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耿序道:“旅长跟柳主任都是有心人,知道岛上不少人过年日子不好过,这几块钱,多多少少也够一家过个好年了。”这倒也是。
虽然供销社关门放假了,可是如果真
的想买东西,也能够找岛上的村民换。
这曾旅长夫妻的确是有心人。
过年对小孩来说是天大的好日子,不用上学,不用干活,还能拿压岁钱,有各种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吃。
家里有点钱的孩子早早就拿了小炮出去玩,闻从音跟耿序一家四口一早去拜了年,主要就是给曾旅长家,陈团长家坐了坐就出来,隔壁的赵团长太亲,两家还商量了初一晚上一起吃饭,根本都不用走。
闻从音下午在客厅坐着看书,耿序在那边泡茶,旁边放了瓜子花生糖。
外面热热闹闹,他们这边倒是格外静谧。
邮递员过来送了一大包裹东西,说是从哈尔滨那边送来的。
闻从音家里可没哈尔滨的亲戚,真要有人送她东西,那也只能是闻父,但闻父又分明不可能给他们送东西。
见她一直看这个包裹,耿序便道:“你想看就过来看,应该是我世伯家的一个姐姐寄过来的。”
他从靴子里抽出小刀,飞快拆开包裹。
闻从音凑了过来,包裹里都是些东北特产,什么榛蘑、木耳、野山鸡,还有一包肉联红肠。除此之外就是一封信。
耿序拿起信,拆开看了看,然后递给闻从音。
闻从音接过手来,刚瞧了一眼,就不禁夸赞:“这字写的真漂亮!”
她虽然不太懂书法,可这字写的好不好看,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铁画银钩,一撇一捺都潇洒果决,以字观人,这必然是个内心果断、性格强韧的女人。
“方云姐的字,早年在大院里便是我母亲也赞赏有加。”耿序说道:“只是她家出事的早,方云姐当时已经工作,被人举报,从文化局出来,去了哈尔滨农场那边当知青,那边日子很苦,冰天雪地,我听说她后来跟人结婚,又离了,自己带一个孩子。”
闻从音听着这番话,心里沉甸甸的。
农场知青的日子不好过,南方还好,哈尔滨那边是真的能冻死人,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成分还有问题,在那边日子不知道怎么样呢。
“都这样,怎么还这么见外,给咱们寄送这么多东西。”
闻从音说道,“就算这些是哈尔滨特产,要弄来这么些也得不少钱。”
“方云姐这人就这样,礼数周到。”耿序道:“咱们要是寄钱给她,她也绝对不要的。”
闻从音脸上露出思索神色,“那寄些别的呢?”
耿序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她。
闻从音道:“农场那边肯定缺药吧,我听说知青去的地方是跟军队一起的,去那些很偏远的地方垦种,那种地方人多,但缺医生,缺药,我回头买些药材,做几样常用的药送过去,一来是给方云姐的回礼,二来方云姐带着个孩子,有些别人没有的东西,碰上事了,也好找人帮忙。”
“这么一来,你不会太辛苦吗?”
耿序心动了。
他小的时候是独生子,在大院里方云姐帮了他不少忙,他母亲出事后,方云姐也一直向着他母亲说话。
两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说是亲姐弟也不为过。
“耿同志,你昨天才教训过我,说咱们是夫妻,怎么这会子自己说话这么见外?”
闻从音横了耿序一眼,心里怪为得意的。
她从耿序身边走开,去隔壁找葛大姐,“葛大姐就是东北人,我去问问那边需要什么药最合适,回头开个方子,药材就怕得你想办法去弄。”
“这没事,药材的事我来想办法。”
耿序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闻从音。
闻从音给他盯的不好意思了,快走几步出去,耿序觉得好笑又好玩,低头看那些特产,心里头有一丝暖意。
他把东西拿到厨房里去,瞧着锅上炖着的黄芪鸡汤,那黄澄澄的鸡油咕噜噜冒泡,环顾了下四周,先前这厨房空空荡荡,老鼠都不爱跑这里。
可短短十几天,这厨房却像是变了样,角落里堆满柴火,米缸面缸都装满了,肉菜堆在角落,灶膛里柴火劈啪作响。
耿序这会子才明白为什么那些战友都说得娶个媳妇,这真是娶了媳妇,这家有才有家的味道。
第二十二天第二十二天
年初那几天,闻从音都忙着写方子,她准备了冻伤擦的药膏、感冒发烧药,还有几种药油主要是治疗扭伤的,连给小孩子的也准备了百日咳的药粉。
虽然粉末、丸药不如现熬的好,但天长地远的,这些药丸、药酒更能派上用场。
年初六,柳川禾陪着她去医院。
医院院长孙平行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脸精明相,看到柳川禾过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柳主任怎么还亲自来了?这位是小闻同志吧,真是一表人才。”
柳川禾笑着指着闻从音,“这不是小闻第一天过来嘛,我给她来撑个腰,你们可不许欺负了她,但也别叫她闲着,小闻是个有本事的,孙院长可别见外,有什么活就让她去干。”
孙平行听得柳川禾这番话,不由得有些惊讶。
柳主任这人,向来不爱徇私,不然也不会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没找关系调派到岛上来。
先前柳主任也给医院介绍了几个护士跟做后勤的保洁人员,可哪个也没今天这个这么隆重。
孙平行想起陈彩兰之前说的话,心里有些嘀咕。
这要是陈彩兰没说闻从音其实是个护士,这给她加加担子也没什么,横竖医院那么多科,哪里不能塞个人进去。
可要是闻从音真是个样子货,那可得小心。
他笑道:“这个自然,自然,咱们要不先去内科那边看看,我给咱们小闻挑的是周大夫。”
“老周?”柳川禾眉头微皱,迟疑道:“老周那边实习生不是不少嘛?怎么把小闻加过去?”
老周那人脾气可不怎么样,柳川禾早有听说,周世川这人本事高,脾气大,对看不上眼的医生那是冷嘲热讽,尖酸刻薄得很,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岁数了,还被省医院踢出来,到岛上这边来。
这其实就跟发配边疆没什么区别了。
孙平安看出柳川禾的质问,脸上还是带着和气的笑容,“周大夫医术高啊,不知多少人想去都没机会呢,咱们医院好些大夫都跟着他学,我这也是给小闻机会。要是小闻表现得好,周大夫开口了,那小闻转正的事,还有谁敢质疑!”
闻从音听出来了,这孙院长显然给她安排的人是个刺头,但人既然这样安排,要是拒绝选了别人,难免得罪人。
初来乍到的,倒不如先答应下来,再说。
“柳主任,孙院长说的有道理,我的医术都是跟我姥爷学的,这么多年也没学到别的,要是能跟周大夫学些新的本事,那也算我没辜负军区跟医院的栽培。”
孙平安道:“小闻说的真好,就是这个意思,年轻人嘛,多学点儿东西,不吃亏。”
既然闻从音都这么说了,柳川禾便勉强点头,孙平安还要陪着她们去报道。
闻从音可不是傻子,上班第一天,院长、妇联主任陪你去报道,这调唱的太高了。
这哪里还是来上班,分明是来镀金,便开口婉拒,对孙平安道:“孙院长,您工作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不如您给我开个条子,我拿着去报道,柳主任也不必陪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正经医院上过班的,流程我熟。”
孙平安心里一哂,这倒是个懂事的。
早上九点多。
内科那边周世川带着实习生们巡房,正挨个考实习生们的功课,把一个个实习生问的汗如雨下。
这些个实习生虽然多半都是中医卫校毕业的,可学问毕竟还不够扎实,周世川又问的刁钻,偏僻,一时,一个个被问的脸色发青。
孙丹阳眼看都要轮到自己被问了,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脑子里回忆着前几天记下的笔记,根本无暇去听周世川在问什么问题。
正在这时,她旁边一个男人扯了扯她袖子,冲外面走廊上指,“你瞧,那个该不会就是那个转行的护士吧?”
男人叫陈宏,跟孙丹阳是同一批过来岛上当实习医生的,他们这群人岁数差不多大,都是二十来岁出头。
彼此吃喝住都在一起,因此关系很是紧密。
对于他们内科即将多一个实习医生,还是个护士转行过来的这件事,大家早就议论纷纷。
别看众人平日里背书背的头晕眼花,对周世川是敬畏恐惧,可要是有人空降过来,想跟他们争抢资源,这些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不一定是她吧,陈主任不是说那个是军嫂吗?外面那个瞧着挺年轻,挺漂亮的。”张海也跟着八卦起来。
这几人议论的时候,毫无察觉,周世川的视线已经屡屡朝他们后面看过来。
“咳咳咳。”前面一个女生抵着嘴唇咳嗽,想提醒他们。
奈何张海等人八卦的实在太热火朝天,压根没听到那女生的咳嗽声。
“张海、陈宏,你们几个在讨论什么呢?”
周世川手背在身后,病案本敲着手背,声音洪亮。
张海、陈宏几个人顿时跟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样,一下哑巴了。
“叩叩——”
就在这时候,闻从音敲了敲门。
她穿着临时分配下来的白大褂,领口上插着钢笔,“周主任。”
周世川眼神看向闻从音,“你是——”
“我是今天来报到的闻从音。”闻从音把条子递给周世川,周世川看了一眼,上下打量闻从音,“是你啊,既然来了,就先跟着一块听吧。”
“主任!”
张海举起手,大声道:“您都带了咱们大半年了,这新来的女同志跟着咱们,只怕跟不上吧。”
张海一开口,众人也跟着出声附和。
陈宏体贴地说道:“主任,我看要不您从我们这里找个人带带这位女同志,先让她适应几天再说。”
闻从音知道医生内部竞争激烈,以前她带徒弟的时候,也有所耳闻,为了抢夺一次学习的机会,那些规培生可不会跟你客气。
这倒不是欺生,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的精力是很有限的,尤其是中医,很多中医连带徒弟的时间都没有,就算收徒弟顶多也就收两三个。
其余的人则是靠自己本事,能学到多少是多少。
但碰上这种事落在自己身上,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闻从音看了陈宏几人一眼,对周主任道:“周主任,大家这么关心我,我是很感动,不过我是从小就学中医的,金匮要略、黄帝内经、伤寒论这些书早已背的滚光烂熟,相信不必花费太多时间适应。”
她说的时候,没提自己看的那些孤本,那些孤本太少见了,就算提,只怕这里不少人都压根没听说过那些古籍的名字。
闻从音以为自己是谦虚了,可在众人看来,却是这个新来的女同志格外猖狂,嚣张。
“闻同志,你说话口气大了些吧。”周世川皱紧眉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爱吹嘘的人。
张海忙道:“主任,既然人家这么说,那不如您考问考问下这位女同志,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周世川有些犹豫,他虽然脾气大,但不是傻,这要是问了,对方回答不出来,岂不丢脸。
“这位同志说的是,周主任,您不如直接问吧,我看看能不能回答得出来。”闻从音大大方方地说道。
见她居然敢答应,众人都兴奋又好奇,眼睛里闪着光。
尤其是刚才那些差点儿被询问的实习生,这会子都松了口气。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回答的上来,就算你过关了。”周世川心里有些无奈,对闻从音说道。
闻从音点点头。
周世川眼睛一瞥,瞧见旁边病房有个小孩子正好奇地看着这边,便指着那小孩,对闻从音问道:“你给那小孩瞧瞧,那小孩有什么毛病?”
闻从音朝那小孩看过去。
她仔细看过后,便有了成算了:“这个小孩山根有青筋,分明是寒湿入血、肾阳衰微的表现,想必最近吃了不少水果跟生冷食品。”
众人见她连把脉都没有,就直接空口说出,不由得觉得可笑。
张海刚要出口讥讽,就听得周世川惊讶道:“你没把脉,就敢这么断定是寒湿入血、肾阳衰微?”
闻从音笑着解释道:“周主任,我不是武断,我是有证据的,山根青筋只是一个表现,另外这孩子的血管发蓝发青,唇色发白,更重要的是脸上有皮癣,分明是寒气入脏,这么些细节都有,除了是寒湿入血、肾阳衰微【1】,不可能是其他毛病。”
所有人听了这番话,都只觉得一头雾水,只能看向周世川。
周世川没说话,他过去握着小孩的脸,仔细地看了看,真有皮癣?!
小孩父亲担心不已,“大夫,我儿子这病要不要紧?”
周世川摆摆手:“先等会儿,等会儿我给他开个方子。”
他扭头看向闻从音,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闻从音微笑看向周世川,“周主任,这算过关了吗?”
周世川回过神,心情复杂。
他其实的意思是想让闻从音上手把脉,主要是看她能不能把出腹泻的脉象,没想到闻从音的表现大大超出他的预料,直接将孩子最根本的病因都看出来了。
“你再看看这个病人。”