮,隐在雾气蒸腾里翻滚。
裴奈的目光轻轻扫过茶具,顾瑾珩就在这时动了下。
他将一杯已倒好的茶水移到了裴奈面前。
“这杯凉些。”声音竟略些沙哑。
裴奈却没有动。
顾瑾珩看她如此,又再次沉默。
路旁时不时传来小贩的吆喝叫卖声,络续夹杂行人来往和马车驶过的尘寰之声,让车内显得没那么安静。
俄顷,他终于又开口,陡然说道:“为何萧鸣逸都知晓,你却独瞒着我?”
他说的是裴奈回来的事吧。
裴奈没想到,治好了哑疾的顾瑾珩,说话也总是删繁就简、惜墨如金,习惯往短了说。
她不禁笑了笑,“国公爷这话问得有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不过是那被弃之物,既也回不去,又何必自寻烦恼?”
“你是在逝世十年那日回来的?”顾瑾珩忽然一转话锋,问道。
裴奈蹙了眉,“你怎知道?”
“那日唐明枝病愈,中川神僧也恰好进京。”顾瑾珩继续言简意赅。
裴奈又挑眉,有些不可思议,“凭这就能推测出我重生的时间?万一只是巧合呢?”
“当夜有人给我禀过,你驾马强闯城门封锁的事,而她本不会骑马。”
裴奈恍然大悟,说的却是:“你查我?”
顾瑾珩一时语塞。
裴奈不打算将钟老前辈和“浑树片”的事告知于他,亦对他的想法不感兴趣,便没有刨根问底。
李府距端定公府很近,马车驶过两条街便到了。
顾瑾珩先一步下了车,转过身绿00来接她。
裴奈记忆里的顾瑾珩,不论是神色、目光,还是做事的方式,都很冷,总也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暖。
过去参加宴会或是其他大的场合时,裴奈总会羡慕起别的夫人。
其中一点便是,当马车抵达时,众人都从不同的车上下来,他人的夫婿总在一旁相扶。
而每次她下车时,顾瑾珩却已然走远。
大抵是他从来都觉得裴奈够独立,不需要帮助。
在那种时候,裴奈心里多少都会有些惘然,她能察觉到其他妇人传来的异样眼光,只是她从未和顾瑾珩主动说过罢了。
怎么如今,他倒是注意到了这种正统外的礼节?
裴奈瞧了他一眼,避开他的手。
“从前没有过,现在也不必了,再也没有合适的身份和理由。”
第六十章
端定公府
她利落地下了马车,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空地上。
顾瑾珩的目光黯了黯。
裴奈抬头望着眼前令她熟谙又陌生的大门,心中有些怅然,涌上几分涩意。
熟悉的是感觉,陌生的是它经屡次修缮后的样子。
这曾是她的家,可是从今天拿完归墨枪以后,这里就和她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她有些奇怪的是,顾瑾珩已经到达常人望尘莫及的高度,怎还住着这最初的老宅?
按理说,他童年在这里有过很多不好的回忆......
她正想着。
顾瑾珩在后面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去吧,府内的构造没怎么变。”他说道。
裴奈尽量避免与他交谈,只点了下头。顾瑾珩给旁边的属下交代了几句话,她也听不清内容。
左右与她无关,便在侍从们的指引下向内走去。
府内的变化的确不大,院落道路和她记忆中一致,草木也仍在它们原有的位置,她甚至还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她侧头看了看远处的廊亭,再一回头,顾瑾珩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侧。
裴奈心里一惊,居然连她都没有感知到顾瑾珩的气息。
他的霍江阴功究竟修炼到了何种境地?
裴奈没有顾忌地审度了他几眼。
顾瑾珩开口道:“怎么了?”
他这样接二连三主动找话,让裴奈还有些不大适应。
裴奈的目光向下一移,落在他的腰间,捕捉到那抹鸦青色,给自己看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这荷包居然还在?你不是不喜它吗?”
顾瑾珩略微皱眉,“我何时说过不喜它了?”
“我记得我送你之后,你从未带过。”
顾瑾珩的头微不可察地低了几分,也并没有为自己解释,只是顿了一会儿,才道:“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