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不能这样贸然接近,藏在衣袍里的手微微勾起指间,真是急昏头了,做出这样孟浪的举动。杜清辉不是齐崇,做不出强取豪夺的事,他克制地站在原地,终于拿正眼看秋忠,问他:“你叫秋忠?”
秋忠挤眉弄眼的笑,忙不迭地说是哪个秋哪个忠,杜清辉一直用余光观察着慈渊,发现自己和秋忠说话时,慈渊就没那么紧张了。
杜清辉了然,又朝着秋忠道:“我是陛下派来的,来看看……”
他顿住,想到秋忠说的话,四个字便缠绵地说出口了:“小慈公子。”
陛下二字出口,秋忠和慈渊都明显愣住了,杜清辉又用余光去看,细白的手从框上放下来,像是终于放下了戒备。
接着一个怯怯地声音从秋忠背后传来:“陛下……是要我过去吗?”
他声音听不出欢喜与否,但声音太轻了,杜清辉以为他是想知道齐崇的想法,是想要去齐崇身边。
毕竟之前被送回来是自己吩咐下去的,而且也没给慈渊和齐崇见面的机会,慈渊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许会觉得齐崇抛弃他了。
原本提齐崇只是想拉近关系,但发现慈渊似乎期待着齐崇,杜清辉心里又有点不舒服,秋忠终于让开了,退到一旁,但仍然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杜清辉。
杜清辉用比刚才还要温柔的声音回答慈渊:“不是,陛下他近来事务繁忙,来不了春仪殿,便让臣来看看你。”
秋忠觉得杜清辉有点像骗人的,可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正要再询问什么时,隔扇却一下子推开了。
慈渊局促不安,目光湿漉漉地看着杜清辉,问他:“真的吗?”
看起来,就像是因为被主人抛弃而伤心欲绝的狸猫,若是有尾巴耳朵,可能已经耷拉下去了。
杜清辉已经开始想齐崇是怎么骗了慈渊的感情,让慈渊这样全身心地依赖他。
慈渊看起来就像一只精细饲养的金丝雀,一点儿也离不开主人。
杜清辉说是,秋忠见缝插针地询问他的身份。
“秋忠!”慈渊惊呼一声,怕秋忠惹到杜清辉不快,秋忠还以为他在叫自己,连忙走过去,低着头听慈渊要说什么。
慈渊咬耳似的说:“你别这样说,一会他该生气了。”
“总要问一下是什么人吧,万一是刺客呢?”避开杜清辉,秋忠嘀嘀咕咕,“我也不管是哪个贵人,只要不是杜太傅就好了。”
他不知道杜清辉也是习武的,耳力极好,听到他说的话微微一顿。
为什么……不是杜太傅就好了?
尽管不解,在慈渊和秋忠看过来时,杜清辉还是下意识选择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下玉玦,是朝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四品官。”
第57章
杜清辉说了名字后秋忠的态度明显好转,但仍然抹着手上的药粉不肯离开,守在慈渊身边,对杜清辉的送客意图十分明显。
杜清辉还想和慈渊搭上几句话,但是知道齐崇不是要找自己过去后,慈渊就松了一口气,也不主动和杜清辉说话,明显也是不想搭理杜清辉的。
他睁着的眼睛澄澈,仿佛在问杜清辉,既然你是来传话的,现在话已经传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杜清辉走过去,和秋忠一起站在隔扇旁,以一个平视的角度和慈渊说起话来。
巧舌如簧的杜太傅在此刻发挥了他最大的才能,三两句就把想要的话给套出来,秋忠就算再机灵也不敢惹上位者,把一切都交代的干干净净。
了解清楚后,杜清辉手指微动,庆幸自己刚才用了假名。
慈渊被送回来时朝訾没有解释缘由,但是宫中都传遍了缘由,后来齐崇让朝訾回来再找慈渊说,透露出了当初把人强硬送回来,是杜太傅的主意。
连那些伺候的人被带走,也是杜太傅的意思。
宫中皆知齐崇爱慕杜清辉,自然也知道,像慈渊、秋忠这样的人是沾了杜清辉的光才被齐崇看上。
他们自个儿也知道自己是替身,杜清辉做了那些事后,秋忠就怕他来了,折腾自己不要紧,慈渊却经不起半点折腾。
这娇娇气气的人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进宫前也是锦衣玉食的主,要是被杜清辉折腾一道,恐怕就真的羞愤到活活把自己气病过去。
他们的地位也不平等,杜清辉真的要来算账了,他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秋忠心里门清,知道这件事就算上报给了齐崇,说不定他会欢欢喜喜地把自己和慈渊送给杜清辉撒气,天底下长的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在帝王眼里,不差自己和慈渊这一个两个。
总之,他们不能和杜太傅见面,就算要撞上了也要快些躲开。
慈渊已经被秋忠的这个想法洗脑了,也跟着不愿意见到杜清辉来。
刚才杜清辉要是报上自己的名字,慈渊大概会怕得把门都拴上,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贴着隔扇,眼睛笑笑地听杜清辉说话。
虽然都是不说话,但能见人已经是极好了。
杜清辉自个儿心思脏,想的都是因为齐崇不来见慈渊,让他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慈渊不是不想和杜清辉搭话,而是不敢,他要是知道自己被杜清辉误会成这个样子,可能会急得结结巴巴地解释。
他不敢得罪任何人,所以杜清辉要是态度强硬些,他也会迎合几句的。
听到秋忠说自己的不好,而慈渊还深以为然,杜清辉差点没忍住直接反驳他们,他从来没想过要算什么帐,不是那等小人。
就算他今天来,也只是想看慈渊到底是不是无辜的,却绝不曾想过算账什么的。
可他止住了,用清凛的声音站在旁观者的身份上说:“兴许是你们误会了,杜太傅这样做,是想保护你们。”
秋忠想说杜清辉在放屁,但也只敢在心里反驳,明面上还是挂着一点笑,问他又是为何这般说。
杜清辉面不改色地把朝中大臣都拉来顶锅了,说他们抨击齐崇荒淫度日,如果杜太傅不把人送回来,那些老臣还不知道要把慈渊怎么样。
史记上记载的,因为被认为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被拖出去烧的事件不少,杜太傅这样做,也是想保全慈渊。
慈渊呀了一声,他显然考虑不到那个层面,真的被忽悠进去了,眼稍都微微上挑。
杜清辉满意极了,当然,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要救慈渊,而是想让齐崇冷静一下,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解释,也确实达成了保护慈渊的目的。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能这样说呢?
慈渊怯怯地红了脸,还想问杜清辉杜太傅的事,杜清辉自然是毫无保留地说了。
秋忠在一旁看着,暗地里吐了口唾沫。
杜清辉不知道,他越是这样说,离开后秋忠越是提防他,让慈渊小心一些。
天底下没有不喜欢杜太傅的人,尤其是这些当了官或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他们歌颂杜清辉,夸的五花八门。
可秋忠不是,比起歌颂什么,他更关心自己以后能不能活得更好,眼界也就在此了,所以对杜太傅没什么感觉。
他觉得,玉玦这个人把杜太傅说的这么好,八成也是个仰慕杜太傅的人,不是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玉玦肯定也是这样。
“他肯定是要来找我们麻烦的,那些宫人不都这么说吗?”秋忠缠缠绵绵地看着慈渊,眼里都是股妩媚劲,“所以呀,能不碰见就最好了。”
慈渊的心始终是偏向秋忠的,他点了点头,在秋忠期待的眼神中应了一声“好”。
玉玦大概真的是齐崇派来的人,因为他走后,朝訾又将诗桃送了回来,还给慈渊做了两身新衣裳。
慈渊开心极了,拉着诗桃的手,又冲朝訾不停道谢。
说了半天,却不会像秋忠那样暗地里给朝訾塞银子,一张脸粉里透红,倒是招人疼爱。
这是正常的,他才十八岁,哪里懂什么勾心斗角,连侍寝都不愿意去,先前还闹了自尽那么大的事。
慈渊一开始宁死也不侍寝,后来不寻了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寻常人是没有死第二次的勇气的。
慈渊咬舌后反复折腾了一个多月,他也就难受了一个多月,想来也不敢再咬了。
秋忠撇撇嘴,恨死朝訾把诗桃送回来了。
不过他占了诗桃的房间也不会让出来,诗桃自个儿挑地,住进了以前春蔷住的厢房。
朝訾又对慈渊说:“小慈公子,陛下虽然没来,但是特意叮嘱奴才好好照顾您,您出去散散心,御花园里开了不少花,招蜂引蝶的,煞是好看。”
接着,朝訾又问慈渊还需要什么。
慈渊没什么可要了,手绞着衣服,问朝訾能不能找御医给秋忠看看。
秋忠的屁股一直不见好,而小秋去太医院没人理他,一直拿土方子在治,于是那处以肉眼可见的坏死。
要是再拖下去,可能就要流脓了。
众人一愣,又朝着秋忠看,秋忠也愣住了,他没想过慈渊会为了自己提要求。
这件事原本是不合理的,可秋忠也是要伺候慈渊的人,兴许可以做,朝訾在心里想了一番,点头答应了慈渊:“当然可以了,奴才一会就去请太医。”
朝訾走后,秋忠眼睛红着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他哭起来梨花带雨,掐着声对慈渊说:“慈渊,你对我真好。”
“你对我也很好。”慈渊笑了笑,又说,“大家都很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他最大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也就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他得活下去,也不愿意身边的人出什么事。
第58章
诗桃挑了个不算太燥热的天,为慈渊束发,打理衣裳,将人收拾成一个漂亮的世家公子,哄着慈渊出了门。
慈渊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
他并不是不想出门,而是怕在后宫里冲撞什么贵人,胆小怕事极了,但是经不住别人劝,还是想去看一看御花园长什么样,有什么花。
其实后宫里本来就没什么人,齐崇又没有妃子,前朝的那些早就被杜清辉遣的遣,赶的赶了,细说起来,只有慈渊和秋忠两位主子。
诗桃的腰间挂着令牌,跟在慈渊身边,她原本是走在慈渊身后的,但是慈渊总是会放慢脚步,不知不觉就跟在她身边了。
侍女叹气,就不再执着于跟在主子后面,而是稍微比慈渊后退一寸地跟在他身边。
御花园名字里带一个“园”字,但是一点儿也不小,花匠们将国内最名贵、最罕见、最漂亮的花栽种在这里,精心呵护,夏日里走进来,先闻到的就是扑鼻的花香。
开阔的视野下都会让慈渊误以为自己是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平地,走呀走,是假山和连理柏,路也分叉成了很多条。
入宫后看到的最多的就是雕梁画栋的宫殿和齐崇,视线都汇聚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骤然看见这么漂亮的景象,慈渊一下子就入了迷。
他看花不单单只是看,有时候蹲下来,有时候眼巴巴地凑近,看姹紫嫣红,连上面有蜜蜂在打转也不怕,有蝴蝶就更不怕了。
宫人们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有意无意地赶往御花园,远远地观察这位得宠的主。
又乖又漂亮,和他们想的那种狐媚子完全不像,指间葱白,也看不出是奴婢出身,诗桃还要专门打一把伞,免得晒到慈渊。
连这个举动他们都不觉得是多余的,毕竟慈渊看起来娇娇气气的。
像一朵纯白的花,容易遭人惦记。
萧鎏进宫时骑着马,肆意妄为,他本来就有特权,除了持刀面圣这一条不能犯以外,早就把规矩破坏的七七八八了。
快马飞奔,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御花园,他勒住马开始踱步,又眯起眼看御花园里有什么。
马蹄踏在鹅卵石路上,宫人们分分退让,萧鎏转了一会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就随便逮着一个宫人问慈渊在哪儿。
他问的话可不算礼貌,一只手攥着马鞭,一只手勒着缰绳,居高临下地问:“那个齐…陛下养起来的小玩意呢?就是沾了杜太傅的光,现在当主子的那个。”
他这话说的有些别扭,英气的眉毛都皱在一起,像是口中的小玩意光是和杜清辉出现在同一句话里都嫌晦气。
宫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萧鎏说的是慈渊,指了指方向,又领着萧鎏去找慈渊。
宫人显然比萧鎏熟路多了,三两步地绕来绕去,很快就见到了远处的人影。
萧鎏骑在马上,比宫人还要早地见到了某个服饰和周围的宫人完全不同的背影,同时,也见到了跟在背影旁的诗桃。
他眯着眼,身旁的宫人才看到慈渊,正要指给萧鎏看时,身旁却只听到了一声命令,接着是鞭子抽动的声音,一阵烈风就呼啸而过了。
他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萧鎏骑着马朝慈渊撞去,耳旁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萧鎏竟然要撞慈渊!
他的宝马是那样高大,矫健的像是一朵流云,可拿马蹄和马身可不像流云一样轻,反而能把人的骨头撞断,五脏六腑都碾碎。
这可是会在战场上作战的马,威力不可小觑,慈渊要是被这么撞一下,还不得直接被撞死?
这么点距离萧鎏甚至没有趴伏下去,凌厉的眼眯起,像是看笑话似地在脑海里幻想慈渊被践踏在马蹄下的不堪画面
慈渊听到惊呼声才意识到不对劲,懵懵地转过头来,诗桃也转过来了,脸色顷刻间被吓得惨白,拿着的伞也不稳地掉在地上。
马头巨大,鬃毛飞扬,慈渊转过头来是似乎已经晚了,仿佛都听到了马的嘶吼声。
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根本来不及反应,僵硬地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觉得马一定会撞上慈渊,在那么短的距离后再次肯定,可是就在他他们不敢再看时,本应该传来的撞击声却没有响起。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声音,已经开始有人好奇地看回去了。
这一看,才发现原本会发生的惨剧根本没有发生。
宽阔的地带上,萧鎏骑着马在在慈渊周围转圈。
惯性太大,他停不下来,又是死死勒着缰绳改变了方向,这才紧贴着慈渊的身旁错过了本应该撞上的人。
但是仍然停不下来,所以才开始了转圈,但看起来就像在欺负人。
他本来也是要来欺负慈渊。
想到这里,萧鎏的脸都黑了。
他原是不屑一顾,想着直接撞上去给慈渊一个教训,至于慈渊能不能从马蹄下活下来,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就算真的死了,齐崇也不会因为他撞死了一个男宠而对他怎么样,这个借了别人的光过上锦衣玉食生活的小玩意,应该得到这样的教训。
可是……
他原本都想好撞上去会变成什么样了,可是偏偏慈渊听到声音,转了过来。
他转了过来,叫萧鎏的鹰目一下子看了个干干净净。
粉俏的一张脸上又纯又媚,瓷白的五官好似在发着光,不施粉黛,好似天上仙。
先是茫然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看清萧鎏和马后脸一下子就惊住了,又怕,唇色都变白了,却一动不动。
萧鎏在看清的瞬间心跳如鼓,手上的动作快于脑子,死死勒着缰绳改变了方向,没有真的撞上去,但是马鬃却打在了慈渊脸上。
慈渊踉跄几步,却被萧鎏用马围起来,便孤零零地自己站稳。
萧鎏的心还在跳,五脏六腑都在抖,手心被自个儿勒出一条血痕,表面上却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只是想吓一吓慈渊。
可是慈渊知道他就是想撞上来,萧鎏也知道自个儿是想要撞上去的。
他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和杜清辉差不多的冒牌货,没想过慈渊长得这么漂亮,和杜清辉完全是两种样子。
虽然眉眼间依稀可见相似,可猝然看过去,完全不同好吗?
这样的人也能当替身?
萧鎏狠狠皱着眉,目光也凶神恶煞的,诗桃在马外急得团团转,根本插不进去。
她急得不顾礼仪,直接朝着萧鎏道:“世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慈渊目光呆滞,他没说话,被吓到了,后知后觉地有些腿软,发声的力气都消失了。
萧鎏不耐烦地看着诗桃,马蹄飞扬地踏了踏,连石子都飞溅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回她:“本世子做什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说罢,他又睨了慈渊一眼,发现慈渊根本没看自己后,又故意提高声音说:“我要教训教训某些上不得台面,以身侍人的家伙。”
这一次,慈渊终于回过神了。
萧鎏的话让诗桃愣住,她急忙去看慈渊,慈渊紧抿着唇,没有出声,颤抖着腿想要从空隙离开。
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头看一眼萧鎏,或说一句话。
萧鎏啧了一声,又不满慈渊不理自己起来,在慈渊朝诗桃伸手时突然弯下腰去,侧着马身一把抓住了慈渊的胳膊。
“公子!”诗桃惊喝一声,慈渊眼前天旋地转,胳膊上被拉拽地发疼,身体又忽的腾空起来。
他被勒着腰坐到了某个地方,眼前的视角一下子拔高,身后则贴着一个火热的胸膛。
慈渊眼前的视线还没完全平稳下来,就听见一个自耳后上方传来的声音:“说是教训就一定要教训,哼,光是吓吓你算什么……”
清亮有力的少年郎再次挥动马鞭,这一次却不是欺负人的,而是一溜烟地将人掳走了。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萧鎏虽然不知道这儿的构造,却眼尖地专门往一个又一个的庭院门口钻,不一会就甩开了试图追上来的诗桃和一众宫人。
马蹄践过有些荒芜的草地,和之前百花齐放的御花园完全是两个极端,萧鎏在这儿丢了马,抱着慈渊又走了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