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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大家欢呼着,是死里逃生的喜悦,慢慢笑着,然后相拥而泣。

    那种激动与振奋,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想象得到。

    这时去找遮挡物的士兵回来了,他们拿了三面厚重的旗子,用立杆绑起来绕了裴奈一圈,只留了一个进出的口。

    裴奈瞧着四周因为顾瑾珩未下令,便不敢离开,只站着默默啃果子的众人,嘴角无言地扯了扯,说道:“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啊,都杵这做什么?”

    很多人闻此,感激地看着她。

    有人带头说:“末将先去忙了。”便对着顾瑾珩和周伟国将军一拱手,转身离去。

    其余人效仿,很快周围就宽敞起来。

    周伟国将军也抽身去处理战后军务,就剩下了几个人。

    军医将药取出来,在备好的沸水里泡了干净的帕子。

    “我帮你上药。”顾瑾珩终于站起身。

    如果不是霍江阴功能让他精准掌控人体经脉,裴奈都要担心他蹲了这么久,腿要麻得跌一跤。

    但现下来不及让她再头脑发散,她身体后靠,警惕地瞥他,排斥之心显而易见,“不必了吧,我们如今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顾瑾珩喉间涩然,就这样定定看着她,仿佛执念着这个身份,不愿放手。

    第一百章

    求而不得

    裴奈想起在李府意外被他认出时,他说的那句“最初便是你找到了我,你不能再将我抛下......”

    “被至亲背叛,死过一回之后,一切都推倒重来了。”裴奈再次拒绝他,眼睛里已是有了艴然不快。

    “我来帮忙吧!我家里是世医,我是女性,和裴将军彼此之间没有避讳。”知桃瞧着他们的神色,提议道。

    顾瑾珩看裴奈已有脾气,徒然垂下手,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站到了旗子外面。

    韩睿泽也在外守着,根本懒得和他说话。

    知桃将旗子挂封住,裴奈便取下铠甲,解开衣服和层层里衬。

    胸甲下的黑衣压住了血色,但里面的白色小衣均已被鲜血浸透。

    知桃看着刺目,“嘶”了一声,裴奈笑了下,对她道:“我都没作声,但你看起来很疼。”

    “不疼吗?这么深的伤口。”知桃红了眼睛。

    裴奈摇摇头,将沸水中的帕子用竹棒挑出来,给自己擦拭伤口。

    倏忽间,有内力灌入裴奈身体,腰部内的肌肉体肤温度微微改变,血流涌动,短暂的麻痒过后,疼痛感便从她脑中消失。

    顾瑾珩的丹道神炁......

    裴奈撇了下嘴,也省得叱他收回。

    白帕擦了几下,便已布满黏稠血色,待她洗帕反复清理完,盆里的水遍处猩红。

    明知顾瑾珩不是故意的。

    但没了疼痛,他的炁功停留在裴奈伤口周围,有些酥麻难耐,如同有人在用指尖轻触。

    裴奈咬咬牙根,忍了下来。

    知桃将药给她均匀涂上,又仔细裹了包扎的布子。

    待她重新穿好衣服,体内的丹道神炁才渐渐蔓延褪去。

    裴奈跳下坐着的木箱,拉开旗子,嗔怒瞪了顾瑾珩一眼。

    韩睿泽在旁边不明所以。

    顾瑾珩面上神色未变,观察了下包扎的情况,望着裴奈,眼底温柔了许多,“早上到现在是否还未进食?我让人备好了昼食,带你去吃些。”

    “不必了,我也准备了,送她回住所用膳。”韩睿泽拍了拍裴奈的肩膀,示意裴奈跟上。

    裴奈被二人的话语拉扯,下意识就跟着韩睿泽走。

    顾瑾珩在后面拽住她的衣袖,眼里有些沉痛,带着裴奈过往从未见过的恳求。

    “你什么身份带她吃饭?”韩睿泽嗤笑一声,“同僚吗?”

    顾瑾珩不言,只等着裴奈做决定。

    有人带着轻快的步子转过角。

    “明枝!我刚忙完,要不要去尝尝......岐鲁菜?”达奚安激动上扬的声音暂顿,因为顾瑾珩和韩睿泽将头转过来,目光仿似要杀人。

    裴奈甩开顾瑾珩的手,对他们说:“我回去吃,刚好休息一下。”

    韩睿泽嘴角上扬,眼中都明亮了几分,最后眄视一眼顾瑾珩,便带着裴奈离去。

    顾瑾珩的手僵在半空,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望着裴奈的身影渐行渐远。

    越是跟随顾瑾珩时间久的属下,越是难以理解眼前所见。

    十年前总是裴奈来唤顾瑾珩吃饭,却因为他忙于政务,若是正在议事,便会推拒,裴奈也不独用,常常在偏房等着。

    十年一反转,曾经习以为常,未放心上,如今求而不得。

    “爷,您也多少用点饭吧。”身旁有人劝道。

    顾瑾珩摇了摇头,用手压住心口的位置,那里有着曾经裴奈亲手做的鸦青色荷包,仿佛这样的触碰,就能抵抗心中的钝疼。

    达奚安的目光也从裴奈和韩睿泽背影上收回,打量着顾瑾珩。

    他的眼神太过挑衅与明目张胆。

    达奚安身份尊贵,众人不好损害两国情谊,强压下开口詈骂的冲动。

    但还是有人说道:“二殿下在看什么?”

    示意他适可而止。

    达奚安讥讽一笑,“在看她当年看上贵国端定公什么了。”

    顾瑾珩视线从茫然无聚,转到达奚安身上。

    达奚安惊讶他竟然没将霍江阴功压来,想是他自己也觉得愧疚,无法起怒吧。

    达奚安的眼中写满悲哀,“她这么好,你为何会不懂珍惜?你给过她足够的关心与爱护吗?该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避你如此?”

    顾瑾珩眼中似起了一层薄雾,无法开口。

    达奚安出身岐鲁皇室,比普通人都更明白,顾瑾珩是如何一步一步从一个侯府的哑巴庶子再到权势滔天、天下俯首的端定公。

    如果不是裴奈选择了他,天耀先帝和老端定侯被迫改变栽培的人选,哪怕他手段再高,他上面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绝轮不到他继承爵位,更遑论会将新帝萧鸣逸托付给他。

    何况连新帝萧鸣逸的命,都是裴奈极限之间从陶江天斧周明放手里救下的。

    裴奈的每个所作所为,都在将他成就。

    顾瑾珩此生最好运的一件事,便是得到了裴奈的倾心。

    将他从狗一般低贱的位置,抬到了万人仰望慕羡的高度。

    甚至还是裴奈主动求婚,他从未付出过什么,得来太易,便轻视淡漠。

    达奚安每每想起登云英雄大会上裴奈的万恨掌,都无法克制地心疼她,赓续向顾瑾珩心里捅刀,撂下最后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若是我能够被她选择,绝不会放开她的手,无关她的姓氏。”

    ......

    踏在树林民居间的石板路上,远离寨口的硝烟血腥味,裴奈觉得自己的鼻腔都充斥了植物的清香,仿获新生。

    她深呼吸一口,眼里带了满足。

    韩睿泽在旁边从上看着她,笑都带了几分宠溺。

    “你们真有眼光啊,这地方太适合居住了!”裴奈赞叹不已。

    “你以后也可以留下。”韩睿泽补充道。

    裴奈笑了,“我是来邀请你出山的,怎么你还反过来留我......”

    一道清亮的哭声将裴奈的话打断。

    隔着篱笆和树丛,裴奈和韩睿泽看到旁边一处宅院里,一个娇美秀丽的小妇人正抱着李岚的腿哭得梨花带雨。

    那是李岚的妻子,就是那个担心他中毒,总给他随身带着各种解毒奇药的岐鲁姑娘。

    因李岚在战争中断了一臂,她便心疼得泣不成声。

    李岚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虽然脸色惨白,仍然弓了腰安抚她。

    另一只完好的手摸着她的头,眼里全是爱意。

    裴奈看着他俩的互动,心都要被融化了。

    但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眼里顿起了几分冷意,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越苍不会轻易罢休,战争很快还将再起。”

    “你要做什么,我配合你便是。”韩睿泽想了想祖辈的嘱托,“世人总对韩家忠于裴家军,不自立门户而感到不解,但我如今太能理解他们了。”

    逐北枪,和她,让人义无反顾,至死不悔。

    就像十年前崖谷之战前夕,在巨石阵对面的高地上,在万顷星河的光辉下,韩睿泽对她说的那样。

    她生来就是猛虎蛟龙,不该被宅院困束,她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裴奈做到了。

    而韩睿泽何尝不同?

    他看着寨间来往的行人,望着寨民们陆续归家后,房屋上烧起的袅袅炊烟。

    他天生属于沙场,属于天耀军队,该当与裴奈并肩作战,与将士们同生共死。

    为手上这根世代传承的鞭子,为他姓氏带给他的荣誉与责任,为家国的山河土地,为黎民苍生,为所守护的一切,一往无前,万死不辞。

    是宿命,但也甘之如饴。

    在这一战,他又重新找回自己。

    第一百零一章

    韩大哥

    二人间或聊着,转眼就到了韩睿泽在花云寨为裴奈安置的住处。

    推开院门,院中的石凳上正坐着她意想不到的人。

    裴奈惊中带喜,“你怎么来了?”

    鞠连丞脸上却明显没有欣悦,仍旧寡淡,而且似乎因为依曦即将成为皇后的事,多了些愁容。

    “寨民们说你住这,其他地方我待得不自在,来你这躲躲。”

    裴奈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怎么没待在朝阳城,随军来花云寨了?”

    “我父亲喊我来的,他说男子汉想要建功立业不可整日缩在府宅中。”鞠连丞解释道。

    裴奈听笑了,“原来还是有人能治得了你。”

    鞠连丞撇嘴,又看向裴奈身旁的韩睿泽,他应是认出了韩睿泽的身份,毕竟韩睿泽腰侧别着的珲洗鞭天下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这位是?”韩睿泽问道。

    裴奈引见介绍道:“他是鞠言的儿子——鞠连丞,你们俩从前见过吗?”

    韩睿泽摇头否认,“不曾。”

    他已经而立,而鞠连丞才正处舞象之年,刚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十年韩睿泽又一直待在花云寨,二人不识也是正常。

    韩睿泽将头转向裴奈,一挑眉,裴奈明白他的意思,他想问她为何会和鞠言的儿子玩到一起去。

    “我这具身体来源于一个病重逝世的女孩,她叫唐明枝,是鞠夫人亲妹妹的女儿,也是鞠连丞的表妹。我刚回来的时候,就暂住在鞠府。”裴奈补充道。

    韩睿泽便明白了,听到第一句话,他就清楚鞠连丞已知晓裴奈的真实身份。

    他对鞠连丞礼貌笑着邀请道:“有失远迎,我给裴奈备了午膳,很快会有人端过来,和我们一起用吧。”

    鞠连丞没有推拒,随他们一起进屋,可入座后,目光仍落在韩睿泽脸上,忽地开口:“你和你哥哥很像。”

    韩睿泽听此微微睁眼,似有些诧异。

    裴奈急忙解释道:“连丞有过目不忘的异常天赋,所有声音、景象、气味、触感,只要他亲身经历过,便不会忘却,每一幕回想时都分毫不差地浮现在眼前。”

    韩睿泽听完愣了几息,喃喃问他:“那你记忆里,我哥哥什么样?又做了什么呢?”

    鞠连丞回想着,不费吹灰之力,往事便呈现在他脑海里,“他很好,为人爽朗,昂藏八尺且高风亮节。”

    又继续说道:“他还提起过你,在都城的一个宴会上。宴会前几天你因为路见不平,不忍看良家妇女被恶霸当街欺凌,将那恶霸揍得骨断两处。那恶霸是太子少保的三儿子,太子少保一家找上门,事情闹得大。”

    韩睿泽颔首,示意确有此事。

    鞠连丞又道,“宴会上有人问他,‘令弟怎么没来?’他一举酒杯,笑说‘我将他撵回军营了,我这弟弟爱闯祸,确实不省心,给大家见笑了。’”

    韩睿泽和裴奈都能想到韩睿岐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情。

    “又有人道‘韩将军对令弟还是偏护着的,手足情深,令人艳羡啊。’你哥哥当时摆摆手,状似无奈,‘没法不管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很小时父亲就不在了,我不管他谁管他?’”

    韩睿岐的一颦一笑仿似出现在他们面前。

    随后鞠连丞的一句话,让韩睿泽直接红了眼眶,“他状作无奈,可提起你时,脸上分明满是骄傲。”

    房间里一片静寂,没人能够开口。

    直到韩睿泽平息了情绪,如同调侃,“我父亲以身殉国时,我才一两岁大,我的鞭法,都是我哥教的,于我而言,他既是长兄,又像是父亲。我其实是他的负担,但他从未觉得。”

    裴奈抚开眼角的泪,像是转移话题,好奇问道:“你把太子少保儿子给打了,你哥罚你了吗?”

    韩睿泽摇头,“他知晓我动手的缘由,只怨了我一句‘索性要赔偿,不如直接对着下身踢,断两根骨头便宜那狗东西了。’”

    裴奈笑了笑,泪滴又没止住地滑落。

    她终是握拳,那么厉害的人,却因裴家军的叛徒而战死在赤山之战,“我们仇还没报完。”

    韩睿泽先取了帕子,递给裴奈示意她擦擦脸颊上的眼泪,反问她:“拓跋霍你已替我杀了,你是说赤山之战的叛徒?”

    裴奈点头,痛心疾首。

    “除了萧彬的出卖外,裴家军内部也有叛徒,能提前知晓郭伯父部署的人,怎么计也超不过二十个,我们必把他揪出来,郭伯父、韩大哥,还有数万的裴家军将士,这刻骨血仇,不得不报!”

    韩睿泽看了看鞠连丞,有话要说,在无声问她是否能在外人面前讨论此事。

    “连丞不是外人,他与鞠言一道,此事上我们立场一致,你说吧,没事。”裴奈解释道。

    韩睿泽的表情已严肃下来,双眸如深井,“裴家军当年的叛徒,我有所猜测。”

    “你觉得是谁呢?”裴奈定定看他。

    “周伟国和林华。”

    裴奈也有所感,但没意料到他会同时说出两人的名字,“两个人你觉得都有可能吗?”

    “是,但有些矛盾,如果林华是叛徒,当时崖谷之战你下令让他绕高地一圈,他大可领兵找理由拖延或毁约,裴家军必会惨败,他为何如期支援?”韩睿泽声音幽幽。

    他们这一代人的武功底子最初都是由林华将军教授,没人希望结果是他。

    裴奈接道:“方才我们问周伟国将军,他说是林华将军不愿归京再担军职,观念不合,与他起了争执冲突,强行带走了鸣渊玄月刀。”

    “当时在场的副将、校尉十余人,均有所证明。因此丢刀的事又是林华的嫌疑,周伟国身上并无疑点。”他的话让人脊背发凉。

    裴奈又分析说:“林华将军离开队伍便从此隐居,下落不明,线索就断了。圣上和顾瑾珩知道裴家军早年队伍里有叛徒,周伟国将军会是重点排查对象,倘若这十年他有通敌的举动,早就已经暴露。”

    “你说在朝阳时,曾有人多次接近你,但因为圣上和顾瑾珩派隐卫在你身边保护,他们未能成功?”韩睿泽问道。

    裴奈颔首,“还曾经伪冒圣上口谕,以相同的马车规制试图带走我,我差一点就上了那辆马车,当时身上没有武器,一旦去了,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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