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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诗桃是真心想要来伺候慈渊的,她从小就在讨生活,后来遇见萧鎏才好过一些,又因着恩情想要报答萧鎏,这才主动请缨到宫里来做探子。

    太皇太后时期,她就已经在宫里了,萧鎏不常联系她,渐渐的,她便成了一个在所有视线眼里干净的宫女,地位不高不低,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所以她才能在太皇太后倒台后进干明宫伺候,小心翼翼避着齐崇,继而遇见慈渊。

    看见床榻上嘴角沾着血,昏沉抽泣的慈渊,她将人捧在怀里,一口一口喂药,哄着人不要哭,那个时候,慈渊只有她。

    在宫里浮浮沉沉那么多年,诗桃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冷了,可是上天偏偏要她遇见慈渊。

    她照顾慈渊,并非是因为完全把慈渊当主子照顾,还是因为真心喜欢慈渊、怜爱慈渊。

    她太愧疚了,都说一心不侍二主,主动请缨到慈渊身边,是因为萧鎏不常联系她,她以为今后也会这样,没想到萧鎏反而来的频繁了。

    下达的命令也全是和慈渊有关的。

    诗桃挣扎过,可是她就是欠萧鎏三条命的恩情,她不能违抗萧鎏,这几日都在犹豫,直到今天慈渊说出这番话。

    她得离开慈渊身边,否则,终有一天她会因为萧鎏害了慈渊。

    就像御花园那次,她以为萧鎏再过分也不会做什么,结果萧鎏将人掳走,做了那样龌龊的事。

    诗桃想要解释自己是真心待慈渊的,可她做的事太多了,这几日还和萧鎏传信慈渊的日常,像监视慈渊一样。

    又想到自己就要离开慈渊身边,诗桃便不再过多解释,闭着眼强迫自己说:“公子,您将我赶走吧,将我打发走,陛下会赐一个更好的婢女给您。”

    连待我如此好的你都是别人的人,我又该相信谁呢?难道那个人会比你更好,更爱护我吗?

    慈渊哭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指着外面,让诗桃出去。

    诗桃离开后,又只剩下慈渊一个人了。

    没关系,他还有大人。

    慈渊脸色惨白,精神恍惚地坐在木凳上,手指掐进肉里,感觉到疼又猛地松开。

    连这点疼都受不了,连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他果然如萧鎏说的,是个低贱之人,要依附在别人身上才能活下来。

    也不知道下来黄泉,阿爹阿母会不会责怪他活得如此窝囊,连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都闹得人人皆知。

    他一直安慰自己还有陆京墨,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像是一个不断碎掉的悬崖峭壁,下一秒,就会无所落脚地坠落下去。

    好似他的生命也要和院子里的合欢树一样凋谢殆尽。

    诗桃一直守在门口,在里面哭声渐停的时候敲了敲门:“公子,奴婢不会和世子说您要离开的事,您不要哭了,对眼睛不好。”

    慈渊没有回答,诗桃又问:“奴婢可以打点水,给您敷敷眼睛吗?”

    终于,里面传来慈渊微弱的声音:“你走罢。”

    也许是习惯使然,也许是还当诗桃是自己的亲人,慈渊接着又说:“我想自己待一会。”

    诗桃便不再说话,跪在门外,头抵着门扉,默默地哭。

    她想,她这样的人合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第75章

    小秋是在晚膳的时候发现慈渊和诗桃不对劲的,秋忠不愿意从厢房里出来,他便一直紧跟伺候,想到慈渊身边还有诗桃,也很放心。

    结果今儿黄昏了,却见诗桃过来寻他,让他去给慈渊布菜。

    这很不对劲,对慈渊,诗桃一向是“凡事都要亲自”的行动,除非真的抱恙或忙不过来,绝不假手于人。

    小秋还以为诗桃是在开玩笑,正想要回她时,敏锐地察觉到诗桃的眼睛都红肿了。

    像是哭了很久。

    调笑的话堵在喉咙里,看着一惯可靠的诗桃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小秋也不好说什么,呐呐地应了一句好。

    慈渊吃的少,偌大的宫殿只有四个人,也烦得御膳房的人送饭来,所以他们一直都是自给自足,在春仪殿的小厨房里做饭。

    慈渊很好养活,甜的辣的都吃,而秋忠等人呢,苦的也吃,就更好养活,唯一会做饭的诗桃就算十几天做同一道菜,他们也不嫌腻。

    小秋端着饭,护着碗走到慈渊跟前,话还没说出口,慈渊就先说不吃了。

    茫然了一瞬,小秋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公,公子,您怎么了?可是没有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

    接着他看向慈渊,规矩也忘了,这一看不得了,慈渊哭的比诗桃还厉害,眼睛都肿了一圈。

    要不是慈渊眼睛大,早就眯成核桃缝了,而不是眼前这样美人垂泪的美景。

    慈渊摇摇头,声儿比冬日的风还要支离破碎:“我没有胃口,小秋,你去吃吧,莫要管我。”

    小秋连忙松了口气,劝慈渊多少吃一点,他端过来的饭就不多,三四口的样子,说实话还不够他一口塞的呢。

    甚至搬出了诗桃的名头,可他不提诗桃还好,一提,慈渊的眼泪就又要冒出来了。

    哽咽的声音止都止不住,可眼睛都哭疼了,哭腔含着想要收回去,用手捂着都不顶用。

    一下子就哭出来,扭过头去不敢看小秋,颤着声说:“小秋,我真的不想吃,你拿走吧。”

    这一看就是和诗桃闹了矛盾,小秋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下意识便端着饭走出去,满脸都是着急。

    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秋忠也这样,躲着不见人,又天天问慈渊怎么样了,明明都是一个院子的,弄得好像天涯海角一样。

    小秋不明白,好好一个春仪殿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将慈渊不肯吃饭的事告诉诗桃,诗桃将饭端过来,又去厨房下了一晚观音面,叮嘱小秋:“把这个送进去,就说是你做的,也千万不要提我。”

    “知道了,诗桃姐姐。”小秋接过面,欲言又止,“诗桃姐姐,你和公子闹了什么矛盾呀?他都哭好久了,眼睛都肿起来了,比你肿的还大。”

    诗桃苦笑地说没闹什么矛盾,又拿了两个鸡蛋给小秋,让他剥了壳帮慈渊敷敷眼睛。

    小秋只当诗桃不愿意说,又怕面坨了,哎了一声就朝着外面走,等他走后,诗桃才盯着手发呆。

    上面是削笋的时候,她走神划开的一条口子。

    不深,但就是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大概是因为十指连心吧。

    确实是没闹什么矛盾,不过是遮羞布被扯开,露出腥臭流脓的里芯,叫慈渊失望伤心透了。

    *

    翌日,无论再怎么伤心、辗转反侧,慈渊还是来赴约了。

    陆京墨总是比慈渊早到,见他没有挂着欣喜来,便知道那什么“诗桃”定是不愿意出宫了,否则慈渊该高高兴兴地来。

    “小池。”

    他牵着慈渊的手,说:“我今天不能陪你,外面有事,我们把计划说说。”

    慈渊其实也没什么精神和陆京墨说话,脑洞晕沉,不光是没休息好,精神上也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他对陆京墨的话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乖乖地点了个头。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小池不能告诉任何人。”陆京墨用手指磨慈渊的脸,压住一点软肉,色情地刮蹭一下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移到后面整理慈渊的碎发,“不要怕……”

    诗桃不愿意跟着走,陆京墨便没什么顾忌地将计划说出来,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只要在宫里发生混乱时将小池带走就可以了。

    难的是慈渊能不能做到。

    因为过于担心,陆京墨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包括暗杀“慈渊”的事。

    宫里的人如果发现慈渊死了,一定会引起慌乱,消息也会传出去,所以他虽然要杀了慈渊,却不打算明晃晃地杀,而是伪装成慈渊自杀。

    杀手的刀刃上有毒,就算割开了手腕慈渊也不会感觉到痛,会在睡梦中死去,但是等人过来查看时,一定会引起慌乱,而慈渊要做的就是等慌乱的时候离开宦房,到这儿,也就是他们最开始遇见的地方来,陆京墨会在这儿接应他。

    时间就是两日后,两日后要举办宫宴,就算是宵禁后,大臣也可以留在宫中,不会引起怀疑。

    一桩桩一件件地交代好,就是怕慈渊听到不知道的慌乱会乱了心神,提前让慈渊适应一下。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看慈渊的反应。

    接着,陆京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因为他发现慈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一般。

    “怎么了小池?”陆京墨想要安抚地摸摸慈渊,结果这一下却被躲开了。

    他顿了一下,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温声问:“小池,你害怕了吗?”

    陆京墨看不懂慈渊眼里的害怕和慌张,他甚至不知道,他口中要因为慌乱牺牲的人,就是眼前的小池。

    系统也很惊讶地看着世界线走向99%,因为宫宴那晚,正是原作里“慈渊”给杜清辉下毒,却被告密,被齐崇千刀万剐的剧情点。

    陆京墨说的话,正好和原作剧情对上了。

    那一夜,就是慈渊的死期。

    系统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的慈渊也不会按照原剧情下线,毕竟剧情已经完全偏离了,没想到还是阴差阳错得绕了回来。

    事实上,如果慈渊现在告诉陆京墨自己的身份他也确实不会死。

    慈渊本就是要不顾一切活下去的人,可是系统扒出人设,却发现如果慈渊说了,会被判定为OOC!

    唔?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疑惑了。

    第76章

    亲耳听见暗杀自己的计划是一种什么体验?

    慈渊耳中嗡鸣,四肢发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天旋地转,像是昼夜都颠倒了。

    他满脑子都是陆京墨那些温柔,却冷冰冰的话。

    “刀上有毒,他也不会太疼,况且只是割腕,也感觉不到什么疼”

    “也莫要觉得愧疚,他本就是个庸人,这样,也算是死得其所”

    “……”

    一个人的生命,在陆京墨眼里竟然如此的轻飘飘,说杀就要杀了。

    可为什么要杀了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慈渊口鼻都呼吸不过来,像是被人按在水里听不清后来陆京墨说了什么。

    他微喘着气,却没有之前对诗桃那样的震惊和无措,大概是因为已经经历过多了,所以才能勉强维持住心神。

    眼里的光一点点散开,慈渊轻声问陆京墨:“大人,你不喜欢慈渊吗?”

    陆京墨以为慈渊是良心不安才问这个问题,他也猜到了慈渊会问这个问题,早就想好了说辞:“当然,我最讨厌的,就是此等以色侍人的男宠。”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可出卖自己的身体讨求荣华富贵?而且他不仅仅是以色侍人这么简单,还和多人有染。”

    陆京墨可不信是杜清辉先迷上的慈渊,必定是这个人先引诱杜清辉,这才让杜清辉着了道。

    明明都是齐崇的男宠了,却不安分自己的身份,想要搭上杜清辉这条线,怎么看都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陆京墨觉得,慈渊就算死也不无辜。

    他特意将慈渊往丑角的方向说,也是想小池心里的负担少一些,不要纠结这件事。

    于是,说话的语气非常重,像是真的在鄙夷、厌恶慈渊。

    事实上,他对慈渊压根儿没有那么多感情,只是想顺理成章地找一个牺牲者,而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

    为了小池能接受计划,陆京墨不介意把慈渊说的再不堪一点,也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脏。

    “以色侍人”这句话和萧鎏的声音重合,眼前人也和萧鎏重合,一样变得面目可憎。

    慈渊勉强地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对陆京墨说:“好,大人。”

    陆京墨颔首,突然上前一步,虚虚地搂住慈渊肩膀。

    “小池,不要觉得愧疚。”他摸了摸慈渊的乌发,将慈渊惨白的脸色误认成慈渊因为杀人而怕了,要带人出去的喜悦冲昏了他,下意识的,陆京墨遗忘了很多重要的细节。

    他抛下礼数地拥抱慈渊,是因为这将是宫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临走时,陆京墨还叮嘱慈渊,到时候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汇合,他会在这里等着慈渊

    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爱他的人,那他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呢?

    慈渊木木地走在回春仪殿的路上,秋风吹过,枫叶打着卷地落下,周围的花儿也凋零,似乎一片都是枯败的残景。

    第77章

    宫宴,是为了庆祝推翻太皇太后的淫政而专门举办的宴会。

    这一天也是齐崇登基的日子,所以应齐崇的要求,宫宴办得格外热闹。

    杜清辉换上新制的锦服,整理衣冠,漫不经心地将禁步挂在腰间,想着这次宫宴,他要去春仪殿好好和慈渊赔罪。

    怨恨也罢,责备也罢,只要慈渊能原谅他,他都受着了。

    杜清辉颓丧了这么些时日,头脑恢复了往日的清醒,只是心仍然揪起来,怕慈渊不肯原谅他,也怕慈渊原谅了他,又不肯亲近他。

    可是他再怕,也应该去面对,否则就真的要失去慈渊了。

    杜清辉想到齐崇现在越来越强硬的态度,隐约猜到了齐崇要做什么,他微微皱眉,如果不再快点把慈渊从宫里带出来,以后恐怕就麻烦了。

    杜清辉出府的同一时间,萧家和丞相府外,萧鎏和陆京墨也陆续出发,他们看向皇宫,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

    大齐的生机正在缓慢恢复,这次的宫宴空前热闹,不光是官员,世家也在,因为要伺候的主子太多,大部分的宫人都被调往太和殿,后宫一下子就空了很多人。

    原本就冷清的后宫更显得萧瑟,不过春仪殿人本来就少,所以并没有感觉到太大变化。

    戌时,宫宴正式开始,而陆京墨派出的杀手,也正从特有的门道溜进后宫。

    因着有陆京墨提供的地图,杀手一路顺畅,他猫着身子,穿着夜行衣很快就到达了春仪殿。

    这个地方不难找,太皇太后随时都想享受,所以春仪殿建在所有通路的中心偏北的方向,而且因为是后来建造的宫殿,周围都空出来一圈。

    杀手潜入春仪殿后,就潜伏着观察了一会,庭院里的合欢树已经凋谢,于是又换上了四季如春的香樟树。

    杀手蹲在树上,葱绿的树叶挡住他的身影,根据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宫女和侍人的对话推断出慈渊居住的厢房。

    等到四下无人时,杀手从树上轻轻跃下,三两步就如风一般掠过走廊,来到了厢房门口。

    杀手并没有傻到从正门进,绕着厢房走了一圈,最后从偏道的支摘窗翻了进去,奇怪的是,里面连一根蜡烛都没有点。

    只是隔扇落下的月光将里面照的亮堂堂的,弥漫着一股清冽的甜味,还夹杂着水汽。

    杀手蹙眉,英气的眉眼扫过整个布局,品出了一丝古怪的意味。

    分开里外的屏风被合上,像是故意等着人来,外室的八仙桌上放着许多珍宝,但分成好几堆……

    时间紧迫,杀手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没太纠结,抽出匕首便往里走。

    很快,他便看见了躺在拔步床里的人。

    杀手眼睛微微一眯,举起匕首便走了过去。

    陆京墨说的没错,杀手割腕的时候,确实不痛,只会有什么东西流出去的感觉,如果是一无所知、陷入睡梦中的人,不可能清醒过来。

    可慈渊不是一无所知的人,他早就知道今晚会有人来杀自己,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最后把自己蜷缩在被褥里装睡。

    脖颈弯着将自己埋在柔软的褥子里,一只雪白伶仃的手支出来,垂在床榻边沿,埋着埋着,慈渊就感觉到有些困倦了。

    反正睡不睡得着自己都会死,有了困意慈渊没怎么反抗就睡过去了,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做个美梦,冰冷的刀刃贴在肌肤上时,却还是被惊醒了。

    半梦半行的状态让慈渊有些分不清虚实,难免挣了挣手脚,但他力气不够,完全不像是醒来的人,于是还是被人划开了手腕。

    杀手看不到慈渊的脸,可看着小小细细的手腕,内心还是涌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他没做过这么细致的活,所以刀尖对准柔软的手腕,划开的口子很小。

    血安静地顺着手腕流向掌心,然后从指尖滴落在脚踏上。

    一点也不疼,只是有点痒。

    埋在褥子里的脸上潮热一片,口鼻都张开呼吸,可是手脚逐渐冰冷起来,力气也丧失得厉害,血像是水流一样从皓白的手腕流下去,因为根本感觉不到痛,反而更怪异了。

    他要死了吗?

    慈渊绞着腿,茫然地扬起脖颈,雪白的锁骨上湿汗一片,此刻,血已经在地上淌出一小圈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是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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